第28章 第二案
萩原研二和好友一起翹掉了聚會,他開上了自己的愛車,載着一路在發短訊的松田前行。
“是搜查一課的人說的嗎?相澤有嫌疑?”
“不是,是附近警署的人,警視廳的傢伙們好像還沒到。”
目黑區警署的河野警官是個近五十歲的男人,臉型方正,有着標準的老警察氣質。接到車站的報警後,他調出監控簡單查看了一下,便做出了決定,扣留站臺上的三個人。
“很不巧,你們三人所在的地方是監控的盲點。”
這個電車站修建於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屬於發展得很早的時髦地帶,如今由於經濟問題沒能及時翻修,許多設備跟不上時代。這也是站臺沒有護欄的原因。
連地面也是粗糙無比,不太平整,沒有明顯的足印。
相澤夏美仍然半擁着自己的好友,旁邊的男人也一直就那麼呆愣愣地坐着,於是,高挑的女孩成爲了唯一鎮定的一個,也是由她講述了一男一女多半是自己墜落的過程。
被扣留後,她也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而是道:“鑑識課的人什麼時候到?”
“你這是?”
面對她拋出的帶有專業氣質的問題,河野警官一雙粗眉毛打着結。
“你是什麼人?”
“我是警視廳機動隊的。”
“噢。”
“那也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問題。”老警察說,“總之,兩個人忽然掉下站臺摔死了,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必須把各種可能性都考慮進去,既然你多少也算警察的話,應該能理解吧。”
相澤夏美盯了他一會。
“當然。”
她豔麗的眉眼極其冷淡。
“喂!你小子!”河野警官鼓起眼睛瞪着另一個人,“從剛纔起就一句話也不說,那兩個人也沒看見你在幹嘛,我說,不會是你推的吧?”
“……怎麼會……”
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完全被嚇壞了的模樣。
“大聲點!瞧你一副精英打扮,怎麼這麼沒用!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佐久間佑穗軟着腿,全是仗着友人的支撐纔沒倒下。
她的臉壓在相澤肩膀低一點的位置,散落的黑髮掩住了她的神情,只能聽到不時傳來的抽噎。
——破案嗎?
——沒什麼必要。鑑識課的足跡鑑定一來,那兩個人的行動軌跡清晰可見。屬於誰的腳印,如何一路跌落,這不是什麼難以破解的謎題。
——聚會泡湯了。
——比起那個……
解釋更讓人不爽。
一目瞭然的真相就在眼前,這麼久了,都不能習慣一句句向人解釋這一點。
告訴別人一加一等於二不難,闡明爲什麼一加一等於二複雜得要死。
“你!”
老警官這次矛頭指向了佐久間。
“你們兩個是朋友吧,當時到底怎麼站位的,爲什麼誰也沒看到過程?”
“我來解釋吧。”
相澤道。
當時,依左至右橫向站位,分別是精英男,相澤和佐久間,以及那對男女。
按前後順序的話,離前方車軌更近的是兩個女孩。她們有一陣子維持着面對面的姿勢,當時,精英男在她們的左邊。
但是,當兩個人面對着車軌並排站好的時候,自然也看不到身後的情況了,列車的轟鳴也讓她們沒能聽到腳步聲。
本該位於兩個人右後方的男女忽然不知怎麼衝了出來,接着就雙雙栽進了軌道。
慘案發生後,剩下的那個男人,位置不知何時從左後方移到了她們的右後方。
也就是說,從兩個女孩“看到”的情況來講,還真不能排除是戴着眼鏡的精英男推了一把的可能。
當然,在警察看來,出事的時間段只有他們三個人處在同一空間,監控鏡頭下進出的也沒有其他人員,兩條人命,被懷疑也是理所應當。
由於事情發生在人來人往的電車站,周圍逐漸聚集了許多旁觀者。
巡查們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三個嫌疑人被趕到一邊呆在一處,一個年輕些的警察,搜走了所有人的隨身物品,相澤除了錢包和手機什麼都沒帶,她給隊長打了個電話請假後,就把東西交了出去。佐久間的半圓手包裏有着各式各樣的物品,糖果,口紅,髮圈……另外一個男人東西最少,只從大衣兜裏拿出一副手套。
巡查拎着裝有死者隨身物品的證物袋走了過來,河野警官背過身去和他交談。
第三個男人擡頭望了一眼。
這時候,旁邊有人喊了一聲。
“矢野?你怎麼還在這兒?”
矢野祐鬥,是金絲眼鏡,一副職業精英模樣的男性的名字。
河野警官耳朵靈敏,他聽到了這句喊話,立馬把圍觀人叫出來問詢。
矢野祐鬥,住宅建築設計師,公司就在這個電車站附近。
他所在的tac建築設計事務所,是行業內的佼佼者。作爲不少從業者由衷嚮往的目標,自然競爭壓力巨大。
因此,身爲頂尖事務所設計師的矢野,在工作上認真敬業,很是拼命。
“別看職位不高,那小子可努力啦。”
熱心提供情報的同事名爲田中隆一,是個一看就非常機靈圓滑的傢伙。他自稱是客戶服務部門的,平日裏負責尋找潛在客戶,想辦法和他們簽約,之後聆聽客戶的需求,再幫助他們擇取適合的設計師。
“很多新婚夫婦都喜歡矢野設計的房子,說他很有才華,簡直看不出只是c級……噢,c級是我們公司內部自己劃分的標準,矢野不是不優秀啦,他入行晚,工作經驗畢竟不多……”
聽說同事成爲嫌疑人後,田中一臉驚訝。他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矢野是個非常正直的傢伙,不如說過分正直了……他怎麼會殺人呢?應該只是個意外吧,警官。”
“這可說不準。”
“死者的身份確認了。”
巡查走了過來。
“女的姓東,東由妃……男的叫大川成。”他壓低聲音對上司介紹情況,“這對情侶……”
“哈?”
在說完情況後一直磨磨蹭蹭,壓根沒走遠的田中發出驚呼。
老警察嚴厲的目光望了過來。
田中討好地笑笑。
“那個……”
他小心翼翼道,“大川成,那是我們的上司,不,嚴格來說是矢野的上司……”
梳着油頭的銷售人士這才知道,死亡的原來是自己的另一個同事。
唉,那麼慘烈的屍體,他根本也沒敢湊上前看嘛!
還有,東由妃,這個少見的姓氏……
“啊!”
“那不是矢野的女友嗎?”
案情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新的人物關係,讓本來兇殺可能性逐漸降低的事件,可疑程度再次攀升。
“你小子!多少給我說點什麼!”
河野警官大步邁向癱倒在地的精英男,用粗壯的胳膊把他生生拽了起來。
“你認識那兩個人,對吧!”
“……是。”
男人如夢初醒般道。
由於粗暴的動作,他金絲的眼鏡從本來的位置落下半截,卡在鼻樑上。
一道刺眼的血痕掛在他的眼角下方,似乎是鏡腿以一種很不巧的角度蹭上了他的臉。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是的,我認識。”
“你的名字?”
“就……田中說了,剛纔,矢野,我叫矢野祐鬥。”
“東由妃是你的女友?”
“對。”
“另一名死者,大川成,是你的上司?”
“是。”
“他們兩個爲什麼在一起?”
“……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河野冷哼一聲。
警官從手下遞過來的東西里翻找,那是一個白色的大型皮製女士手袋,保養得還不錯,就是打開之後裏面物品非常混亂。
“這什麼女人啊,包裏亂糟糟的。”
他戴着手套一陣摸索,找出了想要的物件。
一個翻蓋手機。
式樣不新也不舊,紅色的,一角掛着可愛的吊墜,式樣像個小小的城堡。
河野警官走向銷售員田中,對他說了一句話,田中立馬掏出自己的手機報數,警官按他所說的數字一個個點下去,旁邊巡查所持的證物袋裏傳來一陣音樂。
是大川成的手機。
男性死者大川成,他黑色的手機掉在站臺上,屏幕碎裂,但還能保持基礎的運轉。眼下,伴隨着來電鈴聲,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三個漢字。
【東由妃】。
他保存了她的電話。
“你有什麼想說的?”
他問矢野祐鬥。
“你的女友和你的上司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
“欸,由妃小姐她,是不是背叛矢野了啊。”
田中插嘴道。
矢野轉頭看着他,相澤夏美和佐久間也望了過去。
老警官的眼神也投了過來。
被所有人關注,銷售員不自覺地挺了挺胸:“矢野可能真的不知道吧,他是無辜的,畢竟,偷情的男女也不會讓另一半知道……”
“由妃纔不會!”
案發後一直低落無比的男人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
“她不是那種人!”
過分激動的情緒。
河野警官狐疑地看着對方。
矢野祐鬥像是終於充好電的機器,他晃着胳膊大聲斥道:“不許你說這種話!”
“可是,你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見大川……”
“閉嘴!”
往日溫和的同事性情大變,田中很驚訝,但他還想堅持自己的“聰明推論”,於是,他退了一步,仍舊不服氣道:“我可是爲你好啊!誰知道那種女人是不是貪圖富貴,才找上大川的?他可是a級建築師!”
“她沒有!”
矢野舉着拳頭就衝了過來。
田中連忙朝後撤,然後撒腿就轉圈跑,這一跑,差點撞到一旁的兩個女孩。
相澤夏美從頭到尾冷眼旁觀着這一切,如同一具精美的雕塑,她唯一的動作是間或撫摸一下懷裏好友的長髮。
衝過來的兩個男人一個要打一個要躲,拳腳一看就雜亂無章,沒有受過任何訓練。她壓根也提不起什麼警惕,只在馬上被砸到的時候,稍稍移動了身子重心,預備伸腿把那個扯大戰局的不嫌事大的混蛋一腳踢開。
突然,半道橫過來一隻手,擋住了田中隆一慌亂裏揮出的胳膊,接着順勢拖拽他的肘部,壓低他的重心,又來了一隻手抵住了他的肩膀。
“隊長?”
相澤夏美睜大了眼睛。
混亂的局面被控制住了。
再一看,矢野在其他人的阻攔下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頹喪地靠回了牆邊。
“相澤,你在警校學的格鬥忘光了嗎!”
松田陣平今日爲了聚會選了件長款的西裝大衣,黑白紋路的長圍巾,襯得身材尤爲頎長,氣質也多了幾分斯文。
此刻,他英俊的臉上全是不滿。
一半是這衣服真的很影響動手。
另一半是他風馳電掣地過來,結果一來就看見自家屬下跟準備好捱揍一樣,呆愣愣地站在那兒。
“被當成嫌疑人已經夠丟臉了,還要連帶朋友捱打嗎?”
他沒好氣地把剛剛制服的男人推到一邊。
“小陣平!”
剛搭手了一把制止另一人的萩原研二走過來,攔下好友的話頭,他話裏話外都是安撫:“你隊長是擔心啦,相澤,他接到電話就立刻要過來呢。”
“我知道。”
相澤夏美點點頭。
她似乎是想回一個笑容,嘴角勾到了一半又覺得不合適,於是面容很平靜道:“謝謝隊長。”
“你怎麼回事?還想打人?是不是心虛!”
河野警官多少有意縱容了嫌疑人的激動,希望對方因此露出破綻。只是一眼沒看住,戰局就擴大了。
田中隆一很生氣。他實實在在地捱了對方兩拳,要還手地時候被新來的不知道什麼身份的男人一下子控制住了。自覺很沒面子,越想越覺得不忿。
站在巡查身旁的油頭男人一個揮手。
“我看我也不用替你說好話!你根本不領情嘛!我看東由妃背叛你,沒準就是嫌棄你像個瘋子吧!”
嘩啦。
被巡查提在手中的白色手袋讓他這麼一打飛出半米,裏面的東西稀里嘩啦灑出了一多半。防曬霜、口紅、棕色的藥瓶,馬克筆,一圈繞在一起的健身繩,一個印着鬱金花的筆記本,一疊有字有圖的紙張……
難怪剛纔河野警官會感嘆手袋裏很亂。
萩原研二今日戴了皮質手套,他彎下腰去,撿起面前一個黑色的方塊。
是一支錄音筆。
“給,這也是那位小姐包裏的東西。”
河野警官接了過去。
“還沒問兩位是?”
“您好,抱歉打擾了,我們是警視廳機動隊的。”萩原笑道,“爆裂物處理班,我是萩原,他是松田。”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好友。
“噢,那你們說的下屬……”
聽到是同僚,河野警官臉色好轉了點。
“相澤夏美,那個高個的女孩。”
萩原道。
河野警官順着方向,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剛纔介紹過自己來自警視廳的女警官。
“她……是你們的招募代言人?”
萩原愣了下,明白對方指的是長期以來,警方爲了正面形象宣傳推出的系列海報上的出鏡人員。很多時候,這些海報的主角都是面容姣好的年輕女性。
“不。”他正色道,“她是我們的拆彈手。”
一直負責輔助工作的巡查一點點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其中,未曾裝訂好的紙張散落得到處都是,年輕的警察自認倒黴,他按照標好的序號,一張張拾起,最後幾張,飄到了矢野祐鬥,也就是建築師的腳下。
職場精英模樣的男性直愣愣地看着這幾張紙。
他認出了這是一份建築設計圖。
“是我殺的人。”
他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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