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時過境遷與油畫花環
她摸了摸[瀨川陽太]有些刺手的下巴。
在旁的搜查官朱蒂看見他的動作,留意到他冒出的小胡茬,笑道“是忙不過來了吧?”
儘管這麼說,她手裏也正拿着一疊嶄新的厚厚文件,平日裏習慣精心裝扮的女人戴着眼鏡,頭髮隨意地紮在腦後。
“喏,總部新發過來的。”
她將文件遞過來。
瀨川接過,快速翻閱,紙張在他手中嘩啦啦作響,他時不時停下來,折角做出標記,另一隻手在桌上記下些什麼。
全是符號,朱蒂看了兩眼,確認只有他自己能懂。
“這樣一來……”他沉吟片刻,“通知塞斯他們,計劃得做調整。”
朱蒂點點頭,立刻去往另一個房間。
等她回來的時候,卻見這幾日連軸轉,一刻不停的傢伙停下來了。
那份匡提科的動向,本來已經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被他看完了,現在卻又被他拿在手裏。
“克勞德霍德?”
朱蒂念出了檔案上方的名字,這是被逮捕的組織成員中的一人,如今已經邁入六十歲大關了,常年在南卡來羅納州生活,離過一次婚,曾用名佩費弗,現在是一名焊機安裝工,平日裏開着一輛黑色的雪佛蘭索羅德。
“這是完全退休的狀態啊。”她瀏覽完記錄,“這也能抓住?”
“那個組織沒有銷燬他的檔案。”
瀨川合上文件,按照規律把文件袋放在一旁歸類處,繼續開始他的工作。
見狀,朱蒂也就把兩杯咖啡中其中一杯擱在桌上,啜了一口,她隨意道“怎麼回事,這個人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他是謀殺我父母的真兇。”
“咳咳咳!”
被嗆到的女人狼狽地咳了出來,喉嚨裏熱辣辣的,她的同事在這時還貼心地遞上了紙巾。
“你!”
她顧不上沾到手指上的液體,眼神中一時滾過無數的複雜情緒。
“盧卡斯……”
幫她把滾燙的咖啡杯放穩的男人擡起眼,“怎麼了?朱蒂?”
——你還問我怎麼了?
她從不知道……
繼震驚後,朱蒂深感自己的失職。長久以來,經歷了各種各樣事件,爲父親報仇失敗的懊惱,所愛之人逝去的悲痛,失而復得後的驚喜,他一直穩穩地呆在身邊,像磐石般爲她各種支持,無論是情緒上還是工作上。但她卻不知道他的……仔細想來,也有那麼一兩次適合對話的時機的,不過都被他輕描淡寫地略過了,她也沒能抓住。
“這是你加入fbi的原因嗎?”最後,她推己及人地問道。
“嗯……”瀨川思考了一會,“不完全是。”
女人爲這迷惑的答案皺起眉頭。
“你看,是這樣,朱蒂。”他淺棕的眼眸光芒溫潤,“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樣,能堅定的,毫不迷茫,無怨無悔,筆直朝着自己的目標前進的。”
年幼失去雙親的女搜查官沒有怨天尤人,始終勇敢地處在踐行正義的道路上。
“這話是什麼意思?”朱蒂道,“別以爲突如其來的誇讚,就可以……”
“我迷茫過。”他道,“很深,很深的迷茫。”
“那你最初的打算是先加入調查局看看?”她說,“我的意思是,‘嘗試’?”
“……對。”
不易察覺的停頓後,他如是道。
“那這樣也不錯。”女搜查官放鬆了些,“而且,他現在終於被繩之以法了。”
“是啊。”他道。
“你之前沒試着抓他嗎?”
“當然有,但現實是許多連環殺手的案件陷入停滯後,直到有新的技術手段突破,或者什麼極其偶然的巧合發生,這些案子都是很難告破的。”他道,“因爲警方掌握的關於他們的消息是有限的,除非……”
朱蒂瞭然。
“除非他們犯下新的案子。”
“……也就會給出新的信息。”他道,“而那就意味着更多受害者。而我,我可不能期待那個,是不是?”
思維宮殿。
青色信息流中,屬於[瀨川陽太]的身份卡,最下方一欄的交易未完成閃了一閃,再出現時,已變成了交易已完成。
“我聽詹姆斯說,下一次出動時,你想親自去?”
朱蒂道。
目前,行動已來到了最關鍵的關頭,哪怕是久遠的家仇也沒能再掙得更多回味的時間。
瀨川將來自各處的報告綜合起來,對着白板,專心分析着各方進展。
“對。”他稍稍側過臉,“我又不是後勤。”
“聽上去他很想讓你當後勤。”朱蒂道,“認爲你在數據分析室能發揮的作用更大。”
“那是他的想法。”
這話彬彬有禮,又帶着一絲執拗。
朱蒂“最開始,單看你的樣子,我都沒想到你的槍法會很不錯。可現在,你的格鬥也不差……”
忽然,她停下了自己的話。
他的近身能力是在什麼緣由下提高的,她還記得。
正當女搜查官懊悔自己的失言的時候,瀨川只笑道“是吧?我想學就能學會。”
他的語調毫無異常,她連忙順勢打趣作爲掩飾“盧卡斯,你所具備的謙遜的美德呢?”
“沒辦法,被天賜的禮物掩蓋了……”
他聳聳肩,也就在這時,“叮”一聲自他身上響起,是手機的通訊提示音。
他臉色變了。
“抱歉,我查看一條消息。”
斯文俊秀的男人背過身,翻出手機,手忙腳亂的,差點把它掉在地上——這種不沉穩的表現對於搜查官來說極其少見。
——閱讀一條消息要多久?
朱蒂不知道,但應當不至於眼下這麼久。
他逆光而立,淡金色的光線有些刺眼,毫不客氣地落在他的鼻樑與眼睫上,使得他的面孔幾乎與那片光融爲一體。
朱蒂看不清他的神色,卻知道哪裏不對。
“有什麼事發生了嗎?”她道。
“……找到了。”
“誰?”
他回過頭,眼眸裏似有萬語千言。
朱蒂立刻明白了是誰。
“是謀殺她……”
“對。”瀨川輕輕道,“謀殺她的兇手,剛被國際刑警逮捕了。”
他說完便陷入沉默,朱蒂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他又動起來了。
只見他在手機上飛速輸入了什麼,然後把通訊工具收回了口袋。
“我們繼續吧。”瀨川陽太道。
“不然,你先休息一會?我也休息一會。”朱蒂儘量用和平時沒什麼差別的語氣道,“剛纔的咖啡都灑了,我再去給你拿一杯。”
“不用。”他道,“我需要……我們都需要工作。”
“那個誰怎麼回事……人呢?”
爆裂物處理班的隊員們身着整齊的制服朝行動大廳車庫進發,誰知走着走着就少了個人。
有人掉隊了。
小林副隊回過頭去,剛要嚴厲地批評對方——表面上。
實際上,要是自家隊長沒看到,他就打算悄咪咪地用眼神提醒對方,趕快歸隊!
“隊長?”
結果脫離隊伍的不是別人。此刻怔怔看着手機屏幕的男人,正是隊長松田陣平。
“您怎麼了?是有什麼新情況嗎?”
小林抱着頭盔,剛向後走了幾步。
松田陣平驀地回過神。
“沒事。”
副隊長見到他握着通訊工具邊緣的手指都泛白了,顯然用了很大的力氣。
“那,咱們走吧?”小林道,“該出發了,隊長。”
“對,沒錯。”松田陣平三步並作兩步,恢復平日裏的敏捷,快速登上了車。
長鳴的笛聲中,車子駛出爆處大門。
路上的間隙,小林不太放心,又問道“隊長,沒什麼事吧,家裏的……什麼都好吧?”
松田陣平瞥了他一眼。
“我家裏有幾個人?”
“就您一個。”
“所以,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都很好’的全家了。”
旁邊的新隊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林……
“你過來。”副隊長對新人“溫柔”道,“趁現在有空,我跟你聊聊你昨天的訓練表現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哎呀,前輩,我正因爲出任務緊張呢,我申請換個時間……”
隊員們笑鬧個沒完,松田陣平撫摸着頭盔,也微微彎起眼睛笑了笑。
被他塞進口袋的手機,屏幕上是郵箱的頁面。
被打開的郵件正文如下。
——你完成了你的工作。現在,如我承諾過的,我也完成我的了。
署名瀨川。
這是那次交談時,兩個人定下的約定。
因此,可以說是個……好消息吧?
“副隊,我想問,到底爲什麼一直讓我剪花朵?”新隊員愁眉苦臉。
小林“當然是練習在體力枯竭情況下手部的穩定與靈敏了,這你都不知道嗎?”
“這我知道,我就是不知道爲什麼和花花草草過不去。”新隊員道,“迄今爲止,我已經剪了櫻花,紅椿花,茶花,桃花……那天我看到檔案室還有本《花卉大全》!我們就不能剪點五角星之類的嗎?”
“你對漂亮花朵有什麼意見!”小林義正詞嚴,偷偷瞟了一眼自家隊長,好在對方的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
“那倒沒有。”新隊員道。
“就是,大自然多美啊!”小林說。
“尤其是夏天。”
松田陣平道。
“你還挑起季節來……”意識到這句話是誰說的,小林猛地回過頭,望向松田陣平。
半晌,他也跟着笑了。
“是啊,特別是夏天。”
訊問室。
“警官。”
正七慌八亂翻着資料的高木涉,“……啊?怎麼了?枡山小姐?”
“我能要杯紅茶嗎?”
“當然可以。”高木道,“是有點累了嗎?”
“只是習慣。”枡山瞳說,“有兩天沒喝到了,不太適應。”
“好,你等等。”
正好需要整理下思路的警察先生答應了,夾着資料夾小跑着出門。
枡山瞳靜靜坐在房間裏。
熱氣嫋嫋的紅茶盛放在描金的白瓷茶杯裏,油畫質感的花環從杯壁一直環到了杯柄,被細白的手指圈住。
枡山瞳默默地舉杯。
——又少了一個任務。
“你不喝嗎?”
高木涉見她一時沒動,說實話,他有點沒來由的心虛,這杯茶居然是目暮警部泡的!
在他好不容易找到辦公室櫥櫃深處落了灰的紅茶包,將其丟進一次性紙杯,又在茶水間走來走去等待熱水壺的水燒開的時候,警部把他叫到自己的屋子,讓他把桌子上的紅茶端去訊問室。
目暮警部所以,從哪裏看出是我泡的了?我只是讓你拿走。
“還有點燙。”
女孩把茶杯放下,落在銀色的托盤上,眸子閃了閃。
這是一塊很簡陋的托盤,單從一些地方的凹凸和扭曲就能看出使用的時間不短了。但是此時上面放着的,除了過分精美的瓷杯,就是同樣紋路佳妙的糖罐和奶盅了。
完全不配套,格格不入。
“這一套真有品位。”枡山瞳對着高木涉道,“還有茶葉,您費心了,不瞞您說,我之前想要的也就是個茶包而已。”
高木“呵,呵呵……是一課今年的年度撥款漲了。”
話一出他就後悔了,自己爲什麼非要給出一個藉口呢。
“是嗎?”眼前的大小姐很訝異,指尖劃過杯子邊緣,她道,“這種樣式的釉彩,好像是切爾西某家十九世紀建立的瓷器廠的特色。搜查一課的經費……”
她的綠眼睛秀麗明澈。
“漲到了,能支持拘留室這種待遇的程度?”
“那肯定沒有!”
“不會是讓您破費了吧?”
“沒有沒有,是……其實是正好有愛好紅茶的警員啦!”
“噢。”她“恍然大悟”道,“這就可以解釋對方卓越的手藝了呢。只有恰到好處的茶湯,纔會有這麼好看的色澤。”
在讚歎時,她面上的笑明媚無瑕。
高木看了看,怎麼都是普通的紅色。
他強撐着氣勢“對,他是閒暇之餘有所研究。”
風見裕也感覺這位刑警要露餡了。那一套東西還是他送去的。
即便如此,他也沒勇氣問長官。
爲什麼您就非要動手泡茶?
枡山瞳“謝謝款待。”
休憩時間結束,高木道“那我們繼續?”
“好。”
又把來自毛利蘭的證詞看了一遍的刑警開口了。
“關於你們二人在黃昏別館的行程,我們有其他證人給出了確認,請問,是這次見面後,你們之間才重新熟絡起來的嗎?”
“可以說是。”
“你什麼時候認出他的?”
“我們乘救援直升機離開的時候。”她道,“也許是先前度過危機中哪一點觸動了……總之,之後我就想起來,他還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師。”
“看來這是你們關係的重大轉折。”
“轉折?”女孩道,“稱不上轉折,但的確產生了一些變動。”
白馬探的出現,她的用詞,成功將安室透的思緒帶回了那一天。
他想將她拉出黑暗的那一天。
……
他低下頭,慢慢擦拭着手腕上殘存的點點水珠。
無論如何,接下來的纔是重點。
如果說之前半真半假的話語都有着還算現成的藉口,自此而始的,就全是所謂的私下交往了。她要給出的,是沒有基礎的,一整套完全的謊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