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明珠破塵

作者:菲碩莫薯
一聲“下官以爲奏摺不妥”,差點沒讓剛躺下的贇乘泰暴起打人。

  人家堂堂三品尚書,就是隨意客氣客氣,結果一個小小的七品主事,還是從七品的主事,還是從七品的京兆府主事,來了句“不妥”。

  老贇頭生氣了,老夫擱這下鄉體驗,跟着齊燁的這羣莽貨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老段根本沒回頭,指向關於馬牌的奏摺,自顧自的開了口。

  “政無舊新,以便民爲本。”

  “哦?”氣呼呼的贇乘泰坐了起來,皺眉問道:“文末?”

  “是,文末。”段平正色道:“通篇所言皆是錢財,朝廷受益之處,可此事終歸是政,既是政便會有人反駁,下官猜測應是太僕寺與鴻臚寺的大人反駁。”

  “太僕寺也就罷了,此事與鴻臚寺有何干系?”

  “鴻臚寺少卿魏成鑫出自韞城魏家,魏家馬場十餘處。”

  “老夫還是首次聽聞此事。”

  聞絃歌知雅意,贇乘泰頗爲意外:“若是魏家養馬…慢着,魏家即便養馬供於朝廷,這馬照與他何干。”

  “馬照不相干,馬蹄鐵相干。”

  贇乘泰瞳孔猛地一縮,可不是怎麼的,有了馬蹄鐵,朝廷就會重新評估用馬需求,一旦馬蹄鐵大規模投入使用,加上國庫目前錢糧緊張的情況,如果沒有戰事,採買戰馬的數量將會銳減,魏家販馬的利益也會受到直接影響。

  “無需擔憂。”

  贇乘泰走了過來,重新坐下,就事論事:“馬蹄鐵一事勢在必行,莫說鴻臚寺,便是三省也不敢駁了此事。”

  “大人說的不錯,誰若在馬蹄鐵一事上使絆子,必是心存不軌,所以魏成鑫大人會在馬牌之事大做文章。”

  “這是何意?”

  “魏成鑫與太僕寺寺卿歐玉書,同鄉,同年。”

  贇乘泰神情微動:“接着說。”

  “太僕寺統管天下馬政,馬牌,與馬相干。”

  “你是說,太僕寺敢與我戶部爭這馬牌之權。”

  “往日,自是不敢的,明日大人告知殿上君臣馬牌實行後朝廷可得錢財幾何,太僕寺,必然敢。”

  “因太僕寺寺卿歐玉書的背後,是魏家!”

  “是。”

  段平再次看向奏摺:“學生竊以爲,論馬,戶部自是辯不過太僕寺,可若是論政呢,政無舊新,以便民爲本,馬牌是政,國朝之政,論政,太僕寺也好,鴻臚寺也罷,不足道也。”

  贇乘泰雙目大放異彩,深深看了眼段平,滿面欣賞之色。

  朝爭就是如此,涉及到了核心利益誰都敢跳出來,吵紅了臉,官職大小都不是太重要了,主要是圍繞一件事爭論,看誰能說的過誰。

  正如段平所言,如果將馬照不單單是“馬”,還是“民”的話,變成與民相關的政令,不斷提高高度,太僕寺就沒什麼機會沾邊了。

  “兵部也會插手。”

  段平又開了口:“若下官猜的不錯,軍器監監正會將馬蹄鐵之事攬過去,以天下各道軍伍軍器爲名。”

  “有何不可,馬蹄鐵更應用於軍中,軍器監督管,應有之意。”

  “大人誤會了,下官的意思是軍器監監正會將此事攬過去後,也定會暗中貓膩。”

  “哦?”

  “下官本不應如此孟浪,此事事關世子殿下,那麼下官也就斗膽直言了,京中軍器監,各道軍器監,皆是文臣,又多出自各地世家,中飽私囊之事屢見不鮮,不如定文,何等尺寸,何處需求,又需求多少,成書成文,若不然,軍器監定會大量採買私鐵,肥了私商。”

  “此事,難辦。”

  贇乘泰搖頭苦笑:“軍器監統轄此事,我戶部不宜插手。”

  “不,大人應插手,爲天下軍伍,爲天下騎卒,不過不應直接插手,而是交由兵部,兵部統管。”

  “兵部?!”

  贇乘泰恍然大悟,除了戰事,兵部在朝堂上基本沒什麼話語權,前朝的時候兵部更是被打壓到了不如工部的程度,到了本朝,情況也並未改善。

  糧餉,戶部負責。

  軍器,軍器監負責。

  就連各地將軍、校尉,都是由吏部考覈。

  因此,大有以文抑武之勢。

  如果戶部說將馬蹄鐵這事交給兵部自己負責,並且成文成書的話,那些各道軍器監就沒辦法上下其手,而兵部自己負責馬蹄鐵,不可能自己人坑自己人,誰敢坑,誰就是天下軍伍的罪人,軍伍可不是文官,那是真敢砍人的。

  “有道理,大有道理。”

  沒等誇老段想的遠呢,段平又開口了:“下官觀馬牌一事之奏摺,皆是錢財相關,下官不懂。”

  贇乘泰苦笑了一聲:“老夫不瞞你,宮中,見不得錢,想要說服宮中,得叫宮中知曉此事有利可圖才成,自然,老夫非說是陛下見錢眼開,而是內庫、國庫,皆無錢財。”

  “既如此,文末應改成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飢,馬照一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修路、養路,利國之益事,便民之大事,陛下若不肯,便是不愛民,諸大人若不肯,便是不善民,不可只曲奉陛下。”

  聽到這話,贇乘泰神情大變,直勾勾的望着段平,舊話再提。

  “段平,老夫再問你,當真不願來戶部助老夫一臂之力?!”

  是“助一臂之力”,而非“爲本官所用”。

  段平微微一笑,施了一禮,不開口,便是回答。

  他的心,早已賣給了一個提起朝堂就吐口水的二世祖。

  贇乘泰不甘心,他是真的不甘心。

  戶部用人,要麼善錢糧之人,錢如何用,如何省。

  要麼,用命之人,常年奔波各道監察稅銀、追繳稅銀。

  要麼,是懂救災之人,解民之所困境,決民之所安危。

  還有一種,也就是喻文州這種人,基本上算是六邊形戰士,什麼都懂,什麼也都算精,最重要的是有“眼光”與“格局”,涉及到一些官員、世家的事,心裏都和明鏡似的。

  而段平呢,絕對善“算”,善“錢糧”,通過救災一事就可以看出端倪,腰後面彆着三四個賬本,有關於百姓的工錢,關於百姓的喫喝用度,還有工料用處等等。

  除此之外,段平以前是文吏,黝黑的皮膚就可以看出不怕苦不怕累,跑腿那是經常事。

  最重要的是,這位不起眼的小小文吏,竟能夠通過某件事分析朝堂,分析各衙署或是各方勢力的反應以及應對之策。

  先不說真假,光是敢於分析,並且分析的頭頭是道,足以見是真正的人才,不是頗有才幹,而是真正的人才。

  遇到這樣的人才,贇乘泰,哪能不心動。

  不過見到段平不爲所動,贇乘泰也不懊惱,心想着明天上朝時驗證一番再說,真要是全部讓段平說對了,包括太僕寺與鴻臚寺之事,那麼段平這人,戶部要定了,耶穌…齊燁也留不住他,他贇乘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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