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作者:插柳成蔭
天矇矇亮,離紀雲汐睡下不過一個多時辰,旁邊便傳來起牀的動靜。

  昨晚折騰了大半宿,紀雲汐有些累,翻了個身再次睡去。

  吳惟安撿起地上的寢衣閒閒一披,彎腰在紀雲汐臉上吻了下,狀若隨意道:“我下月要代皇上去江南巡視,你和我一起罷。”

  多年的相處,吳惟安很清楚,每日清晨是紀雲汐最迷糊的時候。

  果不其然,半睡半醒的紀雲汐嗯了一聲。

  吳惟安揚脣一笑,給紀雲汐攏了攏被子,將她的寢衣撿起放到一旁,輕手輕腳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潤嗓。

  紀雲汐處於淺眠狀態,意識慢了很多。

  下月代皇上去江南巡視?上京城離江南不近,來回至少兩月起步。

  離下月也剩不了幾日,最近她倒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但下月和下下月,開泰莊和布莊那邊都有事要忙活,她當年從吳惟安那接手的勢力,事情也不算少。

  吳惟安喝完水,剛想走出臥房,牀上的人忽而彈了起來。

  他離臥房門還有兩步,聽見動靜,腳上一動就欲飛速離開。

  紀雲汐睜開眼,一秒恢復清醒,搶在他離開前道:“不行。”

  吳惟安停下來,轉身看向紀雲汐:“你剛剛說了‘嗯’。”

  紀雲汐眉輕輕一挑,伸手撫順自己睡亂了的發:“你趁我意識不清醒之時套我話,不算。”

  吳惟安很堅持:“‘嗯’就是同意了。”

  紀雲汐躺回去,懶得和吳惟安在這個話題上拉扯:“不行就是不行。”

  吳惟安抿了抿脣,走回去站在牀沿居高臨下地看着紀雲汐:“爲什麼不行?此去至少要兩月,難道你要讓我一人在外?”

  紀雲汐睜開眼,一言難盡:“你今年五歲?”

  雲小安今年五歲,也沒他這麼黏人。

  吳惟安作勢就欲坐下,紀雲汐制止了他:“求我也沒用,我有事要忙,離不了上京城。”

  吳惟安:“就兩個多月,你的人能頂住。”

  紀雲汐有些頭疼:“我外出辦事時,也沒要讓你陪着罷?”

  吳惟安挑眉:“我倒是想陪,你讓嗎?”

  紀雲汐:“…………”

  她躺回去,拉上被子蓋住頭,不說話了。

  吳惟安伸手把紀雲汐的被子扒拉下來,軟了語調:“夫人。”

  紀雲汐:“不行,你自己去,早去早回,一路順風。”

  這種時候,吳惟安說什麼都不會有用,紀雲汐決定了的事,沒人能改變。

  吳惟安不能,雲小安也不能。

  “爲什麼?”吳惟安沉默半晌,“其他與我同去的官員,家中妻子都想跟着,卻不能跟。而你可以與我同去,我也想你和我一起,你爲何不想?”

  紀雲汐頭疼:“我說了,我有要事。”

  吳惟安:“每家掌櫃,都是你親自選的。你比我清楚他們的能力,你離開兩個月根本無關緊要。”

  這回換紀雲汐沉默了。

  “吳惟安。”紀雲汐重新從牀上坐起來,“我確實不是必須要在,可我喜歡做這些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喜歡賺錢,哪怕如今身家已經數不清,但她還是很喜歡做生意,享受賺錢的感覺。

  吳惟安明白了:“是,你喜歡這些事,你不喜歡我。”

  紀雲汐:“?”

  吳惟安冷笑:“對你而言,什麼事都比我重要。你的哥哥們比我重要,雲安比我重要,你的生意比我重要。我對你而言,無關緊要。”

  紀雲汐:“??”

  吳惟安抿了抿脣:“既然如此,我們乾脆就和離罷。”

  紀雲汐:“???”

  落下這句話,吳惟安摔門離去。

  這一日,吳惟安的心情都不太好,臉微冷,弄得朝野上上下下心驚膽戰,衆人行走間腳步聲都輕了很多,生怕觸黴頭。

  吳相爺平常都面帶輕笑,看起來溫文爾雅,有些朝堂官員也會和他說說笑笑,聊些家常。

  但這樣的人,一旦冷下臉,反而愈發讓人瘮得慌。

  到了晚間,吳惟安離開政事堂準備回家之際,正好遇見葉編修和他夫人女兒。

  一家三口說話聲傳來,後頭的吳惟安聽得比誰都清楚。

  “夫君,這回去江南,你真的不能帶上我們嗎?”

  “爹爹,我和孃親想和你一起去,我們想陪着你。”

  “應是不能,我只是小官,帶不了家眷。你們在家等我,我到時候帶好喫好玩的回來好嗎?”

  後頭是葉編修安慰夫人女兒的體己話,吳惟安實在聽不下去,繞過三人坐進了馬車。

  吳惟安一點都不想回家,他坐在馬車中,冷着一張臉在想要去哪裏。

  大瑜的人都知道,丞相大人的馬車從來不需要車伕,他當年滿上京城尋找的瘦馬認識回家的路。

  瘦馬不快不慢地朝吳家跑去。

  家門口,吳惟安雙手負於身後,看着上方的牌匾,對一旁的瘦馬道:“是你帶我回來的,不是我想回的。”

  落下這句話,吳惟安才走進大門。

  家裏異常空曠,他晃悠了一圈,發現紀雲汐和雲小安都不在。

  他半路截住盡心盡職忙碌的圓管事:“夫人呢?”

  圓管事朝他行了一禮:“夫人去了東蘊布莊,離走前說今日會回來得晚,讓我們不必等她用晚膳。”

  吳惟安扯了扯嘴角,語氣涼涼道:“她倒是挺忙。”

  身爲丞相,他確實挺忙。

  但丞相夫人,比他還忙。

  她一人管着開泰莊和布莊,還有手裏不爲人知的勢力,一人當三人用,日子過得異常充實。

  他看着她每日都挺有幹勁的,別說夫君了,她估計都不記得自己有個女兒。

  吳惟安:“雲安呢?”

  圓管事:“太后娘娘今晚設宴,請了梅園戲班,小小姐一大早就跑宮裏去了。”

  吳惟安嘖了一聲:“她倒是跑宮裏跑得勤快。”

  梅園那對龍鳳胎,吳惟安見過。

  男的根本沒紀家男兒好看,女的也比不上紀雲汐。

  吳惟安是真的想不通,他女兒到底看上那對龍鳳胎什麼了?一天到晚把錢送進梅園?

  家裏不要錢的孃親和舅舅們看幾眼不就得了?

  不對,日後雲小安也沒機會看她孃親和舅舅們了。

  他要和離,他一定要和離。

  戌時七刻,雲小安從宮中回來。

  她蹦蹦跳跳跑進家,一進門便看見吳惟安一人坐在正廳之中,不知在想什麼。

  雲小安愣了愣,忽而覺得她爹爹有些可憐。

  她跑過去,從旁邊搬了個凳子放在吳惟安面前,三下五除二爬上凳子,蹲在上方,眨巴着大眼睛:“爹爹,你看着不開心,你怎麼了?”

  吳惟安望着面前的女兒,心中微暖:“爹沒事。”

  雲小安今晚近距離看了梅哥哥梅姐姐唱的戲,此刻心下歡喜都要溢出來,絲毫不介意分給她爹一些:“爹,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幫你報仇!”

  吳惟安輕輕一笑:“真的?”

  雲小安拍拍胸脯:“我雲小安向來說話算話!”

  吳惟安吐出兩個字:“你娘。”

  拍胸脯的雲小安手一頓,張大嘴巴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默默把手放下了。

  吳惟安柔聲道:“你娘現在在布莊,你可以去幫爹報仇了。”

  雲小安看看天,再看看地,想起什麼,眼睛一亮:“爹,今晚月亮很圓哦!我們去房頂看月亮罷!我現在能飛上去了!”

  “月圓?”吳惟安,“也是,今日十五,所以宮中設宴。”

  他看向女兒,冷不丁問:“梅家那兩人就那麼好看?”

  雲小安小雞啄米般點頭:“爹你不知道,梅姐姐今日太美了!梅哥哥也很好看!!”

  吳惟安:“有你娘美?有你舅舅們好看?”

  雲小安眨巴了下眼睛:“那不一樣。”

  吳惟安:“哪裏不一樣?”

  雲小安絞盡腦汁想了很久,吐出一句:“家花哪有野花香。”

  吳惟安雙目一凝:“這話誰教你的?”

  雲小安還挺驕傲:“我聽戲聽來的。”

  吳惟安:“日後不許再去梅園聽戲。”

  雲小安蹭得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我不!!”

  吳惟安語重心長:“你要聽爹的話。”

  雲小安激動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我要聽孃親的話!孃親說過,只要我不用家裏的錢就可以!我聽戲沒用孃的錢,也沒用爹爹你的錢,是我自己賺來的!!我自己賺來的!!”

  吳惟安面無表情:“你日後只能聽爹的話。”

  雲小安:“爲什麼!”

  吳惟安:“我要和你孃親和離。”

  雲小安小臉一呆:“啊?”

  她知道和離什麼意思,戲裏有唱過。

  吳惟安伸手揉揉女兒的腦袋:“爹和娘和離,你跟爹爹好不好?”

  雲小安的小腦袋瓜還處在震驚之中,可聞言刷刷搖頭:“不好,我要跟孃親!”

  剛剛被女兒暖起來的心微冷,吳惟安循循善誘:“爹的金庫,你看到了罷?”

  雲小安遲疑地點了下腦袋。

  吳惟安:“你跟爹爹,日後你長大了,那都是你的。”

  雲小安抿了抿脣,臉上似乎有些動搖。

  吳惟安:“所以,跟爹爹?”

  雲小安搖頭:“不要,孃親更多,而且天底下,我最喜歡孃親了。”

  “…………”吳惟安的心啪的一聲碎了個徹底。

  子時時分,紀雲汐纔回來。

  女兒的房間門半闔,裏頭燈火還亮着。

  她停下腳步,走過去推開門,發現吳惟安正彎着腰給女兒蓋被子。

  雲小安已睡得不省人事。

  吳惟安直起身,淡淡掃了眼紀雲汐,一字未說,直接轉身離開,表示他還在生氣。

  紀雲汐垂眸,來到雲小安牀前,將女兒額前的一縷發別到一旁。

  她也沒有久留,吹滅燭火後關上門離開。

  回到臥房時,房內還留着一根燭火未滅。

  而吳惟安看着已睡下了,背朝着牀的方向,一動不動。

  紀雲汐走近,隨手取過茶壺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入口發現水是溫熱的。

  這個點,下人不會到夫婦兩人的臥房中伺候。

  按照常理而言,無人來換水,這水放到現在應是涼的。

  紀雲汐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微微出神,在想這些年的事。

  她一忙起來,便顧不上時辰,但深夜回來時,房內始終有一根燭火,茶水似乎也都是溫熱的。

  紀雲汐將水放下,拿了寢衣去洗漱。

  回來之時,吳惟安依舊是面朝牀裏頭的躺姿。

  紀雲汐走過去,從下方繞過去,躺回裏頭。

  一動不動的人影翻了個身,從面朝牀裏頭變成朝外,依舊拿背影對着紀雲汐。

  紀雲汐:“…………”

  她半跪在牀邊,出聲:“你睡了嗎?”

  一時之間房內陷入沉寂,無人迴應。

  紀雲汐等了一會兒也不等了,掀開被子躺下就準備睡。

  吳惟安聽着後頭的動靜,忽而道:“睡了。”

  紀雲汐嗯了一聲:“那你繼續睡。”

  吳惟安:“…………”

  他轉過身,問道:“你剛剛喊我何事?”

  紀雲汐揚了揚脣角:“你晨間說要與我和離?”

  黑夜之中,視覺被遮掩,聽覺變得格外敏銳。

  吳惟安冷靜回道:“我說過嗎?”

  紀雲汐揚眉:“……那興許是我聽錯了?”

  吳惟安伸手,將人攬進懷裏,女子清香瞬間縈繞鼻尖,他語調微低,聽着像貓的呼嚕聲:“嗯,你聽錯了。”

  他將人抱得緊了些,商量道:“你不愛去就算了,但這幾日能早點回麼?”

  想到之後兩個多月不能見她,吳惟安甚至想明日找皇帝告老還鄉。

  這丞相,不當也罷。

  在家陪陪夫人女兒不好麼?反正夫人賺的錢,夠他們逍遙好幾輩子了。

  紀雲汐垂下眼睫:“怕是不能,這幾日都會很晚。”

  吳惟安:“我過幾日便要出遠門,兩個月不能見,這幾夜你多留點時間陪我都不行?”

  紀雲汐:“不行。”

  吳惟安抿了抿脣,當場收回手,掀開被子便爬了起來。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他要去睡書房!

  紀雲汐依舊舒舒服服躺在牀上,不急不緩道:“我準備這幾日把事情大概處理好,到時纔好去江南走走。”

  吳惟安停住了腳步,他轉身,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紀雲汐伸手拉被子:“聽不見就算了。”

  “我聽見了。”吳惟安回到牀上,眸中帶笑,去扯他夫人的被子,想親親夫人,“爲夫聽見了。”

  紀雲汐用力扯着被子不鬆手,渾身都在抗拒:“別,我累了。”

  吳惟安:“我就親一下。”

  紀雲汐:“你昨晚也是這麼說的。”

  吳惟安:“是麼?我有說過?”

  紀雲汐一張臉冷得能掉冰渣:“……把手拿開,否則江南你自己去。”

  第二天一切都好,陽光明媚,丞相夫人忙得腳不沾地,丞相大人滿面春風,丞相之女跑去找了林蟲蟲和太子,三人嘀嘀咕咕了半天。

  自然,嘀咕的都是雲小安和林蟲蟲,太子只是旁聽。

  第三日,事情忽而就有些不太一樣了。

  紀雲汐照舊在忙,她得把接下來兩個多月的事都安排好。

  紀家旗下的掌櫃們看在眼裏,很是擔心。

  三姑娘這架勢,怕是想空出時日去散心吶。果然,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連紀明雙也聽見了傳聞,趕來找紀雲汐:“你和吳惟安怎麼回事?”

  紀雲汐翻着手中的清單,聞言擡起頭來:“什麼?”

  紀明雙如今是刑部尚書,這些年來,算是他一人撐着紀家。

  大哥紀明喜早就甩手去了廟裏帶髮修行,三哥紀明皓遠在邊疆帶兵,五哥紀明淵在陣法上頗有研究,如今行蹤不明,只要他不想出來,再也無人能找到他。六哥紀明焱和毒娘子一起,天南地北的到處挖毒蟲毒草。

  紀家的重擔,便落在最小的弟弟紀明雙身上。

  聽聞吳惟安要和三妹和離,紀明雙當即就找了過來。

  “吳惟安要與你和離?”

  紀雲汐眼眸轉動了下,就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

  估計前日吳惟安作着滿世界喊和離,旁人信以爲真了罷。

  紀雲汐略微無奈地搖搖頭:“沒有的事,他說笑的,七哥不用當真。”

  這話一說,紀明雙的心裏便咯噔了一下。

  紀雲汐這兩日都熬到很晚,面色有些慘白,狀態不是很好。

  紀明雙靜靜看着,怕三妹傷心,也沒戳穿三妹的謊言,道:“那便好。”

  頓了頓,他又道:“若是有什麼事,記得來找我。”

  紀雲汐失笑:“知道了,七哥。”

  紀明雙看着紀雲汐的強顏歡笑,面色凝重地離開了。

  紀雲汐的下屬們見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聲道:“和離一事是真的?”

  否則明雙大人臉色爲何這般難看?

  政事堂中,吳惟安閒閒靠在椅後,拿着卷宗在看,神態怡然自得。

  紀明雙闖了進來,砰得一聲將門關上。

  吳惟安擡起頭,挑眉:“你這是怎麼了?又有哪個案子令你痛心疾首了麼?”

  紀明雙一掌拍在案桌之上:“吳惟安,你要和我三妹和離?”

  吳惟安:“???”

  和離一事,他就是隨口說說,而且只對着夫人說過。

  紀雲汐的性子,也不會將這些事對外人提起。

  吳惟安:“你怎麼知道?”

  紀明雙:“此事果然是真的,吳惟安,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若是你對不起我三妹,我不會放過你的!”

  吳惟安伸手,擰了擰眉心:“七哥誤會了,不是真的要和離。”

  紀明雙皺眉,彷彿拷問犯人一樣盯着吳惟安:“你確實提過和離?”

  吳惟安嘆氣:“……是說過,但只是——”

  他看向面前依舊獨自一人的紀明雙,心想說了對方也不會懂。

  夫妻之間的事,複雜得很吶。

  吳惟安:“總之我和雲娘很好,七哥不用擔心。”

  紀明雙氣笑了:“很好?我剛從紀三那回來,她的面色很差,若不是因爲你,何至於此?”

  吳惟安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今日回府我讓圓管事多燉些滋補的湯。這幾日雲娘確實有的操勞。”

  紀明雙聽得雲裏霧裏:“??”

  吳惟安看着紀明雙的面色,忍不住揚脣一笑:“雲娘同意與我去江南,所以這幾日她會忙碌些。”

  三言兩語後,紀明雙總算是搞清楚來龍去脈,他面無表情,提醒道:“外頭都傳遍了,你自己看着辦罷。”

  落下這句話,紀明雙拂袖而去。

  那邊,紀明雙離開後,紀雲汐前往東蘊布莊,站在一旁與掌櫃商議布莊之事。

  她粗粗掃了眼:“今日布莊人似乎多了很多。”

  掌櫃眼觀鼻鼻觀心,沒敢回話。

  也不用掌櫃回,人羣中一向和紀雲汐不太對付的夫人們,看着紀雲汐的眼裏,均是譏諷之色。

  當年紀雲汐要嫁那吳惟安,這些人暗地裏嘲笑紀雲汐眼瞎,可風水輪流轉,如今吳惟安飛上枝頭,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還受萬人敬仰。

  夫人們咬碎了牙,這些年看着紀雲汐的日子越過越好,心裏十分不痛快。

  可她們也不敢說什麼。

  不過現下不同了,那吳相爺終於看不慣紀雲汐,要和紀雲汐和離了!

  “我和你們說過罷,女子嫁人後,得要顧着家裏,孝敬公婆。成日往外跑,美名曰經商,但不過就是做些不入流的事罷了。這樣做,早晚會被趕出家門。”

  “姐姐說起這,妹妹倒是想起一件事。”

  “哦,何事?說來聽聽?”

  “妹妹有一堂妹,自小慣愛甩冷臉,不太理人,冷冷淡淡的。之後她嫁了個夫君,對夫君也是這般。後來你們猜發生了什麼?”

  “什麼?”

  “沒幾年啊,我那堂妹就被掃地出門,如今日子過得悽慘得很吶。”

  她們早就看不慣紀雲汐那個樣子,似乎誰都入不了她的眼,對夫君也是這般愛理不理的樣子。

  她夫君可是吳相爺!才高八斗,滿腹經綸,身姿雋秀,面容白皙,笑着的時候可堪稱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這樣的人,本該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偏偏娶了紀雲汐。這些年來,後院中也始終只有紀雲汐一個,就算紀雲汐僅產下一女,吳相也沒有納妾!

  讓這些自小就不喜紀雲汐,一直盼着紀雲汐喫苦頭的夫人們很是不爽。

  但如今,她們心中暢快了。

  吳相爺終於看不慣紀雲汐,要與她和離,真真是普天同慶吶!

  若不是她們也早就嫁了人,都想讓家中父親幫着撮合撮合,成爲吳相的繼室。

  紀雲汐面無表情地聽完,搖搖頭懶得理會。

  她繼續做着手裏的事。

  那羣夫人們也不走,紀雲汐走到哪裏,她們就跟到哪,圍在紀雲汐周遭,指桑罵魁,含沙射影。

  越說越起勁,眉飛色舞的。

  忽而,一輛馬車在東蘊布莊門口停下,吳惟安走了進來。

  吵鬧的店面瞬間變得安靜,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向吳惟安行禮。

  吳惟安擺擺手,示意不用。

  夫人們眼睛都很亮,在等好戲上場。她們今日這趟來得值了,說不定還能親眼看見吳相爺休妻。

  吳惟安的視線一掃而過,走到紀雲汐旁。

  紀雲汐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吳惟安將手中提着的檀木飯盒遞過去:“給你送湯。”

  紀雲汐:“嗯?”

  吳惟安:“七哥來找過我,說你面色不太好。我特地回了趟家,讓廚房煮的雞湯,你記得喝。”

  紀雲汐接過:“謝謝。”

  吳惟安:“不客氣,夫人辛苦了。”

  旁人離紀雲汐有些近,兩人都沒壓低聲音,一來一往的問話大家聽得清清楚楚。

  方纔眉飛色舞的夫人們,臉上的血氣一點一點褪去。

  說好的和離呢??

  吳惟安淡淡掃了一眼:“今日店裏怎麼這麼多人?”

  紀雲汐想了想:“近日店裏新上了不少衣裳,小姐夫人們想必很感興趣。”

  吳惟安頷首,對夫人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各位不用客氣,儘管挑選。”

  這些人只是過來看戲的,想看看傳聞中被休的紀雲汐的笑話,根本沒打算買衣裳。

  可她們向來要面子,吳惟安開了這口,不買說不過去,最終大家離開前,都咬牙各帶了一件。

  東蘊的衣裳並不便宜,這麼買一件,家中夫君婆婆知道了,怕是又要說她們亂花錢。

  有些家中婆婆不好相與的夫人們,已面如菜色。

  紀雲汐收回視線,問:“你到底和幾人說過你要和離?”

  這纔不過兩日,幾乎全上京城的人都聽說了。

  吳惟安:“只有你。”

  紀雲汐:“你確定?你沒和其他人說過?”

  吳惟安搖搖頭,忽而想起一條漏網之魚。他微眯雙眼:“還有云安。”

  紀雲汐無言:“你和雲安,說這個?”

  吳惟安沉默半晌:“我問她,若我與你和離,她要跟誰?”

  紀雲汐輕輕聳肩,轉身離去。

  吳惟安:“你不好奇雲安的回答?”

  紀雲汐:“這不顯而易見麼。”

  東宮之中。

  太子端坐於桌前,在寫今日太傅佈置的課業。

  下方,雲小安來回走動,時不時跑到門口看個幾眼,又回來繼續遛彎。

  得益於皇帝從小的培養,如今太子還未長大,就已然能在任何環境下專心致志做自己的事,不受任何影響。

  在雲小安來回走了不知多少圈時,林從崇終於來了。

  雲小安蹭得一下跑過去:“林蟲蟲,怎麼樣!你娘怎麼說?”

  林從崇喘着氣道:“我、我娘說,說這種情況,只能不破不立。”

  雲小安眨了下眼睛:“什麼叫不破不立?”

  林從崇也不太明白,不過那不重要:“娘說目前的情形,只能讓你娘同意和離,裝作開開心心地收拾行李回孃家,你爹纔會回心轉意把你娘找回來。”

  雲小安疑惑地抓抓頭髮,小臉皺成一團:“真的有用嗎?”

  那晚爹和她說要與孃親和離,第二日她越想越不對,便來找林蟲蟲和太子拿主意。

  畢竟孃親她不會不要,爹的話,也稍微有些捨不得。

  金庫裏好多好多金子,在夜明珠下閃着金光,可漂亮了。

  所以雲小安不能讓她爹孃和離。

  太子聽完後,拒絕參與。

  還是林蟲蟲仗義,拍着胸脯說他娘很擅長,他爹孃從小沒少鬧和離,最後都能相安無事。

  雲小安便託林蟲蟲回去,讓他問問他娘該怎麼做。

  “有用的。”林蟲蟲認真道,“我爹孃每回說要和離,孃親就會收拾東西帶着我回外祖母家,過不了幾日,爹就會來接我們了。”

  雲小安點了下頭,表示明白。

  她一溜煙便朝外跑去:“我回家收拾東西去了!”

  林從崇跟着跑了,留下太子一人得以安安靜靜地將課業寫完。

  寫完後,他去了皇后宮中與父皇母后一起用晚膳。

  皇帝給母子兩人一人夾了一勺菜:“吳相要與雲汐和離,皇后,此事你可聽說了?”

  皇后微微一笑:“聽說了。”

  皇帝:“朕午時便聽總管太監提起,本想宣吳相覲見,問問怎麼回事。但朕實在沒想好如何應對,雲汐朕自小看大,算是朕的妹妹。吳相朕也很欣賞。這兩人和離,皇后你說朕該幫誰呢?”

  皇后:“臣妾認爲,皇上您可以當沒聽見。”

  皇帝:“不行啊,朕既然聽見了,怎麼能裝作聽不見?明喜不在城中,朕要替他照料紀家,雲汐發生這種事,朕不能不聞不問……”

  皇后點點頭,表示認可皇帝所言:“皇上您說得對。”

  太子靜悄悄地坐在旁邊,一字不說,安靜喫飯。

  皇帝看向他。

  太子的筷子頓了下。

  皇帝:“太子,聽說雲安今日來你宮中,她可和你說過什麼?她難過嗎?你說雲安這麼小,她爹孃要和離了,該怎麼辦吶?”

  太子:“她說她會阻止。”

  皇帝好奇:“她要怎麼阻止?她才六歲,便要煩憂這樣的事,真是難爲她了。你身爲太子,這幾日要好好安慰她……”

  太子:“…………”

  晚膳過後,皇帝回了御書房繼續批閱奏摺。

  太子看向皇后,問:“母后,您能和父皇和離嗎?”

  皇后摸了摸太子的頭:“不能。”

  太子:“好,兒臣知道了。”

  既然如此,只有一條路留給他了。

  那便是努力長大,早點搬出東宮,組建自己的太子府。

  丞相府邸。

  雲小安收拾好包袱,啪嘰啪嘰跑去找她孃親。

  爹孃的臥房門緊閉,雲小安推了一下沒推動,喊道:“娘!”

  牀上,紀雲汐微微一僵,身形一緊,吳惟安悶吭一聲,伸手攬住紀雲汐的腰,埋得更深。

  染着春色的語調差點破口而出,紀雲汐咬住脣,就要推身上的人。

  吳惟安輕輕一笑,在她耳前低語:“噓,不要讓雲安聽見。”

  女兒在外又推了好幾下門,甚至用小身子去撞。

  上個月她就把門撞壞過,換好的新門比之前牢固多了。

  撞了幾次都沒成功,雲小安緊了緊身上繫着的包袱,啪嘰啪嘰離開了。

  房內偷腥的夫妻倆這才放開了動靜。

  燭火搖曳,奢豔的香在房內飄揚。

  吳惟安和紀雲汐沉溺在湍急的江河中,誰都沒發現,另一側緊閉的窗戶,被人拿着小刀割開了。

  刀柄上有着非常好看的寶石,這是之前闖金庫時,太子給的那把刀。

  皇家的刀,就是好用。

  雲小安把刀妥帖放好,從捅開的窗戶裏爬進去,輕巧落地,興奮喊道:“娘!我們快收拾包袱去舅舅那!”

  牀上的兩個人均是一個激靈。

  吳惟安反應也快,二話不說拉起牀上的被子,蓋在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雲小安已經跑了過來。

  “爹你也在啊。”雲小安歪歪頭。

  吳惟安一張臉鐵青:“吳雲安!”

  後頭,紀雲汐的臉色也不太好。

  雲小安朝她爹做了個鬼臉,對紀雲汐道:“娘,你快下來收拾包袱,我們走。爹爹想和離,就讓他和離!”

  說完後,還露出個開心的笑容。

  紀雲汐和吳惟安躲在被子裏,看着牀下的女兒,對視了一眼。

  吳惟安道:“夫人覺得如何?”

  紀雲汐道:“我覺得可以。”

  雲小安滿頭霧水,爹孃在說什麼呢?

  她怎麼聽不懂啊?

  ……

  第二日一早,睡得朦朦朧朧的雲小安被扔下馬車,還有她收拾好的包袱。

  雲小安看着離去的馬車,又看看身後。

  清晨一抹陽光從雲霧中穿透而出,灑在門口的牌匾之上,兩個燙金的大字閃閃發光。

  ——紀府。

  雲小安呆呆看着。

  直到大門嘎吱一聲被打開,紀明雙從裏頭走了出來。

  看到外甥女,紀明雙詫異:“雲安?你怎麼在這?你爹孃今日啓程去江南,你不和爹孃一起嗎?”

  須臾之後,悽慘的孩童哭聲響徹整條大街。

  雲小安走過去,一把抱住紀明雙的腿,大哭:“明雙舅舅,爹孃不要我了嗚嗚嗚嗚嗚。”

  紀明雙已僵硬在原地。

  他不想帶孩子啊,特別是當這孩子叫吳雲安。

  當年他幫着帶過幾日,從此之後便有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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