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颯爽與文弱(六)
青玉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確認溫度已恢復如常方纔鬆下一口氣:“還好,至少這燒是退了。”
“讓姐姐擔心了。我其實沒事,你回去休息就好。”
青玉搖搖頭,在鄧珂搬來的小墩子上坐下:“我昨晚已經睡過,現在不困,不急着休息,和你說會兒話吧。說話廢嗓子,你風寒未愈少開口,聽我說就是。”
廣見輕輕應了聲好,接着便只是望着青玉,不再言語。
“鄧姑娘想等你恢復後再去見高嬤嬤,那我們原本定下的計劃就往後推一推好了,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什麼,你們過去到底是怎麼認識的?等你好了,我可得聽你好好講講。”
青玉是根據兩人檔案上一些重合之處推斷出二人可能相識,但更具體的內容,她就不得而知了,原主的記憶中更是找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東西。
想起過往,廣見溫柔一笑。
其實都是很普通的故事。
被送到鄉下老宅的他遇上了幾個兄弟。他們都是廣家本家的人,犯了錯才被長輩送到鄉下悔過。
他們記恨着廣見一個分家子卻當了太子伴讀搶走他們風頭,三不五時地就會對他欺負一二。
某天被日復一日的練武折磨得快要發瘋的鄧珂翻牆出逃,進到廣家院子裏時,正好見到他被欺負,二話沒說出手便解救了他。
多虧有鄧珂在,他在老家纔是養病,而不是病上加病。
不過她搬走後沒多久,父親得知他被主家的臭孩子欺負了,毅然決然和主家分道揚鑣,他也搬到了父親爲他置辦的新宅子中住下,和她失了聯繫。
許多年後的今天,他們還能再遇上已是幸事,她分毫未變,坐在牆上向他露出的笑容和初見那日一模一樣,更是大幸。
但這些事情要和姐姐解釋的話……
青玉見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不自然,抑住打趣他的衝動:“罷了,我不問了,想來你也不好意思說。但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們該送鄧姑娘回去了,一直讓她留在我們府上做個婢女是個什麼事兒。”
廣見眼神微黯,旋即眸中又露出星點笑意,只是開口時的聲音有些發啞:“好,都交給姐姐安排了。”
青玉鼓勵式地拍拍他肩膀:“你儘快讓自己強起來,說不定將來的某一日能有資格求娶她呢。”
廣見又應了聲好,這回他的聲音中透出了極強的堅定意味。
見到高嬤嬤的一瞬,鄧珂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後者眼中先一步滾下淚來。
鄧珂慌忙掏出帶着的手絹,輕柔地將她臉上的眼淚擦去:“嬤嬤你別哭呀,你看我活蹦亂跳的,你不用擔心……”
高嬤嬤忍住淚,很快便收拾好心情,變回了平日的模樣。
她之前就已經被呂文氏設計送出了鄧家,許久沒聽到兩位主子的情況,好容易打聽到一些事情就得知她們逃出了鄧家、不知所蹤的消息,爲此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
直到此刻,看到主子好端端地坐在了面前,她才終於安下心來。
“看你就知道你一切都好,其他事奴也不問了,小姐關心的……是關於大人的事吧?”
鄧珂點點頭:“嬤嬤可是知道些什麼?”
高嬤嬤長嘆一聲,將自己知道的事兒盡數告訴了她。
她母親出事的時候,她陪妹妹去外祖家爲祖父母掃墓去了並不在京中,所以一些情況她並不清楚。
鄧大人爲了保護長公主確實受了很重的傷,但並沒有傷到最要害處,至少在她被送回家時還活得好好的,長公主專門派來的御醫也說,若是用心照顧着,之後她還是有可能行動自如的。
御醫的這些話無疑給了高嬤嬤希望,她沒日沒夜地守在主子身邊,盼着昏睡中的主子能早一日醒過來。
然而,她期待中的景象一直沒有發生,主子反而一天比一天更虛弱,最後竟然丟了性命!
那時高嬤嬤就覺得有些奇怪了,可她手中沒有任何的證據,想要繼續查下去時,呂文氏進了門。
她能感受到呂文氏對她的敵意,不得已主動踏入對方設下的圈套、離開了鄧家。
“要是能找到那時給母親看病的御醫,是不是就有機會查明真相了?”鄧珂秀眉微蹙,心中慢慢有了個想法。
高嬤嬤應聲道:“要是真能找到,總是有好處的,可是如今鄧家不比當年,那真的……”
“嬤嬤不用擔心,剩下的就交給我來想辦法吧,”鄧珂握住她的手,向着她寬慰一笑,“我能處理好的。”
高嬤嬤忽然想到前幾日上門聯繫她的廣家小廝,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小姐,您可是爲了查明之前的事和廣家做了交易?您……奴知道您有自己打算,可他們是信不得的。”
鄧珂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認認真真地同她說道:“我知道嬤嬤在擔心什麼,但我既然選擇了他們,自然有信得過他們的理由,嬤嬤若是相信我的能力,便連他們一塊兒信了吧。”
高嬤嬤看鄧珂是這副態度,雖覺得有些奇怪,仍是順着她的心意點了頭。
從高嬤嬤處出來後,鄧珂一眼就瞧見了停在路邊的馬車。坐在馬車中的廣見也不知是靠什麼方法,一下就知道她出來了,拉開車門邀請她上車。
在往廣家回去的路上,鄧珂將高嬤嬤告訴她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給了廣見聽,聽到御醫的部分,他眉頭微蹙:“姑娘可知道那御醫的姓名或是長相?”
“名字雖不清楚,但大致的樣貌,嬤嬤告訴我了。”鄧珂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他在脖子的這裏有一道極短的傷疤,應該是很好認的。”
廣見思索片刻,緊皺着的眉鬆開了:“我想,我大概知道該如何處理了。交給我來處理的話,你能放心嗎?”
鄧珂彎了彎眼睛:“交給少爺,我自然是放心的。”
於是幾天以後,不止呂文氏毒害繼女的流言在京中愈演愈烈,關於呂老爺謀害原配妻子鄧大人的消息也開始發酵,傳得人盡皆知。
呂老爺和呂文氏都沒有官職在身,平日的活動也侷限在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等他們知道此事,局勢已經很難挽回。
在二人被推向風口浪尖之時,高嬤嬤以鄧家舊僕的身份,向官府狀告二人的殺人重罪。
事情的關鍵就在於,其中一樁命案涉及鄧珂母親。
鄧大人當初是爲了救長公主才受的傷,長公主特意爲她尋了份恩典,不問皇帝意見將這份救命之恩加在了皇帝頭上。
等皇帝從重病的間隙緩過一口氣時,鄧大人英勇獻身救下帝王一事已傳遍京城。彼時皇帝畢竟沒和長姐撕破臉,不過一份恩賞,還是給得的。
今日鄧大人與長公主雖都已去世,礙於情面,皇帝也得調查下這件事,畢竟那是救命之恩。
皇帝的本意是,這事應付着查一查也就得了,誰能想到會有一位正直又看不透聖意的御醫主動站出來,將當年的疑點一一告知。
傳統派與改革派的對陣爲此事添了把火,傳統派最近雖被打壓了,卻還是能掀起些風浪的。越來越多的傳統派官員站出來,要爲已故的鄧大人討個說法,尤其要仔細查查這件事之後是不是還有某些有心人的手筆。
針對那些希望官府能開棺驗屍的奏摺,探知鄧珂、鄧瑜二人已不知所蹤的皇帝都用一個理由打了回去:此事將會打擾鄧大人長眠,除非鄧大人的親女同意,否則是絕不能做的。
在皇帝對外做出這般回答的當日,太子殿下一邊嘆着氣一邊在寄給昔日伴讀的信中寫道:
“御醫已出面,孤也給過父皇錯誤的暗示,應該能幫到你。你說得對,孤不能讓有功於國家的鄧大人枉死。孤還記得當年平南王謀反時,是鄧大人不顧產後身體未愈挺身而出,雖然父皇一直說那是她爲搶功,但這份功也是實打實的。
“話又說回來,你又欠孤一個人情。你身體到底養好沒?好了就趕緊來見孤,孤身邊連個解悶兒的人都沒有,實在無聊得緊!
“孤聽說有家鋪子的糕點很好喫,你有空去幫孤買一份寄進來,孤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喫。”
幾天後從伴讀那兒得到他已經完全康復的消息,太子殿下當真笑得很愉悅。
也是在這一天,鄧珂來到官府,請求官府開棺驗屍,爲母親鳴冤。
當初那番話畢竟是自己當着衆臣的面說出口的,如今鄧珂本人同意了開棺,皇帝還真想不到繼續拒絕的理由。
他一直牴觸此事,是擔心此事會牽連到自己的勢力。因爲身體,他顧不到的東西實在太多,包括自己的手下。他不敢保證會不會有人揹着他下毒手。
他更管不住的是改革派的一些人,要是真被他們發現了什麼,這事就沒完沒了了。
好在此案最終的結果讓他鬆了一口氣,鄧大人竟真的只是被丈夫所害。當初賣給她丈夫相剋藥物的大夫主動到官府做人證,將此事完全釘死。
既然案件背後沒有自己的人,皇帝給呂老爺判死罪時,壓根兒沒有任何猶豫。
呂老爺被處死的當日,一封信靠着人力送到了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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