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世子與盲(九)
新帝看過之後,面上露出的笑容也帶上幾分真意:“這就是你想要的?”
孟君識點點頭:“正是如此。”
他說是要一塊封地,其實只是要一塊地罷了,他研究過,那塊地暫時沒有主人,要是能拿下的話,玉桃想必會很開心。畢竟,她平日最喜歡在那片地裏東跑西跑。
“可若是你想要這塊地的話,豈不是……”
“近幾年能爲陛下分憂,是微臣的榮幸,但微臣現在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須要去做,希望能得到陛下的允許。”
新帝產生了幾分興趣:“你先說說看。”
這天孟君識回到家中時,手中多了道聖旨。
他將自己想要隱退的意思表示得很明白,尤其強調了想離開京城一事,新帝心中雖仍舊有疑惑,姑且還是在表面上做出了尊重祝福的態度。
新帝原本還想再追加一道聖旨直接給他和紀芝賜婚,但被孟君識給拒絕了。他覺得,自己得先問過紀芝的想法,才能做出最終的決定。
青玉很難得看到這樣坐立難安的孟君識。
這還挺有趣的,所以就算對方給他使了眼色,她也擺出很疑惑的表情,默默在一旁看起了戲。
第十次將書上的內容讀差行後,孟君識將書往桌上一擱,正色道:“大小姐,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紀芝歪了歪頭:“說吧,我在聽。”
“大小姐,其實從多年前你將我從那老乞丐手中救下的時候,我便有了個小小的想法。那時我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追隨於大小姐的左右,我也是後來才明白——大小姐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的,對吧?”
紀芝笑笑,應當算是默認的意思:“所以……?”
“大小姐願意讓我一直陪在您身邊嗎?不再以侍從的身份,而是作爲……”
“丈夫”兩個字說出口多少有些燙嘴,要不是紀芝聽力不錯,大概就要錯過了。
緊張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在孟君識心中蔓延開來,紀芝已然給出了答案。
“好呀,爲什麼不呢?”
孟君識:……?
這太直接了,他反應不過來。
紀芝想得很簡單。
孟君識從紀家離開了多久,她就記掛了他多久,他敲響院門時自己有多開心,只有她一人清楚。
明明過了許多年,他卻還像她記憶中的模樣。和他在一起時,她就好像回到了過去,還能成爲那個無憂無慮的紀家大小姐,不用爲其他任何事擔心。
決定要跟着孟君識到京城前,紀芝就想象過這樣的場面。它來得比她預料得還要更早一些。
“君識?”
“……是。”
“可以讓我摸摸你的臉嗎?”
“什……當然可以。”
孟君識起身,在紀芝跟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臉上。
紀芝一直很想確認下他的長相。這麼多年的時光不是假的,他與過去肯定有了不同,她實在想知道,現在的他究竟長成了什麼樣子。
之前提出這個要求並不合適,眼下……倒是時機正好。
重新認識了孟君識的樣貌後,紀芝帶上手套,笑得很燦爛:“真好。我一直覺得你會長成很好看的模樣,你沒讓我失望。”
她終於能在腦海中拼湊出他今日的模樣。
兩個月後,孟君識一行正式啓程,前往紀芝的老家。
這回他們四捨五入算是歸隱,所以弄出的陣仗並不大,要不是青玉和紀芝的關係已經處得不錯,他大概都不準備把她帶上。
孟君識和紀芝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把村中小院留給王屠戶夫婦,他們則住回到紀家大宅去,要是哪天想和之前的鄰居敘敘舊,他們再去柳樹村住幾個晚上即可。
他們幾人離開的時間不算短,不管是城中還是村中,多少都會有些變化。
期間王大嫂還動過收留他人的念頭,可這院子畢竟是紀芝的,就專門託人寄了信來問。紀芝沒有多說什麼,將選擇權交到了他們夫妻二人的手中。
後續也沒有新的消息傳來,事情究竟發展到哪一步了,她現在也不清楚。
孟君識他們的離開動靜很小,所以京中許多人都沒有意識到此事。
在這其中,最震驚的當屬睿親王。自己的兒子離開了京城,自己竟是最後才知道的。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連兒子究竟去了哪裏都無從知曉。
從他決意要揹着妻子養外室、還生下了兒女的一刻起,也許就註定他將要孤獨終老,晚年也不會有一兒半女陪在膝下。
而那個外室既然敢動他人的兒女,自然也該做好終有一日親生兒子也會發生意外殞命的心理準備。
紀芝本想和王屠戶夫婦同過去的幾個鄰居打好招呼便回紀家,可惜鄰居們實在太過熱情,便拖慢了他們回城的步伐。
等他們順利回到紀家,天已經很黑,讓人連路都要看不清了。
好在紀芝並不需要依靠視力,所以她反而比孟君識更早注意到角落裏有人,且對方還向着他們這一行猛地撲了過來。
她及時地將孟君識往自己這邊一拉,那幾個人就撲了個空。
“紀芝……紀芝你救救我們,我知道你小叔對不起你,可是我們……怎麼會是你!”
雖然好長一段時日不見後,對方的聲音中添上了幾分滄桑,紀芝還是一下就聽出了來人是紀傑的妻子、她的嬸母。
至於最後半句帶着驚詫與憤怒的質問,大概是奔着孟君識去的。在紀夫人的眼中,他就等同於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惡魔。
青玉上前了小半步,橫在紀夫人與紀芝之間,以防紀夫人一時怒起會傷到人,又儘量避免會影響到紀芝做決定。
察覺到孟君識護在自己身前的手一瞬繃緊了,紀芝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掌,示意他不用擔心。之後纔將臉轉向紀夫人所在的方向,語帶疑惑地問道:“嬸母,您這是做什麼?可是遇上了什麼困難?”
看清孟君識的一瞬,紀夫人滿腔怒意直衝頭頂,差點就要撲上去用手指撓人,好在她對自己的境況姑且還是清楚的,知道眼下有求於人的是她,絕不能在這時候和他人撕破臉。
既然紀芝還有聽她說話的興致,那事情就還有救。
她放緩了語氣,開口時滿是悲慼意味:“紀芝,我知道你叔叔對不起你,可……可我們的兩個孩子沒有做錯什麼,他們二人不該因此而受苦,現在都成了……成了無家可歸的乞兒了。”
“乞兒”兩字觸動了紀芝。她握住孟君識的手,轉過頭向着他笑了笑,孟君識學着她剛纔的樣子捏捏她的手掌,讓她安心。
既然那些已經是舊事,他就不會讓自己沉溺其中。
紀夫人也看出她神態有轉變,愈發表現出了自己帶着兩個孩子的無奈:“紀芝,他們與你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啊,你怎麼可以看着他們無家可歸?”
紀芝默認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十分沉靜:“嬸母,那你想要什麼呢?”
“我們不求別的,只希望能住進這大宅中。你看,他們也在這裏住了許多年,相處出感情來了。”
紀芝笑了笑,語氣中仍然帶着滿滿的疑惑:“那當初我在這裏住了十四年的時候,嬸母怎麼沒想着,我也和這大宅處出了感情,收留我住在這兒也算是積德行善呢?”
紀夫人被噎了一下,本還想突出自身處境的艱難,到嘴邊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所以,當初嬸母和堂兄、堂妹沒有顧念我們之間的血緣,我要是表現得很不同,豈不是顯得不像幾位的家人了?”
紀夫人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你是富貴人家出身,是上等人,自然不會懂我們的苦惱。我丈夫是心狠,至少也給你提供了一座小院,讓你有個容身之所,可是你呢?你分明是想看着我們去死!”
她話中的情緒完全影響不到紀芝。
“也許吧,也許嬸母與堂兄堂妹的日子過得是很不易,可因爲你們可憐,我便該收留麼?沒有這種道理吧。何況——”紀芝將手杖在地面輕輕一敲:“嬸母,到底是你們無處可去,還是能去一住的地方你們壓根兒看不上?這兩者之間,有着不小的差別。”
話說到這裏,紀芝再不想同他們多說些什麼,拉着孟君識的手輕輕往下一拽,後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護着她就進了屋中。
之前王大嫂來信時曾提到的,想要收留他人,這個“他人”指的正是紀傑的一雙兒女。
紀芃與哥哥的賣慘手段還算不差,他們切實地引起了王屠戶夫婦的憐憫之心,讓那對夫妻願意接納他們在那院落中同自個兒擠一擠。
可是他們已經住慣了紀家大宅,又怎麼願意搬回那破敗的小院,何況還是被人施捨、要和別人擠在同個屋檐下?
王大嫂一看他們這反應,就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被矇騙了。什麼不知真相、無家可歸,全是紀芃與她哥哥隨口胡編出來的。
她當即收斂了自己多餘的同情心,連那院落也不肯借給他們住,再沒同他們往來。
此事的後續王大嫂並沒有告訴紀芝,也是因爲不知道怎麼說才合適。畢竟那可是紀傑的兒女,紀芝好心將院落借給他們住,他們卻起了這樣的念頭。
紀芝自己倒是不太在意。
進到院中之時,紀芝拉住孟君識,用很輕的聲音向着他道:“君識,他們已不再是我的親人了,我也不是很想再見到他們,所以……不用因爲此事而有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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