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自家丹藥自家嘗
但若穿着它不慎在泥坑裏打了個滾,那這件袍子就再也洗不出本來色顏色了,就算用力搓洗半日,污漬盡去,在袍子主人的心裏,穿着它總讓人想起在泥污裏跌倒的尷尬,在人前之時又怕那污染之處洗得不淨令自己難堪,心生嫌棄之餘便會將其壓在箱底,不再理會。
名門世家的貴公子,風度翩翩的秦隨詁現在就是這麼一件人人嫌棄的“髒袍子”。
那日午膳之時,秦隨詁被魏僚當衆痛毆。那魏僚也是恨極了他,將他打得頭髮披散、衣袍凌亂、面目赤腫、顏面盡失,就算那宗門的李師兄出面干預,仍舊是拖着秦隨詁的頭髮如同拖着一隻死狗般,經過一片碎瓷碗筷、飯湯菜汁後,在谷內幾乎全部弟子面前,在近千隻眼睛的注視下,將秦隨詁拖出了春響堂,另尋他處毆打。
谷中弟子知曉其中原因的並不多,在驚訝之餘或是互相打聽或是胡亂猜測爲何會發生這等事情。不過衆弟子中受過欺負卻不少,一個個暗自冷笑,感慨報應來得竟如此之早。
很快便有說法在谷中弟子間流傳,那魏僚出入之時總有兩個美豔無雙的少女陪伴,便有弟子大膽猜測定是那秦隨詁見色起意,勾引調戲那二女,才引得那魏僚妒火中燒,在春響堂內將其痛毆一頓,那嚴氏兄弟開始並不知情,待知道真相後也爲那秦隨詁感到羞恥,便不再理會更不會去幫他。
不過很快,這個說法就演變成了某人某日在某處中親眼得見,那秦隨詁如何對那二女先是言語調戲後是動手輕薄,不料卻被魏僚撞破,那魏僚當時大怒便欲對秦隨詁動手,秦隨詁驚恐之下奪路而逃,慌張之中還跑丟了一隻鞋子,最終那魏公子在春響堂內大仇得報云云,不過那秦隨詁雖捱得一頓痛打,卻依舊對那二女癡念不已,才引得那魏僚幾乎日日去教訓他。
錢潮聽到這些說法後驚愕的張大嘴巴,不敢相信的看着告訴他這些流言的湯萍。
“秦隨詁……勾引,還調戲……吳家姐妹!?”
他搖了搖頭,暗道谷中弟子真是閒人多,他們是如何編排出這戲文一般的故事呢。
“理他們呢!不過那魏僚倒是心狠,竟然日日去找那秦隨詁的麻煩,幾乎從不間斷,就算自己不去,也會派別人去,看來是鐵定不讓那秦隨詁好好的修行了。”湯萍說道。
這個錢潮是知道的,自那日午膳開始,秦隨詁在谷中的日子就變得苦不堪言,每日裏剛找個僻靜之處盤坐好要用功修行一番,突然幾個人闖過來不由分說便是一頓拳腳。或是正在修行之中突然被幾隻大腳踹倒在地又是一頓好打。
秦隨詁有幾次怒極,抓着來人也要廝打,可是他同錢潮一樣,都是不會打架的,結果反而是被打得更重。既然打不過,他便準備用言語打動來人,畢竟秦家在這修行界還是有些名氣的,或是威逼或是利誘,勸退那些人,希望能不再受欺擾。
可是定睛一看才發現,魏僚找來的人竟然都是之前被自己欺負慘的人,那些人哪裏會聽秦隨詁的話,秦隨詁剛一開口,一記拳頭早就打了過來,然後衆人一擁而上,打完就走,從不與他囉嗦聒噪。
最要命的是魏僚親來,那魏僚倒不再動手,只是手中捏着一根寒芒四射的銀針對着他冷笑不已,對秦隨詁說道或是你修行入定或是你午夜熟睡,此針說不定何時就會刺入你的身體,這對秦隨詁是最致命的威脅,還真弄得他風聲鶴唳,不但每日裏躲躲閃閃、心神不寧,就連回到房中也要先將自己的被褥極爲小心的捏上一遍,他是真怕着了魏僚的道,就是晚上睡眠,也要用桌椅將房間的門窗封堵,即便如此,晚上也是睡不安穩,窗外的一點風聲也能將他半夜驚醒,然後便眼睜睜的看着窗紙漸漸變得亮白。
每日裏躲閃着找地方修行,有幾次他還真的在山上看到了錢潮,若是錢潮獨自在此修行,說不得這位秦公子真得會跳將過去抓着錢潮廝打一番,就算打不過也要拉着錢潮一同從山上滾落下來。
在他心中,錢潮比那個魏僚更可恨,雖然沒有實在的證據,但是他心中篤定魏僚之所以能知曉自己的計謀,定是這錢潮搞得鬼,只是不知道這錢潮如何識破自己的謀劃的。
想到這裏他貪婪的看了看坐在錢潮旁邊閉目修行的湯萍,雖是遠遠的看過去,但湯萍那纖弱的身影幾年前他就在湯家見過一次,自那時起他便打定主意要讓這個小女孩將來爲自己所用,卻沒想到這個丫頭也是如此的詭計多端,爲了她,自家的一個姑姑被那可恨的湯伯年廢了修爲,逐回秦家,自己現在也落得這般下場。
對!定是她,那錢潮出身平民能知道什麼,定是她識破了我的計謀,再讓那錢潮找上魏僚來害我的!
不過就算心中再痛恨,他也看到了幾人中最讓人忌憚的李簡和陸平川,有那二人在,自己就算手中就算有鋼刀利刃衝過去也是尋死,只能把滿心的恨意壓了又壓,悄悄的離去。
“我怎麼感覺好像有人窺視我們?”周天運行結束,李簡睜開眼睛說道,他感應機敏,察覺到一絲模模糊糊的不同尋常。
見幾人都看向自己,李簡略一沉吟又說道:“現在似乎又沒有了,可能剛纔有人在附近山上見到我們,看了一會兒吧。”
衆人聽了便也不再留意。
午膳之時,秦隨詁一身的狼狽找了處角落心情灰敗的用着飯食,自己躲來躲去還是被那些可惡之人找到,受了些拳腳。不過這些倒不是最讓他煩心的,他今日又去找了那宗門派來的師兄們,哪知那些傢伙竟對自己閉門不見。
第一次去尋他們求他們庇護時,秦隨詁便告訴他們自己的一個族親在宗內是一個築基修士,希望能看在那位族親的份上請那幾位師兄幫助自己。不過來五靈宗之前,秦隨詁極爲自信,自覺根本不用那位族親相助,還隱隱的有些看不上那位族親,若非資質低劣如何被家中遣到宗門中去,自己可是衝着那湯萍纔去的五靈宗,與那族親當時可是不同的,雖然那位族親明明比自己還長一輩,但若依着五靈宗的規矩也只能和自己師兄弟想稱,因此對那族親之事並未理會。
結果在那些宗門師兄面前不但那位族親的名諱說得模糊,那族親的師承更是從不知曉。在五靈宗,但凡築基修士是必有師承的,哪怕整個煉氣都未被任何前輩收入門下,自行修到築基,可一旦築基宗門便會爲此人尋一位師父。
名字說得模糊,更說不出師承來,這些宗門的師兄疑心這秦隨詁只不過是被人欺負了想到這裏來尋個庇護,便不耐煩的將他趕走,幾次三番之後更是閉門不納。
今日便也是如此。
回到自己房中,秦隨詁將房門鎖閉,默默不語。自那日受辱於魏僚以來,已經過去了近三個月,而來這谷中也已經半年多了,煉體的時日所剩不多,可自己的修行卻是沒有半點寸進。可恨那魏僚,自己想用那軟刀子殺他不成,他竟來硬的,百十多日,天天騷擾,讓自己不得修行,只怕再這樣下去,自己將來便只能去那外門了!
一想到外門,秦隨詁心中更是不甘,便從藏匿之處取出一顆蠟白色的丹丸來,盯着這丹丸,秦隨詁知道,這丹丸若是吞下自己定然能脫離這苦海,可這日後的修行可就艱難了,唉,就算是入外門還是有轉機的,若如此魯莽行事,終會後悔終身,遇事隱忍,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纔對。
“喂,那秦隨詁畢竟是出身世家名門的,他的資質應該也不錯,怎麼到現在還是煉體呢?他也十幾歲跟李兄差不多的年紀,在他家中,完全可以修到煉氣,然後去五靈宗內等着算計你也不遲啊?”這日閒聊之中,錢潮忽然想到這一點,便問湯萍。
“你還真是好奇,”湯萍不滿的瞪了錢潮一眼,似乎不願多說,不過還是說道“他們家的事,我知道的都是我六爺爺打聽到的。那秦家在修行界以擅長煉製丹藥聞名,但我六爺爺探訪得知這秦家似乎有一個古怪的法門,能以人爲鼎爐煉製丹藥,成丹後只有一顆,服下對煉丹之人極有好處,但對這爲鼎爐之人卻是極爲有害。
據說魏僚的母親被逼着嫁到秦家之時由於已經生下魏僚,已經不算是上好鼎爐了,若是未遇到魏僚父親之前就嫁過去又或者自幼就被帶到秦家一直養着,那樣對秦隨詁父親的益處就更大。而且這個古怪法門對男子也是有要求的,要他們從小就練一些古怪的東西,這樣才……哎,你別問了,我說不出口。”
錢潮點了點頭,他雜書讀得多,隱隱的大概明白了,暗道這秦家還真是古怪,這些邪門外道的東西竟然也能修煉。
不過秦家的古怪沒有讓錢潮喫驚多久,很快他們五人就被谷內一件石破天驚般的新鮮事震驚了。
那日鐘聲響起,谷中弟子便紛紛到聽濤閣前聚集,那位李師兄站在衆人面前,他身後數人,都是谷內管事的師兄。
讓人們感到驚奇的是,秦隨詁竟也站在那李師兄身後,他旁邊還站着一個陌生的修士。
“秦隨詁秦公子資質上品,聰穎過人,刻苦用心,心無旁騖,在幼鳴谷內數月之間修行不輟,未待宗門開靈便自行煉至氣海凝結,現在已是宗門一名煉氣修士,現由宗門徐師兄查驗無誤後,即刻便送秦師弟前往宗門修行。秦師弟不愧爲爾等楷模,今後爾等尚需努力,不可憊懶,苦心修行,方爲正道。”
那李師兄大着嗓門一連串的說完便躬身讓開,一位一身青袍的年輕人便引起谷內衆多弟子的注意,他大概就是那位徐師兄,同樣一身青袍,不過配飾比那關師兄、李師兄要繁複的多,看起來應該是一位築基修士。
那徐師兄倒沒有任何說話的意思,袖子一拂,一柄亮晶晶的長劍便出現在衆人眼前,轉眼間那長劍竟長大到一隻小船大小,穩穩的在地面之上尺許高處懸停。
徐師兄跨上去,示意跟在後面的秦隨詁也上去。
秦隨詁面無表情一步踏上那柄長劍,目光向谷中衆人掃去,滿是豔羨、不解、嫉妒甚至恐懼的目光向他看來,若是其他時候,自己定然很是受用,可現在,有苦說不出啊!
猛然在人羣中他認出一張俏生生的臉龐來,那不是湯萍還能是誰,見那湯萍正滿是複雜的看着自己,秦隨詁心中真是五味雜陳,然後有些心灰意懶,滿盤的算計,如今看來是要盡數落空了。
見到了湯萍,自然也就看到了錢潮,那個可惡的小子正站在湯萍身邊,看向自己的目光卻是異常的平靜,絲毫沒有任何的波瀾。
定然是他!秦隨詁想到,只有熟知內情現在才能如此平靜,定然是他害我!秦隨詁心中想到這裏,看向錢潮的目光中更是充滿了怨毒之意。
那長劍載着徐師兄和秦隨詁冉冉從地上升起,隨着那徐師兄雙手一負,長劍倏忽加速,轉瞬間便掠過羣山消失不見。
不過秦隨詁目光之中的那抹怨毒之色卻是讓很多人都看到了。在場衆弟子紛紛把目光投向魏僚,暗道爲了兩個女子,你日日毆打羞辱那秦公子,現在可好,人家竟然提前修到煉氣,脫離了這苦海,日後就算你也能入那內門,那秦公子的報復必然也會接踵而至,估計會更加激烈無比,到時候就有你的好看了。
這一幕發生在午膳之前。
午膳之時春響堂內衆多弟子竊竊私語、顏色各異。
錢潮五人中,除陸平川對秦隨詁之事毫不在意外,其餘四人對那秦隨詁提前進入煉氣之事心知肚明。
尤其是彥煊,若不是知曉內情,說不定還會對那秦隨詁極爲羨慕。不過她仍覺得那秦隨詁吞下那顆丹藥,總算是離開了這幼鳴谷,就算將來對修行有所不利,那也總好過日日受那魏僚的折磨,由此看來未必就是件壞事。
唉!好好的一個人,斯斯文文的,爲什麼總是要算計阿萍呢?彥煊心裏始終是想不明白。
與彥煊不同,湯萍此刻心中則是另一番心境,平日裏那個夢魘一般的人物終於得了報應,就算將來入了內門,估計那人也難以有多大的起色,心裏終於寬鬆些了,這算是達成夙願嗎?可爲什麼心裏一直開心不起來呢?看那秦隨詁走時那怨毒的目光直盯着錢潮,湯萍心裏便對錢潮有了一絲愧疚,本來與他沒有半分的關係,現在可好,沒來由的讓他還未到煉氣就先與一個大世家結了深仇。
李簡此時也不想說話,目睹秦隨詁離開幼鳴谷讓他有一種目送敗軍帶着傷兵離開沙場的感覺,在他看來敵軍雖敗,但卻並未死心,尤其是最後那怨毒的目光,讓他總感覺此人在將來某一刻仍會威脅到自身的安危,眼下雖然將那人逼走,但將來那秦隨詁卻未必不能捲土重來,不可掉以輕心!
而錢潮所想則又不同,他沒想到那日魏僚發作到今日已經四個月有餘,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本來信心滿滿,以爲不消一個月,以魏僚的手段定能將那秦隨詁逼得吞下壯令丹,結果竟用了四個月。那秦隨詁被打之後不到兩個月他就覺得自己考慮的有些太簡單,低估了秦隨詁,想想也應該是這樣,若不吞丹,一直隱忍,哪怕是入那外門,也有進入煉氣之日,依着秦隨詁的資質和才智,未必不能捲土重來。都堅持了四個月,心性已然夠堅忍,而且煉體的時間所剩並不多了,卻最終放棄,令他起疑。
錢潮更沒想到的是那魏僚,確切說是那魏僚對秦隨詁的恨意竟如此之深!四個多月,幾乎天天都要去折騰那秦隨詁一番,雖然逼得秦隨詁不得安心的修行,但是自己不也是如此嗎?這麼長的時間天天捱打,就算錢潮有時候都會覺得不忍,暗想自己這步棋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呢?同時錢潮也對那魏僚心生忌憚,此人若恨一個人,不達目的看來是決不罷休!
這兩個人一個能忍耐,一個卻不放棄,倒真的是像哥兩個,只不過是同母異父而已。
這吞丹之事,必有蹊蹺!錢潮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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