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初鳴 四百零一:有鼠大如虎

作者:食月食日
五靈宗的紈絝們據說近來對宗饗的不滿越積越深。

  原因很簡單,當然是景桀的事情發生之後,所有的紈絝,不論大小,在開始的震驚與恐懼漸漸的消退之後,他們的心中不論強弱都有一股怒火在積累,所想的也都差不多,那就是……紈絝竟然能被如此對待!

  景桀這樣的人物都能倒下,那這樣的事情就能發生在所有的紈絝身上,這是讓他們不解,迷惑,害怕並且憤怒的。

  景桀在宗內原本沒什麼朋友,但自從他被逐走之後,漸漸的他的朋友竟多了起來,許多以前高攀不上景桀,被景桀看不上甚至還十分鄙夷的小紈絝們紛紛的成爲了景桀多年的親密好友,種種兄弟情深的往事被娓娓道來還說的頭頭是道,而且講述之人在說到動情之處往往還能擠出幾滴眼淚來以博取聽者的同情,不但如此,這些人也不知是不是在私底下進行過串謀,居然所說的還能互相作證,一時間景桀倒成了一位在宗內處處與人爲善,受人尊重卻又不慎受到陷害而落了個悲慘結局的悲情人物。

  但處置景桀的是宗門,是宗門的議事堂,對此他們無能爲力,不過……造成這個結果的始作俑者……錢潮、湯萍那五個人,這五個人也是近來最令這些大小紈絝們畏懼的人物,他們是不是該爲景桀的結局付出代價呢!

  當然了,這些紈絝們這樣煽風點火的無非是希望有人能出頭對付錢潮與湯萍那五個人,最好是能將他們五個人徹底的除掉,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解恨加安心,但話又說回來了,他們若真的有這個膽量和本事,也就不會處處去買弄口舌、搬弄是非了,他們之所以如此做,就是在造勢,而他們的造勢的目的,則是因爲最該出面振臂一呼的人物卻一直按兵不動,靜悄悄的。

  這個人當然就是宗饗。

  宗饗心中也苦,早在景桀被廢掉修爲又被逐出宗門後,宗饗就被自己的長輩們叫去問話,那是個大陣仗,他的長輩除了身在玉壺山修行的以外都到齊了,一個個在堂中正襟危坐對他怒目而視,一見面就喝令他跪倒在地,接着他的長輩們就嚴厲的逼問起景桀做的那些事情他是否插手,宗饗沒做過當然不會承認。後來他的長輩就開始問他這些年在宗內有沒有做過什麼其他的事情,比如像景桀那樣與穆陽宗姓歸的那小子暗通款曲,爲了一點子拿不上臺面的靈石居然肯爲對方殺人,宗饗又是極力的否認。後來他的長輩就問他這些年在宗內有沒有做過其他違背宗門規矩又能惹得天怒人怨的惡事,在這裏宗饗稍稍的猶豫了一下,畢竟他的手也不算太乾淨,被問話後就在想着自己做過的那幾件事有哪些夠得上天怒人怨的級別,但就是這一猶豫頓時惹得他的長輩們大怒,在他們看來宗饗一定是如景桀一樣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情,連番逼問之下,景桀被迫將自己過往的幾件事情說了出來,爲此還受了長輩們的責罰,被禁足了一段時間。

  重要的是,宗饗的長輩們最後嚴厲的警告宗饗,景桀的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過後絕不許他起什麼要爲景桀報仇的心思。

  宗饗被自己的長輩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他倒是不怪錢潮那些人,在心裏卻埋怨景桀,恨他胡作非爲給自己帶來了無妄之災,如今有了自己長輩的嚴厲警告,再加上他一直把心思都放在了婁青藥的身上,因此在景桀的事情逐漸平息之後他也沒想着要去與錢潮那些人作對。

  被解除禁足之後,宗饗就忙不迭的去找了婁青藥,爲景桀報仇哪有哄美人開心來得實在呢。

  當然了,宗饗不想再理會景桀的事情,但有人卻要逼得他對錢潮那些人出手。

  這個人自然就是章益了。

  在公羊黼敗走五靈宗之後,章益就提心吊膽了好一陣,雖然等了一段時間也不見錢潮有動寒水池的打算,但章益心中明白,只要錢潮那些人從寒水池中將刑讓捉住了,那就是他的死期。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將錢潮除掉,但是雖然身爲大紈絝,章益手中能掌握的實力是遠不如景桀的,對付錢潮他屬於有心無力,甚至還爲最糟糕的情形出現時如何逃出五靈宗作了打算。

  當然在最糟糕的結果出現之前,章益一直沒有放棄努力。

  他首先看中的人並不是宗饗,而是桓產,畢竟比起宗饗而言,桓產對錢潮那些人的恨意更盛,或許他能夠將桓產拉攏到自己這邊,兩個人聯手想個什麼主意將錢潮除掉,於是帶着這個想法章益曾一度頻頻的接近桓產。可惜的是不論是私底下試探性的暗示還是攤牌一樣的明示抑或是在衆人前對桓產的譏諷嘲弄,那桓產居然都不爲所動,大不了就氣沖沖的拂袖而去,能看得出來,桓產在景桀的事情之後也受到了自家長輩的嚴厲警告,因此不敢有什麼動作。其實章益也是如此,只不過是他沒辦法不打錢潮的注意而已,而桓產對錢潮那些人的態度也讓章益頭疼不已,其餘的紈絝還有鳳遊,但那小子根本就指望不上,每天不是飲酒就是與女人飲酒,一幅爛泥糊不上牆的樣子,章益從開始就沒有打過鳳遊的主意。

  而就在章益想着如何將宗饗拉下水的時候,林澗返回了宗內,這給章益打開了一條新的道路。

  林澗回來是衝着上官泓而來的,因爲早年間一位名爲白韻的女子,林澗與上官泓有了深仇,而通過寒泉谷大潮那件事則能證明這兩個人之間必然會不死不休。

  那……該如何利用一下這件事呢?

  章益在某天忽然想到了很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寒水池的事情他知道,宗門知道,錢潮那些人知道,除此之外就再無人知曉其中隱藏的祕密了。當然了,在早前錢潮對付溫良的時候一些煉氣精銳弟子也知道有人逃進了寒水池,但寒水池真正的祕密以及後來將花驄也封禁起來的事情就再無人知曉了,嗯,已經返回獅子林的姜琢璞也知道,但他絕對不會說出去。這件事對五靈宗而言是一個祕密,肯定不會隨意散播,知道的人一定非常少,就算錢潮那邊也一定會讓參與此事的人守口如瓶。

  那麼宗饗或者說婁青藥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定然不會,宗饗與婁青藥打得火熱,宗門豈能讓他知道這樣機密的事情然後泄漏給一個外宗弟子?

  章益還知道,婁青藥之所以要強留在五靈宗,是因爲她要與上官泓還有湯萍爭奪青鸞之卵,因此她與上官泓還有湯萍之間必定會有解不開的矛盾,那麼……能不能利用此事呢?

  對章益而言,只要能除掉錢潮,另外湯萍四個人會如何,他不在乎,至於其中會不會再搭上上官泓的一條性命,章益更不會放在心上。而現在錢潮那五個人,對付一個其實就是對付五個,也就是說婁青藥想對付湯萍,其實也是對付錢潮,這一點對章益是有利的。在之前章益已經想明白了,要將宗饗扯進來,必須要藉助婁青藥,沒有這個女子的鼓動與慫恿,宗饗不可能去對付錢潮那些人,而婁青藥……在章益的眼中絕對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那也是一個不見兔子不放鷹的人物。

  但不管怎麼說,亂成一團的千頭萬緒在林澗返回宗門之後,章益似乎是從中看到了一線希望的光芒。

  ……

  宗饗喜歡熱鬧,喜歡宴飲作樂,因此在被他的長輩禁足之後他就故態復發的擺過好幾次宴席請幾個紈絝一起飲酒。

  而林澗返回五靈宗後,一向以紈絝之首自居的宗饗自然要以此爲藉口將衆人聚在一起飲上一場。

  五靈宗內有一座小山名爲玉山,此山並不高,但勝在風景秀雅,而且十分僻靜,在山上靠近山頂處還修建有精緻的亭臺,宗內這些紈絝往往就在這裏設宴聚飲,此次宗饗設宴招待林澗就是在這裏。

  對於宗饗的邀約,林澗自然不敢不從,這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婁青藥,禮節性的問候了一下而已,然後就是宗饗頻頻的舉杯,衆人飲酒之餘各自說着話,但林澗明顯感覺得到席間的氣氛不如以前,這裏除了宗饗與婁青藥之外,還有章益,桓產和鳳遊,以往宗饗設宴的時候不是每次都請林澗,但他到底也參加過不少次,與之前相比,現在座中獨少了一個景桀,雖說林澗與景桀也沒什麼交情,但想到他的下場,林澗就忍不住的一陣感慨。

  章益就在座,他今日是帶着目的來參加這次酒宴的,他要好好的利用這次機會。

  首先章益就將林澗這次回來的目的擺在了婁青藥的面前,他故意裝作關心一般詢問林澗會如何對付上官泓,還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云云。

  對付上官泓是林澗的私隱之事,雖然在座都知道,但林澗也不願在這裏與衆人商討,因此對章益的問話他草草應付之後就不再提起。

  不過,章益此時卻是格外的心明眼亮,他已經注意到婁青藥原本正在與宗饗竊竊私語,但聽到林澗與上官泓有仇怨而且林澗這次返回來就是爲了對付上官泓的時候,婁青藥瞥過來的眼神格外的明亮了一下旋即就恢復了正常。

  果然……章益心中竊喜。

  接下來章益就與鳳遊與桓產分別對飲,鳳遊在這幾個人中算是酒量最大的,桓產的酒量也不弱,三人有一搭無一搭的說着話,但各自手裏的酒盞卻一直沒有停下來,章益今日表現的特別貪杯,很快,他的臉上酡色漸顯,似乎是有了幾分的酒意。

  而實際上章益心裏清楚的很。

  然後他就舉杯向宗饗敬酒,宗饗飲過之後章益就湊過去一邊爲宗饗斟酒一邊絮絮叨叨的說些替景桀不平的話,還請宗饗出頭爲景桀討回個公道云云。

  宗饗哪裏願意接這個話頭,顧左右而言他的將章益應付了過去,然後繼續與婁青藥說話,自然章益將失望與憤懣表現的恰到好處。

  而接下來則是章益真正表現的時候了。

  似乎是因爲宗饗的拒絕章益顯得心情很不好,還接連飲了幾杯悶酒,然後他忽然一擊掌對衆人說道:

  “今日酒到酣處,來來來,我吟詩一首爲大家助一助酒興如何?”

  “哦,章兄還能作詩嗎?”鳳遊笑道。

  “作不好還作不壞嗎?反正是助酒興而已,我這詩作得好,大家飲一杯,作不好,大家一笑,也飲一杯,如何?”

  這麼一說連宗饗與婁青藥二人都被吸引了。

  “好,且聽聽你這詩如何。”桓產說道。

  “哈哈,聽着……”

  章益仰着頭,手裏抓着自己的酒杯,慢慢的吟誦道:

  “舊時座中皆豪客

  爭棋賭酒自歡樂

  主人舉杯衆相隨

  逸興歌飛雲天闊

  而今設宴玉山阿

  憂心彷徨飲不得

  英雄氣短峨眉蹙

  人間再無好景色”

  章益吟誦完,自顧自搖頭晃腦的問道:

  “怎麼樣,我作的詩如何?”

  章益故意在最後一句中放進去一個“景”字,指的當然是景桀。

  一時間寂靜無語,十分尷尬,只聞附近山嵐鳥鳴,就連剛剛返回宗門的林澗都聽的出來章益這是在向宗饗表達不滿。而宗饗也果然沉下臉來瞪向章益,旁邊的婁青藥也十分詫異的看了過來。

  桓產一見宗饗要發怒,趕忙打圓場一般的與章益說道:

  “你喝多了吧?這是什麼破詩,不好,不好,你自罰一杯。”

  “好,好,我自罰一杯!”

  說完章益一仰頭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宗饗似乎也因此壓住了火氣,不過章益卻晃着腦袋看了一圈,噴着酒氣繼續說道:

  “既然剛纔那首你們說不好,那我就再作一首,聽着……”

  說完不等桓產與鳳遊阻止他,章益就張口大聲吟道:

  “壯士斷腕猶可嘆

  守宮棄尾自保全

  今有怪客失手足

  溫柔鄉里覓平安”

  手足即兄弟,指的當然也是景桀了,若說第一首對宗饗表現出來的是怨,那這一首幾乎就是在罵宗饗了,罵他不顧景桀的下場,卻天天和姓婁的女人膩在一起,此時宗饗的臉色已經黑了下來,似乎在強行壓抑着怒氣,而章益卻如同毫不察覺一般的說道:

  “怎麼樣,這一首如何,哪一位幫我點評點評……”

  所有的人都看着章益,鳳遊更是覺得不解,不明白今日章益這是怎麼了。

  “章益,你是不是貪杯多飲了!”宗饗怒道。

  “喝多了?”

  章益故作誇張的說着,隨手將一個酒壺抄在手裏,拔出壺蓋然後一仰頭“咕咚咕咚”的將一壺酒都倒入了腹中,然後他將空壺隨意往桌上一拋,目光搖擺不定的看着宗饗說道:

  “這……才……有點……有點多……”

  “夠了,你鬧夠了!”宗饗又喝道。

  “沒有!”

  章益忽然一聲尖叫,將衆人都嚇了一跳,但隨即他卻“咯咯”得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然後歪歪斜斜的站起身,一把從鳳遊的面前又搶過一壺酒,將壺嘴塞進口中抿了一大口後又開口吟道:

  “有鼠大如虎

  相交狐與兔

  兔死狐悲時

  方悟鼠非虎”

  這已經算是指着宗饗的鼻子破口大罵了,宗饗只覺得怒氣直衝天靈,他不願摻和進景桀的麻煩之中,但沒想到章益竟然步步緊逼,而且還當着衆人辱他,作爲自視甚高的大紈絝,宗饗何時受過這種羞辱,豁然起身時一巴掌就拍在桌案上,“啪”得一聲杯盤酒壺紛紛挑起。

  “住口!”

  而章益卻如第一次被人們認識一般對宗饗的盛怒毫不在意,繼續仰頭飲酒,最後酒壺落地章益也站立不穩要摔在地上,一旁的桓產搶上一步將章益扶住,然後對着宗饗說道:

  “宗兄,章益多飲了些酒,說得都是胡話,我這就將他送回去。”

  可就算是送回去,遠遠的還能聽到章益那怪聲怪氣的聲音傳來:

  “兔死狐悲時,方悟鼠非虎……狐假虎威易,狐假鼠威難……”

  而宗饗在那裏鐵青着一張臉渾身氣得發抖,而婁青藥卻對章益遠去的身影投去了一抹異樣的目光。

  就在當天夜裏,睡的昏天黑地的章益醒了過來,酒意糾纏讓他頭疼欲裂,而喉嚨間又如着了火一般的乾燥,白日裏他那番作爲不假,飲了那麼多的酒也不假,不然很難表現出酒後吐真言的那種感覺來,就在他下牀去找茶水潤喉嚨時,他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大約估計了一下此刻的時辰,半夜時分會是什麼人登門呢。

  打開門後,接着房內燈光映入眼簾的正是婁青藥那張白皙俏麗的臉。

  果然……章益心中竊喜……這番酒意的折磨果然有了收穫。

  “章兄,這麼晚了唐突打擾還望勿怪,但有些事白日裏實在不好說,能否現在與章兄詳談呢?”

  章益瞪着一雙因爲酒意而滿是血絲的眼看了她片刻,然後將身子一讓,說道:

  “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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