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鴻王,你媽喊你回家喫飯
沈修知道餘閒搞事情的目的,靠着送上門的臺階,他就準備配合着演視而不見。
餘閒也知道沈修在陪着演戲。
他也很有演員的自我修養,本來是樂意把這場戲碼好好演下去的。
但現在鴻王突然鑽進來強行加戲,他就覺得沒必要再費神裝模作樣了。
不演了,直接攤牌了吧。
看到餘閒有“罷戲”的意思,沈修擔心不好收場,一橫心,就硬着頭皮強行把戲給圓回來了:“既然你認罪了,那也省卻了本官的口舌。”
他乾咳了一聲,眼角餘光瞄了眼鴻王。
見鴻王微笑不語,他揣着遲疑,又拍了一下驚堂木,振聲道:“餘閒打傷外邦使團,罪責明確,情節惡劣。但念在是初犯,認錯態度誠懇良好,並且外邦使者有錯在先,餘閒爲了維護大景律法的尊嚴以及百姓的安全,情急之下出手倒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本官現在宣判,免去餘閒刑責處罰,並上報吏部、提請內閣,革除餘閒鴻臚寺主簿的職務!”
“至於外邦使團的罪責,鑑於違法者已經遭到了斷手、內傷等惡果,以此代罪,不再追究……”
以上,就是沈修的和稀泥計策。
看似雙方都各打五十大板,但實際上,他壓根沒揮過板子。
對荒人使團來說,他們已經自食苦果。
對餘閒來說,這小子根本沒把鴻臚寺的主簿職務放在心上。
誰都看得出來,這就是皇帝讓餘閒在和談中打醬油的掛職。
現在沈修讓他一日遊後就畢業回家,他還求之不得。
這種無關痛癢的懲罰,同時保障了彼此的面子和裏子。
可能唯一不滿意的就是荒人了,但這就不是沈修該操心的了。
你不滿意可以,再去找更高層上訪啊,看他們能不能比本官判得更加公允。
於利益來說,沈修做得很恰到好處。
於德行來說,沈修卻有些齷齪下作。
正如杜隆、賈巖他們預料的,沈修由於自身的私念,路子註定會越走越窄。
本來是一個秉公執法的清官,後來變成了以權謀私的酷吏,現在則是唯利是圖的庸官。
沈修在心裏輕嘆了一聲,正準備結案退堂,忽然鴻王開口了:“沈府尹,你這判決,是否失之偏頗啊?”
果然來了!
沈修和餘閒同時心頭凜然。
“還請殿下賜教。”沈修拱手道,暗自不悅。
自己都已經找到臺階讓大家下去了,這十七皇子怎麼還非要拆臺子呢!
鴻王含着溫潤如玉的笑容,看了眼餘閒,道:“聽了這案子的陳述,本王覺得無缺非但無罪,不該罰,反而應該好好獎勵纔是嘛。”
沈修怔了怔。
這又是搞的哪一齣?
原以爲鴻王會借題發揮炮製餘閒來着。
結果現在居然反而誇讚餘閒,要給餘閒請功?!
“無缺這次做得很好也很對,德行上,他的分寸拿捏得極好,一開始待客周到,但在使者輕薄歌姬時,就能及時厲聲勸阻,並申明大景律法,彰顯我大景的威嚴。”
鴻王洋洋灑灑的讚道:“法理上,他也做得毫無紕漏,一開始跟使者們講道理法理,然而使者不聽勸,反而暴起傷人,無缺爲求自保纔會出手反擊,這完全符合大景律裏的正當防衛。”
“既然做得沒錯,還可圈可點,那又怎麼能把他像案犯一樣對待呢。父皇此生行事,一向講究賞罰分明,今日如果不賞只罰,這不僅會寒了無缺的心,還會寒了老百姓們的心。”
“……”沈修沉默片刻,低聲道:“殿下,言之有理。”
“既然覺得本王說得有道理,那還請沈府尹收回剛剛的判決,重新審判。”鴻王一副急公好義的態度:“如果沈府尹不方便的話,那也沒關係,本王去跟父皇請願,給予合理的褒獎,再向聖京上下歌頌餘閒的氣節。”
聞言,餘閒非但沒有欣喜,反而臉龐浮現陰霾。
這典型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呸,給鴨拜年……也不對。
總之,這貨就是沒安好心!
鴻王以上的表態,可以用“捧殺”概括!
這麼捧殺餘閒,非但對餘閒沒什麼實際好處,反而會把餘閒架到火上烤!
本來各打五十大板,荒人理虧在先,大概率也不敢再鬧大。
但如果朝廷真的歌頌餘閒,那等於又給了荒人們一個**兜。
荒人絕不會忍受這樣的屈辱,恐怕連年都不過了,也要興兵向大景宣戰。
一旦邦交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這口鍋餘閒背定了。
當然,別說沈修,內閣和皇帝都斷然不可能同意鴻王這麼做。
但鴻王可以搞小動作啊。
派一些人,到處宣揚餘閒的豐功偉績,裹挾民意繼續捧殺餘閒。
宣傳好人好事,很合情合理吧。
一旦民意沸騰,朝廷迫於壓力,仍得表彰餘閒,那到頭來,和荒人全面開戰仍舊不可避免了。
大景可以蔑視荒人,但現階段承擔不起死磕荒人的代價。
朝廷只能希望荒人可以儘量中立,不至於全面倒戈東宋。
不過,鴻王不至於蠢到釀成這麼大的災難。
他大概率會在荒人下戰書前,挺身而出,維繫和談。
如此一來,社稷安危的重任,也落在了他的手裏。
這對於他的奪嫡計劃大有裨益。
而且從大景百姓到荒人部落,他都左右逢源,真可謂把裏子和麪子都賺飽了。
最關鍵的是,到時候他想怎麼炮製餘閒,都能遊刃有餘,起碼不至於被動了。
看到鴻王氣定神閒的神情,餘閒暗歎這個十七皇子的確心思縝密、城府深厚。
他今天懟荒人,就是想看看能否把鴻王逼出來跟荒人聯手對付自己,然後自己再引導輿論,向天下揭露鴻王和荒人在暗中勾結。
通敵賣國,這個大帽子扣下來,哪怕沒有坐實,鴻王也休想再去覬覦儲君之位了。
如果鴻王隱忍當縮頭烏龜也沒關係,這將會導致荒人對鴻王喪失了信任。
一旦失去了荒人的支持,鴻王手裏的這些底牌,對東宮根本構不成威脅。
然而,鴻王的表現,出乎了餘閒的預料。
這傢伙以一招以退爲進,將主動權搶回到了自己的手裏。
鴻王的笑容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他笑着問餘閒:“無缺,你覺得這樣可妥當?”
“妥你妹啊!”餘閒暗暗對鴻王致意。
“紅鯉公主駕到!”
隨着外面再度傳來的高亢喊聲,堂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餘閒一扭頭,就看到了一抹纖巧動人、青春洋溢的身姿迎面走進來。
剛問候了鴻王的妹妹,鴻王的妹妹就真來了!
沈修見狀,第一時間起身繞過桌案,作揖行禮。
鴻王也擰起了眉頭,面露疑惑和不安。
紅鯉公主先輕擡玉手迴應了沈修的禮節,接着那一雙水盈盈、碧澄澄的卡姿蘭大眼睛轉向了餘閒,眨了眨眼,嬌聲道:“你就沒點表示?”
“我剛問候過你,這表示還不夠嘛。”餘閒心裏腹誹着,行動上還是再次問候了一下紅鯉公主。
“真勉強。”紅鯉公主微微堵了一下嘴脣,竟有些女兒家在嗔怪壞男人的天真爛漫。
鴻王的眉頭擰得更深了,問道:“紅鯉,你來這裏作甚?”
“找皇兄你啊。”紅鯉大大方方的道:“母妃讓我來叫皇兄你回去喫飯。”
“……”
聽到這一句,餘閒險些繃不住笑場了。
這語境,好像兒子在外面胡鬧闖禍,當媽的就讓女兒跑出來喊兒子回家喫飯。
鴻王的俊容頓時漲紅了幾分。
他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逼格,就因爲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破功了。
“母妃怎麼忽然想到叫我喫飯……算了,你先去外面等着,我一會就出來。”鴻王煩躁的揮揮手,他和餘閒的博弈正在關鍵時刻,怎麼能被喫飯壞了大事。
“皇兄,還有什麼事情比和母妃喫飯更重要的呢。”紅鯉公主蹙着柳葉眉,一本正經的道:“你想一想,我們有多久沒跟母妃一起喫飯了。”
鴻王一時語塞,又瞪了眼餘閒,不甘的打商量道:“就不能給我一時半會的時間處理事情嗎?”
“不能!”紅鯉乾脆果斷的道:“天大地大,喫飯最大,你如果不肯走,那我就呆在這裏說到你肯走爲止。”
“紅鯉,你……唉!”鴻王直接沒了脾氣。
對於這個妹妹,他是真不敢招惹欺負的。
畢竟這是他最寵溺的妹妹,也是皇帝最寵溺的女兒。
而且看到紅鯉公主的執拗眼神,鴻王隱約猜測到了什麼,沉吟再三,對沈修說道:“那本王先走一步了,此案,交由你自行處置吧。”
沈修一邊作揖答應,一邊心累如麻。
看來,鴻王是準備繞過自己,私底下繼續捧殺餘閒了。
說實話,他很讚賞鴻王火中取栗的智謀和勇氣,但也擔憂會不會導致引火燒身。
鴻王又目光深深的看了眼餘閒,一轉頭,正要回家喫飯,突然看到一個太監迎面走了進來。
這是皇帝勤政殿的專司太監!
“艾公公,你怎麼?”鴻王再次詢問道,內心萌生了更不祥的預感。
艾公公領着幾個侍衛走進公堂後,先向鴻王和紅鯉依次行禮節,然後挺直腰板,扯着公鴨嗓門朗聲道:“聖上口諭!”
聞言,公堂上下,包括鴻王和紅鯉都紛紛跪了下來。
艾公公看向餘閒,模仿皇帝的口吻,沉聲道:“無缺,你個臭小子,果然又給朕闖禍了,朕平時一直教你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怎麼老是不長進呢,枉費朕這次對你的委任和提拔。罷了,想來都是被那射日弓中的意念影響了心智,念在你爲國犧牲,朕這次也不跟你計較了。免去鴻臚寺主簿的職務,回家反省思過。對了,你喊歌姬去典客署舞蹈助興,違背規矩,花費你自己承擔。”
聽着聽着,除了餘閒自己,現場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偷看餘閒,臉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驚詫和費解。
皇帝的這段口諭,每個字都是批評的意思,但組合在一起,分明透露着長輩對晚輩帶着寵溺的斥責。
這種口吻的責備,包括鴻王在內的絕大多數皇子可都沒享受過!
也就紅鯉公主的待遇有的比。
“臣遵旨!”餘閒振聲道。
艾公公又看向了鴻王,繼續說道:“十七,你有多久沒回去陪你母妃喫飯了?”
“兒……呃!”
鴻王驚得差點要當衆說出“兒臣”。
由不得他不驚慌。
皇帝對餘閒的口諭那麼長那麼牢騷,透着滿滿的寵溺。
而給他的口諭就一句話,就足以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
皇帝是對他不滿了!
於是直接讓太監過來責斥他!
潛臺詞:陪母妃喫飯的正經事你不幹,閒得蛋疼跑來這裏瞎摻和什麼啊?
更直白的解讀,陪母妃喫飯只是皇帝敲打鴻王的由頭,在警告鴻王安守本分!
驀然間,鴻王渾身一陣燥熱,緊接着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怎麼都沒想到,皇帝竟然對他的行蹤和行爲了若指掌。
而且還精準的揣摩到了他的心機!
“皇兄,我都催你回去陪母妃喫飯了。”紅鯉公主小聲的嘟囔道。
鴻王的嘴脣嚅囁了一下。
他幡然明白,剛剛妹妹催他回家喫飯是好意的,抑或是受了母妃的指示。
然而他好心當成驢肝肺,非要杵在這不肯走,最終等來了皇帝的當頭棒喝!
深吸了一口氣,鴻王按捺住惶恐的情緒,稍稍作揖,就站起身,一言不發的往外走去。
他已經在這丟足了面子和裏子。
結果,他前腳剛走,餘閒後腳就跟了上來。
“你還有什麼事?”鴻王稍稍停住腳步,回頭質問道。
“殿下,我剛剛已經被判無罪釋放了,我從這出門有什麼問題嗎?”餘閒一臉疑惑。
鴻王的嘴角連着眼角一起抽搐,然後繼續黑着臉往外走。
他只想儘快擺脫這個磨人的瘟神!
來到了堂前的院子,秦澤、林三以及韓津都在這候着。
鴻王熟視無睹,正要踩着臺階往下走,餘閒的僕從林三屁顛顛的迎了上來,喜笑顏開:“公子,你沒事太好了!”
“走吧,回家陪我娘喫飯,忠孝禮儀,可是一樣都不能少的。”餘閒故意朗聲說道,說得義正詞嚴。
鴻王受傷的心靈頓時又被補了一刀,臉色越發陰鬱。
餘閒很想送鴻王一句偷雞不成蝕把米,但又不夠貼切,改成偷鴨也不好。
於是下臺階的時候,他故意推了一下林三,當林三往前傾倒的時候又及時拉住,沒好氣道:“走路當心點,臺階在你面前給你下,你不好好下,要學人栽跟頭的。”
聽到這句,鴻王踩在臺階上的腳一個趔趄,狼狽的往前撲去,若不是旁邊的侍衛眼疾手快給扶住了,鐵定要摔一個狗喫屎了。
“殿下,小心腳下啊。”餘閒關切道。
鴻王卻是頭也不回,撒開侍衛的手,步履生風的走出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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