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梧高自有鳳凰棲(2)
太陽西沉,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少年整理好東西進了廚房,他們的晚飯很簡單,早就做好的玉米麪餅加熱,湯是早上的,菜是中午剩下的,雖然看起來不健康,但宗闕知道在這個只有少年忙前忙後的家裏,能喫上飯已經很不容易,而解決三餐的事情當然是怎麼省事怎麼來。
飯後拌好的麥麩已經涼了下來,相樂端起狗碗,牽起小孩兒的手靠近了那瘋狂搖着尾巴的大狗。
“來,你給他喂。”相樂將狗碗遞給了宗闕。
宗闕雙手捧過,看着那被鎖鏈拽着,但瘋狂跳動着他的大狗慢慢靠近。
“汪汪……”大狗叫了兩聲,尾巴瘋狂搖動着。
“大黑,要乖一點。”相樂拽住了鎖鏈,示意那在大狗面前十分嬌小的孩子上前,“闕寶兒別怕。”
宗闕將狗碗放了下來後退,相樂小心的鬆開了鎖鏈,大狗呼哧的衝到狗碗邊上低頭吃了起來。
它喫的很快,相樂摸了摸它的頭,看着站在一旁的小孩兒道:“闕寶兒想摸摸它嗎?”
宗闕搖了一下頭,它現在還不太聽話,在喫飯的時候靠近,如果被咬傷的話那是真正的求救無門。
“那我們慢慢來,走,我帶你去洗手。”相樂也不勉強,拉上他的小手離開了那裏。
一切收拾妥當後夜色黑了下來,宗闕坐在小板凳上,旁邊的煤油燈晃着,少年認真的編着筐子,編好的放成了一摞,大的小的,他已經編了不少。
宗闕看的認真,相樂偶爾擡頭看着安靜坐着的小孩兒問道:“闕寶兒能看的懂嗎?”
宗闕思忖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真的?那以後等你長大了我教你。”相樂看着他點頭時笑道。
他沒把小孩兒的點頭當真,只是覺得被人陪着的感覺真好。
少年的手腳很快,等到宗闕開始睏倦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幾個小的。
打水洗漱,兩個人躺在了牀上熄掉了煤油燈,屋裏有片刻的漆黑,慢慢的外面的月色透過窗簾照亮了室內,宗闕剛洗過臉睏意沒有那麼深,旁邊的少年翻了翻身小聲問道:“闕寶兒,你睡着了嗎?”
“沒有。”宗闕說道。
少年似乎有些驚訝,也有些驚喜道:“睡不着嗎?”
“嗯。”宗闕應了一聲。
他知道對方可能想說說話。
“我也睡不着。”少年往枕頭上頂了些道,“我們明天要去溪邊洗衣服,那塊兒的水很淺,可以摸小魚,想去嗎?”
宗闕應了一聲:“嗯。”
“那我帶你去,但是不能下水知道嗎。”少年叮囑着,聽到那一聲乖巧的嗯後翻身看向了頭頂道,“黑乎乎的睡覺,闕寶兒會害怕嗎?”
“不害怕。”宗闕側頭看着少年的輪廓道。
他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就剩下自己一個人的,但最初失去一切的時候,他一個人躺在這樣的夜色中應該是害怕的。
“闕寶兒真勇敢。”相樂笑道,“我見到鎮子裏有孩子讀書,村裏也有孩子去,等闕寶兒再大一點兒,我送你去讀書好不好?”
“花錢。”宗闕說道。
“聽說好像不花錢就能上學,就是要自己買書。”相樂問道,“闕寶兒想不想去?”
宗闕回答了他:“想。”
這個時代學問是很珍貴的,想要走出這裏,有些路徑必須要走,雖然他並不是孩子,但開蒙的過程必須要有。
“到時候我送你去。”少年暢想道,“說不定闕寶兒到時候能當大官呢,說不定還能登上報紙。”
那個夏夜裏,這是少年最美的夢。
他小聲的說着話,不知道什麼時候聲音消弭,只剩下了清淺的呼吸聲。
宗闕在被子裏輕輕動了動,翻過身看着他的輪廓。
原世界線發生在首都,其中甚至沒有少年的記錄,但他跟那裏一定是息息相關的,他的死亡跟那裏或許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因爲沒有絲毫的蛛絲馬跡,也無法尋覓他在原世界線中去世的原因。
不過能夠從小陪伴,也能夠杜絕一些隱患。
……
天矇矇亮時兩個人一起起了牀,洗過臉的水澆到了菜地裏,少年背上了裝着衣服的揹簍,帶上肥皂,拉上宗闕的手出了門。
他們沒有往河邊去,而是順着山路走了一段,找到了一條潺潺流着的小溪,有人在上游打着水,順勢打着招呼,還有的也在那裏清洗着衣服。
相樂找了個位置,放下了宗闕的小板凳道:“闕寶兒別下水,別跑太遠,玩累了就坐這裏。”
“好。”宗闕坐在板凳上,揪了根旁邊的草葉捻在手上。
相樂摸了摸他的頭,蹲在溪流邊洗着衣服。
“你家這孩子倒是不哭不鬧的。”同樣洗着衣服的人跟他聊着天道。
相樂喜歡他們家這三個字,一邊揉搓着衣服一邊笑道:“闕寶兒很乖。”
“我家的那個就不行了,天天吵嚷着,我都不敢帶他到這裏來。”那婦人說道。
“闕寶兒就是太安靜了,我倒希望他也能鬧一鬧。”相樂覺得自己好像在炫耀,可是忍不住。
洗衣的地方綠樹成蔭,很是清涼,人來來往往,那洗着一大盆衣服的婦人離開,又傳來了幾個孩子的歡聲笑語。
他們穿的很是簡單,皮膚也不知是曬得黑,還是沾了土,一到溪邊就往裏面蹦:“我要摸魚!”
“我媽說不能下水。”
“反正回去衣服就幹了,又不會被發現。”
“摸到小魚可以喝魚湯。”
他們歡歡笑笑的,在看到溪邊的一大一小時湊了過來,有人怯生生的叫:“醜娃哥,你幹嘛呢?”
“洗衣服呢。”相樂說道。
有小男孩兒從溪水裏上來,湊到了宗闕旁邊打量着道:“你想看我的寶貝嗎?”
宗闕看着滿臉炫耀的小孩兒,他雖然身體小,但不是真的小孩兒:“不想。”
“不行,你得看,你肯定沒見過。”小男孩兒伸出了手,手裏是一個火柴盒,打開時裏面有不少的小蠶正在裏面啃食着桑葉,“怎麼樣,沒見過吧。”
“小氣鬼,只給人看,又不讓人養。”一個小女孩兒說道。
“你家又沒有桑樹,給你養死了。”小男孩兒說道。
“闕寶兒,跟他們去玩吧。”相樂說道。
宗闕搖頭。
“哼,不跟我們玩,我們還不跟你玩呢。”小男孩兒有些生氣,捂緊了自己的火柴盒道,“走走走,去我家,我帶你們去看養的蠶,可胖了。”
一羣孩子呼呼喝喝的走了,溪邊又恢復了安靜。
相樂看着安靜坐着的小孩兒問道:“你不喜歡跟小朋友一起玩嗎?”
這麼不活潑,會不會悶壞了?
宗闕搖頭,他沒辦法跟孩子有作爲同齡人的交流。
“唉……好吧。”相樂第一次有些發愁。
這麼悶,萬一以後被排擠了怎麼辦?
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太安靜也有太安靜的煩惱。
一簍衣服洗好,一大一小牽着手往家裏走去,衣服重量變了,相樂即使擰的很乾,一路上衣服還是往下滴着水,也讓他們的返程稍微變慢了些。
日頭已經高升,樹蔭下不覺得,但是在空曠的田野裏明顯會覺得曬,上午上地的人陸陸續續的往回趕,閒暇的時候也是村子裏最熱鬧的時候。
“聽說林子家的親戚來了。”
“可不是,直接就奔屋裏去了。”
“好像說是要辦喪事呢。”
“人都沒找回來,辦什麼喪事,不就是讓人過去幫忙嗎。”
相樂在聽到那些言談時握緊了小孩兒的手,看着仰起頭的孩子,勉強壓住緊張的呼吸道:“我們先回去吧。”
“嗯。”宗闕看出了他在緊張,握緊了他的手指。
相樂摸了摸他的頭,帶着人回了家。
衣服一一晾在了繩上,肥皂的味道充斥着這個小院,門外有人偶爾路過的喧鬧聲。
相樂做了午飯,可喫飯的時候都有些出神,宗闕咬着自己的土豆,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可按照村人的那些話語,他所謂的舅舅十有八九是不會來的。
少年空空的筷子送到了脣邊,宗闕沉吟了一下,伸出了手道:“哥。”
相樂察覺到了手上的觸感,看着那小手一眼,轉頭看着那一臉認真的小孩兒時磕巴了一下道:“你,你叫我什麼?!”
“哥。”宗闕按住他的手,看着少年欣喜的面孔道,“喫飯。”
“好,喫飯。”相樂這次聽清了,低頭蹭了蹭小孩兒笑道,“闕寶兒真好。”
他的樂不可支一直持續到了下午,有人來敲門,相樂懸着心開門,卻是來買籠屜的人。
對方挑選着大小付了錢,相樂收着錢小心問道:“今天不是都去到西街那邊幫忙了嗎?”
“幫什麼忙啊,菜都沒煮,靈堂都沒設,就是要錢來了。”那人說道,“棺材都沒有,就直接把衣服埋地裏算了了。”
“那他們沒要地?”相樂蹙眉問道。
“要了,跟村長那是吵的厲害。”那人看着正坐在院子裏的宗闕,壓低了聲音道,“村長本來說要地就得把孩子帶回去養,那家人不願意,說什麼孩子都給別人了,不算他們家的了。”
“那後來呢?”相樂緊張問道。
“後來就給他們了唄,主要是那撒潑打滾的鬧的太不成樣子,不過他們離得遠,也種不了,還是包給本村人了。”那人看了一眼宗闕嘆道,“沒跟着也好。”
那人嘆着離開,相樂關上門後坐在了屋檐下,看着安安靜靜看着他的小孩兒,摸了摸他的頭嘆了一口氣。
他既有點兒高興小孩兒能夠留在他家,又有點兒生氣,明明是親戚,卻連過來看上小孩兒一眼都不願意,只圖那幾畝地。
“哥。”宗闕看着他道。
“沒事,他們不要你,我要你。”相樂抱住了他道。
從今天開始,這個小孩兒就真的是他的了。
“嗯。”宗闕應道。
原身已死,那些財產的繼承人確實是那邊的親戚,他並不想跟着那些人離開,能夠就此割裂是好事,但人如果太不講仁義,一味只向錢看,總有多行不義之時。
夏日的太陽很烈,到了晚上時衣服都乾透了,相樂收着衣服抱了幾件,又讓宗闕拿上了幾件,兩個人一起進了屋。
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好,這一晚少年沒有忙着編筐,而是從一個盒子裏摸出了一本陳舊的小人書道:“闕寶兒,哥哥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嗯。”宗闕應聲時,被他抱着坐在了懷裏時沉默了一下道,“我自己坐。”
“你坐着看不到。”相樂抱着他的腰不讓他跑,“坐在這裏我們兩個人都能看到。”
闕寶兒軟乎乎的,身上還帶着肥皂的味道,抱起來特別舒服。
宗闕掙扎不能,沉了一口氣妥協了,少年看着他被說服的樣子,歡歡喜喜的打開了小人書,在煤油燈下指着第一頁的小人道:“這個人是村長,這是他的村民,他們在討論很嚴肅的事情。”
“他們問馬能不能喫莊稼,村長說不能,然後……他們就在商討,一羣人開始反對。”
宗闕看着小人書下面的文字,發現講的完全是南轅北轍,少年明顯只看圖,並不認識字。
“能聽懂嗎?”相樂問道。
宗闕應道:“嗯。”
“闕寶兒竟然能聽懂,真厲害!”少年誇獎道,“然後他們說要賠他們的莊稼,村長就割下了一綹頭髮,在很早的時候,男人也是留長頭髮穿裙子的。”
宗闕:“……嗯。”
“然後所有人都很高興。”少年在燈下講着他自己理解的故事,“這告訴我們一定要跟人和諧相處。”
宗闕擡眸看着眸中全是笑意的少年輕聲應道:“嗯。”
他雖然沒讀過書,但即使遭遇挫折,內心也是良善而柔軟的。
“好了,我們再講下一個。”相樂摸了摸他的頭道,“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這是一盒點心,然後大家輪流喫,講述自己喫到的味道……”
宗闕看着下面的字,這個人編故事的能力也是與生俱來的。
生活很平靜,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來往小院的人不多,大部分時間少年都在編着筐子,偶爾人來,要麼是來買東西,要麼是來換雞蛋,直到有一天少年換了一碗羊奶,奶製品也列爲了宗闕的食物之一,而明明他每次都有好好清洗自己,身上還是莫名的帶了一股奶香味。
筐子大大小小的累積了很多,那一天清晨天還有些黑的時候,宗闕被穿上衣服從牀上抱了起來,然後被放進了那堆疊了好多層的竹筐裏,探出頭時已經被少年喫力的背了起來。
“哥。”宗闕看着緊緊壓在少年肩膀上的繩子問道,“去哪兒?”
“今天得去鎮上,把這些東西送過去。”相樂看着其他兩個竹筐,伸手提了起來道,“你坐在裏面別亂動。”
他肩上負着,手裏提着,宗闕蹙眉道:“我不去。”
“闕寶兒聽話,到了鎮上給你買糖糕喫。”相樂深吸了一口氣道。
原本的負重沒有這麼重的,可是小孩兒才三歲,不可能丟在家裏,他每隔幾天就要去一次鎮上,也不可能一直放在別人家裏。
“我自己走。”宗闕不喜歡自己這種無力的狀態。
“你走的太慢了,我們晚上恐怕都趕不回來。”少年說道,“闕寶兒乖,坐在筐裏可舒服了。”
“我不去!”宗闕第一次使用了孩子的胡鬧,“我要待在家裏!”
有些事情無可避免,但現在他不想成爲他的負累。
一個三歲的孩子真的鬧騰起來還是很重的,相樂將揹簍放了下來,看着第一次鬧騰的這麼厲害的小孩兒道:“去鎮上可好玩了。”
宗闕搖頭。
“別的孩子都哭着喊着要去,就你不一樣。”相樂點了一下他的鼻尖道,“那我送你去張嬸家吧,到時候給她們家送兩個雞蛋。”
“我待在家裏。”宗闕說道。
“不行,你太小了。”相樂蹙眉道。
這麼個小不點,幹什麼都容易出意外。
“可以。”宗闕知道他捨不得那兩枚雞蛋。
這個時代雞蛋比肉貴,而少年攢起來的那些都是要拿去賣掉,然後用來生活的。
“那你怎麼喫飯?”相樂看着固執的孩子有點兒頭疼。
宗闕看着竹筐,發現自己出不去後伸出了手臂。
相樂將他抱了出來,宗闕搬起了板凳走向了廚房,將板凳放在了竈旁,穩穩當當的站了上去,推開鍋蓋,從裏面摸出了一枚土豆,再拉着繩子將鍋蓋蓋上,調試後位置再下來。
相樂看着這一幕有些揪心,但當小孩兒順利完成,拿着土豆站在他的面前時道:“闕寶兒,你有沒有用這一招偷喫過?”
宗闕:“……”
“可是……”相樂還是不敢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裏,他覺得小孩兒是在跟他證明自己可以,以免他一直揹着他,可是他抱回了這個孩子,本來就應該承擔起養育他的事情。
“可以。”宗闕擡頭看着他道。
“那自己在家裏不要亂動東西。”相樂還是妥協了,他沒有着急離開,而是燒了熱水晾在了小桌上,用小竹筐扣住,土豆也放在了小桌上扣住,家裏所有危險的東西全部收攏,反覆叮囑着,在小孩兒的目送下鎖上了大門離開。
【還是年齡小。】1314說道。
這要不是宿主,而是其他三歲的孩子,禍患可多了。
【一個人帶孩子都是一樣的。】宗闕說道。
沒有人幫忙又要忙,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差錯,但有些事情確實無可奈何,少年已經盡力,而幸好他不是隻有三歲的心智,讓他可以勉強將他留下。
1314覺得不一樣:【如果不是宿主,說不定醒來就在半路上了。】
宗闕:【……】
【也不對,沒有宿主,他不會養別的孩子的。】1314力圖嚴謹,畢竟它化身幼崽的宿主可能會有些情緒不佳,容易舉報系統。
筐裏少了一個孩子,手裏的一些東西可以放進竹筐,兩廂都輕了些。相樂走出了家門,一步三回頭,終是堅定了一下走向了鄰居家。
“我說你當初不要弄個孩子,這時時都要人看着的。”婦人聽着他的請求道。
“您就隔一個小時過去看一眼就行。”相樂將兩枚雞蛋遞了過去道。
“行吧。”婦人接過了雞蛋道,“我有時候忙的也走不開。”
“嗯,沒事。”相樂說道,“只要看看他沒事就行。”
“行吧,你這真是……”婦人嘆了一聲道,“你放心,我那孩子每天放他自己玩也沒事,啊。”
相樂應了一聲頂着朝陽離開了村莊,腳步比以往要加快了很多。
宗闕待在家裏喫過了早飯,坐在板凳上看着那曬着太陽的大狗,在其搖尾巴時拿起了一塊小土豆捏下了一塊道:“坐。”
雖然是極小的人,可那樣鋒銳起來的眼神還是讓大狗坐了下來,然後得到了獎勵。
太陽漸漸高升,大狗趴在地上,宗闕摸了摸它的頭,起身洗過手吃了午飯,坐在樹蔭下看着門口。
少年已經走了一個早上,那一天初見時很可能就是他返程的時候。
門外傳來了腳踩在碎石上的動靜,原本趴着的大狗呼哧一下站了起來,開始吠叫。
宗闕看着門口,那裏有一道人影停留,探看着裏面問道:“闕寶,喫飯了嗎?”
“吃了。”宗闕遲疑了一下回應道。
“那我就回去了。”婦人說道。
她的身影消失,宗闕看向了一旁的大狗道:“坐。”
大黑嗚咽了一聲,坐了下來,宗闕過去摸了摸它的頭道:“好狗。”
日頭漸漸下落,那人又來了兩三次,不過不像之前那樣會問,而是看了兩眼直接離開了。
宗闕等了很久,剛開始只是休息,後面實在有些無聊,索性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勾畫着,直到旁邊的大狗再次站起打量時,他聽到了門外的聲音:“闕寶兒!”
宗闕丟下樹枝起身走向了門口,門被從外面打開,少年一如初見時那樣戴着草帽,揹着揹簍進了家門,蹲身下來欣喜的摸了摸他的臉,鬆了口氣:“我回來了。”
他在外面走了一天,想了家裏各種各樣的危險,回家時能看到他好好的待着,這顆心纔算是真正放下來。
“我可以。”宗闕沒有阻止他摸着臉頰的手。
少年氣息很急,額頭上全是汗水,明顯一直在趕路。
“嗯,我知道,我聽說了,闕寶兒今天一直都在乖乖坐着等我回來。”相樂卸下了肩膀上的揹簍笑道,“我給你帶了糖糕回來。”
日暮西沉,少年用曬好的水洗去了一身的汗水,宗闕的手裏捧着一隻重新加熱的糖糕,吸着裏面的糖汁。
“好喫嗎?”少年帶着一身水氣坐在桌前問道。
宗闕將糖糕遞了過去,相樂笑道:“我都喫過了。”
宗闕的手沒放下,少年湊過來咬了一口道:“好甜,闕寶兒喫吧。”
宗闕收回了手,他其實不是太喜歡這種甜膩又油膩的食物,可它被少年背了一路帶回來,滿懷着他的期待,很好喫。
生活如常,每天被一些細碎的小事拼湊起來,天氣漸漸轉涼,少年再回來時背的除了一些生活用品,還有不少的煤,被堆放在了門堂的空地上,整齊的堆砌在一起,而他們也挪到了另外一間小的房間,因爲那裏空間小,而且有炕。
冬日降臨,大雪封山,村莊閒暇,卻仍然很熱鬧,時不時就能夠看到不少人在一起聊着天的模樣,而很多人也漸漸的習慣了把宗闕當成相樂家的孩子。
“別看人小,養的確實是不錯。”
“可不是,醜娃那孩子就是能幹,就是帶着個孩子,以後說親難呢。”
“那是個男娃,也是能幹活的,也不一定。”
“誰知道呢。”
冬日在家長裏短間慢慢過去,在春水開始流淌時,宗闕終於除下了那一身能把他包成球的棉襖,換上了毛衣,一件少年親自拆了舊的毛衣給他重新織的毛衣。
少年的手很巧,雖然織毛衣的原理看着很簡單,但是正反針,勾花針還有拼接以及鬆緊程度只能看手感和經驗了。
“真好看,我織的大了點兒,明年還能穿。”少年蹲在他的面前笑道。
大半年過去,宗闕竄了一截,少年也猛的竄了一截,因爲幾乎捂了一個冬天的緣故,他的皮膚變白了很多,眉眼略有長開,看起來愈發明秀。
“好看。”宗闕看着這件毛衣道。
“闕寶兒喜歡啊,那我們出去給別的小朋友看看好不好?”相樂摸着小孩兒軟乎乎的臉頰道。
一個冬日,闕寶兒比之前長胖了一些,看起來更好看了。
宗闕覺得他想炫耀,吐了一口氣道:“好。”
那件毛衣果然引來了不少人的誇讚,只是也引來了一些小孩兒的眼饞。
“媽,我也要毛衣,你讓他脫下來給我穿。”皮猴子一樣的男孩子當場就開始耍賴。
“王康你給我站起來!”他的母親呵斥道。
奈何孩子熊起來怎麼都拽不起來,也導致相樂的炫耀提前終止,抱起自家乖的不行的小孩兒就跑,生怕被人欺負。
春來開地,村裏人都忙碌了起來,相樂收了自己新一年幾畝地的租金,雖然只有十二塊,但也是一筆收入,只是剩下的半畝地還是需要他自己去耕種,種一些家裏喫的蔬菜。
地裏的活不忙,相樂編了一個冬日的筐也開始往鎮上送,他幾乎兩日就要往返一趟,也給村裏帶回了不少新的東西。
三四月裏竹筍冒尖,少年帶着宗闕一起挖了不少回來,一部分切好醃製在了罈子裏,還有一部分則端上了餐桌,春來雨水多,偶爾遇到的一些蘑菇同樣成了餐桌上的美食。
“闕寶兒真棒,又發現了一個大蘑菇。”相樂摘下了那一捧放進了筐裏,看着那繼續在叢林中尋覓的孩子跟了上去。
山林的饋贈很多,只是有的人能找到,而有的人找不到,村裏對這些野物興趣不大,相樂主要是拿到鎮上去賣,雖然是一些零碎的小錢,但積少成多,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時光匆匆,倏然轉夏,最盛夏的時節很多人都喜歡在門口納涼,村裏的孩子三五成羣,提着煤油燈漫山遍野的跑,在其中抓着知了猴和蠍子,而這些都是可以賣錢的。
孩子們呼呼喝喝的從門口路過,相樂覺得煤油燈太熱,在院子里納涼時問着坐在旁邊的小孩兒道:“想去抓知了猴嗎?”
宗闕應道:“嗯。”
“那走吧,等到時候賣了錢就是闕寶兒的零花錢。”相樂提上了煤油燈,帶上一個玻璃罐和竹籃以及竹鑷拉上了他的手。
夏夜的叢林田地裏有不少人,他們避開了人羣,不跟他們爭搶,只是宗闕牽着他的手,辨別着周圍的環境,在月色之下尋覓着地面,或是挖或是撿,每每都有收穫。
“闕寶兒真厲害,你怎麼知道它們在那裏的?”相樂看着竹籃裏的知了猴問道。
他以往也能找到不少,但小孩兒更厲害。
“看到的。”宗闕面無表情道。
1314覺得宿主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也不弱。
雖然一個蟬蛹就能佔一個手,但是那可是辣手,宿主的經驗一逮一個準。
一個夜晚,有的人找到了三五隻,有的人找到了一小罐,相樂他們則撿了一竹籃,連放在玻璃罐裏的蠍子都有幾十只。
“醜娃哥,你們抓了多少?”迎面而來的孩子舉着自己滿滿當當的小手筐問道。
“就抓了兩三隻,主要是帶闕寶兒去玩。”相樂牽着小孩兒的手說道。
“我們今天晚上找了好多。”那孩子給他們看了一眼,興高采烈的走了。
煤油燈輕晃着,相樂牽着小孩兒的手道:“哥哥不是不告訴他們闕寶兒多厲害,只是有的東西不能顯擺。”
家裏有多少錢不能露出來,要不然容易招人惦記。
“嗯。”宗闕明白他的用意。
“闕寶兒真聰明,說不定是傳說中的天才。”相樂握緊了他的小手道,“我明天去一趟鎮上把這個賣掉,你在家裏乖乖等我回來。”
“好。”宗闕應道。
相樂聞言停下了腳步,揉了揉他的頭髮笑道:“闕寶兒怎麼這麼可愛。”
宗闕:“……”
這個習慣不好。
那一竹籃的知了猴和幾乎大半罐的蠍子出乎相樂意料的值錢。
他的一個小手筐才能賣兩分,一隻小點兒的蠍子就能賣一分,大的甚至能賣到兩分,所有的東西賣完,只一晚上的收穫就賣了七元,結款的時候相樂那一瞬間甚至想轉行。
“這麼多,你這是收的?”負責收這個的人問道。
“嗯,我們那裏離這裏遠,就讓我帶過來了。”相樂說道。
“挺會做生意,下次再來啊。”那人說道。
“你們收這個幹什麼?”相樂看着那一布袋布袋,一罐一罐的東西問道。
“有人愛喫這個,有人拿來治病,嗨,反正這東西挺暢銷,你拿多少我收多少。”那人說道。
“好,我先走了。”相樂說道。
往店裏送去了自己的竹筐,結了貨款,相樂又買齊了村子裏人要的東西后離開了小鎮。
他們的村裏跟這裏隔一條大河,那條河的水路不好走,每次坐船都要一毛,往返就是兩毛,這就頂上他十個小手筐了。
他不捨得,每次繞到壩上走,村裏的人也不捨得,所以每次他帶回去的東西都會加上一分賣出去,也沒有人會說什麼。
相樂往返一趟,宗闕不僅收到了兩顆糖,還收到了他來這個世界的第一次鉅款。
“這是昨晚抓得知了猴和蠍子賣的錢。”相樂看着小孩兒笑道,“你要自己收好,不要告訴別人。”
“嗯。”宗闕看着手裏的錢應道。
這個時代的錢是很值錢的,一分就可以買一個糖糕,一角就能買一斤肉回來,萬元戶就是真正的富戶了。
“今晚還去抓嗎?”相樂問道。
這東西還是挺值錢的。
“嗯。”宗闕應道。
1314那一刻是爲蟬蛹默哀的,因爲它值錢,而且對四歲的宿主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而這一晚相樂覺得自己好像捅了蟬蛹和蠍子的窩一樣,那不是用找的,而是用撿的,成堆的撿,而一向面無表情的小孩兒用竹鑷夾蠍子一夾一個準。
小竹筐裏滿滿當當,玻璃罐裏也塞滿了,相樂再次往返小鎮,這次賣到了驚人的十二塊。
相樂這一次將錢交到小孩兒手上時,覺得自己好像握住了財神爺的手,但這是個小財神:“闕寶兒,千萬不能告訴別人知道嗎?”
“哥,你拿着。”宗闕推拒了這一次的錢。
“也行,我先替你保管。”相樂笑道,“將來讀書娶媳婦都能用得上。”
宗闕不置可否。
而那一個夏日相樂幾乎兩三日往返於小鎮和山村之間,蟬蛹用鹽水處理過,又用井水鎮着,能多放幾日,也就是那一個夏日,相樂手上的錢成倍增長,一直積累到了幾百塊時宗闕不去了。
“不想找了?”相樂問道。
“嗯。”宗闕應道。
不是他不想找了,而是這塊地的幾乎快空了。
“不想找就不找了。”相樂坐在躺椅上看着星空道,“闕寶兒也辛苦了好久了。”
做人不能太貪心,太貪心也是容易招禍的。
夏日在蟬鳴聲中過去,冬日快到時相樂再次揹回了不少的煤,而他這次還帶回了一樣稀罕東西——蛇油膏。
花花綠綠的鐵殼裝着帶着清香的膏體,有的只是用塑料裹着,成爲了村裏的暢銷品。
冬日氣候乾冷,手指臉上容易皸裂,而一盒可以用很久,家長爲了孩子也願意買上一些。
宗闕再次被裹成了球,而每天早上用熱水洗過臉後,少年就會在他的手上和臉上抹上那些,輕輕的揉着:“闕寶兒去年冬天臉都皸了,今年要好好抹油知道嗎?”
“嗯。”宗闕應道,“哥,你也抹。”
臉頰乾裂確實不太舒服。
“好。”相樂抹完了他的,又往自己臉上抹了些,然後蹭了蹭香軟的小孩兒,一起守在火爐邊烤火。
往年只有土豆,今年相樂卻帶回了紅薯,在冬日裏紅薯湯也成了最讓人期待的食物。
“我在鎮上小學問了,闕寶兒你明年夏天就能去讀書了。”相樂笑道,“期不期待?”
“嗯。”宗闕應道。
“闕寶兒你的話真的好少,多說幾個字不要緊的。”相樂手上烤熱,就摸着他的小臉,看着那板正的小臉變得紅撲撲的笑道,“說話這麼少,以後會不會就不會說話了?”
“不會。”宗闕對於他摸臉摸頭的行徑已經視若無睹。
“闕寶兒一本正經的樣子真可愛。”相樂思索道,“對了,我給你做個小書包吧,嗯……你想要買的還是做的?”
“做的。”宗闕說道。
“好,那我給你做一個。”相樂說幹就幹,從櫥櫃裏找出了給宗闕做棉衣剩下的布,靛藍色的,很是耐髒。
他的手巧,縫衣服不在話下,做書包也很熟練,布片裁剪,然後一點兒一點兒的縫好,反覆縫了好多次,又在裏面做上了內包,測量着長度做出了揹帶。
一切都是極好的,只是他對繡字不太擅長,那個用線縫出的字歪歪扭扭的,跟宗闕曾經衣服上的字異曲同工。
“闕寶兒認識這個字嗎?”相樂看着認真瞅着字的小孩兒問道。
宗闕否認道:“不認識。”
“這個字念樂字,就是我的名字。”相樂說道。
“樂。”宗闕念道。
“嗯,繡我的名字,別人都知道你是咱們家的。”相樂說道。
他繡這個字絕對不是因爲他不認識闕字。
小書包縫好,十分的結實和寬敞,也被掛在了門後,期盼着來年。
冬去春來,萬物復甦,新的一年宗闕的衣服變小了很多,原本說是還能再穿一年的毛衣因爲太小被相樂再次拆了。
“闕寶兒你長的好快。”相樂看着衣服,才發現小孩兒又竄了好一截。
跟牆上畫出的線對比,宗闕的個頭確實竄的很快。
“你再長下去我就要抱不動你了。”相樂掂了掂他,有一種孩子長的太快了的感覺,“不過也好,到時候去上學不容易被人欺負。”
“不會。”宗闕說道。
“誰說不會,你這麼不愛說話,到時候萬一被欺負了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相樂叮囑道。
“嗯。”宗闕應道。
“乖。”相樂摸了摸他的臉笑道,“對了,今年鎮上聽說有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