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師尊水端穩(17)
宗闕輕輕順着他的背,讓那氣息能夠緩和下來。
小徒弟自是喫過苦的,不管是當初跋涉還是登天梯,又或是後來苦修劍術,各處磨礪,不僅喫苦,亦有過受傷的時候,可能讓他如此顫抖畏懼,到底經歷了什麼?
“幽,你夢到了什麼?”宗闕問道。
小徒弟需磨礪,卻不能過猶不及,若是實在磨損心性,有些記憶不恢復也罷。
樂幽攥緊了他的衣襟,睜開眼睛時其中都是一片血紅之色。
他並非夢到,而是經歷,如地獄一般的經歷。
本該護着他的師父先是看到了他的樣貌,便忘了爲師的本分,處處故意接近不成,便動了歹念,卻又因醜顏丹而面生嫌惡,隨後便是發現了他的體質。
貪婪之意起,竟想要不管不顧,可他在外界見過無數人,那些人的貪婪慾望更露骨一些,而他視之爲父的人同樣暴露時,竟比那些人還要醜惡。
醜顏丹足以破解,他卻有新的東西,蝕骨丹,如同毒藥一樣的丹藥,服下便可讓皮膚潰爛不休,惡臭難聞,親手跌碎了碗在臉上身上劃出無數道痕跡,很疼,但看着那人憤怒又恐懼的神情卻很舒暢。
可他終究是疼的,也是怕的,他如此艱難的活着,如此艱難的修煉,爲何要予旁人做嫁衣,爲何待他者皆是如此醜惡之人?!
修士傷口能夠癒合,他便一遍又一遍的劃,可那人厭惡甚至害怕,卻沒打算放過他,甚至查到了天陰體質的好處和禁忌,各類丹藥一應灌下,毫無顧忌。
他想逃,亦逃過無數次,近則只出了屋門,遠則到了陵江峯下,只差一步便可邁出,卻仍被帶了回去。
其實出了陵江峯也無濟於事的,因爲他的體質人人想要,而這樣血葫蘆般的醜惡之人卻是人人憎惡。
沒有師尊,他便什麼也不是,即便修行途中見過紫清峯中弟子,看時只覺那些人氣度高華,而他不過是路旁的草芥,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
很絕望,絕望到沒有一絲陽光透入,好像自己整個人都要在那處腐爛一般。
這世間當真是不公,他未求能夠一路通達,不過是兢兢業業,艱難求生,卻讓他毫無生機,只能爲他人做嫁衣!
可他憑什麼認輸,他憑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命運!該死的是別人,不是他!
他的心陷入了黑暗,然後被拉了上來,樂幽抱着極緊,卻不知如何開口去說。
他分裂又融合在其中,感受人性之惡,他好像要被那惡意浸染,但其實不是,以惡制惡纔是正途,他本就是對卑劣之人毫不留情的性情,他本就不是服輸的性情。
只是太黑暗了,唯有師尊將他帶入了光明之中,世間之人多是醜惡,唯有師尊屹立其中,不受慾望裹挾,不與豺狼爲伍。
“師尊……”樂幽喚他。
“嗯。”宗闕摸着他的頭道,“若是怕,此事就此作罷。”
若是他自己去經歷,何種苦難都不足爲懼,可他不願懷中之人去受這份苦,或者說再去經歷一遍,此事可以嘗試去避免。
“徒兒不怕。”樂幽沉澱下眸中思緒,從他的懷裏輕輕分開道,“真的不怕。”
那是他本身的經歷,未有師尊時的經歷,另外一個他承載的經歷。
他終是知道對方爲何提醒他體質,爲何要提防旁人,爲何要逃,又爲何要與他搶師尊。
過往一片黑暗,無人經得住考驗和信任,好容易碰到了一束光,自是拼盡全力都想要抓在手上,不至再度淪落入那無止境的厭惡和黑暗之中。
對方經歷時毫無希望,尚且能掙扎出來,而他被師尊保護的
極好,又有他教導相伴,又何至於去怕一段記憶,一場夢境。
宗闕看着青年略有水光卻堅定的眸,小徒弟歷事,亦在極快的成長,他摸着青年的臉頰道:“好,夢中記憶可否告知?”
樂幽摸上了他的手,臉頰輕蹭,卻是搖了搖頭:“徒兒不想說。”
那般經歷,師尊知道必然擔憂,融合之事說不定也會就此作罷,可他既開始了,便不想停下。
他經歷此一世,另外一個他亦在經歷,他好像站在了對方的位置上,若這晦暗一生能遇上師尊而改變,該是怎樣的美好,若戛然而止,於自己而言實在殘忍。
“若是畏懼,莫要強撐。”宗闕知道自己從他口中是問不出東西的,他甚至已經開始有些分辨不出雙面的區別。
“是。”樂幽抱着他的脖頸道,“您親親我好不好?”
他怕疼,亦怕那無止境的絕望,可讓他真正難受的是爲師者的醜惡嘴臉,那份記憶視陵江爲父,卻也因爲背叛和囚禁而陷入深淵。
他需要去擺脫那份噁心,擺脫那份對人性的絕望,此一生有師尊,亦有親朋好友,可他現在需要真切一些的。
宗闕看着青年眸中的渴求和晦暗,扣住他的後頸吻住了他的脣。
樂幽亦收緊了手臂,輕吻纏綿,師尊抱着他的力道總是極有分寸,吻他的時候總是透着憐惜。
此欲因愛而生,讓心中的晦暗盡去,熱意翻涌,心跳加速。
“師尊……”樂幽與他分開些許,呼吸交錯,氣息不穩,“您親的深一些,這樣不夠……”
不足,真的不足,他厭惡覬覦者對他的眼神,卻想讓師尊眸中蘊滿情意,讓這雙總是平靜的眸變得癡狂一些,愛意再濃一些。
宗闕沉了呼吸,扣住他的後頸將人壓在了榻上深吻住,亦得到了青年熱情的迴應。
一吻分開,雙方氣息皆是不穩,宗闕看着青年瀲灩這水意的眸問道:“好些了嗎?”
“嗯。”樂幽與他對視,看着這雙眸中的剋制與隱忍,輕輕湊上去,脣落在了他的眼瞼處,看着那眉頭輕動笑了一下,“徒兒好多了。”
一個吻洗刷了所有的厭惡,就好像連心都能夠從那段黑暗中掙脫出來。
“如此便好,緩一段時間再進入夢境。”宗闕起身,卻被青年如八爪魚一般抱的極緊。
“師尊再抱一會兒。”樂幽說道。
他一點兒都不想跟對方分開。
“我抱你去外面走走。”宗闕看着又開始磨人的小徒弟道。
待在屋中難以轉換心情,即使要再恢復記憶,也要讓心境放緩一些。
“好。”樂幽鬆開腿放他起身,身體卻隨他起身而起,然後被穩穩當當的抱了起來,親密無間。
寥郅峯中景色很好,四時風景皆是宜人,置身其中,無論什麼樣的心結似乎都能夠解開。
樂幽待在其中一月,心中污穢盡去之時,再度要求服下丹藥。
“師尊就這樣抱着我好不好,這樣一醒來就能看到。”樂幽置身於他的懷裏說道。
“好。”宗闕扣着他的腰身垂眸道。
“若我再有狀況,您不必喚醒我。”樂幽認真說道,“一次經歷完好過多次經歷。”
他總要經歷完的,師尊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總是疼惜他。
“嗯。”宗闕摸了摸他的頭應道。
樂幽笑了一下,靠在了他的肩頭,服下丹藥時抱住了他的腰身,此番便算是磨礪,待磨礪歸來,他定能長伴師尊左右。
丹藥服下,意識當即昏沉,陷入到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宗闕垂眸看着呼吸清淺的青年,開口道:【1314。】
【宿主有什麼需求?】
14問道。
【我要查看他的夢境。】宗闕說道。
若只是用此世界的力量查看,看到的只會是他本人的視角,對他本身的情況卻會未知,他需要借用系統的力量。
【好的,馬上爲您安排。】1314甚至不提價錢,這點兒星幣對於宿主來說那就是毛毛雨。
兩處夢境是同時進行的,系統浮現的也是兩處畫面。
一處是四時明媚,各處遊歷,一處卻是昏暗至極,血腥遍佈,幾乎認不出那被關在屋中的人是誰,只有那雙眼睛漆黑明亮,即便陷入如此境地,也只是充斥着恨意,並無半分妥協認輸。
1314愣住,仔細辨認道:【宿主,那好像是樂樂。】
很慘烈,雖然宿主有時候借用世界內的身體時也會受很重的傷,但是那畫面之中的人身上根本沒有一塊兒好的地方,甚至不太像人,跟宿主懷裏安靜躺着的青年幾乎如同雲泥之別。
宗闕沒有回答它,只是靜靜看着那樣的畫面,抱着人的手緩緩收緊,夢境很快,與正常的時間流速不同。
青年身上的傷因爲修爲而不斷平復着,每平復一寸,他便自己劃下一寸,血液潺潺,卻不會斷絕生機。
漆黑的屋中幾乎透不進去光,也沒有什麼動靜,而在如何間隔一段時日後,一道青色的身影裹挾着外面的光進了那間屋子,迫切又厭惡的將藥瓶丟在了地面上,任其咕嚕嚕的滾到了青年的身旁:“你自己喫還是我餵你?”
“不勞煩……”那尚且滴着血的手撿起了那個藥瓶,直接打開,全部灌入了口中。
丹藥強行提升,即便是天生爐鼎亦有承受不住那種力量的時候,力量翻涌,他只能躺在地上牢牢的抱緊自己,眼睛不知是血絲還是血液,鮮紅一片,卻是不肯發出一絲聲音去求饒。
陵江……
宗闕氣息沉下,看着在懷裏安穩睡着的青年,摸上了他的臉頰。
難怪小徒弟在入仙門前經歷諸多磨難都未讓心陷入黑暗,卻會轉入魔道。
前世種種磋磨,凡動手者,皆要死。
……
在黑暗中的日子很漫長,很疼,樂幽磨礪心性,似與這副身體的性情化而爲一,便是再痛苦,他也絕不會就此認輸,若真是屈服,他寧願死。
丹藥沖刷,各種駁雜的力量因爲丹藥品質的參差不齊而每每會讓經脈鼓脹不堪,但他爲爐鼎,天生的容器,萬年難覓,似乎天生便是爲人淨化力量的,那些經他身體的力量,源源不斷的匯入丹田之中。
築基,辟穀……修爲幾乎無甚阻礙,卻也不可調動分毫。
陰火灼燒,神思無一刻不清醒,無一刻不在尋覓着出路。
他人想以他爲爐鼎,還真是不怕反噬。
既不畏死,那麼所有的嘗試都是生機。
陰火難以輕易調動,但若是窮盡全身靈氣,讓其灼燒經脈,身體本身受到威脅時,那陰火也便如指臂使了。
很疼,若要調動,便需以自身爲爐鼎,任其灼燒,但他終是尋到了生路!
這天終是滅不了他!
陵江來過幾次,直到青年突破金丹,天然便可洗經伐髓,那蝕骨丹的效果和渾身的傷痕瞬間消失,縱使青年衣衫上還染着血跡,躺在那陋室之中,卻美的不可方物。
“成了。”陵江的目光中有着極致的欣喜和貪婪,慾望橫生,幾乎來不及關上門,便迫不及待的朝着那躺在地上的青年撲了過去。
然而一切卻在青年含着瘋狂和扭曲的笑意中化爲了他的噩夢。
陰火灼燒,焚燬了丹田和經脈,將他的修爲盡數化爲己有。
本就是爲了藏人的地方,自是無人去,而被囚禁的那一方變成了始作俑者。
“師父
,做人需有骨氣一些,叫出聲來便無意思了。”樂幽拿着摔碎的碗片,一下又一下劃過那嘴上塞着布,只能支吾作響的人身上。
沒了修爲,自然也沒了靈氣防禦,但作爲修士,身體到底是淬鍊過的,恢復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上許多,血液淅瀝,那被牽着脖子吊起來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暈死過去,再一次又一次的被喚醒,反覆經歷着那些摧殘。
縱使他想要求饒,也無法開口。
而這樣的折磨持續了很久,久到陵江聽到絲毫的動靜都渾身顫抖,大小便失禁,看到那漂亮的青年便陷入失智瘋魔的狀態,直到活生生受不住折磨絕了呼吸,那道破碎的神魂也被抽了出來。
“師父,您一路走好,若有來世,幽還願與您相見。”青年託着那神魂笑的極歡欣,然後將那神魂徹底碾碎,“哦,你不會有來世了。”
神魂滅,宗門自有反應,只是在那之前,青年已出了宗門,縱使被追捕,亦無所畏懼,氣息散落,無人能查。
陵江峯的事被挑揀着公佈於天下,上穹仙宗一時失了名聲,而青年四處逃竄,無所顧忌。
有覬覦他樣貌者,亦有覬覦他體質者,而那些覬覦之人,通通被他以自身爲爐鼎,化爲了他的修爲。
體質雖暴露,但追捕他的人卻未大肆張揚,因爲珍貴之物無人想要共享,而這給了青年機會。
他自然還遇過險境,只是再不似懵懂之時那般無力,每每搏命而爲,而對方不敢博,便只能成爲他的手下敗將。
時間線流轉的很快,宗闕除了在看他的記憶,還在看着每一個與他接觸過的人。
這份名單要比原世界線記錄的齊全的多。
……
金丹初期……中期…後期,再是元嬰,他的修爲進境極快。
“嗯……”靠在肩上的青年微微呻吟了一下,眉頭輕蹙時,那兩個畫面戛然而止,被收了起來。
宗闕垂眸,壓下了眸中的情緒,對上青年睜開的眼睛時,一時難以分清是哪一面:“醒了。”
“師尊……”青年眸輕眨着,其中泛起了些許純良味道,“我想喫糖人。”
宗闕看着從懷中起身,跪在他的身上,眸中劃過一絲狡黠味道的青年,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個糖人遞了過去。
樂幽伸手接過,送進口中時看着對方手上玄灰色的儲物戒笑道:“師尊的儲物戒果然比宗門的萬寶閣裝的東西更多。”
他親身體驗一回,才知原來此身自幼時便得了諸多寵愛,有師尊呵護,有長者愛護,有親朋好友,他人有的他皆是有,他人無的,他亦有。
即便什麼都會,可被人耐心指導,被人小心呵護,卻是讓人心中極暖的事。
此事並非一日之功,而是日日如此,修爲,識字,看各處風光,嘗人生百態,被介紹於其他長者,被告知整個修真界他是他的徒弟,指引他正途,讓他毫無顧慮的向陽生長。
他保護他,他亦理所當然的信任他,尊敬他,從最初的拘謹內斂到後來的任性撒嬌,因爲他知道師尊不會因爲小事而與他計較。
難怪他願爲他獻上生命。
宗闕看着他道:“還想要什麼?”
“唔……”樂幽一口咬下了那糖人的頭含在了口中,摟着他的脖頸,低頭湊到了他的脣邊笑道,“這糖有些太甜了,需師尊分擔一些。”
宗闕看着青年眸中的躍躍欲試,扣住他的後頸壓低了他的頭。
儲物戒中的東西並不會因時間流淌而變質,那塊糖即使歷經數年,仍然甜的有些發齁。
一吻分開,樂幽舔了舔脣,宗闕輕輕擦過他的脣角問道:“記憶恢復到何處了?”
“恢復到師尊不讓徒兒抱着撒嬌之處了。”樂幽抱着他的脖子笑道,
“我就要抱着。”
“隨你。”宗闕扶着他的腰身道。
從前勿要避諱,現在卻不需要了。
樂幽輕輕挑眉笑道:“當真什麼都隨我?”
“雙修之事暫且不行。”宗闕說道。
修士雙修的時日極長,青年雖說不貪修爲,但是第一次雙修,互予元陽,對他的進益極大,若不想浪費,少則一月。
化神修士的神魂強大,若是神魂交織,難保他不會承受不住,屆時若暈過去換了一面,能鬧一輩子。
“徒兒何時說要雙修了?”樂幽手指輕點着他的脣笑道,“師尊果然並非木訥之人。”
此身幼時不懂,但他卻看的明白,這人雖看起來一本正經,偶爾卻是會使壞的,像捏捏小臉的事就做的很隱晦。
宗闕斂眸:“那你想要什麼?”
“待記憶融合完,師尊陪我去各方遊歷好不好?”樂幽要求道。
他重回一世,本以爲是上天終於發了善心,讓他再次手刃仇人一次,避開前世種種禍事,可事實並非如此。
重回一世,一切心思本不該浪費在那些人的身上,終身沉溺於仇恨之中,待解脫時一無所有。終是上蒼憐憫,讓他遇到了面前的人,知人心之善,知人世之美,一切心思本不該在那些惡事之上,而應與心上人看盡世間之景。
“好。”宗闕看着青年眸中的期待應道,“待你記憶融合完成,我們便退出上穹仙宗,遊歷各方。”
這是他的期盼,哪一面都是如此,他的記憶在恢復,性情也越來越趨於一致。
“退出?”樂幽有些驚訝。
“天則長老最重宗門名聲,師徒之事會令修真界議論。”宗闕說道。
他與宗門互相扶持,他坐鎮此處,此處亦予他庇護,如此主動退出,也不會令彼此爲難。
“師尊想將你我之事告知於天下?”樂幽輕聲詢問道。
“既爲道侶,自有道侶大典。”宗闕說道,“你可願意?”
此事他不欲藏匿,縱使天下人議論,與他何干。
樂幽與他對視,眸光輕輕顫動着,鼻尖與他相碰:“徒兒都恨不得現在就與您雙修了,您說我願不願意?”
他自不會在意天下人的口舌,道侶大典,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修真界,這個人屬於他,從此旁人不可沾染分毫。
他知他亦不是在意之人,卻未想到無需他提,便已經有了讓人心安到極致的決定。
宗闕看着他,將人帶入了懷中,藏住了眸中的鋒芒與沉色:“此刻莫要亂說話。”
退出上穹仙宗,許多人亦要料理。
青年曆經磨難,仍是愛鬧愛笑,但這是他的心性,並非那些人可以脫罪的理由。
“好,徒兒將話攢着,待雙修時一應皆說給師尊聽。”樂幽手臂撐在他的肩頭,貼在耳畔輕聲笑道,“屆時師尊也不必如此刻一般忍得辛苦。”
宗闕側眸看向了他應道:“嗯。”
他只是一聲輕應,樂幽對上他略沉的眸色,卻覺得心絃被撩動了一下,他的心中灼熱,額頭輕抵在了他的頰上:“師尊,我真是心悅您。”
心中的那股熱浪有時候真是不受自己的控制,自顧自的涌出,全然在訴說着對這個人的情意,無處宣泄,怎麼會有這麼合他心意的人呢?
“我亦是。”宗闕說道。
“說好的莫說此語,你再說這話,我可要勾引您了。”樂幽抱着他的脖頸道,相當的理直氣壯。
宗闕:“……”
……
樂幽的夢境再度繼續時仍是待在那個懷抱中,一方進境極快,一方卻像是在反覆品味,流連不捨。
一方明媚,而一方雖充斥
着晦暗,卻亦是肆意張揚,如他所說的那般,睚眥必報。
有鮮血淋漓,自也有快意之時,酒城紅綃帳,一簾之隔飲美酒,美人微醺卻無人知。
他對覬覦之人睚眥必報,對太過正派的卻無甚興趣,時光流逝,有些不重要的記憶並不鮮明,宗闕偶爾從其中尋覓到了主角的蹤跡。
因機緣巧合得了寶物被人追殺,被那極美的青年救下,佯稱要殺人奪寶時,卻被對方傻乎乎的獻上了寶物。
寶物自然未收,只是主角靠在篝火邊睡着時被罵了一聲:“真是傻的可憐……”
樂幽雖從未見過這般傻的人,但按照師尊的教導他本不應將此話說出口,雖然確實傻的可憐……不要想!
那只是漫長人生中很微末的枝節,隨後便如相交線一般再無瓜葛。
而待他得成化神修爲後,便不再需要如何逃竄,送上門來的,皆是養料。
師尊教導,不可用此道,但他無法改變原本的路途,亦知他原本只有此道可走,而能做的便是借記憶使自己領悟這般未曾到達過的境界。
修爲越高,能撼動他的人越少,但即使慎之又慎,天陰體質還是不可避免的被不少人知道,麻煩源源不斷之時,他遇到了虞嬌兒。
無論何時見,她似乎都是化着濃豔的寇丹,衣衫半着,風情萬種,語調悠悠揚揚:“尊者莫動手,嬌兒對您的體質無甚興趣,只想問您要不要雙修,結一段露水情緣。”
好美色這一點亦未改變。
樂幽自然未答應,修真界無論男女,他都無近身之意:“多謝宗主美意。”
“那您可要加入合歡宗?”虞嬌兒笑道,“這樣的美人若不入合歡宗當真是可惜了。”
她的邀請有兩次,一次是祕境中的相遇,另外一次便是記憶之中。
之前的一次樂幽自然不會答應,但這一次他答應了。
因爲他孑然一身,無甚牽掛,是的,寥郅真人早在他拜師之前便已經身死道消了。
此身不會去尋覓,樂幽卻從記憶的微末話語中窺得了這個真相,師尊他不會在此生與他相遇了,難怪那個他要讓他戒備,因爲不識。
他們經歷的許多事不同,但身旁的人皆是一樣的,唯有師尊不同。
說是前世今生,他自然是對方轉世而來,可既是轉世,在對方甦醒之前,他又是誰?
還是說他本就是他,只是失去了原本的記憶,所以纔會在偶爾升起那彷彿不屬於自己的念頭,所以一杯蘭瓊鳳雪讓記憶重歸,卻發生了……斷層。
他本就是他。
“好啊。”樂幽輕笑應道。
……
畫面中的青年答應,入了合歡宗,但並非虞嬌兒所想的爲手下,而是直接打敗了虞嬌兒,坐上了合歡宗主的位置。
一身紅衣鮮豔如血,最喜做的卻是奪走覬覦他的人的修爲,無論正魔兩道,他皆不放在眼裏。
正道不是沒有圍剿過,只是那一身陰火縱橫,化神修士鮮有是他的敵手的,而元嬰修士更是不行,合歡宗崛起數十年,修真界卻在醞釀着更大的風波。
而最後一次的圍剿乃是正魔兩道聯合,以他一身陰火掠奪他人修爲爲由,強圍了合歡宗。
看起來很荒謬,但傳說之境的誘惑,卻足以讓很多人拋掉理智。
“只要能突破,區區化神又有何需要懼怕!”
“若得渡劫境,整個修真界不過是囊中之物。”
“天生爐鼎果然生的極美。”
“莫傷了他,抓活的。”
“是他?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怎麼會煉化別人的修爲!”無數人中,一道聲音顯得有些突兀。
樂幽看了過去,在看到那站在人羣中一
身正氣的人時,勉強從犄角旮旯裏找到了關於這個人的記憶,傻的出奇,沒想到竟已有了不俗的修爲。
人性自私,爲自己纔是天經地義,他其實不甚喜歡傻的人,因爲連自己都護不住,但傻亦有傻的好處,起碼不知道害人是什麼。
“他們可沒說錯,我就是會煉化人的修爲。”樂幽看着那一片紅海笑道。
合歡宗本無虞,卻因他而遭此橫禍,鮮血染就,他若不想死時,無人能讓他死,可他若不想活,亦無人能留下他。
他們想要傳說之境,他偏偏要讓所有人爭奪,讓所有人的希望破滅,這樣才比較好玩。
陰火焚燒,瀰漫了整片紅海,大戰爆發,無比慘烈,一人成而萬人死,殺戮不斷,無盡晦暗,直到無數道力量相碰,樂幽力竭之時周身鼓動,自爆而亡。
丹田神魂懼滅,無數人後退,染着血垢,竟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天空中殘留衣片的墜落,一時竟不知還能爭什麼?
樂幽覺得自己的命應是到了盡頭,卻似乎陷入了一片暖流之中,再次睜眼時已是嬰兒,胎中之謎讓記憶困頓,又或是自己不想記起,只是掙扎着生存。
……
宗闕面前的兩方畫面在緩緩融匯着,趨於一道,不分你我。
記憶在通暢,前世隕落,卻終得生機重回,雖開始時看似一樣,卻有了不同的經歷,遇到了不同的人,一醉千年,前塵夢醒,說是互看人生,卻不過是以今生去看前世,又以前世去看今生,前世今生,本爲一體。
若初時便帶着記憶,未必能夠真正體會到孩童之樂,心境豁達,重生一世,終是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義。
畫面重疊,緩緩消失。
懷中青年呼吸清淺,宗闕托起他的頰,將解藥餵了進去,不過片刻,那雙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生的極美,睫毛纖長,天然勾勒着漂亮到極致的眼睛,眸中黑白分明,瑩潤而多情,輕輕一眨,如春水般泛起漣漪,明媚如其上的波光,縱使有千萬種心思,亦讓人心生憐惜。
“如何?”宗闕開口問道。
“什麼如何?師尊可認得出我是哪一個?”青年扣住他的肩膀起身,眸中一片純然之色。
他從前靠演,如今卻是真切的在撒嬌玩鬧。
宗闕沉吟道:“丹曦。”
青年眸光微斂,輕哼了一聲道:“猜錯了,您果然更喜歡他!”
“並非如此。”宗闕說道。
“您對他可不是一般的好。”樂幽神色略有不渝,“記憶融合,我自是瞧的真切,您可是恨不得將他捧在手心,含在嘴裏。”
連親吻時都是小心翼翼,憐惜至極,這麼一想,還真是區別對待。
“爲師待你亦如此。”宗闕說道。
“師尊,我可不像你的小徒弟那般好騙。”樂幽語調悠揚。
“那你想要如何?”宗闕陪着他玩。
“既是一人,師尊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樂幽的手輕輕摸上了他的耳垂,看着他平靜的眸,靠近時心中已熱,“既然厚待了他,自然要給徒兒補償。”
“想要何補償?”宗闕問道。
“雖是不能雙修。”樂幽心臟砰砰跳動,這是他的師尊,他自幼仰望敬畏的師尊,如今卻是他的愛人,那時不敢冒犯,如今卻可以任性妄爲,“卻可互相撫慰,他已受了您這麼多年的安慰照拂,若不趁尚未融合之際補償回來,徒兒總覺得喫虧。”
“若是突然切換該如何?”宗闕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如此豈不是與偷情一般,更加刺激。”樂幽笑道,“他必然醋意橫飛。”
宗闕:“……”
“師尊,過了此刻可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樂
幽語調磨人,“您就允了我一次吧。”
宗闕看着青年躍躍欲試的神情道:“幽,你覺得爲師爲何會在此時餵你解藥?”
樂幽眨了一下眼睛,眸中光芒流轉,已是明白了,他對上那彷彿看穿一切的視線,脣輕輕抿了一下道:“那師尊還陪着徒兒一起玩。”
“鬧的太過喫醋的是你。”宗闕說道。
自己喫自己的醋這種事他沒少做過,鬧得過了,火引到他的身上,然後再醋自己。
樂幽脣角輕揚,彎了眸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摟上了他的脖頸笑道:“徒兒就要鬧,就要喫醋,師尊能奈我何?”
態度十分的囂張。
“離開宗門還有一段時日,你近日荒廢修爲甚多,記憶融合,應有所得,該磨礪數日。”宗闕扣住他的腰身,起身時將懷裏肆無忌憚的人放在了地上道。
樂幽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漆黑平靜的眸,心中猛跳了一下,雖是愛侶,但師尊積威尤在,如此這般,更是讓人心動:“那弟子若有長進,可有獎勵?”
“想要何獎勵?”宗闕問道。
“與師尊同寢同眠。”樂幽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仰頭道。
“站好。”宗闕說道。
“不要,師尊若是生氣,不若用捆仙鎖將弟子捆起來。”樂幽仰頭笑道,“不然弟子就不站好,粘在師尊身上了。”
宗闕垂眸,低頭碰了一下他的脣道:“爲師需去長老堂一趟,你在此等候。”
他親的突然,樂幽心跳頓時加速,語氣都軟了幾分:“好,那師尊要快點兒回來,徒兒一刻都離不開您。”
青年語氣依偎,如此親暱之語脫口而出,他雖活的長久,卻是第一次嘗情。
宗闕摸了摸他的頭應道:“好。”
雖是應了,青年的手卻未鬆,宗闕看向他的手臂,樂幽卻直接收緊了說道:“師尊再抱一會兒。”
他的一顆心悸動,卻似乎分了兩種情感,雜糅在一處,早已不是滿溢能形容的了。
從前不明白爲何那成雙成對之人總愛膩在一處,輪到自己才明白,相守一處總覺時間匆匆不足,愛語總未說夠。
宗闕垂眸,伸手扣住他的腰身將人更深的擁入了懷裏。
情意綿綿,難捨難分,待分開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宗闕發出宗門令後入了長老堂,樂幽立於洞府前,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轉身落座在了涼亭處。
他原本達到過化神境,心境自是無需再打磨,修爲是水磨功夫,至於功法,師尊所予六枚玉簡,一枚是玄階功法,但若聚攏其中兩枚,卻可升階,六枚合併會是何種效果,樂幽無需去試,便知厲害。
其他都好解決,唯有劍道需要日日磨礪纔可能精進,雖然辛苦,但此爲正途,若有一二成就,都可問師尊要獎勵。
樂幽斟了一杯清露,捻着杯盞遞到脣邊看向了庭院,師尊雖說還需一段時日,但離開之日應該很近了,他雖捨不得此處,但世間未有萬全之事,重要的是人而非物。
不過若是能把寥郅峯搬走就好了,沒了師尊,這裏也不過是一處普通的山峯。
……
宗門令下達,在宗內的長老紛紛聚於長老堂,十二位長老來了九位,之後便再未有迴應。
“不知尊者有何要事相商?”天則長老看向了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道。
宗門令下達,一般用於商議宗門重要之事。
衆長老目光匯聚,宗闕開口道:“召各位前來,乃是要宣佈一件事,寥郅自今日始會退出上穹仙宗。”
他一語出,在座長老皆驚,紫清真人率先開口道:“這是爲何?!宗內可是何處令你不快?”
“非是如此,是寥郅之過。”宗闕說道,
“此番退出並非恩斷義絕,而是不想自身影響宗門名聲。”
“尊者行事向來端正,不知是何事非要退出宗門不可?”天則長老沉了一口氣問道。
他已年老,若失了寥郅,上穹仙宗還能否在五大宗門中佔得首位都是未知。
可就是因爲對方行事端正,素來有分寸,此番言論才極有可能無法更改。
“寥郅決定與弟子樂幽結爲道侶。”宗闕平靜開口道,“此事必會影響宗門名聲。”
他是鎮定,可此語卻如巨石投於湖面,一衆長老皆是愣在了原地。
紫清真人面色微變,手上力道收緊:“尊者莫要拿此事說笑。”
師徒悖逆,爲修真界所不容。
“寥郅未有玩笑之意。”宗闕說道,“此事告知諸位,寥郅告辭。”
紫清尊者蹙眉,天則長老開口道:“尊者慢走。”
竟是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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