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秋
只要一下雨,阿彌就得四下找來紙殼子填在門口,以免水又漫進來,這兩年長勺街漲水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下雨天時車一過,水就像海浪似地嘩嘩地往屋裏撲。
阿彌雖然看不見撲過來的水花,不過多年下來,耳朵對於周邊的動靜,早就一清二楚,聽到有大水花的時候,她便回身蹬蹬兩步跑到樓梯上,等水花聲走遠了她再下來。
這次的水花聲沒有走遠,在她門前撲騰了下便停住,另伴隨着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在門口嗡嗡的響着,接着便是人在水裏走動的聲音。
阿彌側耳細聽,腳步聲正向着她家門口過來。
小李一下車就忙着擼褲管,站在一堆灰色的大麻袋中間顯得極爲狼狽。幸好這妹子看不見,他將平頭和臉上的水一把抹淨:“是成阿彌嗎,你外婆情況不太好,在醫院,你得跟我去一趟。”
阿彌家從來都不給男人進屋,外婆說過,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壞得很,見了你就會想扒你的衣服,讓你難堪得要死。
“外婆她怎麼了?”阿彌手抓着手框,身子有些發麻。
小李經驗淺,不怎麼會看臉色,又看不見小姑娘白紗後的眼神,壓根沒想過要安慰家屬的事情。撓了撓頭,將周警官的原話說了遍:“車禍,送醫院的時候就不怎麼樣,手術檯上死的,要你過去簽字確認。”
阿彌心裏突然便很慌張,轟的將門給帶上,還拉了張大桌子將門給堵了起來。門外肯定是個壞人,說的話肯定是假的。
外婆那麼兇悍的人,怎麼會出事呢,她每天還一大袋,一大袋垃圾往家裏扛,前些天還扛了個空調回來,再上上個月扛了個洗衣機回來,每天早上五點起,能在外邊轉悠到晚上八點,就會死了呢。
外邊那個男人,肯定就是外婆說的壞人,是流氓,說的話都不可信的。
離葉知秋正常下班的時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她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穿着襯衫,休閒褲,頭髮束在腦後,收拾得利落乾淨,脫了大褂反倒更像個職場的上班族。
工作和生活葉知秋分得很開,穿上手術服,她就是個醫生,該嚴肅的時候嚴肅,該溫和的時候溫和。脫下手術服,葉知秋便恢復到一種優雅平和待人親切的狀態。她走到周警官面前,很是客氣地微笑了下:“您剛纔說十來分鐘,我想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葉知秋雖然是笑着的,在周警官看來,卻反倒比之前那副無生氣的樣子更爲令人感到不安。
“我再打電話催一遍。”
周警官再次撥了個電話過去,一接通便忍不住破口大罵:“家裏死人了,她怎麼能不來呢,你就不會想想辦法,還有,居委會那邊也得有人出面,不然她一個瞎子怎麼搞,總得有個明事理的人來。”
掛完電話,周警官有意給葉知秋看了下通話記錄:“你說這怎麼搞?小姑娘愣是說我派去的那小子是壞人,怎麼也不肯開門。”
還是先下班吧,反正簽字這些流程上的事情,什麼時候都可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葉知秋沒有理會周警官,轉身去了停車場。
外邊還在颳風下雨,一如三年前,先峯路也仍舊那般寬廣和彎曲,一下雨,路上便淌着層淺淺的積水,這些積水慢慢流向公路兩層還沒開發的荒地,其中一部份便流進了長勺街。
葉知秋的車出了醫院便直接上了先峯路,緊接着便駛進了向着長勺街叉路口,夜色如海,葉知秋的車就像這海里的白色海豚,駛向了長勺街中央的那幢矮樓。
長勺街建於上世紀八十的年代初期,多年下來,除了房子越發的舊,設施越發的零亂,公路更加的破爛,也沒什麼大變化。
街燈保持着最初的暖黃,在雨簾中靜靜地與黑暗對立。
葉知秋看到了停在一邊的警車,並沒有看到理事的警員。
車外的積水沒過了四分之一的輪胎,能淹到三分之一的小腿,葉知秋光着腳丫小心地繞過地上的利石和各種不明物,走到了門口。
一切都沒有變,包括屋門口堆放的紙殼子。
葉知秋敲了敲門,屋裏沒有動靜,她再敲了敲門:“阿彌,是我。”
“我是葉知秋。”她說。
阿彌抱着膝蓋坐在外婆的小牀上。
外婆一直都睡在樓下,從來不上二樓,她的牀板只有阿彌睡的那張牀的一半大小,阿彌坐在上邊幾乎將牀板都佔盡了,卻覺得牀上空空蕩蕩的,覺得這牀非比尋常的大,大得令人害怕。
聽到外邊的敲門聲,阿彌往牆角再縮了縮,甚至摸了毯子將自己蓋起來,像個小山似地堆在牀上。
這個時候的阿彌只想變成一塊大石頭,看不見也沒有關係,聽不見也沒有關係,不喫飯也沒有關係,反正只要靜靜的呆着就好,從此再也不會有一個外婆來管着她,讓她必須幾點鐘起,讓她每天像個正常人一樣出去買早餐,逼着她去辨認每張錢的面值,還逼着她學會打電話,逼着她做那些正常人很容易做到,而瞎子卻要反覆練習纔可以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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