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三:我見南山
第二天醒來,蘇南發現自己不在牀上,而是在牀邊的地上,身下鋪着一層柔軟的被褥。
霍聞聲坐在他身邊,後背靠着懶人沙發,垂眸看手機,聽見他擡頭的動靜,側眸看過來:“醒了啊。”
“嗯,”蘇南應了一聲,嗓子幹得像破鑼,霍聞聲伸手,從櫃子上端來水杯遞過來。
溫水下喉,有些疼,但更多的舒爽。蘇南緩過那股難受勁兒,問他:“我們怎麼睡在這了?”
霍聞聲在手機上安排工作,笑道:“你把牀換成了水牀,做曖可以,真睡覺就太難受了。”
這直白的詞彙和他調笑的語氣讓蘇南面露羞赧,但的確是他考慮不周,只想着玩了,沒考慮到玩完該怎麼睡,忘了他這屋子可就一間房一張牀。
霍聞聲倒沒那麼講究,搬出被子就在牀邊的地毯上打了個地鋪,兩人將就着一塊睡了一晚。
在一起之後,蘇南越發覺得霍聞聲和最初的相識的樣子有了很多的改變,又或者是改觀,在很多事情上,他其實沒那麼講究,反而很隨和。
蘇南擡眼看着霍聞聲溫潤的側顏,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的那個夜晚,霍聞聲沒有睡他,也沒有睡他的牀,而是在地毯上將就了一夜。
其實是讓蘇南感到喫驚和不解的,畢竟霍聞聲如此紆尊降貴實在是大可不必,也讓人大跌眼鏡。
當時沒機會問,這會兒想起來,蘇南便開口問了。
霍聞聲側眸看了他一眼,見他起身的動作拉扯到酸脹的腰部,便伸手攬住他,帶着他一起靠在懶人沙發上。
“當時覺得和你睡一張牀不太合適。”霍聞聲說,“至於睡在地毯上,是因爲我覺得你醒過來的時候,會希望身邊有人在。”
並且他其實並沒有真的睡地毯,在蘇南睡着之後,他坐在一旁處理了一些公務,一直到天剛亮才迷濛睡了一小會兒。
蘇南一怔,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放鬆身體,往霍聞聲身邊靠得更近了一點。
很莫名其妙的,在這瞬間,蘇南有些後悔當時沒有機會問霍聞聲這個問題。
如果當時他問了,得到這個答案,那在最初看見霍聞聲睡在地毯上的怔然和動容之後,必然會疊加出更加浩瀚的心動。那他或許就能發覺霍聞聲並非遙不可及,這個人所有的頭銜、身份、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外物標籤,他並非不食煙火,反而隨和得平易近人,是個願意在生活中沾染雞毛蒜皮,睡地毯,拖地板的尋常人。
那麼,當時的蘇南,或許就不會爲那些距離而不安。
可念頭一轉,蘇南又想,怕是也不盡然如此,此時此刻也未嘗不是更好的時機。
霍聞聲見他神色忽地悵然,又忽地莞爾,開口問:“怎麼了?”
“沒什麼,”蘇南看着霍聞聲,明亮的眼底有很滿足的笑意,“就是覺得和你在一起真好,真的很好。”
霍聞聲的目光在他臉上凝了片刻,然後低頭吻過來。
“我也覺得很好。”
霍聞聲生日當天沒能收到想要的禮物,心裏多少是有些疑惑的。可蘇南一派若無其事,他準備的那串珍珠項鍊算得上用心良苦,做的時候還告訴霍聞聲,靈感來源就是每次和霍聞聲做時候,霍聞聲大汗淋漓的模樣。
晶瑩的水珠從下頜墜落,落入本就淋漓而晶亮的胸膛,如驚蟄後的春雨,帶來令人心神盪漾的春意。
生日之後,蘇南和平時一樣忙於工作,霍聞聲非常不露痕跡,也很不故意地去查看過,對戒的設計圖有了改變,但還沒有實體出現。
惹得霍聞聲懷疑是不是給珠寶設計總監的工作太多,蘇南沒辦法開小差,他甚至都想要把方可仕再調回來替他分擔一些工作。
至此霍聞聲確認,蘇南的確沒那意思,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問題出在了梁哲身上。
這蠢蛋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得不對,拐彎抹角地向他傳達了蘇南要求婚的信號。
一天天地不幹正事兒,亂嚼舌根,到處惹事兒。
霍聞聲都懶得去探究這小子是從哪兒得來的謠言,一竿子給人支到了八百里開外的一座盛產珍珠的小島出差。
不是喜歡珍珠嗎,那去珍珠島和蚌蚌作伴好了。
蘇南對此一無所知,他再見梁哲已經是一個月之後。梁少爺曬黑了不少,笑起來一口白牙顯得更傻了,所以他問蘇南什麼時候辦婚禮的時候,蘇南當他腦子壞了。
而梁哲則以爲蘇南是因爲擔心身邊閒雜人等太多所以裝蒜,可後來身邊的人走完了,他又見蘇南手上沒有戴戒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蘇南沒裝,是真不知道。
“我大表哥沒跟你求婚?”梁哲很驚訝。
蘇南也很驚訝:“你大表哥要跟我求婚?”
梁哲:“啊?你問我啊?”
蘇南:“啊,我問你呢。”
梁哲:“……”
很好,一問三不知,顯然是哪裏出問題了。
倆人面面相覷,冷靜下來回神細想,梁哲把那天的對話一五一十說了,追根溯源蘇南算是明白梁哲這誤會從何而來。
當初因爲趙自寒傳出去霍聞聲隱婚的謠言,蘇南倒是聽說了一些,他一笑而過,沒想到梁哲這個傻子竟然真信了那要求婚的謠言。
很顯然,生日那天霍聞聲除了打扮得漂漂亮亮以外,沒有任何求婚的舉動,唯一算得上反常的事兒,就是那天在水牀上,霍聞聲比平時更兇了一點,事後總是捏他的手指。
“那大表哥爲什麼要讓我保密?他讓我保密什麼?”梁哲疑惑。
蘇南也疑惑,沉吟片刻說:“可能就隨口一說吧。”畢竟你這大嘴巴和腦子一樣,漏縫。
“好吧。”梁哲最近的心思不在這兒,也就沒有再去多想。
但這事兒卻被蘇南放在了心上,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他的生日,霍聞聲送了他一枚古董戒指。
臨近年末,lynx要舉辦高珠系列第一階段的預熱發佈,蘇南和霍聞聲都很忙,他的生日是在意大利過的。霍聞聲藉着工作便宜,帶着蘇南在意大利參加了一場由知名收藏家辦的私人珠寶展,依舊是霍聞聲的包場作風,兩人安靜地看展。
生日禮物便是霍聞聲從這位收藏家手裏買下了一枚古董戒指,蘇南非常崇拜這枚戒指的作者,對這枚戒指的喜歡不加掩飾,當時還玩笑地說一句“可惜太珍貴了,捨不得隨身佩戴”。
當時霍聞聲挑了下眉梢,他好似很隨意地,用帶有一點遺憾和引誘的口吻說:“還有更珍貴的,能隨身佩戴的,只是還沒做好,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蘇南當時以爲他說的是設計師的新作,可現在想想好像又不是,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還在準備階段的那對對戒。
其實到這裏,蘇南還沒有懷疑霍聞聲是以爲他要求婚,所以才和梁哲有了那段對話。
直到他回到家裏,在給那件取名爲“春雨”的“珍珠衫”做保養的時候,湊巧提起霍聞聲怎麼想起給梁哲送到珍珠島喫苦,七聊八聊就聊到霍聞聲在蘭卡的時候就看見過珍珠衫的設計圖,當時還以爲他是給梁哲設計的,所以暗自不高興。
蘇南啞然失笑,調侃他幾句之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霍聞聲既然看過了那張設計圖,必然也就看到了那對對戒的草圖。
前後因果一串聯,蘇南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其實那對對戒的草圖,他當時只是在島上偶然有了點靈感,便隨手畫了,之後也一直在根據靈感修改完善,設計圖早就已經完成了。
至於製作,因爲用了排鑲,需要二三十個枕形切割的小藍寶石,做出漸變色彩,這種大小的配石其實不算難找,但蘇南要求精細,一點點瑕疵都不想要,所以這個過程時間線拉得很長。
在最初做這對戒指的時候,蘇南並沒有想到要用來求婚,或是怎麼樣。
他知道戒指的意義非凡,所以格外慎重,也格外珍重,要送給霍聞聲的心意是真的,也是熱切的,只是沒想到,霍聞聲比他還熱切。
蘇南心裏暖暖的,覺得好笑又覺得心軟,在想明白的這瞬間,心裏的熱切變成了急切。
十二月底,蘇南憑藉藍寶石的切割和同套設計,入圍今年jgzh國際珠寶賽事的年度珠寶設計師,到深市參加頒獎典禮。
jgzh是全球三大珠寶賽事之一,是行業內最高水平的賽事之一,主要針對的是各種寶石的評選,和珠寶設計,因爲每年都會舉辦,所以珠寶設計的含金量和jmga稍遜一籌,但是針對設計師的獎項卻是業內頂尖。
這個獎項前些年曾因爲被某位業內大拿蟬聯好幾年,而暫停頒獎,蘇南沒想到今年獎項重啓,他還能入圍。蘇南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度懷疑對方是詐騙,直到他在霍聞聲那裏得到肯定。
驚得蘇南那晚都沒睡着,同樣入圍的都是業內大拿,甚至還有一位是當初蘇南在法國工作的老師,如今a家的首席設計師。
蘇南自認爲自己這一年毫無建樹平平無奇,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有這麼一天,霍聞聲讓他準備獲獎感言的時候,他還說自己不可能拿獎,沒必要準備。
霍聞聲失笑,告訴他沒什麼不可能的,他這一年的成長,不能說平平無奇,只能說有目共睹。
很巧的是jgzh的頒獎典禮也安排在12月31日晚上,這一次蘇南沒有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而缺席頒獎禮。
唯一有一點小遺憾的是,霍聞聲因爲霍家出了點事兒,需要留在北市,沒有陪同蘇南參加。
蘇南倒沒覺得有什麼,他知道往後還有很多機會,會有霍聞聲的陪伴,所以一次偶然的缺席,並不會對他的心情有所影響。
但霍聞聲顯然是在意的,當家裏的事兒處理得差不多,他便馬不停蹄地讓司機開車送他去機場。
此時頒獎禮已經臨近尾聲,蘇南不出預料獲得了年度最佳設計師,霍聞聲在車上觀看了頒獎禮的直播回放。
隔着屏幕,他看見蘇南在掌聲雷動中起身,穿着他選的禮服,戴着他送的腕錶,頂着讓他看多次都仍舊喜愛的溫和笑臉,站上了璀璨輝煌的頒獎臺。
他長身玉立,微微低頭靠近麥克風,清脆的聲音從聽筒中響起。
這段獲獎感言霍聞聲十分熟悉,甚至他還替蘇南參謀過,也聽過好幾次。
霍聞聲在心裏跟着一起默唸,一眨不眨地看着蘇南的臉,直到最後一句話音落,蘇南沒有後退離開頒獎臺,而是擡手調整了手裏的獎盃和花束,清了清嗓子繼續開口說:“最後,我還有些話,要對我的愛人說。”
隨着鏡頭聚焦,霍聞聲隔着萬里,隔着已經流逝的一段時光,和站在頒獎臺上的蘇南四目相對。聽他近乎珍重的一字一句,說出了讓霍聞聲感到熟悉,也感到心動的話。
“我從未覺得我有哪裏不凡,也很少會覺得自己值得不凡。
工作上是這樣,生活也是這樣,我只是芸芸人海中一個普通衆生。
因爲遇見你,我更加認識到我的平凡,開始學會接受我的平凡,也更加熱愛我的那一點不凡。
我的不安與勇敢,都與你息息相關,我的此刻和未來,也都因你而璀璨。
今後長路坦坦,唯願你我相伴,慢慢亦漫漫。”
他衝着鏡頭微笑,好像在這一刻看見了萬里之外的霍聞聲,他們的目光有短暫的交匯。
之後主持人和頒獎人說了什麼,霍聞聲都沒怎麼聽,這段話他其實是覺得熟悉的,後面那幾句正是蘇南寫在那對對戒設計稿旁邊的小字。
霍聞聲回憶起自己看到這段小字時的情緒,發覺相較於自己悄悄看見,親耳聽見蘇南說顯然更讓他愉悅,也更讓他不滿,不滿自己不在現場,不滿自己還要許久才能去擁他入懷。
他手指微動,調整進度條,又拉回到蘇南調整獎盃和花束的位置,如此反覆三四遍,最後,那根修長的手指徐徐上移,隔着電子屏幕輕輕蹭在蘇南的臉側。
霍聞聲忽然彎起嘴角,有些許無奈似的笑了一聲。他想,既然等待的方式行不通,那他還是用自己的方式來吧。
可事實上,這一次蘇南沒有讓他等待許久,在加長賓利停在登機口入口時,霍聞聲拉開車門的那一瞬間,蘇南就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剛邁腿準備下車的霍聞聲頓時僵住,蘇南穿着那身禮服,手裏抱着束花,因爲跑得急,還在平復呼吸,他張開嘴,一句“還好趕上了”剛說了一半,便被霍聞聲大力一拉,抱進懷裏。
花束因爲擠壓發出窸窣的響聲,可兩個人滿心滿耳都只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蘇南臉上掛着笑,費勁兒地擡手看了一眼腕錶,正好零點過分五,他垂手回抱,勻了氣兒說:“新年快樂,聞聲。”
就像一年前,霍聞聲不遠千里趕去見他,在寒冷冬夜擁他入懷。
這一次是蘇南向他奔赴。
這個擁抱沒持續多久,因爲蘇南的姿勢實在難受,霍聞聲便直接手臂用力給他抱進了車裏,熱切的吻,便落了下來。
一吻結束,霍聞聲狂跳的心臟這會兒逐漸平復,眼角眉梢都是笑:“差點錯過了。”
“不會的,”蘇南說,“說好的,今年要一起過,所以不會錯過。”
霍聞聲莞爾,瞥了一眼前頭的司機,這下明白過來爲什麼不管他怎麼催,司機都壓着車速了。
司機早就非常懂事兒地升起隔板,然後啓動車輛折返離開機場,去了最近的霍聞聲的住處。
兩人牽着手進門,不等蘇南將手裏的花放下,親吻便再次落下來,脣齒交纏,手掌肆意地遊走,直到霍聞聲的手掌按在蘇南的胸口,碰到了他西裝內袋裏的一個有些硬的小盒子,蘇南擡手擋了一下。
“這是什麼?”霍聞聲微微擡頭,藉着玄關的燈,看清蘇南緋紅的脣和臉。
蘇南喘息着,說:“禮物。”
霍聞聲挑眉,蘇南示意他讓自己站直身體,然後掏出那個小盒子,和戒指盒差不多大,但要更薄一點。
霍聞聲沉靜的心再次活絡起來,那個讓他失望好幾次的猜測不受控地往外蹦。
“什麼禮物?”
蘇南沒回答,而是推開了霍聞聲,霍聞聲不知道在想什麼,非常順從地退開了些許,安靜地看着蘇南先是整理了一下被蹂躪得有些殘破的花束,然後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最後他背過身,霍聞聲聽見盒子被打開的清脆響聲。
像是石子投入了湖水,漣漪陣陣擴散,霍聞聲彎起嘴角,眼裏有情緒翻涌,然後他看見蘇南轉過身,點點光芒在他手裏閃亮。
蘇南舉着戒指盒,神情少見地流露出幾分緊張,他甚至都忘了預備流程裏的單膝跪地,就這麼直接將戒指遞到霍聞聲面前,用珍重又鄭重的口吻說:“新年禮物,希望往後每一年,你都和我一起過。”
霍聞聲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要把人拉過來,狠狠地親吻,狠狠地佔有,可這些念頭在這一刻又被另一種說不清的衝動抑制,讓他維持體面的皮囊,鎮定的表象。
靜了有十秒鐘,霍聞聲沒動靜,蘇南不自覺開始忐忑:“怎麼了?不喜歡嗎?”
“沒有,”霍聞聲笑起來,有些無奈似的,“你是要我自己給自己戴上嗎?”
蘇南一愣,然後也笑起來,他把花放到一邊的玄關櫃,然後拿出那枚戒指,給霍聞聲戴上。
霍聞聲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爲什麼戒指盒子裏只有一枚,屬於蘇南的那一枚他早就自己戴上了,只是因爲手裏拿着那束花,霍聞聲纔沒察覺到。
冷冽的金屬圈套上手指,尺寸合適,款式精緻,漸變色的藍寶石排列猶如絢麗的日落色彩,一如他們初見時的那場日落。
在蘇南收回手的時候,霍聞聲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兩隻大小不一的手掌上,戴着同款的戒指,象徵着同樣的束縛,和同樣的承諾。
霍聞聲低頭,親吻蘇南戴着戒指的指節:“謝謝寶寶,我很願意和你一起相伴餘生,慢慢亦漫漫。”
愛仍舊會讓他時常覺得不滿足,可愛又時常讓他覺得滿足。
這狹窄的玄關,蹂躪破碎的花瓣,實在算不上是個適合互定終身的地方,甚至有點草率,可一切順其自然地發生,平凡便變得可貴。
霍聞聲在親吻蘇南的時候,忽然想到了蘇南頒獎詞裏他對自我未來的祝願。
那也是霍聞聲想對自己說的話。
熱愛不凡的同時,也熱愛平凡,接受平凡,也能珍惜平凡。
這是尋常又不尋常的一段故事,也是平凡又不平凡的一段人生。
自此,我見南山。
悠然悠然。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嘻嘻,番外就到這裏啦,我們停在這裏,但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最後希望大家也能熱愛自己的不凡,也熱愛自己的平凡,自在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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