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此去漫漫不知歸年

作者:葦原
吳亙終是要走了,在這個初雪飄零的冬天。季鈞麟因急着要返回聖山,已是幾次催促啓程。

  臨行前,在吳亙的堅持下,與朱淺畫再次回了一趟曦山。

  二人行走于山間,拾階而行,雪粒在足下沙沙細響。遠處天空幾羽孤鴻,哀鳴着掠過蕭瑟山林。舉目望去,日隱愁雲,霾翳山巔,四下蕭瑟難言。

  一片枯葉伴着寒風,落到了吳亙臉上。感受着葉上的淒冷,心頭不禁惆悵。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無不傾注着自已的心血,而今終要遠別而去,不知何日纔是歸期。也許自已天生就不是能安生的命,註定要如落花般輾轉於各處漩渦激流。

  “要好好的回來。”走到一處崖邊,朱淺畫忽然停下腳步,兩眼通紅,怔怔的看着吳亙。

  “會的,我會的,無論走多遠,我都會回來的。”吳亙笑着幫朱淺畫繫緊了大氅,輕輕撫過其潔靜的臉龐。

  一滴淚珠滾落於手背,感受着其中的暖意,吳亙伸手將朱淺畫擁於懷中,輕輕吻過她的髮絲,在其玲瓏剔透的耳邊囈語,“看好我們的家,你是我的宿命,無論遊向何方,我終會走向註定。

  我不會死,更不要一輩子一個人孤獨的活着。遲早有一天,你的男人,會帶着萬千兒郎來迎你,讓你坐在那高高的寨主位上。我的心哪,你要等我把它重新塞回胸膛。”

  “嗯嗯......”

  淺畫泣不成聲,壓抑的抽泣裹着寒風,衝出樹林,奔向山巔,終是化成清嘯,迴響於天地間。

  吳亙去了京城,與趙國的回訪使團匯合,身邊多了個楊正。此人不知怎麼得了消息,要藉機與吳亙一同返回天元洲。

  寶象雖然竭力要求同行,吳亙卻是讓他留下來看守曦山,畢竟此行迢迢,前路未卜,沒必要一同犯險,自已還是要回來的。

  等到了太常寺,吳亙卻不由愣在當場,趙陵早已端坐於其中。

  “吳亙,又見面了。”趙陵的臉上有着反常的紅暈,身上穿着寬鬆的狐毛領大氅,遮擋住了玲瓏的身材。

  “又見面了,沒死在獄裏真好。”吳亙嘴角上扯,露出潔白的牙齒。

  “未如你所願,真是負疚難安。”趙陵站了起來,擺了個優雅的姿勢,走到了吳亙面前。

  “你爲什麼在這裏。”吳亙歪頭問道。

  “承蒙皇上信任,此次回訪神教,由我出任正使。各國派出的都是皇室子弟,於趙國而言,就是我這個失了封地,惶惶如喪家犬的翁主最爲合適,死在外面也沒什麼損失。”趙陵懶洋洋的撩了一下鬢角髮絲。

  “能出賣自家父親的人,任誰留在身邊不害怕,還不如送出去禍害別人。”吳亙不由嗤笑。

  “彼此彼此,都是神厭鬼棄之人,趕的遠遠的好落個清靜。”趙陵不惱不怒,一根纖指戳向了吳亙的胸脯,“這一路還需你多多照顧呦,吳貴人。”

  “好說好說,我定會好好照顧於你。”吳亙看着胸前的手指,後退了一步,輕輕一笑,轉頭離去,走了幾步卻又轉頭,“祝你天天睡個安穩覺”。

  趙陵一動不動,看着其人離去,紅脣翕動,無聲吐出兩個字,找死。

  臨行時,朱不展尋到了吳亙,歸還了臂韝和魂晶,還送上一面形制怪異的鏡子。吳亙不禁有些詫異,這棗紅色的鏡子明顯是女子所用之物。

  “這是淺畫孃親所遺,乃是神教一件法器。此次前往異洲,路險且長,先生也沒有什麼東西好送你,留在身邊防身吧。”朱不展神色溫煦,替吳亙繫好了臂韝。

  吳亙一時有些失神,這應是師孃所留的不多物件,連朱淺畫也沒給,想來是朱不展的心愛之物,今天竟然送給了自已,“先生,此去並無大的風險,還是留在您手裏爲妥。”

  “你帶着吧,留在我這裏也只能徒增哀思,想來問筠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能平安歸來,就當我代她送你的禮物吧。”朱不展並不收回,寒風拂過其鬢角幾縷白髮,讓吳亙心中有些酸楚。

  “謝先生和師孃。”吳亙後退一步,長揖及地。

  朱不展欣慰的點點頭,“此去前路遙遠,人心惟危,你性子本就跳脫,還是要穩些方纔妥當。若是遇有坎坷,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不可恣睢。別忘了,家在何處。”

  吳亙重重點了點頭,這位平日有些執拗且書生氣的先生,這是真正把自已當作家人來看待。一時之間,離愁竟然淡了幾分。

  使團一行人離開了京城,太常李正祿因身染風寒,並未出面,而是由屬官全權操持,顯得的送行潦草了些。

  隊伍中多了個吳亙熟悉的面孔,黎重。這個大個子一如既往,形影不離的守在趙陵車前。

  當初因爲黃理之事,吳亙曾耍弄過這個看着兇狠,實則憨厚的漢子。再次見到吳亙,黎重並沒有絲毫隔閡,老遠就衝吳亙打着招呼。

  隊伍一直向南而去,此行要前往趙國與大夏邊境,匯合大夏國使團之人。坐在車中,看着扶黎城漸漸遠去,融於風塵雪霧之中,吳亙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感覺。

  “天寒,喝杯茶吧。”楊正遞了一杯熱茶過來。這些日子,楊正越發沉默了許多,遠沒有返回故土的興奮。

  喝了一口熱茶,吳亙發現裏面還加了一些薑片之類的東西,不由眉頭一皺,“楊正,茶就是茶,放這麼多花裏胡哨的東西幹嘛,把茶的味道都給沖淡了。”

  楊正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吳亙,你得適應,到了天元洲,茶就是這種喝法,還要用水煮透纔行。而北洲的喝法,才應稱呼爲泡茶。”

  “楊正,你爲什麼離開天元洲。”吳亙勉強又喝了一口,將茶盞放在了桌子上。

  “殺了人,逃命罷了。”楊正若無其事答道。

  “怪不得看你對返回並不熱切,想來殺的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用萬里迢迢逃到大遺洲。”吳亙哂笑道。

  楊正擡了擡有些下垂的腹部,神色有些複雜,想了想才說道:“吳亙,我總覺着你離開趙國纔是對的,在這裏你最終只是貴人中的普通一員,倒不如出去闖闖,說不得會發現另一方天地。來,多喝點茶,早些適應他洲的路數。”

  吳亙嗤笑道:“心安處方爲家,無家只是飄零浮萍,就是走遍了天地又有何益。”

  “且行且看吧,看過了大海,說不得就不願再返回池塘。”楊正衝着吳亙輕輕一笑,舒服的喝下了一口薑茶。

  車隊休息時,季鈞麟來到了吳亙的車廂。在這列隊伍中,吳亙的車子被夾在最中間,前後都有神教的人看着,生怕這個活着的聖物有什麼閃失。

  楊正識趣的下了車,將車廂留給了二人。

  季鈞麟和吳亙坐在車中,相互打量着對方,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如此近的距離對坐,車廂中的氣氛有些沉悶。

  猶豫良久,季鈞麟方纔開口,“吳亙,光明之心是如何被你得到的。”

  吳亙蜷起一條腿,懶洋洋靠在車廂上,“這我就搞不清楚了,或者是出生時就已入了體中,又或是哪天睡覺時被流星砸了腦袋。”

  “光明之心中蘊含有強大光明之光,若不是天生無垢,對光明力量可容性極大,恐怕附體之人早被燒成灰燼。

  抑或是被人施了教中祕法,也可容納此聖物,只不過此祕法對施法之人傷害太大,很少有人願意付出如此代價。”季鈞麟收了一直以來若有若無的倨傲,誠懇的解釋道。

  “我與趙陵打聽了,你就是個孤兒,身世不明。當年我父親季珪率隊來北洲,卻是被人所害,光明之心當時就是在他手中。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你是我父親的......”說到此處,季鈞麟頓了頓,艱難開口道:“是我父親的遺腹子。”

  撲通,吳亙被驚的一蹦,頭重重撞在車廂頂上,撞出一個大窟窿,整個頭都露在了外面。覺察到自已的失態,吳亙費力將頭從車廂外拽了回來。

  “別開玩笑啊,季鈞麟,這種事可不興亂說。”吳亙還是第一次被人認作親兄弟,一時感覺無比的荒謬,實在是被對方的想法給嚇到了。

  季鈞麟的臉不易覺察的紅了一下,“當然這是我的瞎猜,也可能是父親見你資質甚佳,情急之下將聖物藏到了你的身上。可否借你一滴血,我季氏族人中有遠古異獸血脈,一測便知。”

  吳亙見對方越想越歪,倒也懶得解釋,只要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朱淺畫就能安然無憂。

  季鈞麟的指尖出現了一抹紅色,輕輕一彈,這滴血憑空浮在了空中,一股強大的氣息從中散發出來。緊接着,其人掌心出現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光球。光球緩緩飄到空中,將血滴包裹了起來。

  血滴急速翻滾,一個小巧的異獸出現在了光球中,鹿角、羊蹄、蛇鱗、牛尾,形態怪異,異常兇猛,正在光球中奔騰咆哮。

  “你看,這就是季氏的血脈。”季鈞麟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光球,“只有血統純正的族人,纔會有如此異像。”手指一彈,光球消失,期待的看向吳亙,“一滴血即可。”

  吳亙知道躲不過去了,不過試試又何妨,反正自傢什麼斤兩自家清楚。

  從指尖擠出一滴血,卻是無法像對方那樣毫無煙火氣般浮於空中,只得尷尬的笑笑。季鈞麟並不在意,微微一笑,光球再次飛出。

  血滴落到球中,在其中載浮載沉,卻是沒有什麼變化。

  季鈞麟失望的看了吳亙一眼,正準備收回法術,忽然光球中紅光一閃,整個白色的球變的血紅,球身驟然漲大了兩倍不止,紅色的霧氣在其中翻滾,猶如火山口一般。

  嘭一聲,血球爆裂開來,血沫四濺,弄了季鈞麟一身。

  驚疑的看了一眼吳亙,季鈞麟眼神漸漸變的冷漠起來,微微頷首,起身下了馬車。

  吳亙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沫,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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