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看他怎麼死

作者:雲先覺
榮國府,王夫人院。

  經過三兩天的靜養,這個婦人的病情已經好轉了許多,此刻正依靠在牀上,和薛姨媽說着話,李紈站在旁邊伺候着,薛寶釵端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簾,默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不知道賈瑜爲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挑明他們之間的關係,礙於孝道,王夫人叫她過來,她不得不遵從,但她心裏是不想來的,怕這樣會引來情郎的不滿。

  儘管她知道情郎的心胸開闊,異於常人,但她心裏還是有些惶恐不安,其實她和賈瑜的愛情中,她一直是處在劣勢的弱者,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低,大部分時候都在小心翼翼的討好。

  在彩雲的伺候下,王夫人喝完藥,上下打量着薛寶釵,豐腴、端莊、知禮、孝順,模樣更是沒的說,比那個惡姑子留下來的害人精要強太多,正好給寶玉做妻,再讓那個李紋給他做妾,一正一副,非常合適,非常般配。

  薛寶釵面色不自然,有些坐立不安,薛姨媽同樣如此,她心裏十分的清楚,女兒和瑜哥兒的事若是抖摟出來,自己這位姐姐肯定要和自己翻臉。

  把寶丫頭許配給別人做妾室,都不嫁給寶玉做正妻,這不是明擺着看不上寶玉嗎?但仔細想一想,自己家現在好像用不上她了,況且她在這府裏除了“二房太太”的名頭外,也沒剩下什麼了,權利被剝奪的一乾二淨。

  王夫人若有所指的說道:“淑娟吶,寶丫頭今年快十七歲了吧?可不能再拖了,再過一兩年就成老姑娘了。”

  薛寶釵緊攥着手帕,心裏非常的難過,他和林丫頭的事得到了皇帝老爺和皇后娘娘以及很多人的祝福和支持,爲什麼到了自己這裏,就變得這般的艱難,自己雖然是妾室,但也需要一些體面,若是因爲這件事讓自己清譽受損,她以後在他們兩個面前還有什麼臉?

  薛姨媽吶吶無言,王夫人也沒在意母子二人的異常反應,而是笑道:“淑娟,相信你也看出來了,寶玉很喜歡他這位姐姐,我呢,對寶丫頭也非常的滿意,天底下怕是找不到第二個比她還好的了,依我看,我們姐妹倆不妨親上加親,讓寶丫頭嫁給寶玉做正房夫人,這兩個孩子般配的很吶,名字裏都有一個寶字,可不就是郎才女貌,你看呢?”

  薛寶釵坐不住了,起身福了一禮,道了惱,急匆匆的出去了,王夫人嗔怪道:“這孩子還害羞了,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只是她臉上不是嬌羞時產生的酡紅,而是驚慌時帶來的慘白,出了屋,薛寶釵瞬間落下淚來,默默的往寧國府走,她要去找他,她要他跟這府裏所有人說,他們之間已經定下婚約。

  “寶姑姑,您這是怎麼啦?”

  前來找李紈的賈蘭看見薛寶釵淚流滿面,連忙關切的問了一句。

  薛寶釵擦了擦眼淚,強笑道:“我沒事,只是被風沙迷了眼,大嫂子就在二太太屋裏,你師父呢?”

  賈蘭也沒有追問,只是說道:“在寧安堂。”

  薛寶釵離開了,賈蘭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大人的事,不是他這種小孩子能參與明白的,直接去找自己孃親了。

  “小蘭大爺來了!”

  賈蘭跪下來磕了頭,王夫人面色淡淡的叫了聲起,李紈在心裏長嘆一聲,把他帶到外間,輕聲詢問來意。

  “娘,師父說今天晚上想喫您的東道,還讓您把婁大嬸子和菌哥兒也叫來,他要給菌哥兒安排以後的事。”

  李紈心裏知道這些都是幌子,二叔的真實用意是想找個機會和自己兩個堂妹說話,不過這是她樂見其成的,便對素雲吩咐道:“現在去廚房傳一桌飯菜,多傳一點,再打發人去後廊把她們娘倆請來,我隨後就到。”

  素雲點頭應下,帶着賈蘭先一步回去了,李紈回到臥房裏繼續伺候,王夫人也不問什麼事,只是盯着薛姨媽。

  薛姨媽滿面糾結,李紈心裏同樣是惴惴不安,婆婆要是知道二叔和紋兒的事是她牽的紅線,勢必會不滿,到時候自己這個做兒媳婦又該如何自處?

  王夫人見薛姨媽久久不表態,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冷聲道:“你不同意?還是說寶丫頭已經說好了?”

  她心裏突然閃過一個人來,那個畜牲把自己兩個貼身丫鬟搶走也就算了,還要把自己最鐘意的兒媳婦也搶走嗎?還有沒有王法了,如此的欺負作賤人。

  薛姨媽自知事已至此,再也沒有任何隱瞞和迴旋的餘地,只得坦白道:“姐姐,妹妹也不瞞你,寶丫頭的確已經許配給別人了。”

  “是那個畜牲嗎?”

  李紈一聲不吭,彷彿沒有聽到,只在心裏暗暗的想,婆婆大概是被仇恨迷了心,對一族之長張口閉口就是“畜牲”,可那件事怪不得別人半分,全都您的錯啊,您乾的那些事是人事嗎?可她又能說什麼,一邊是婆婆,一邊是蘭兒的師父,她夾在中間也不好過。

  薛姨媽不說話,算是默認了,王夫人拍着錦被,恨聲道:“淑娟,你糊塗!那個畜牲已經有正房夫人了,就他們倆那樣,寶丫頭給他做妾,以後能有好日子過?還不被他們倆照死的作賤!你這是看不起寶玉嗎!他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孽障,出身能有寶玉貴重?”

  李紈再也聽不下去了,對王夫人福了一禮,輕聲道:“婆婆,我去老太太那裏看看。”,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王夫人沒有管她,直勾勾的看薛姨媽,她怒目圓睜,臉色紅中帶紫,配上細長的眉毛和刻薄的嘴脣,怎麼看都像一條“嘶嘶”吐着信子,卻早被拔掉勾牙的毒蛇。

  薛姨媽沒有在“寶玉和瑜哥兒哪個出身貴重”這個問題上作答,而是無奈道:“姐姐,我能怎麼辦,他們倆個私底下早已經兩情相悅,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切爲時已晚,我現在要是從中阻攔,那哥兒怎麼做先不說,以寶丫頭的性子,肯定要尋短見,我到底是做媽的,難不成要把自己女兒往死路上逼?”

  “他們到哪一步了?”,王夫人不死心,還想再掙扎一下,這寶丫頭又懂事又孝順,身子內壯豐腴,一看就是很好生養的,簡直是完美的正房太太人選,而且她們家裏還很有錢。

  其實在“薛家有錢”這件事上,王夫人還真是想岔了,首先薛家早已不復當年“珍珠如土金如鐵”的奢靡光景了,現在手頭上能動的現銀也就十幾萬兩,在江南各地的商鋪每年倒是能收上來三五萬兩銀子,這一點和榮國府外面那些田莊和商鋪帶來的進項相差不多。

  其次,就算是薛家有很多銀子,也輪不到賈寶玉來接手,除非是薛蟠死了,沒人繼承,薛姨媽只得把家產全部留給薛寶釵。

  薛姨媽苦笑道:“我哪裏知道這些,我又有親眼看見。”,她總不能說那瑜哥兒兩三次在夜裏往寶丫頭閨房裏鑽吧,這要是傳出去,對自己女兒的名聲肯定不會好。

  “淑娟,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你別忘了當初是哪個讓你們住進這府裏來的,你以前有意把你女兒許配給寶玉,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讓她和那個畜牲好了?你們不是聯合起來作賤我?”

  薛姨媽連忙道:“姐姐,我真的沒有辦法,女大不由娘啊,而且這件事大哥他也是同意的。”

  王夫人根本不相信,怒道:“你少胡說!大哥怎麼會願意把你女兒嫁給那個畜牲?我跟你說,你別看他現在風光囂張的很,也許哪天就被皇帝老爺給滿門抄斬了,你讓你女兒給他做妾,早晚不會有個好結果!”

  “姐姐,你不相信就去問大哥,看他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還在那瑜哥兒面前自稱下官,求他替自己謀官,姐姐,大哥在榮禧堂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如果你再鬧,他就上門把你帶回家去,還讓寶玉傷養好了去給他磕頭,姐姐,我勸你以後不要再罵他了,這家裏麪人多眼雜的,誰知道有沒有他的眼線,要是再被他知道了,他一定不會像上次那樣,你可落不到什麼好啊。”

  王夫人梗着脖子叫道:“就他也配讓寶玉給他磕頭?這個天打雷劈,克父克母的下流種子!你們都去討好他吧,早晚有一天他被誅九族的時候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薛姨媽心裏是又氣又怒,自己這個姐姐當真是糊塗了,忍不住反駁道:“他就算被誅九族,寶玉也在裏面,姐姐,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再有下次,哪個都幫不了你。”

  王夫人掙扎着爬起來,嚷嚷着要去跟老太太說,讓她下了那個畜牲的族長之位,再把他趕出賈家,還要去宮裏找她女兒,讓她求皇帝老爺,把那個畜牲的爵位和官職都革了,流放到邊關去。

  她狀若癲狂、雙眼赤紅,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氣,剛站起來就摔在了牀上,彩雲和彩霞哭叫着上去扶住她。

  薛姨媽徹底沒了辦法,她知道自此以後,自己和她怕是再也難以維繼姐妹之情了,嘆道:“姐姐,該說的我都說了,他和寶玉到底哪個好,你出去一問便知,寶丫頭給他做妾,我和蟠兒都是支持的,這天底下好女子多了去了,你想開點,好生養着,我先回去了。”

  來到外間,薛姨媽聽見王夫人在後面喊道:“淑娟,你等着看吧,我看他還能猖狂到幾時,等寶玉姐姐做了貴妃娘娘,我看他怎麼死!”

  這個蠢婦到底還算是有點理智,她要是說“等寶玉姐姐做了皇后娘娘”,不光是元春可能會在宮裏莫名其妙的死掉,榮國府也要大禍臨頭了。

  當今天下誰人不知道,皇帝老爺和皇后娘娘情深意篤,相濡以沫,這句話不是詛咒許皇后趕快死,好讓元春接位嗎?她要是真敢說出來,愛妻如命的景文帝肯定會讓人把她的舌頭拔下來,榮國府裏的其他主子都要跟着她喫掛落。

  薛姨媽面色悲慼,重重的嘆了口氣,心裏卻如釋重負,輕快了許多。

  賈寶玉院。

  “寶叔叔,恕小侄兒來晚了,不能侍孝牀前。”

  賈薔跪在牀邊,聲淚俱下的哭道:“得知您捱了責打,小侄一連幾天寢食難安,幾次想來看望您,都被門子攔住了,我只得從玉菡那裏借了十兩銀子,賄賂一番,他們才放我進來。”

  這人以往也沒幹什麼人事,雖然沒有被賈瑜送到城外田莊種地,但也已經被廢了,他靠着屁股,以往在寧國府裏可以說是來去自如,賈珍死後,他便時常來西府討好賈寶玉。

  賈瑜上臺後,制訂了一項規定,其他六房子弟無令不得擅入東西兩府,違者一律嚴懲,這些人髒手髒腳,偷拿貪取不說,還裏戳外搗,挑撥離間,而上了“永不赦免”的黑名單,嚴禁進入兩府的只有兩個人:賈瑞和賈薔。

  賈寶玉趴在牀上,嘆道:“薔兒,難爲你還有這份孝心,襲人,拿二十兩銀子來。”

  趁襲人去拿銀子的空檔,賈寶玉在賈薔臉上摸了幾把,又拍了拍他的屁股,一臉的壞笑,其意很明顯。

  平心而論,賈薔生的極其俊俏,因此他原先在寧國府時很受賈珍的寵愛,一如忠順王的孌童蔣玉菡,他也算是賈珍的孌童。

  賈珍死了,賈蓉被流放,賈瑜入主寧國府後,並沒有去找他的麻煩,他失去經濟來源,很快便用立身之本和對他垂涎已久的賈寶玉搞在了一起。

  襲人拿來一個二兩的金錠子,賈薔感恩戴德的收下了,賈寶玉吩咐道:“你去廚房,讓廚娘們多做一些好的喫食,裝飯捂子裏給薔兒帶回去。”

  用腳趾頭想,襲人就知道他們倆要幹什麼,但她不敢勸,自家爺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動不動就砸東西罵人,摔蓋碗的時候還把麝月的小腿砸到淤青,沒辦法,只得咬着牙去了。

  待她走後,賈寶玉又喊來麝月等人,找各種理由,把她們一個一個都打發出去了,屋外只剩下佳蕙和墜兒幾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鬟。

  外人盡去,賈寶玉忍着痛,迫不及待的從牀上爬起來,開始寬衣解帶,賈薔知道這二兩金子和幾盒喫食不是白拿的,脫的比他還快,沒幾下兩人就坦誠相見了,他們並沒有任何的猶豫,可見這種事不是第一次幹了。

  夢坡齋。

  賈政正在和單聘仁、詹光、王爾調、嵇好古和胡斯來等人談論着近日朝廷起復舊員之事。

  朝廷上次“起復舊員”還是在五年前,賈政受林如海所託,藉此機會替賈化謀了金陵府知府一職,這是他們二人最大的一次失算,前者還好,是爲了報其爲林黛玉授課之恩,而後者完全就是毫無眼光,不適奸良了。

  卜固修因爲上次賈瑜給賈政遞鞭子的事,情急之下一時失言,捱了賈瑜的責罵,在同仁們面前丟光了顏面,又擔心會再次被他欺辱或者報復,業已請辭,轉投了他處,賈政贈送了他三十兩銀子,依依不捨的讓他去了。

  政老爹心裏惦記着前兩天賈寶玉吐血的事,他到底是做父親的,說心裏不擔心那是假的,又抹不開面子主動去探望,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單聘仁慣會察言觀色,暗自揣摩一番,提議道:“東翁,世兄此次傷的很重,您要不還是去看一眼吧,在這種節骨眼上,和他好好說說心裏話,要遠比在平時非打即罵強的多,世兄痛定思痛之下,說不定以後會更加的勤勉。”

  其他人紛紛附和,賈政讚賞的看了一眼單聘仁,裝模作樣的猶豫一番,問道:“那我即刻便去?”

  “去也,去也。”

  賈寶玉院。

  佳蕙和墜兒幾個小丫鬟正在院門口玩着小角兒教給她們的過家家,興高采烈,不亦樂乎,見二老爺過來,連忙跪着磕了頭,然後四散而去。

  賈政輕步來到正堂,只見一個人都沒有,心中暗自奇怪,正待出聲詢問,卻聽見臥房裏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

  他知道這是什麼聲音,正常情況下,他會轉身離開,畢竟少年慕艾,無可厚非,可這聲音聽着明顯不對勁,豎起耳朵仔細聽聽,這分明是個男人!

  賈政大怒不已,本來他對自己兒子有龍陽之好這件事就大爲不滿,礙於自己母親,他沒有繼續追究,哪成想這畜牲竟然在家裏幹這種髒事,不知悔改!不知羞恥!他捏緊拳頭,咬着牙,朝臥房裏疾步走去。

  來到裏間,看着地上的兩雙文王靴,賈政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他三步並兩步走到牀前,一把扯開放下來的紗幔,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還是映入了眼簾。

  賈寶玉和賈薔此刻正在興頭上,哪裏顧得上週圍傳來的動靜,賈政朝背對着自己的賈薔狠狠踹了一腳,大怒道:“畜牲!你們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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