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易西風連忙放開賀夢情,你受了這麼多傷,我來爲你上藥吧。
他沒有問賀夢情有沒有殺了上官鴻羲,因爲這對他來說,是不重要的事。
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在他眼前了。
兩人尋了條溪流,賀夢情將衣物脫下。
易西風看着賀夢情,賀夢情肌膚白皙如玉,上面添了傷口的時候,尤顯可怖。此刻他面對裸露的賀夢情,心裏沒有綺思,只有心疼。
爲什麼偏偏是他呢?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人,誰不能做這個英雄,爲什麼偏偏是這個人?
易西風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自私的人,他的心這麼小,只能裝下他和賀夢情。
什麼除魔衛道,什麼拯救蒼生,都不被他放在心上。
賀夢情用手帕沾水,將身上的血跡擦去,然後易西風爲他上藥。
易西風默默在心裏數數,他每數一個數,就覺得心裏痛上一分,等他數到七十三,他終於上完了藥。
賀夢情的身上,有七十三道傷口。
易西風問:痛嗎?
他出口之後,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怎麼會不痛呢?眼前的人也是血肉之軀,縱使他修爲再深厚,劍技再高超,刀劍也會讓他流血。
賀夢情沒有回答,他將頭輕輕靠在了易西風的肩膀上。
他一貫是個逞強的人,可此時此刻,他只想軟弱一回,因爲他真的很累了。
易西風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覺得自己肩頭太輕了,簡直像是一片花瓣落在了上面,這麼輕,又這麼香。
賀夢情的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香味,似花非花,不仔細聞時覺得撲鼻,仔細去聞又似乎沒了這股香味。
易西風沒有喝酒,卻覺得有點醉了。
過了一段易西風覺得很長又很短的時間,賀夢情低聲道:我們回崑崙吧。
易西風問:爲什麼要回崑崙?
賀夢情答:因爲我還有沒做完的事。
賀夢情和易西風回了崑崙。
每一個看到賀夢情的崑崙弟子都驚呆了,因爲沒有人覺得他能夠回來。
但他做到了。
司星緯聽到賀夢情回來了,親自前來迎接。他看到賀夢情,千言萬語在心頭,不知該如何開口。
賀夢情率先開口道:上官鴻羲已死。
此話一出,無人不驚。
上官鴻羲死了?
上官鴻羲之前隻身來到崑崙,欲奪太上無字天書,無人是他的敵手,何等威風八面,這還只是他的一個化身而已。
雖然他的化身被賀夢情擊殺,但無人覺得賀夢情能夠殺死上官鴻羲的本尊。上官鴻羲成名已久,死在他手中的正道高手不計其數。
現在,賀夢情回來了,還聲稱上官鴻羲爲他所殺。
司星緯良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你真的殺了上官鴻羲?
賀夢情點頭道:是。
司星緯知道賀夢情不會騙自己,他心中百味雜陳,對着賀夢情深深一拜。
他這一生之中,只拜過自己的父母和師父,今日,他向一個崑崙棄徒彎腰。
賀夢情吃了一驚,想要將司星緯扶起,不必如此。
司星緯沉聲道:我這一拜,是爲了崑崙,爲了正道,爲了天下人拜你。
周圍的崑崙弟子也紛紛對着賀夢情彎下了腰。
昔日賀夢情被逐出崑崙之時,人人唾棄,如今倒是人人都對他敬畏有加。
司星緯笑道:這個好消息,我要告訴各大仙門的掌門。
他帶着賀夢情和易西風去了玄天玉虛宮。
其餘四大仙門的掌門聽到這個消息,紛紛趕來。
上官鴻羲真的已經死了?
你一個人就上摩羅教殺了上官鴻羲?
你是如何殺了上官鴻羲的?
這四位掌門素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此刻也維持不住莊重,將賀夢情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
賀夢情緩緩道:我機緣巧合之下,曾經得到過一套功法,名爲《七曇心經》。我就是修煉了《七曇心經》,才得以打敗上官鴻羲。
扶桑派掌門說:我聽說過《七曇心經》,乃是摩羅教至高無上的祕典,不過早已經失傳了。
蓬丘派掌門說:沒想到打敗摩羅教主的,竟然是摩羅教的功法。
方丈派掌門說:賀道友居然修煉了摩羅教的功法,不妥。
滄海派掌門說:摩羅教本出自佛教,《七曇心經》也本是佛教功法,只是後來摩羅教行爲偏差,做下無數惡事,纔有了魔教之名。
賀夢情並不將四位掌門的話放在心上,繼續說道:《七曇心經》威力無窮,若是落到正義之士手中還好,若是落到惡人手中,修真界必將掀起腥風血雨,所以我想將這七本《七曇心經》中的五本,交給五大仙門保管。
五大掌門聽了賀夢情的話,表情各異。
方丈派掌門說:若是賀道友將《七曇心經》交給我,我必將好好保管,必不讓《七曇心經》落入惡人手中。
扶桑派掌門說:賀道友願意將《七曇心經》交出,真是高風亮節。
滄海派掌門說:賀道友如此信任,我必不辜負賀道友的一片心意。
蓬丘派掌門問:這剩下兩本《七曇心經》呢?
賀夢情淡淡地說:我自有處置。
說完,他拿出五本《七曇心經》,分別遞給了五位掌門。
司星緯接過一本《七曇心經》,感覺不到欣喜,反而感覺自己接過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看着賀夢情,問道:賀道友,你的身體如何?
賀夢情剛纔說的話,讓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意。
他想起他師父去世之時,也是與他說了一番話,然後將重要的東西交給他,接着坐化了。
賀夢情微微一笑,我要死了。
對於修真者來說,沒有人比自己更瞭解自己的身體。
他和上官鴻羲一戰之後,雖然他殺了上官鴻羲,但他也爲上官鴻羲所傷,這具身體如同衰朽的枯木,很快就要坍塌了。
賀夢情此話一出,衆人都靜默了。
易西風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好痛,太痛了,怎麼會這麼痛,讓人恨不得下一刻就死了,好免受這份痛苦。
在良久的沉默後,司星緯說:我會記得你,天下人會記得你。
賀夢情不需要天下人的記得,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看向易西風,易西風,我們回蒼玄派吧。
易西風像是落進了地獄,又升至雲端。此刻他的眼裏沒有旁人,只有賀夢情,整個世界都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他眼裏有淚光,臉上卻在笑,好,我們回蒼玄派。
第65章
賀夢情和易西風回到了蒼玄派。
左駿馳見到賀夢情,本來十分高興,但他一走近,就聞到了賀夢情身上有一股藥味,你是不是受傷了?
賀夢情知道瞞不過左駿馳,是。
左駿馳將手指搭在了賀夢情的手腕上,眉頭深皺,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他精通岐黃之術,看出賀夢情藥石無靈,死期將近。他不明白,爲什麼他剛收不久的師弟,出了一趟門,就要死了。蒼玄派好不容易有了三個人,又要變成兩個人了。
易西風抱着最後的希望問:你有辦法醫治嗎?
沒有。左駿馳搖了搖頭,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靈力,極其霸道,無時無刻不在破壞着他的奇經八脈。必是有一修爲極其深厚之人,將這股靈力灌入了他的身體。除非找到這個人,否則無法醫治。
易西風聽了左駿馳的話,心中更痛。
上官鴻羲已死,哪裏還能找得到呢。
賀夢情淡淡一笑,生死有命,二位師兄不必爲我傷心。
若是真這麼容易看開,世間又哪裏有那麼多傷心人。左駿馳苦笑道。
大師兄說得是。賀夢情輕嘆一聲。
易西風在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他一下子從傷心痛苦變得笑容滿面。他拉起了賀夢情的手,你不知道,我還擅長廚藝。你想喫什麼,我給你做。
那我要喫糖醋排骨。賀夢情也笑着迴應。
左駿馳看着易西風和賀夢情兩人拉着的手,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上去拉住賀夢情的另一隻手,可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兩人已經走遠了。他連忙跟了上去,等等我!
三人來到小樓,易西風鑽進了廚房。不多時,他就鼓搗出了三菜一湯。菜有賀夢情點的糖醋排骨,還有五彩牛柳、鮮蘑菜心,湯是龍井竹蓀。
這幾道菜擺在桌子上,不說味道,光賣相就十分不錯,再加上撲鼻的香氣,引得人食指大動。
師兄弟三人在桌邊坐下,各自拿起筷子。
左駿馳看着這幾道菜,問:怎麼沒做我愛喫的菜?
易西風瞟了左駿馳一眼,你有的喫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更何況,我怎麼知道你愛喫什麼。
我們師兄弟這麼多年,你居然連我愛喫什麼都不知道。左駿馳做痛心疾首狀。
賀夢情看着兩人說話,面上不禁浮起淺淺的笑容。
來,嚐嚐看我的手藝。易西風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在了賀夢情的碗裏。
賀夢情拿起筷子,將這塊糖醋排骨放入嘴中,味道相當不錯。他將肉嚥下去,纔開口道:好喫。
易西風本來因爲久不下廚,心裏還有點忐忑,見賀夢情說好喫,才放下心來。
三人沒過多久,就將這三菜一湯喫得乾乾淨淨。
易西風對左駿馳怒目而視,他是爲了賀夢情才下廚做菜,結果左駿馳這傢伙喫得最多。
左駿馳察覺到易西風的目光,疑惑地問:二師弟,我臉上是沾了飯粒嗎,你怎麼一直看着我?
易西風咬牙切齒道:沒有。
還是我的英俊與帥氣,讓你移不開眼睛。左駿馳託着下巴道。
下一刻。
哎呦,二師弟,好好說話,別動手!
賀夢情在蒼玄派,度過了一段極其平靜的時光。
每天易西風都會變着法子給賀夢情做好喫的,還會從山下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他,哄他開心。
左駿馳看着這樣的易西風,有時候會覺得心驚。他不知道爲何,想起了快要燒盡的蠟燭,雖然快要燒盡,但還是竭力地釋放光亮。
有一天,左駿馳晚上睡不着,出來散步。他走到樹林處,發現易西風在哭。
易西風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樹,默默地流淚,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一個人到底要心痛到什麼地步,纔會這樣流淚?
左駿馳看着這個樣子的易西風,也痛心起來。
自從易西風拜入蒼玄派,他們兩個認識開始,他從來沒有見過易西風流淚。他印象中的師弟,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左駿馳沒有打攪易西風,他看了一會,就走了。他知道,易西風一定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在哭。
他不是笨人,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易西風對賀夢情的感情,與自己對賀夢情的感情是不一樣的。他固然爲賀夢情即將死去而悲傷,但他的悲傷一定比不上易西風。
而且這樣痛苦的易西風,每天還要在賀夢情面前強顏歡笑。只有到夜深人靜,這個人才會躲在樹林裏流淚。
那一天,終於到來了。
賀夢情今天一起牀,心中就若有所感,於是把易西風和左駿馳都叫來了。他盤膝坐在一張短榻上,今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們說。
易西風看到賀夢情如此鄭重其事,心中也有了預感。他澀聲問道:什麼事?
賀夢情肅容道:我所修煉的功法,名爲《七曇心經》,一共有七本,其中五本我已交給五大仙門保管,剩下兩本,我打算一本交給蒼玄派,另一本交給你。
說完,他看向了易西風。
我?易西風與賀夢情對視。
是的,你一定要替我好好保管此物。賀夢情拿出剩下兩本《七曇心經》,分別遞給了易西風和左駿馳。
他如此說,其實是怕易西風在他去世之後,做出什麼傻事來,若是讓易西風替他保管《七曇心經》,或許能讓易西風在人世留一點牽念。
至於將一本《七曇心經》交給蒼玄派,是因爲這本《七曇心經》本就是他從蒼玄派所得,如今將《七曇心經》交給身爲蒼玄掌門的左駿馳,也算是物歸原主。
這本《七曇心經》,將傳承五百年,落到七十二代蒼玄掌門楊昊空的手中,而這個叫楊昊空的人,收了一個徒弟,叫做賀夢情。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易西風看了手中的《七曇心經》一眼,對左駿馳說:師兄,我有些話想對師弟說,可否請你出去。
好。左駿馳出去了。
房間裏只剩下了易西風和賀夢情兩個人。
良久,易西風纔開口問道:你要走了嗎?
賀夢情答:嗯。
易西風又問: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嗎?
賀夢情搖頭道:你要替我保管《七曇心經》,不要讓它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若是你死了,我也死了,就算是天下大亂,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易西風眼中有絕望的瘋狂。
我不是真的死去,我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你去不到的地方。賀夢情低聲道。
你這話,聽起來像是父母騙小孩子的話。易西風苦澀地一笑。
賀夢情淡笑道:我沒有騙你,如果你能活得很長很長,說不定我們還有再相見的一天。
易西風的心裏生出微末的希望,如果我活得很長很長,我們真的還能再見嗎?
五百年後,賀夢情沒有遇到過叫做易西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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