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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重逢

作者:莫寻秋野
有阵阵阴风从大开的窗户裡吹进来,吹在江恣脸上。

  风很冷,江恣穿得少,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裡衣。风像刀子似的阵阵刮過,冷得他想缩起来,浑身骨头都在打颤。

  真冷啊。

  他忽然想起那些年在昆仑山上過的冬。

  他想起他进了亲传门内之后的第一年冬天。

  那时候,他不习惯昆仑山的大雪,每天冷得抖成筛糠,也不知道防风雪的结界怎么放。

  江恣又是個太要面子的人,脾气硬的像头驴,不好意思低下脑袋向人询问求助,就自己那么硬挺着。

  是卫停吟某天突然跟個鬼似的飘了過来,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得意兮兮地问他,怎么了小鬼,怎么都抖出残影了,冷啊?

  江恣硬着头皮說才怪呢,我才不冷。

  說完,他還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他被冷得流涕,但不想在卫停吟跟前流下来,太难看了。

  卫停吟就哈哈的笑,随手扔给他一本经书。

  他真会扔,那本书啪一下子糊在了江恣脸上。

  江恣小脸一痛,气得抓下经书骂他:“你干嘛!有病啊!?”

  卫停吟却转身走了,他头也不回,语气裡有着调笑的轻快调。

  “送你了!”他說,“回去加两件衣服吧你,不知道的還以为你癫痫呢!那书你帮我扔了吧,我早八百年前就看完学会了!”

  “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恣嘟囔着骂他,鼻涕又要流下来了,他又用力地深吸了一鼻子,揉了揉通红的鼻尖,把书翻過来一看。

  是有关结界的一本经法之书。

  他怔了。

  再后来。

  再后来,他无师自通了那书裡一半的结界法术,但也只能学完基础。

  大雪裡的一天,他一大清早就立在卫停吟舍院跟前,敲响了他的门。

  卫停吟开门来了。他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嘴裡還塞着刷牙用的杨柳枝,满嘴膏沫子,十分衣衫不整。

  他上衣都沒穿好,胸前坦坦荡荡一大片,给江恣看得脸腾地红了。

  他臊红了脸,大叫:“你怎么這样衣衫不整地就出门见人!?”

  “废话,我知道是你啊。”

  卫停吟满不在乎地直起身,又沒骨头似的软绵绵往门框上一倒,捏着嘴裡的杨柳枝问他,“大早起的干嘛?”

  江恣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胸口。明明时节入了深冬,他却莫名感觉已经春暖花开,周围都生机盎然了。

  他支支吾吾片刻,红着脸抬抬头,声音都含糊了:“我……那個,你上次给我的书,我沒扔……”

  “哦。”卫停吟乐了,“不扔留着干嘛?”

  “我還沒……修過结界。”江恣嘟囔着,“师尊……不曾教我。”

  “這么說也是啊。”卫停吟偏偏眼睛,看向别处,“师尊都不怎么搭理你,前两天還给你上了把锁。”

  江恣不吭声了。

  “他竟然连结界之法都沒教你?”卫停吟又看了眼江恣,“這都入冬多久了,他也不怕你冻死。”

  江恣低下脑袋,沉默得更用力了。

  “行啦,我懂了。”卫停吟笑起来,“那你找我干嘛?”

  江恣抽了抽嘴角,手指紧紧扣着卫停吟给他的经书,心裡纠结难堪得要疯了,颤抖個不停。

  他嘴唇都直哆嗦,脸红得像关公,怎么都开不了口。

  “干嘛,跟要和姑娘表明心意似的,你是要给人送爱慕书信的小少年啊?”

  江恣被說得脸上挂不住,红着脸大骂:“才不是啊!”

  “不是的话就大大方方說话啊,红着脸憋着什么劲儿。”卫停吟說,“赶紧的,有话就說出来,想求教的话就直說。”

  “你這不是都知道嗎!?”

  “我就算知道,你也得說出来嘛。”卫停吟抬手握住杨柳枝,刷起了牙,声音含糊起来,“用不着觉得不好意思。這世道吧,就是越不要脸的越過得好。人如果要长大呢,就是要学会把脸丢掉。”

  “死守着那点儿沒用的自尊,就只能画地为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明白自己的确是弱,也有求于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那這时候,你就要丢掉脸面,鞠躬低身地去问。只有這样,你才能从别人那儿学到东西。”

  “懂了沒有?”

  江恣撇了撇嘴,点了头。

  “那你现在该做什么?”

  江恣咬紧牙关,又憋了好久,终于从牙缝裡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句:“我……這個,這本经法……我学到第三十页就……就不会了……想請师兄……”

  他越說声音越低,跟蚊子嗡嗡似的。

  江恣听见卫停吟开始憋不住地笑出声,還看见他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他一脸很欠揍的笑,還很欠揍地把脸凑過来,耳朵对准江恣,更很欠揍地用那种调笑的声音明知故问地說:“哎?你說什么?”

  他真是欠揍啊!!

  江恣咬牙切齿地提高了些声音:“所以說……我是說,請师兄……教我。”

  “再說一遍?你大点声,我真听不清。”

  “所以說請师兄教我……”

  “哎哟,今天這风真不小啊,再說一遍?”

  江恣快炸了:“所以我說請你教我啊?!!”

  他喊得撕心裂肺,估计住隔壁院子的萧问眉都听见了。

  卫停吟憋不住地哈哈大笑出声,点了头:“行行行,我教你。不就是师尊不教你嘛,我教你就是啦。這么瞪我干什么,生气啊?生什么气啊你?”

  卫停吟笑着去扯他的脸蛋,江恣一把拍开他,气得两眼挂泪:“你這人怎么這么混账啊!?”

  “哎哟你什么话,真混账就不给你开门了。”卫停吟還是笑,又伸手過去捏他,“再說,我混账又怎么样?這山上你找遍了,估计也只能找我了。我再混账,你不還是得靠我?”

  江恣說不出话,只能愤愤地瞪着他,脸气得都鼓起来了。

  可卫停吟說得沒错。

  江恣只能靠他。

  那时候他虽进了谢自雪门下,有了亲传弟子之位,可谢自雪对他并不上心。

  收他入门之后,也只是让他从门外弟子众多的舍院搬进亲传弟子的舍院,再让他和亲传弟子一同上日课而已。

  不仅如此,怕他惹出祸端,谢自雪听了旁人谏言,为江恣上了一把锁,锁住了他的血灵根。

  有很长一段時間,赵观停和沈如春也不敢接近他,甚至有时会冷言冷语几句。

  虽說门外弟子们终于是都不敢欺辱他了,江恣的日子好了许多,但门内仍然沒人正眼看他。

  甚至有几次,谢自雪听了门外弟子们的编排,還对江恣打過骂過把他关起来過。

  萧问眉也总是对他皱眉,不止一次地当着他的面,对谢自雪进言說,该把他赶出去,血灵根实在太晦气。

  也就只有卫停吟把他当個正常人看。

  卫停吟虽然說话嘴贱,可他是唯一一個认真听他說话的。

  江恣总是在說话的,他总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为自己辩解。可往往他才只說了一個字,那些人就会打断他。

  沒人听他說過话,除了卫停吟。

  卫停吟从来不打断他,他甚至比谢自雪還像他师尊。

  谢自雪收他入门,却沒說什么,只是为他上了把锁,就再不過问,除非传来他欺负门外弟子或用了血灵根的传言。

  卫停吟却对他說,别做魔修。

  卫停吟对他說,刀怎么样,是看拿刀的人怎么用的。

  卫停吟說,想求教就直說啊。

  整座上清山,卫停吟看起来对他最不上心,时时刻刻损他笑他,可却是江恣唯一的仰仗。

  江恣呼了一口气出来,气息化作圆乎乎的一团白气,飘荡着消散在空中。

  他想起那天,他堕入雷渊裡。

  他抓住了卫停吟。

  而這向来话多得烦人的混账师兄,却再也沒說過话了。

  雷渊闭合,一片黑暗。江恣叫了他好几声,那双橙红的眼睛再也沒睁开。

  血从他脖子裡往外流,江恣扯断袖子堵住伤口,可堵不住。

  卫停吟再也沒睁开眼,身上的温度慢慢流失,最终在他背上变成一具冰冷的尸骨。

  他守着尸骨守了好几年,把他的剑带在身上,带了好多年。

  那是他师兄的剑,是卫停吟的剑,是他的遗物。

  剑上的火灵石還在运转,江恣可以靠這個骗自己。他知道他在骗自己,可這也沒关系。

  他抱着卫停吟的剑,過了许多個晚上。

  可如今尸骨沒了,剑也沒了。

  他不知道柳如意明天要跟他說什么,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沒有了。

  尸骨就算是被人带走的……可剑,也会被偷不成?

  那剑不会被偷的。

  它自己跑掉的。

  【你呢!江恣!】

  【你却负尽众人!你就是個混账!!】

  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沈如春的声音,昨晚她歇斯底裡的怒骂声涌上心头。

  【你对得起谁了!】

  她喊,【就算卫师兄真有一日回来了,你叫他去哪儿!?】

  江恣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背過身去,往旁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靠住一面墙,咚地滑落下去,坐到了地上。

  是這样嗎。

  是這样的吧。

  卫停吟也会恨他的。

  江恣捂住半张脸,长呼出一声颤抖的嘶哑气息。

  卫停吟如果活過来,根本不会感恩他……看见他如今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卫停吟只会……

  大约只会,也觉得自己瞎了眼。

  卫停吟也会恨他。和别人一样,恨他成了這個鬼样子,死也不好好去死。

  剑是知道的,他的剑都是這样想的,所以才会跑,才会消失……见神和卫停吟一样,都会觉得他恶心,觉得他疯了,觉得他就是個有癔症的疯子,所以……

  ……才会消失。

  外面好像又下雪了,江恣又听见了风雪声。他突然想起自己還不会做结界防风雪的那时候,想起那时候边笑话他边教他的卫停吟。

  他再也受不住了,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嘶哑。

  “不找了?”

  “当真啊?你這要是传假消息,咱们全都得被尊主的雷劈死啊。”

  “当真当真!是摧明修者从尊主那屋子裡出来之后說的,說是尊主突然改主意了。反正时候也不早了,都散了睡了吧,要是出什么事儿,就說是摧明修者传下来的话,跟我們沒关系。”

  “也是。”一魔修应下话来,张嘴打了個哈欠,“這大半夜的……真闹腾。行吧,那就算了,都回屋睡去吧。”

  一群魔修打着哈欠,在卫停吟跟前儿散开了。

  卫停吟拽着自己的隐身衣袍,等到所有魔修都走远了,才谨慎开口:“看来江恣是不找了。听起来是還沒找到,但是放弃了?”

  【是的。】系统說,【我方也找到见神剑的所在处了,即将为宿主开启导航。】

  “赶紧开。”

  系统开启了导航。

  卫停吟立马跟着导航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夜深许多,外头的阴风更甚。

  城楼之上,冷风从窗户裡灌进来,坐在地上的江恣一個激灵,清醒了過来。

  他睁开肿胀通红的眼,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居然睡過去了。

  江恣扶着柜子,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

  他身形摇晃,還沒站稳,突然识海裡闯进一股气息。

  江恣一怔,看向门外。

  门留了一條缝,门外安静死寂,无声无息。

  江恣直起身。

  ……

  不知为何,有一股来由不明的气息冲入了他的识海。

  气息的指向性极强,指引他走去某個方向。

  江恣思索片刻,跟着指引的气息,走向门外。

  生死城大得离谱,卫停吟披着衣袍左躲右躲,终于摸到了见神剑在的房间。

  還沒回到屋子去休息的魔修也有好几個,卫停吟不得不一路东躲西藏。不過等他走到见神剑這边的房间时,走廊上已经沒人了。

  生死城很大,卫停吟走到這门前时,已经花去了一刻钟。

  卫停吟偷偷摸摸地开门进去。

  這屋子是個杂物间,很小,裡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别的房间不同,這屋子裡沒有那种红烛照亮,整個屋子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裡面還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像是铁锈味儿,又像是血味儿。

  味道很冲,开门的一瞬间,卫停吟好险沒被熏哭。

  他捂住口鼻,走进房间,关起门来,捏着鼻子唤了两声:“见神?”

  一柄银白仙剑从黑暗之中飘了出来,剑鸣嗡嗡,声音很大,剑气忽高忽低地在剑身上忽闪着,简直像在向他哭诉。

  “行了,死過来!”卫停吟不耐烦,“你還哭呢,我比你還想哭。”

  见神剑在原地一动未动。它左右摇摆两下,像在转着头打量四周,瞧着十分茫然。

  “你有病啊你……”

  刚骂了两句,卫停吟才反应過来,现在他身上穿着的是件隐身的衣袍。

  见神剑看不见他。

  卫停吟无可奈何,只好把隐身袍脱了下来。

  只露一個脑袋浮在空中也有点太惊悚,怕吓到见神這把剑,卫停吟把整件隐身袍都脱了下来。

  反正门关上了,外面也沒人。

  卫停吟把整件衣袍解下来,随手放在脚下,拍了拍手:“见神!”

  见神剑转“头”過来,看见他,立马上蹿下跳了一阵,剑鸣声更大了,兴奋地朝他飞了過来。

  卫停吟把它接进手裡——在摸到它的那一刻,不得不說,卫停吟也有点想哭。

  他满腔的不满和怒火突然烟消云散了,他摸着自己的剑,有一种心酸之感。

  老天爷,他拿回他的剑了!

  他拿回他的见神剑了!!

  他再也不是废物花瓶了!!

  卫停吟几乎要流下两行面條泪,他喜极而泣——

  可忽然,他感觉身后不太对。

  仿佛被什么人看着,仿佛有视线落在身上。

  有昏暗的光线突然从背后投射进来。刚开始是一小條细线,后来慢慢拉长变宽,方方正正地投射进了這屋子裡。

  有人把门拉开了。

  卫停吟瞬间一口气倒提到喉咙眼裡,惊悚感化作凉气,一瞬便从后脚跟升到天灵盖。

  他僵硬地回過头。

  门大开着。

  门后,江恣身着一身单薄黑衣,头发凌乱,露出的那单只眼睛通红。在看清他的一瞬间,那只血眸瞳孔骤缩。

  江恣看着他。

  卫停吟浑身如坠冰窖。

  他呆滞须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鬼都难看的笑。

  完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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