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生氣與否
阿隨被帶走協助調查之前,吃了兩顆橙子、一大碗草莓車釐子。蘋果小香梨後來被宋姨切成片擱一次性餐盒裏,連同十多個砂糖小蜜桔,全讓阿隨帶着路上喫。
姜昀祺被暫時放出來。
那會趁着遊況還沒到,宋姨趕緊給他和阿隨做了兩大碗胡蘿蔔黃瓜絲拌麪。鮮香四溢一大海碗擺到面前,阿隨眼都直了,第一口下去差點咬到舌頭。姜昀祺沒心情喫飯,麪條一根根數,時不時回頭瞧陽臺打電話的裴轍,心事重重。
宋姨心疼得不行。雖然從阿隨嘴裏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心腸到底沒有裴轍硬。尤其見到姜昀祺完全腫起來的通紅眼睛,一下疼到心底。
“昀祺好好喫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先墊墊。”
見姜昀祺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宋姨佯怒擋住他回頭瞧的視線,“有什麼好看的?書房裏那麼訓你,還沒看夠?”
姜昀祺低下頭不說話,依然喫得慢。
阿隨就很心疼面了。本來根根鮮亮爽滑,鹹香濃郁,呲溜呲溜喫起來賊帶勁!擡頭往姜昀祺碗裏看,全黏糊在一起,拖拖拉拉,食慾都減了不少。
裴轍走過來問阿隨配合警方調查有沒有問題。
阿隨無所謂聳肩,“我知道得不多。魏叔不讓我沾他們手上的東西。這次是因爲要接十九——姜昀祺,姜正河想起我,才讓魏叔把我找回來的”。
裴轍點頭沒說什麼,轉身就要走開。
姜昀祺趕緊放下筷子拉住裴轍襯衣一側,“裴哥你要不也喫點?”
站一旁的宋姨好笑嘆氣。
裴轍垂眸看了眼揪着他的幾根細軟手指,冷淡道:“不用。”
姜昀祺依依不捨鬆開,抿嘴去挑筷子,“哦”。
阿隨來回看他們,完全不知道說什麼。
眼前的姜昀祺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對,就是變了一個人。整個一軟慫樣。他看裴轍從頭至尾也沒拿姜昀祺怎麼着,姜昀祺就能一路哭到家。哭到家不說,這會還上趕着貼人家冷臉,被拒絕後居然又是一副要哭的可憐模樣。
阿隨歪頭仔細瞅埋頭不吭聲的姜昀祺,小聲:“嘖。又哭?十九,你現在怎麼成了一哭包?”
姜昀祺沒握筷子的另一隻手用力按了按眼睛,嘴裏含着一口麪條嘟囔:“你不懂。”
宋姨站他倆身後,一聽樂了,但沒打攪他倆的悄悄話,眯眼寵溺望着姜昀祺。
“我不懂?我比你大哎!有什麼我不懂的?”阿隨扭頭望裴轍,“不過他真的兇。拎你下車那會,我都嚇死了”。
姜昀祺繼續吃麪,沒理阿隨。鼻子一直沒擤,這會連續吸了好幾下。
阿隨見狀從桌上扯了紙巾遞給姜昀祺,“你就不會擦擦?”
姜昀祺接過擤鼻涕,過了會再開口,聲音悶悶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和警察說,不會有事的。”
阿隨喫飽了,雙手交叉在腦後,四處打量屋子,慢慢道:“我知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怎麼做我心裏有數。”
姜昀祺點點頭。
遊況不是一個人到的。
章政銘敲開門客氣一笑,朝裴轍略頷首,“裴司”。
裴轍看着他,沒有絲毫意外。
遊況領着姜昀祺和阿隨去車上。按照程序,姜昀祺和阿隨會被分開問詢,各自筆錄。姜昀祺因爲一直在警方監控,做完筆錄就沒事了。但阿隨需要留下來進一步覈實信息,配合警方之後的抓捕行動。
姜昀祺以爲只有自己一個人,可車子啓動前,裴轍坐上了車。
“裴哥?”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可話音還未落,接着又上來一人,是章政銘。
裴轍臉色不是很好,舉止風度依舊,就是更冷了。
章政銘笑面虎,坐下後對姜昀祺笑道:“你就是姜昀祺吧?你好,我叫章政銘,負責市刑偵一隊。聽說你都想起來了?”
姜昀祺扭頭就去看裴轍。
章政銘:“......”
之後一路,姜昀祺心領神會裴轍,對章政銘幾次的旁敲側擊視而不見。
筆錄過程不復雜,細節卻需要格外仔細。
姜昀祺回顧了撲克牌是怎麼到手的,姜正河安排的跟蹤具體長什麼樣,今天下午的會面前後一共見到幾個人,爲首的魏叔又長什麼樣。那把姜正河交給他的槍也被拿去檢測。
等姜昀祺處理好,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
裴轍一直在休息室等他。
姜昀祺被遊況領進去的時候,裴轍仰頭靠着牆壁閉目養神。
手腕上包紮紗布呈現一片鐵鏽血跡,邊緣粗糙,腕骨略顯蒼白。
姜昀祺問遊況要來的醫藥箱屬於法醫級別,面對一箱子的法檢工具,姜昀祺簡直頭皮發麻。
裴轍不知道什麼時候睜眼的,這會低眸注視努力翻翻揀揀的姜昀祺,沙啞問:“好了?”嗓音很疲憊。
姜昀祺還在翻揀,點點頭心疼道:“裴哥我給你重新——”
“裴轍!”
哐啷一聲重響,休息室門被人從外重重推開。
裴玥面色焦急,看上去是臨時接到消息,從家裏匆忙趕來。平日打理得清爽幹練的頭髮,這時只隨手在下面紮了把,額頭有汗,臉色比白紙好不到哪裏去。
聞措緊跟在後,臂彎裏是一條圍巾,“我就說沒事,你別急。裴轍,你怎麼樣?”
姜昀祺被突如其來動靜嚇了一大跳,握着消毒藥水的手下意識抖了抖。
裴轍默不作聲握住姜昀祺手擱到自己腿上,叫了聲衝到面前的裴玥:“姐。”
“我沒事。”
裴玥蹙眉盯着裴轍好幾秒。
聞措走過去給她披上圍巾,“晚上打電話去你家,想週末找個時間聚聚。雯雯回來了。你不在,宋姨就把事情和我們說了”,說着又去看姜昀祺,彎腰詢問:“昀祺沒事吧?”
“沒事。”姜昀祺叫了聲“裴玥姐姐”和“聞措姐夫”。
裴玥目光嚴肅,走上前檢查裴轍受傷手腕,“我們去醫院”。
裴轍收回手,“沒事。昀祺已經弄好了”。
“他會弄什麼?!”裴玥聲音一下大了起來。
聞措在背後小聲提醒:“小點聲......還說雯雯呢......”
裴玥用力深吸口氣,語氣很重:“裴轍,我不說第二遍。去醫院。”
姜昀祺主動站起來拉裴轍,“聽裴玥姐姐的,裴哥我們去醫院”。
裴轍擡眼看着姜昀祺,眸色很深,維持之前靠着椅背的姿勢沒動。
裴玥臉色更加不好,“聞措你先帶昀祺回去,太晚了——”
“不要。”
“姐。”
兩人同時開口,姜昀祺急得不行。裴轍皺眉,眼神稍沉。
姜昀祺又對裴玥解釋:“我不回去,我想陪裴哥。”
聞措拍了拍裴玥肩膀,知道她真正擔心的是什麼,但眼下也只能安慰這些細枝末節。聞措語氣平緩:“別急,我先看看,然後再一起去醫院。”
裹着的紗布拆開,聞措用消過毒的止血鉗檢查傷口,片刻想了想才道:“得縫幾針。不過還好。還好。”
姜昀祺心頭一墜,垂下的眼睫顫得厲害。
“那就走吧。”
裴轍一副雲淡風輕樣子,起身的時候另一隻手握住姜昀祺,拉着他一起朝門外走。
裴玥似乎還要說什麼,聞措制止了她。
到省人醫,聞措處理裴轍傷口。姜昀祺挨着坐一邊一眨不眨看。
途裴轍想轉移下他注意力,讓他別那麼緊張,擡手彈了下姜昀祺額頭。誰知姜昀祺就瞧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鑽研。
裴玥情緒漸漸穩定,倚牆撐着額頭很久都沒說話,眉眼神色卻能看出濃重焦慮。
一時間整間屋子只剩下單薄器械聲。
等全部處理好,時間也過了零點。
裴玥擔心處理不及時有炎症,讓聞措給裴轍掛了消炎水。
姜昀祺全程安安靜靜。裴轍讓他坐着就坐着,讓他喫個蘋果就自己削蘋果然後分一半給裴轍。
掛水的病房是臨時安排的。病房裏還有其他住院病人,病牀之間用一圈簾幕隔開。
時間太晚,裴玥聞措沒有多留,即使有太多話要說,裴玥礙於場合也沉默了不少。
姜昀祺固執地不要聞措送他回去。聞措原本還想勸一勸,誰知裴轍乾脆打斷了他,允許姜昀祺留下。
“他怎麼睡?”
裴玥看上去比裴轍還要疲憊,一連串發生在裴轍和姜昀祺身上的事堵得她喘不過氣,這會聲音壓低,語氣卻很急,“昀祺聽話回去。讓裴轍好好休息”。
姜昀祺臉色灰暗,沒有說話,自責與懊悔讓他找不到立場和藉口。但他真的不想走。
“昀祺,過來。”裴轍拍了拍身側牀板。
“裴轍——”
“姐。”裴轍揚了揚掛着水的手,“饒了我吧”。
姜昀祺爬上牀,縮在牀沿,面朝裴轍胸膛閉上眼。
裴轍拍了兩下姜昀祺背。
裴玥似乎是妥協了,轉身離開。聞措無奈一笑,低聲囑咐:“沒事,明天就沒事了,她就是操心,你不是不知道。”
裴轍點頭,“回去幫我勸勸”。
“宋姨也勸。沒用的,你改天和她好好談談。總之沒事就好。走了。”
“聞措姐夫再見。”姜昀祺小聲。
聞措好笑,“呦,姐夫我還以爲你睡着了”。
裴轍低頭瞧姜昀祺,趕聞措:“行了,走吧你。”
病房徹底安靜。
裴轍關了燈剛躺下,姜昀祺擡起上身把被子拉起來,掖邊掖角地給裴轍蓋。表情是有點嚴肅的,也有點落寞,心事不用裴轍多想就知道是什麼。
裴轍好整以暇笑,注視姜昀祺忙頭忙尾,始終沒說什麼,只是在姜昀祺做完這些後將人不費力一把攏進懷裏,摁着姜昀祺後頸吩咐:“睡覺。”
“掛水怎麼辦?”
“有護士。你給我好好睡覺。”
好一會。
“裴哥你還生氣嗎?”
低得幾乎聽不到,呼吸噴在裴轍胸口,一陣熱一陣溫。
裴轍沒應他。
生氣與否並不重要,裴轍想,反正姜昀祺總是會惹自己生氣。
“裴哥,對不起。”
姜昀祺伸手捏住裴轍襯衣一顆釦子,放在兩指指腹慢慢揉,聲音比之前還要低。
隔着一層被子擱在姜昀祺後背的手掌悄悄摩挲了下。
眼睛適應了黑暗,姜昀祺眼珠子轉了會,一天的混亂波折,睏意在下一秒兜頭襲來。
姜昀祺打着哈欠一點點擡起頭,裴轍下頜映入眼簾,“裴哥晚安......”說完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抱一抱也好。只是兩隻手都被固在身前,姜昀祺不想吵醒裴轍。
最後一個哈欠打完,姜昀祺撅起嘴巴朝裴轍下頜輕輕親了下。
之後就是困到極點的人事不知。
裴轍把縮到牀沿的傢伙收攏進懷,低頭注視半晌後,貼脣吻了吻姜昀祺,“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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