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還君明珠可有归期?
打着赤膊的古尔诺夫站在院子裡,用地上的积雪搓身体。俄罗斯人坚信這样的举动可以提高耐寒力,预防感冒,增强体质。古尔诺夫有這個习惯,入冬以后几乎每天這個时候都要做一遍。
忽然,他停下了所有动作,缓缓的倒在了雪地裡。一代寡头大亨,竟连一句遗言都沒得及交代便死了。保镖们一拥而上,却沒有在现场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毫无征兆的,古尔诺夫就因为呼吸衰竭离开了這個世界,他的死更像是個意外。
李牧野听到消息的时候正是金度勋当晚离开后的第三天早上。提莫夫提供的消息說,警方的尸检报告认为古尔诺夫死于血栓导致的呼吸神经停摆。他這一死,轮胎帮断了经济命脉,也就失去了控制。那可是上千個无所事事的酒鬼瘾君子。
李牧野更关心的是金度勋有沒有留下小辫子,哪怕只是蛛丝马迹,只要引起轮胎帮的怀疑,也会立即招致血腥报复。提莫夫說轮胎帮的彼得洛维奇已经接受意外死亡的說法,目前沒有任何证据表明古尔诺夫死于他杀。
這是一個好消息,但并不值得欢呼雀跃,請动金度勋出手是要付出代价的,目前为止,李牧野還拿不出他想要的。
金度勋這個老特务的专业素养還真不是吹出来的。李牧野暗自松了一口气。不過虽然如此,也不能麻痹大意。古尔诺夫還有两個儿子一個闺女在国外,可惜條件不允许,否则斩草除根就可以彻底高枕无忧了。转而又想,這样也挺不错的。李奇志說過江湖路不好走,能活到最后還成事儿的人都懂得给老天留三分面子。
傍晚的时候,李牧野正在跟老崔交代要多加提防轮胎帮报复,金度勋忽然从外面回来了。李牧野赶忙放下手边的事情迎上去打招呼。金度勋却只是微微点头,什么也沒說就回了房间。
李牧野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不禁大为头疼。
這世上有三种人最难打交道,第一种是心裡明白,嘴上明白,什么事情都要掰扯的一清二楚,這叫名正言顺;第二种是心裡糊涂,嘴上蛮横,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叫做蛮不讲理;第三种是心裡头明白,嘴上不說,任凭你說什么都沒用,全看你怎么做,這种人最厉害。
第一种人重名,可以用捧谤污的方式将其拖下水后,一切自然便好办。而第二种人重利畏死,威逼利诱便可以吃的死死的。只有第三种最难办,不争名,不求利,只要自己想要该要的。舍此之外软硬不吃,除了满足他以外,几乎沒别的办法。
李牧野手法娴熟的摆弄着一副扑克牌,脑子裡飞速转动,盘算着怎么才能搞定這個金度勋。
“我的家乡在图们江岸边,西边是大山,东边就是图们江,春天的时候金达莱开遍漫山遍野,香姬的妈妈会在山脚下开辟一块菜园种下白菜籽,我們的房子一侧爬满了常青藤,另一侧会挂一些我从山裡带回家的猎物。”
金度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深沉的声音在李牧野耳边响起:“那时候我刚完成了一個很重要的任务,奉命进入蛰伏期,家裡只有我和奉珠两個人,整整五年,简直是山神的恩赐。”
“這位奉珠阿姨還活着嗎?”李牧野不想他一個人唱独角戏,鬼使神差的搭了一句。
金度勋的呼吸停顿了一瞬,随即是长久的沉默。李牧野十分后悔,老特务难得主动想說话,沒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陷入了沉默,真担心他一下子沒了谈兴。对于沉默的人而言,话就是开心锁。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就要先打破沉默。
“是的,她還活着。”就在李牧野懊恼不已的时候,金度勋忽然冒出這句话来,然后问道:“你有酒嗎?”
“白酒還是伏特加?”
“白酒吧。”金度勋声音低沉:“可以帮我回忆起在中国的日子。”
酒入愁肠,李牧野陪着连喝了三杯,一直默不作声等着金度勋主动开口。“香姬不能理解我。”金度勋道:“全奉珠女士也不能理解,不過這也沒关系,她们是女人,脑子裡总想着自己的小日子,我用了十六年给香姬洗脑,她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不管怎么变,却始终改变不了這個事实。”
“女人遇到了喜爱的男人,就会变的感性。”金度勋独自喝下一杯,道:“男人大多数時間裡都应该是坚忍不拔的,不然经不起人生的苦难,也撑不起家和国的责任。”
李牧野道:“香姬是個好女孩儿,你带给她太多苦难了。”
“跟她母亲一样。”金度勋叹了口气說道:“朝鲜共和国是一個苦难深重的小国家,在這個弱肉强食的国际舞台上,很难得到安全稳定的立足之地,我們一直在为了這個目标奋斗,甚至有时候在国家层面,就算是女人也要承担男人的责任,而她是我的女儿,注定了不能過平淡的人生。”
“如果你真能做的那么彻底,又何必這么纠结?”李牧野的反问略嫌犀利,他不想做应声虫,尤其是在金香姬的問題上。哪怕是把金度勋问的恼羞成怒也要把這句话问出来。
“是的,我做不到完全彻底。”金度勋痛苦的低下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哈了一口酒气,道:“当年我把全奉珠送到中国托付给一個信得過的朋友照顾,這件事一直瞒着香姬,对她来說,自己的父亲杀死了母亲,這样的猜测实在是一件非常煎熬的经历,可我却沒有别的選擇。”
“对于一個丈夫,父亲,這样的選擇更难承受。”李牧野道:“香姬跟我說起当年的事情时,我就有過接近事实的猜测。”
“为什么?”金度勋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沒有杀害香姬的妈妈?”
李牧野道:“因为香姬一直视你为英雄,她虽然了解你,却不了解男人,我不是英雄,但我是男人,如果你是那种会为了那件事杀害自己老婆的人,香姬就不会被培养成现在的样子,更不会被保护的這么好。”
“你至少是一個很会聊天的年轻人。”金度勋道:“虽然你身上有很多問題,但香姬喜歡你,這就够了。”
李牧野发自内心的感到遗憾:“她被你派到别的地方去执行任务,我們也许再沒有机会见面了。”
金度勋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說不好,如果命运让你们再相见,我希望你能代我向她請求一句谅解。”他說完這句话便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门外就是莫斯科的冬夜,气温接近零下三十度。
“你這是要走了嗎?”李牧野诧异于眼前的变化,问道:“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嗎?”金度勋已经推开了门,风卷残雪钻进屋子,他回头說道:“你根本沒有办這件事的诚意,我也沒有時間继续等下去了。”
李牧野从他的神色中感受到诀别之意,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一时冲动道:“你留下来,我全力以赴帮你!”
金度勋笑了笑,莫名其妙道:“就算到了這一刻,我也无法对你完全满意,如果不是别无選擇,我其实還想再住一阵子的,但现在,他们已经追踪到了這裡,我如果继续留下来,只会害了這可爱的一家人。”
“他们是谁?”李牧野问道。
“不喜歡我的人,或者說被我挡了道路的人。”金度勋道:“具体的细节你慢慢向老楚打听吧。”說罢,开门离去,走的十分决然,一去不回头。
李牧野动身追到门口,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夜。
他究竟为了什么找到這来的?金香姬被他弄到哪去了?他帮助自己杀了古尔诺夫却沒有继续逼迫自己做事,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古尔诺夫死了,金度勋走了。一下子,李牧野以后的麻烦和眼前的危机全都解决了。
事情顺利的超乎预计,但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古尔诺夫死后,留下的权利真空将由谁来继承?他的死会不会引发已经接受招安的寡头们的反弹?一千多人的轮胎帮失去了控制,闹起事来也是一個大麻烦。提莫夫作为内政部次长,被政府方面派出来全权负责相关事务。這些事情的确够他喝一壶的了。而作为始作俑者,李牧野责无旁贷的要帮干姐夫搞掂這些麻烦。
金度勋走后的第二天中午,老崔家又来了一位黄皮肤的中年客人,直呼其名要见李牧野。正在提莫夫家中帮助出谋划策的李牧野接到老崔媳妇打来的电话后立即意识到是老楚到了,赶忙放下眼前的事情匆匆赶回提莫夫家。
再次见面,楚秦川要比之前见面时显得苍老了一些。胡子刮的很干净,鬓角灰白,面带和蔼笑容看着李牧野。一想到這貌似和善无害的老家伙差点害死自己,李牧野就觉得脖颈子裡头冒凉气。
生和死,說起来总是很容易,东北人打架,经常叫嚣着要把人怎么怎么弄死。但真正谈笑杀人,终结另外一個人的生命却绝非简单的事情。
“小伙子,我們又见面了。”楚秦川率先打破沉寂,道:“很高兴能看到你還活的好好的。”
“老先生,我也很高兴看到你也活的好好的。”李牧野孩子气的着恼道:“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和金香姬都几乎死在你手上!”
楚秦川嗯了一声,点头道:“小辉赶到的非常及时,弥补了我的错误,所以我欠了他一個人情。”
李牧野道:“這么說,您已经做好准备担任我的安全顾问了?”楚秦川道:“对于一個退下来又不想休的老家伙而言,你這份差事也算不错了。”
“我现在已经脱离了情报掮客的行当。”李牧野道:“你来我這裡工作可以,但不能干涉或影响我的工作计划。”
楚秦川呵呵一笑,道:“虽然我不认可你的說法,但可以接受你的條件,只要我在你這裡干一天,就负责你這小脑袋瓜子留在脖子上一天,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绝不過问,除非你主动找我帮忙则另当别论。”
对于這老狐狸的话李牧野是半信半疑,点点头道:“但愿你能言而有信。”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认可我的說法?”
楚秦川居然调皮的眨眨眼,道:“你真的想知道?”
李牧野不耐烦的:“不想知道我干嘛多此一问呀?”
楚秦川呵呵笑着說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他加重语气郑重其事說道:“因为我非常了解陈淼那丫头的厉害和行事风格,她在你身上做了许多铺垫,却還沒有榨干你最后的剩余价值,這可不是她的风格。”
“陈淼就是陈炳辉的二姐?”
楚秦川点点头,不无遗憾的:“如果不是這丫头,我或许還可以在新岗位上干几年。”他說话的时候,腰板拔的笔直,语速均匀充满了控制欲如的自信气度。尽管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但是看得出,他非常不服老。
李牧野今年才二十二岁,在楚秦川面前,无论是年龄還是阅历,都還只是個孩子。尽管小有成就,也有些小手段和小聪明,但扪心自问,对彼此之间的差距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這么說,您觉着她還会来找我的麻烦?”李牧野有些担忧,语气和神态都谦虚了许多,請教的口吻问道:“您觉着她会怎么做呢?或者說,您认为她对我還会有哪方面的需要?”
“不一定是要找你的麻烦。”楚秦川道:“也可能是她发现了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潜质,所以才改了主意,允许你从那一行裡脱离出来,而我之所以来到你這裡,也是想看一看她究竟在你身上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吸引她,甚至连那些唾手可得的珍贵情报都不搞了。”
李牧野苦笑自谦道:“我就是一半文盲,除了不计后果的傻大胆儿外,根本沒什么本事。”
楚秦川哈哈笑起来,道:“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样,那我這双眼睛就白看了六十年世情人心了。”
李牧野觉着不能再继续這個话题了,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您怎么看金度勋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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