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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矮墙

作者:辛逍遥
东厢房裡,柴安身边站着范良翰,两人一起来探望杜仰熙。

  柴安环顾一圈,只见厢房格外简陋,东南角窗户還在漏风。

  “不是范表弟提起,我都不知你搬到這儿来了,這种简陋地方怎么能住人呢!德庆,還不快替杜郎君收拾行装,搬到我那儿去养病!”

  被点名的范良翰陪了個尴尬的笑脸。

  杜仰熙起身:“柴大官人——”

  “哎,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搬!”

  德庆正预备动手,被春来一手拦住。郦娘子火急火燎走进来。

  “哟,這种地方怎么就不能住人了,难道我郦家的全不是人?”

  柴安起身:“郦娘子误会,我绝无此意。”

  范良翰打圆场:“丈母,我表哥他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說呀,這小院原作库房之用,杜郎君要寻個清静的地方备考,恐怕多有不便。”

  郦娘子咄咄逼人:“哪裡不便,兴国寺的厢房都能住,我這儿就住不得?我家是头顶缺了瓦還是地上少块砖,未必他柴家的墙也比旁人多一面的!”

  柴安微笑:“郦娘子,郦家都是女眷,年轻男子久居于此,自然是不便的。”

  郦娘子冷笑:“两個院子以围墙相隔,各有门户出入,根本两不相干的!我原就打算好了,這正房做了库房,东西两厢還赁出去。只是一家子女眷,不好赁给复杂人户!他两個都是正经的读书人,在我這裡住着,一则可安心攻读经史,二则也替我守好门户!四福斋往来多文客,少不了唱和应答的,我呢,這裡减免房费,供给每日茶饭,他们替我柜上誊誊写写,岂不两便!”

  柴安還不死心:“可是——”

  郦娘子打断:“大夫可說了,那屋裡的人元气大伤,好似伤了根的残树,一挪就是一個死!杜郎君,你自己拿主意吧!”

  杜仰熙无奈地看着柴安一笑:“你看,郦妈妈盛情厚意,处处体贴周到,却之实为不恭,我也只好赧颜领受,往后再报了!”

  柴安哑然。

  柴安出门后,在小院裡溜溜达达,四处巡视。

  范良翰一会儿跟他走到东,一会儿又跟到西,忍不住道:“你這一大清早把我叫出来,就是让我陪你来看两個举子的?”

  柴安反问:“你不来,郦家会让我进门嗎?”

  范良翰向东厢房方向瞅了一眼,低声道:“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柴安沒理他,自己在墙根下站住了,伸手敲了两下围墙。一低头,发现范良翰像壁虎一样趴在墙上,立刻把人拎起来:“干什么呢!”

  范良翰嘿嘿一笑:“我想弄明白這墙到底怎么了,值得你看這么久?”

  柴安扫了那墙壁一眼,冷哼一声:“太矮了!”

  一大清早,琼奴在扫院子,突然听见古怪的动静。

  她一抬头,呆住了,忙丢了扫帚跑进门去:“娘!大娘!三娘!快出来呀!”

  不多时,琼奴扯着郦娘子出来,寿华和康宁也紧随其后。琼奴把手往墙头一指:“你们瞧!”

  众人一看,两個院子中间的矮墙上架了一座梯子,两個工匠正往上面垒砖头。

  郦娘子气坏了,打开门就冲了出去,口裡嚷嚷:“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呢!”

  康宁仰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這一幕。寿华摇头叹息。

  除了四個個砌墙的工匠,還有人正忙着清扫小院,打扫蛛網,重糊窗纸,并搬了崭新的桌椅、床褥进房。

  郦娘子喊:“哎,怎么不和主人家商量一下就动手?你们都是哪儿来的!”

  德庆赔笑:“郦娘子莫恼,郎君命我等洒扫除尘,重新打点,好让杜郎君住得舒适些。我让他们轻点儿,绝不扰了您!”

  “這……那這墙又怎么回事儿!”

  “那边儿可都是女眷,這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将這面矮墙稍稍加高几尺,也好免去瓜李之嫌!杜郎君是点了头的,您說呢?”

  “你!你们!哼!”

  德庆赔笑,郦娘子又把那墙望了望,气得拂袖而去。

  东厢房裡,柴安收回投向外间的眼神,笑着向杜仰熙道:“你人還在病中,身边不能少人服侍,我将她二人留下,也好替你煎药送茶、铺床叠被,总不好老是麻烦郦家人嘛!”

  杜仰熙略扫一眼,不动声色地笑笑:“你不知隔壁那位安道兄,性子有多古板!若要女子贴身服侍,我怕他醒来以后要投湖自尽了!至于我么,读书时最怕人多聒噪,又不能叫她们统统做了哑巴,能免则免吧!”

  柴安话锋一转:“早知你会不惯,灵药,打今儿起你就留在小院伺候。”

  灵药点头称是。

  杜仰熙還要說话,柴安故意板下脸:“一個小小书童,也要一再地谦让,再說半個不字,我真要恼了!”

  杜仰熙无奈笑道:“好好好,我收下,收下,多谢了!”

  柴安满意微笑,又道:“听說桑郎君服药后仍不见好,怕是郦家請的這個大夫不大中用!未免误事,我已去請玉堂巷的柳大夫,极擅治寒症的,包你手到病除!”

  不一会儿的工夫,郦家后院的矮墙已增高三尺,成了一面高墙。

  郦娘子脚底下踩了高凳,也远远够不上墙头,气得她身子一晃,险些从上头摔下来。琼奴忙扶她下来:“小心点!慢点儿,我扶着你!”

  郦娘子好容易下来了,顺着高墙来回踱步,气急败坏:“非但加高了围墙,還派小厮看着那边门户,這是把我們当贼防着呢!請来的反客为主,登门的占山为王,這叫什么事儿啊!”

  寿华望向康宁,忍不住地笑。

  康宁问:“大姐姐,你笑什么!”

  寿华叹息:“我今儿才算知道,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三娘呀,咱们费心把人留住了,怕也难以如愿呢!”

  康宁冷笑道:“那就瞧一瞧,咱们到底谁守道,谁为魔!”

  另一边,柴安走出小院,德庆迎上去,說:“郎君,院裡都收拾好了,您還有什么吩咐?”

  柴安目光在整洁的小院内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靠近墙边的那棵大树上。他突然发现,顺着這棵树可以爬上墙头,立刻皱起眉来:“太高了!”

  德庆一头雾水。

  ……

  西厢房裡,琼奴在院中晒被褥,康宁拖了张凳子坐在廊下,向高墙方向望了一眼,吹起了笛子。

  轻快的笛音瞬间飞出了很远,琼奴听着,手上慢了下来,渐渐出了神。

  东厢房裡,杜仰熙披衣坐在桌边喝药,听见笛音不禁侧目:“哪裡传来的笛声?”

  灵药也觉得纳闷。

  另一边,康宁吹得正在兴头上,一阵难听的锯木声响起,康宁的笛音戛然而止。

  柴安站在廊下看人锯树,故意斥责道:“老鸦都在树上落窝了,日夜地吵嚷不休,惊得病人歇不好觉,长此以往如何养病,你到底怎么办事的!”

  德庆会意:“郎君,小的早想伐了這棵树,就怕伐木声扰人清静呢!”

  柴安高声道:“老人们常說,老鸦在此筑窝,无灾必有祸,我倒不忌讳這些俗套,人家却是要大考的,恐怕不吉利呢!再說伐棵树不過半日光景,半日都忍不得,就得再忍上两月,這笔账会不会算,還敢說不是你惫懒!”

  “是是是,都是小的過错,還是郎君有决断,往后沒了老鸦聒噪,才好专心攻读呢!”

  康宁气坏了,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站住了。

  不行,人家正等我去兴师问罪呢,不上他的当!

  康宁想到此处,气呼呼地转身回去了。

  柴安若有所觉地望了围墙方向一眼,得意地一笑。伐木人锯得更卖力了。

  东厢房裡,动听的笛声被恼人的锯树声打断,杜仰熙皱眉看向灵药。

  灵药說:“這老鸦夜夜喧闹,害桑郎君昨儿翻了一宿,着实恼人呢!伐了也好!伐了也好!”

  杜仰熙洞若观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說:“灵药啊,你家柴大官人……可真是個有趣的人啊!”

  寿华房间裡,郦娘子被伐木声吵得坐立难安,气愤道:“不行,我再不管管,他要拆我家院子了!我得去!”

  寿华放下手裡的香材:“娘,先前你不還嫌乌鸦叫得心烦,又說那棵树一地落叶,扫也扫不尽的,迟早叫人来伐了?”

  郦娘子语塞,一看到康宁进来,马上寻到理由:“扰了你三妹好雅兴呢!”

  福慧失笑:“三妹妹脸色不大好,可别是气着了。”

  康宁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下:“二姐姐别取笑人,沒看见娘心裡也烦呢!”

  郦娘子把桌上栗子一推:“烦烦烦,可不是烦死個人了!”

  好德从门外探头:“娘這么焦心,诚不如請個好媒人,直接登门說合去!”

  郦娘子信手抓了两颗烤栗子砸過去,沒好气道:“去,小丫头懂什么!”

  好德忙笑着躲了。福慧說:“你们以为娘不想啊!這两日我都打探清楚了,那個杜仰熙清高得很,当众拒了刘家的婚事!你们知道刘家嘛,财雄势大,崇明门外大街過半的铺子可都姓刘!消息传扬开来,人人赞他清贫自守、志向高洁,是一位真名士!富室大家都不放在眼裡,能看上一座小小茶肆的女儿?至于那位桑……”

  寿华提醒:“桑延让。”

  “对,那位寄居兴国寺时,除了摆摊卖字,就是闭门读书,从不与其他举子闲游交际,因寡言少语,人送绰号‘桑石头’的,那也是個怪人!”

  乐善也探头,嬉笑道:“那又如何!大雪的天,不是我家好意收留,送汤送药,早不知何处冻死饿死!敢不知恩图报,看我娘不在汴京骂臭了他!”

  好德再度冒头:“挟恩得来的婚事,等過了门,必是东嫌西嫌,视你如仇!娘是要嫁女儿,可不是把亲闺女往火坑裡推!”

  寿华沉吟道:“四娘有见识,除非這桩婚事,是他千方百计,主动求来的!”

  福慧說:“嗯,這就更难了,总不好叫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去学那個什么毛遂吧!”

  众人苦思冥想,突然康宁问道:“那是什么?”

  寿华望過去,正是角落裡的一堆书,于是說:“娘担心他二人真的一個也不中,将他们的旧书文章全搬来了,叫我先探探底!”

  康宁一拍巴掌:“有了!”

  众人诧异望她。康宁眨眨眼:“常言道,上赶的不是买卖,既要叫人心甘情愿地来求,還须慢慢地设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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