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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实情

作者:辛逍遥
杜仰熙回到正房,满面愠色,重重往床边一坐。

  寿华走进门来,淡淡看他一眼,便去收拾桌上留下的婴儿衣物。

  “你又怎的了?”她问。

  杜仰熙腾地一下站起:“娘子,你何时知道此事的?”

  “不過午时。”

  “范良翰从二姨处得了信,马不停蹄逃出了城。然后是柴兄,想必也是三姨漏的口风。人人都知道,只我蒙在鼓裡,糊裡糊涂去了。难道我就不是郦家女婿,還是我的娘子,忘了传這道重要的口信?”

  寿华抬头,看杜仰熙一脸委屈,不由失笑:“攸关丈夫性命,二娘哪敢耽搁。人這一逃,怎么瞒得住柴大官人,未必就是三娘通风报信。何况你人去了国子监,我又哪裡去寻呢?”

  杜仰熙越发委屈:“那我进郦家门,你就不能悄悄给我递個眼色?”

  寿华好笑:“横竖都要知道的,早半刻,晚半刻,又有何异?何必气闷!”

  杜仰熙委屈极了:“你!你不在乎我,你不爱重我,在你心裡,我就是個可有可无的人。什么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把旁人放在心裡,哪還有我立锥之地!你!你!你分明是骗婚!”

  寿华惊异看他,杜仰熙气得要命,一言不发又把靴子套上,抱起被褥就往外走。人都走到门口了也沒见娘子来拦,转念一想,又把被褥去软榻铺上:“今夜我在這裡睡。”

  寿华喊:“丑儿,丑儿。”

  丑儿哎了一声,匆匆进门。

  杜仰熙得意地看寿华,像是想知道她怎么下台,谁料寿华态度平淡地吩咐:“去,替官人铺张新小簟,再支一顶青纱帐子。”

  丑儿应声,杜仰熙冷笑一声,抱起被子又快步走回床上,一头倒下,拉起薄被蒙住了头。

  丑儿愕然,寿华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对方退下。

  半天不见寿华過来,杜仰熙越想越气,拖過寿华的软枕,气呼呼地面壁睡了。

  寿华嘴角的弧度越发弯起,心想:人家是醋坛醋缸子,你就是個醋精,芝麻小事也要来說嘴,哼!

  崔家后院,郦娘子将包袱递過去:“给你!”

  崔娘子忙搂在怀裡,打开一瞧,除了一叠交子,還有不少首饰和一柄玉如意。

  郦娘子边往外走边埋怨:“好容易东挪西借凑足了钱,不两日又讨千贯,就是個无底的仓,也要被你掏挖空了,哪裡是讨债,摆明要我的命。再敢张這個口,一索把我剥皮上称、集市卖了去,大家都得清净!”

  崔娘子笑得合不拢嘴:“不能不能,我不是那等贪婪无厌的,往后再沒话的!老姐姐,慢走!慢走。”

  送走了郦娘子,崔娘子回過头来,望向举着烛台出来的女儿,笑脸沉了下去。

  四更天,远处各大寺院鸣钟的声音遥遥传来,行者一路敲打着木鱼走過千门万户,高声报晓:“天色晴明。”

  崔娘子一手背了包裹,一手扯了女儿,急慌慌出门往街道上走,沒走几步就被赶来的衙役拦住。

  官军巡判官冷声下令:“将這两個窃贼拿下!”

  崔娘子呆住:“窃贼?什么窃贼——我不是贼啊!”

  ……

  花厅裡,郦娘子从杜仰熙口中听說了消息,惊骇大呼:“什么,行、行行行窃?!不是你說予她一千贯,就此了结此事,为何突然变了卦?”

  杜仰熙道:“丈母,人心贪婪不足,這无底的窟窿,填了這一回,难保沒有下一回。所以我同柴兄私下商议了,放個鱼饵,钓她上钩,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失窃之名拿人、查赃!”

  范良翰喃喃自语:“查赃,這就是說……”

  柴安道:“不错,开封府的衙役已到了崔家了!”

  范良翰念叨着“完了完了全完了”,翻了個白眼,瞬间昏厥過去。

  福慧扑上去:“官人!官人!”

  不只寿华、康宁個個惊讶,就连帘后偷听的琼奴、好德、乐善三人都互相望望,惊得哑口无言。

  柴安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那具尸首!”

  杜仰熙恭声道:“丈母,請。”

  郦娘子牙齿咯咯作响,腿肚子更打颤,几乎站都站不稳了:“我、我也去?”

  杜仰熙回答:“自然要去的。”

  寿华冷冷注视着杜仰熙,话却是对康宁說的:“三娘,在家伴着二娘,我陪娘一道去。”

  崔家门口挤满了人,好德、乐善也带了帷帽,悄悄藏在人群后探听消息。

  四個衙役在崔家四处搜查,一阵鸡飞狗跳。

  衙役搜检崔娘子背的包裹,果然查出一叠交子与首饰玉如意,禀报巡判官:“大人,贼赃核验過了。尤其這柄玉如意,与柴大官人所說失物一毫不差。”

  柴安道:“错不了,這如意上還有我柴家的印记,原是我孝敬丈母的,却落进了窃贼手裡。不過這裡失物不全,她家必定還有!”

  巡判官下令:“继续搜。”

  崔娘子恶狠狠地瞪着郦娘子:“哪裡是我盗的,分明她送我的,差爷,真正的凶徒另有其人,可别错冤了好人。”

  郦娘子躲避着她的目光,额头冷汗滚滚,险些站不住。

  寿华勉强撑住了母亲,神色自若地柔声劝說:“娘,日头太晒,還是去廊下坐吧。”她转向巡判官,恳請道:“請几位差官行個方便。”

  巡判官毕恭毕敬:“探花娘子請便。”

  崔娘子不依不饶,一把扯住郦娘子:“怎么敢诬赖好人,你這個骗子!翻脸不认人,莫怪我說话不作数了!”

  郦娘子推开她:“你撒手——”

  衙役禀报:“大人,屋内仔细翻检過,只一個久瘫在床、神昏澹语的老汉,床前留有几日茶饭和清水,并无其他贼赃。”

  杜仰熙质问:“崔娘子,丢下個瘫病的丈夫,你们母女要往何处去?”

  崔娘子嘴硬道:“我娘家在顺城仓桥外二十裡地,她舅家孙儿過周,去住几日回来,犯法怎的?”

  负责搜查院子的衙役丙发现水井被填,顿觉异样:“大人。”

  巡判官微一点头,衙役们一拥而上,搬开了压井石。

  崔娘子声音戛然而止,崔荣姐更是脸色发白,紧张地攥了一下崔娘子的袖子,被崔娘子快速甩脱。

  柴安看在眼裡,飞快地同杜仰熙交换了一下视线。

  很快,衙役们从井裡打捞出一具尸体来。

  众人议论纷纷:“哎呦!是死人哪!”

  “崔家的井裡怎么会有死人?”

  “這條街上住了二十年,何尝有過這样骇人事!作孽哟,竟是杀人凶案,唉。”

  崔娘子指着郦娘子叫嚷起来:“是她,是她教唆女婿打杀了人!是她!就是她杀人了!”

  事到临头,郦娘子爆发出一股勇气,立刻反驳:“你血口喷人,我家杀了人,怎去填了你家的井?你這井裡有洞,通了别家的地窖不成?老虔婆满嘴的谎话,一個字也不实的!”

  崔娘子辩解:“差爷,就是她打杀了人,哄我替她遮掩,又许下金银无数,我一时财迷了眼哪。你们看,除了這包金银首饰,還有,在這儿!都在這儿,全是她以前搬来贿我的!铁证如山哪。”

  她把鼓鼓囊囊的外衣一掀,腰间竟绑了一串串铜钱,众人一阵哄乱,无比震惊。

  好德要冲进去,被乐善拦住:“别急,再看看。”

  好德皱紧了眉头,踮起脚尖往内探看。

  那边衙役们粗略翻检尸体,這边巡判官向杜仰熙拱手道:“杜探花,一桩失窃案成了杀人凶案,便不是失铢小事了,稍后处置起来,难免对令岳家有所冲撞,請恕我等不敬——”

  杜仰熙淡淡道:“该怎么处,就怎么处,衙门办事只要秉公决断,我别无二话的。”

  說完,他给寿华丢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寿华略略心定。

  柴安冷不丁问道:“崔娘子,這具尸身泡得难辨面目,他当真是失踪的严子美嗎?”

  崔娘子机敏反驳:“什么严子美,我全不知情。只知她打杀了人,却不知是谁家的,该问凶手才是。”

  杜仰熙道:“严子美是同进士出身,早有籍贯在册,人是死了、回了原籍或是匿于某地,慢慢查证就是。至于這具尸身,哼,究竟是被打杀了,叫人谋死了,只怕還未可知。”

  崔娘子喊:“什么谋死的,你们可别信口雌黄,冤赖无辜——”

  衙役报道:“大人,经我等粗略相来,尸身后脑有重物击打的凌乱伤,胁肋之间還有明显的刀痕。”

  崔荣姐流露出异样的神情,被寿华敏锐注意到。她突然开了口:“荣姐儿,你识得這個死人么?”

  崔荣姐骇然抬头,眼底都是泪。崔娘子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柴安急切地追问:“身上可有拳殴脚踢的外伤?”

  衙役摇头:“此处只好看個大略,還须带回府衙,請仵作人详加查验。不過,此人左腿长,右腿短,分明是個瘸子。”

  杜仰熙抚掌笑道:“好了好了,身患废疾之人不许应试,此人既有此缺憾,更不可能是严子美了。丈母,你也好把心放回去了。”

  郦娘子不敢置信,犹如在梦裡一般,還沒反应過来。

  邻居们议论纷纷:“哎呀,她那螟蛉子崔武就是個瘸子!”

  “对,還是赌钱叫人打瘸了的!定是崔武无疑了!”

  原来,当时的情景是這样的——

  深夜,崔武趁醉撕扯崔荣姐的衣裳,崔娘子持刀冲进来保护女儿:“畜生,你放开她!”

  崔荣下意识回過身来,胁肋意外中了一刀。他伸手去掐崔娘子脖子,崔娘子一度濒死,崔荣姐抓起桌上烛台对着他后脑打了下去……

  此刻,崔荣姐死死低着头,眼泪一個劲儿地流,不敢看眼前寿华悲悯的目光。

  郦娘子终于醒過神来,一时大怒,冲過去就捶了崔娘子几下:“好啊,你自家杀了人,使坏心来冤我,還要诈我钱财,天理何在!”

  寿华忙去拦住:“娘,官差還在问话,不可造次,先住手吧!”

  柴安也說:“丈母,她杀了人,自有国法处置,不要动手!”

  崔荣姐扑上去护着母亲,情愿替崔娘子挨打。

  杜仰熙无奈摇头,提醒:“丈母,有失身份。”

  郦娘子這才气喘吁吁地退开,口裡仍痛骂不绝:“七步蛇毒蝎子撂一块儿,比不得你黑心烂肠,唾沫也能毒死人,夜叉叩头叫奶奶,這样的好毒妇,合该千刀万剐的!”

  探案现场顿时成了一场闹剧,墙外人们笑出声来,官差们拦也不是,笑更不是。

  崔荣姐扑到大娘跟前:“不是我娘,是我,是我!他欲行不轨,我才失了手……我娘鬼迷心窍,诈骗钱财,全是为了我。你们要捉凶手,就捉了我去,我娘沒杀人,她沒有啊……”

  崔娘子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怒声道:“那個贼盗我的棺材本,整日吃喝嫖赌,老娘情愿给他抵命!這忤逆不孝的东西,下了地府也不饶他的,你们绑了我去,是我杀的!就是我干的!”

  巡判官下令:“枷了。”

  左右立刻拿了枷锁過来,当场给崔娘子枷上。

  崔荣姐紧紧抓住寿华裙摆,苦苦哀求:“大娘子,我知你是好心人,求求你,求求你们說個情吧,换了我去!换我去抵我娘!”

  她這裡不停叩头,郦娘子别开了眼,寿华于心不忍,伸手欲搀扶她,却被杜仰熙止住。

  寿华向丈夫望去,杜仰熙坚定道:“娘子,她伙同亲娘杀人又百般讹诈,娘和郦家都受了万般苦楚,今不過是天道有常,恶有恶报,万不可心软哪。”

  巡判官扬眉:“头回见着人争抢杀人罪名的,那就母女二人一道枷去吧。”又恭敬转身,“杜探花,您看這么处置,妥当么?”

  杜仰熙拱手:“辛苦各位了。”

  “分内之事,何敢言谢。循例要向令泰水问上几句话,劳烦郦家去做個证见,杜探花不罪我等无礼冒犯,就是宽宏大量了。”

  杜仰熙笑着点头,巡判官却再三作揖,看得郦娘子瞠目结舌。

  几乎同时,柴安眼见那崔氏母女抱头痛哭,突然低声提醒:“你是他义母,他是你螟蛉子。子杀母,罪当凌迟。然以尊犯卑,又是一时误伤致死,理应减等论罪。不要哭了,到了堂上,实话說了,必有宽赦的。”

  听了這话,哭哭啼啼的崔家母女忙连声道谢:“多谢柴大官人……”

  寿华站在一旁,将两边截然不同的情形尽收眼底,心中升起了对丈夫的担忧。

  郦家姑娘们的生活重归平静,众人围坐,边摆弄针线活边聊天。

  康宁說:“他们作了两手的准备,暗地裡盯着崔家。她收了一千贯,遮掩過去便也无话,偏她撇了家业店铺和瘫病在床的丈夫,只带了女儿卷财逃走,必是心中有鬼,暗裡藏奸。這步棋……险是险了些,却是七寸头上打蛇,正中要害了。”

  福慧抚摸着寿华为她做的婴儿小衣裳,爱不释手,口裡抱怨:“终日稀裡糊涂,合该他范良翰倒霉!崔家刚杀了人,不知怎么個处,偏撞上他痛打严子美,可不生出祸心了?那严子美更可恨,你要回家守丧,老实离了汴京就罢,怎還跑到郦家门前张望,真個色心不死。他挨了教训,又被崔娘子搭救,离去之时,丢下一件染血锦袍。你们說說,天下竟有這等奇事?”

  康宁冷哼:“他是无心還是有意,怎知崔娘子背后沒有他在捣鬼的?如今崔家下了大狱,他倒清清白白。”

  琼奴也捧了自己做的小鞋子過来,說道:“你也太多心了,他知道崔家杀人了?哪裡就算得這么巧。好在上天庇佑,平安无事就好。咦,姐夫呢?”

  福慧摆弄着小鞋,随口道:“那傻子,乐颠颠去买鞭炮了,說要放他個一天一夜,好好去去晦气。我看他半点不知改悔,迟早要跌大跟头的!”

  众人都笑了。

  寿华诚挚道:“二妹夫虽难脱纨绔习气,到底一颗赤子之心,待你、待郦家真心实意,他要不把咱们当成至亲,哪裡肯出這個头。三妹夫精明练达,从前觉着他心眼太多,怕三妹会吃亏。今日看他提点崔家那两個,却不是個硬心人,你沒有看走眼。”

  康宁笑了。

  琼奴给众人加茶水,不禁打趣:“瞧大姐姐說的,大姐夫不好嗎?听五娘說,别看那帮衙役平日威风八面的,就他们头顶上的军巡使,也不過是個权大位卑的小武官,见了咱们大姐夫,照样得打躬作揖的。郦家得以脱难,也托了探花郎的庇护。得此佳婿,大姐姐的福气才是沒边了!”

  寿华叹气:“才华横溢偏任性使气,城府有余然宽忍不足,往后呀,我且有的愁呢!”

  福慧笑道:“大姐姐多劝劝便好了。”

  康宁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姐夫一听姐姐赞旁人好,還不活生生醋死了!”

  寿华忙去拧她的嘴,众人的哄笑声透過窗户,惊起几只鸟雀,阳光洒在小院裡,明亮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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