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我覺得好髒
不等商清晏開口,那隻手便撫上他的額頭:“你怎麼會病成這樣?”
虞安歌過來時,看到商清晏的模樣着實嚇了一跳。
商清晏此人慣會裝病,尋常看來弱不禁風,時不時咳嗽兩聲,又總透着光風霽月的風雅。
但他眼下真病了,盡顯狼狽,滿頭的汗水黏着頭髮,臉色潮紅,嘴脣乾裂,微睜的琉璃目,充滿血絲。
方纔他在朦朦朧朧中,還衝着痰盂吐了一遭,眼下已經被端了下去。
他就這樣窩在被褥中間,可怎麼也感受不到暖似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蜷縮成一團。
像是落水的狐狸,拖着溼答答的毛髮,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虞安歌替他擦着額頭的汗,商清晏似乎是醒來了,又似乎意識還處於混沌之中,嘴脣開開合合,低聲呢喃。
虞安歌將耳朵湊近,只感受到他細微滾燙的喘息,卻是分辨不清她的話。
竹影此時推門走了進來,手裏端着藥,虞安歌就要起身接過,手腕卻被商清晏一把攥住。
虞安歌回頭,看到商清晏半睜的眼睛裏充滿不甘,呢喃的話也終於吐出來清晰的兩個字:“別走。”
虞安歌只好重新坐回來,讓竹影把湯藥擺到旁邊。
一股苦澀的味道傳了過來,虞安歌輕擡着商清晏的腦袋,又讓竹影墊上被褥,準備給商清晏喂藥。
一舉一動,細心又妥帖。
竹影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麻煩虞公子了,昨夜王爺忽然就燒了起來,讓大夫看過了,說是鬱結於心所致,心病難醫。”
虞安歌用勺子舀着碗裏的湯藥,就要往商清晏嘴裏送:“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他這是什麼心病。”
牽扯重大,竹影摸不準商清晏的想法,也不敢說,只道:“還是等主子好起來了,您再問他吧。”
虞安歌猜到是宮裏出了事,今晨聽到些風聲,說是辛淑妃突發惡疾,衆御醫束手無策。
更細的消息還沒傳出來,但觀商清晏這樣,只怕和他脫不了干係。
虞安歌沒有過多追問,將勺子裏的湯藥送入商清晏口中。
或許是藥太苦,或許是他無意識,這藥總也灌不進去,流出來的一點兒褐色湯汁,順着他的嘴角滑落到潔白的衣襟上。
竹影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虞安歌便問道:“怎麼了?”
竹影道:“主子衣服弄成這樣,他定會難受的。”
虞安歌微微蹙眉:“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這些。”
發高燒是能把人給燒傻的,這一點虞安歌體會過。
竹影看得有些着急:“可您這樣喂也喂不進去多少啊。”
虞安歌低頭看了看藥碗,又看了看商清晏脖子處的藥漬:“那能怎麼喂?難不成要我嘴對嘴不成?”
竹影連連擺手:“屬下可沒這麼說,不是屬下說的啊!”
虞安歌抿了抿脣,對嘴是不可能對嘴的,但這麼一勺勺喂下去,實在是太麻煩了。
虞安歌索性擡高商清晏的下巴,捏住商清晏的鼻子,將一整碗湯藥灌了進去。
期間嗆住了兩三次,不過總算喝下去的多,流出來的少。
餵過藥後的商清晏更顯可憐了,衣襟下巴都是藥汁,躺在牀上昏昏沉沉,眼眶溼紅,鼻頭也紅彤彤的。
商清晏的燒反反覆覆,一直折騰到午時,才徹底退了熱。
他睜開眼,先是感覺到滿嘴的苦意,而後是脖子處又溼又黏,緊接着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翹着二郎腿翻書的虞安歌。
虞安歌一直留意着這邊的動靜,商清晏一醒,她立刻就察覺到了,趕緊到他牀邊問,用手背去探商清晏的額頭。
雖然商清晏額頭已經不燙了,虞安歌還是問道:“感覺好點兒了嗎?”
商清晏張張嘴,聲音沙啞道:“我做了好長好長的夢。”
虞安歌點了點頭:“你從昨夜開始起燒,一直燒到現在。”
商清晏一臉虛弱,即便在外裝得再弱不禁風,實際上他的身子骨還是不錯的。
這次發燒來勢洶洶,的確讓他傷了元氣。
歸根到底,他還是過不去心裏這道坎兒。
上一次辛淑妃回府省親,商清晏說了要斷親,可親情又哪裏是輕易斷得掉的?
他對辛淑妃有怨,有恨,有愛,有萬般無奈,有無限委屈。
他忘不掉御案暗格裏的那瓶藥,忘不掉父皇靈前的淫穢,可也忘不掉年幼時母后抱着他哄的畫面,忘不掉爲了保他一命,不惜以命威脅聖上的辛淑妃。
他有太多情緒,雜糅在心裏面,硬生生將他逼成一個不擇手段,陰詭扭曲的厲鬼。
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被他用在了他的親生母親身上。
這樣的認知讓商清晏對自己厭惡至極,他渾身上下彷彿生滿了爬蟲。
噁心,骯髒,卑鄙
用再難堪的字眼形容他似乎都不爲過。
商清晏此時狠狠皺眉,俯身就要乾嘔。
好在虞安歌手疾眼快,將痰盂遞了過來,並在他背後輕輕拍着。
商清晏凌晨時候已經吐過一次了,此時胃裏沒什麼東西,乾嘔幾聲便蜷縮回了牀榻。
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果真一片濡溼。
汗水混雜着藥漬,圍在他脖子上,讓他難受至極,他一邊乾咳,一邊把衣領稍稍扯開,無意間露出白皙的脖頸。
虞安歌轉頭對竹影道:“給你主子備一身乾淨寢衣。”
房內便有乾淨寢衣,只是竹影看他家主子情緒不對,便從房內退了出去,往別處找了。
虞安歌就坐在牀邊沿,伸手握住商清晏的手腕:“燒退了,腦子還沒清醒過來嗎?”
商清晏嗡着鼻腔,長嘆口氣:“我覺得好髒。”
虞安歌伸手想要替他折一下衣襟,令他不必這般難受,卻被商清晏拿住手腕,輕輕放在一邊。
商清晏喉結滾動,聲音啞得不像話:“別碰,好髒。”
他說這話時,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悄無聲息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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