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會
此話一出,周圍的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半幽緩緩站起,身側隱隱有光芒閃動,顧識卻已經走到了門邊,靜候半幽離開,似乎一點都沒看見他明晃晃飆升的怒氣值。
幾息過後,微不可察的光芒逐漸消失,半幽也並沒有遵從顧識的意願離開,而是再一次落座,端起茶几上的清水,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看模樣是打算繼續待下去了。
顧識見半幽不爲所動,本着惹不起但躲得起的原則,暗罵了一聲,就想自己走算了。
可遺憾的是,半幽並不想一個人待着,於是顧識被強留了下來,他出不了門,這間辦公室被下了結界,除非施法者同意,不然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出不去,顧識被困住了。
“半幽,你到底想要什麼?”顧識沒想到半幽會使出如此無賴之舉,氣急之下露出本性。
“談談你和吾神相識的過程吧。”相比顧識的氣急敗壞,半幽倒是閒適得很。
顧識見識到了半幽的蠻不講理,知曉多說無益,只能選擇暫時退讓,陪同懷薇取符篆看來是不可能了,只能寄希望於懷薇自己,但他仍不放心,處於禮貌,他象徵性地詢問了一下辦公室裏的另一個人:“介意我先發個消息嗎?”
關於這個詢問裏存有多少真心,又有幾分是基於顧慮,半幽不點破,也不在乎,點頭示意顧識自便,也等於間接告訴他結界不會屏蔽信號。
詳詳細細地叮囑完懷薇,並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顧識終於可以稍微放心一些,分一部分心思來應對半幽這個難纏的傢伙了,可剛纔攔住他的惡氣不能不出,就聽他明知故問:“吾神是誰?我認識的人裏面好像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半先生,你是不是記錯了?”
“吾神名祜。”半幽沒打算搭理顧識的挑釁。
“祜?哦,我記起來了,那是世間最後一位神,她的魂魄不是消散了嗎?我有意識的時候,聽到就是神族覆滅的消息,我怎麼會認識她呢?”論裝傻,沒人比得上顧識。
“昨日我聽你喚她‘阿薇’。”在這場口舌之爭中,半幽終究沒忍住,先投降了。
“原來半先生說的是阿薇呀,那你早說不就好了,拐彎抹角的,我可聽不明白。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叫懷薇,沒有別的名字。”顧識直接開懟,也在提醒半幽別拿過去說事。
“顧先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半幽竭盡所能地保持風度。
顧識優雅地給自己重新調製了一杯咖啡,慢吞吞地端着咖啡,踱到沙發前,悠悠然地坐下,而後纔開口:“看不出半先生還是個急性子的人,先前是沒弄清楚主角,現在既然說清楚,那我們就可以聊聊關於阿薇的事了。我跟阿薇啊,認識也快有兩千年了,現在想想,真是一段極其漫長的歲月,有些事都記不清了。但我永遠忘不了見她的第一眼,確切地說,是見她的魂魄,那時候的她虛弱得幾乎維持不住人形,也不知道是怎麼變成那副模樣的。”
正準備大肆回憶過去,感慨往事的顧識,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嘆息就被打斷了,半幽周身的氣場一變,再沒了之前的悠閒樣,正襟危坐地追問:“什麼模樣?”
“啊?”回憶往昔的顧識被猝然打斷,對半幽的態度轉變有些詫異,停頓了一下,纔開始回答,“很虛弱,飄飄蕩蕩的,看上去馬上就要消散的樣子,蛇尾都露出來了,藏都藏不住。而且雙眼通紅,渾渾噩噩的,問她什麼都不說。玉石有溫養魂魄的效用,於是我就把她放進本體內,讓她慢慢恢復。開始幾年,根本不理人,誰跟她說話都不搭理,後來慢慢好了,會簡單地迴應,但就是愛發呆,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問她關於以前的事,她就搖頭,我們以爲她肯定是失憶了,不記得以前的事。平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她也不愛講話,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可化成實體後,就出現了很多問題,於是我決定給我們倆取個名字。有個詩人總喜歡在我家門口吟誦‘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聽得多自然而然就記住了,便取了幾個字組成我們倆的名字。接下來就是適應人間的生活了,所幸我有個鑑別玉石的能力,而阿薇也特別會喫,偶爾幫別人試試菜,幾千年也就這麼過來了。”
顧識的講述到這裏就結束了,也沒什麼細節描述,就是很普通的幹講,至於感觸或深或淺就全看聽的人心境如何了,反正明面上是看不出來,還是闆闆正正的樣子。
靜默了一會兒,聽完故事的半幽結束了冥思的狀態,緩緩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裝,而後鄭重向顧識邀約,請他共進晚餐,態度之誠懇,彷彿昨天那個對顧識充滿敵意,剛剛還威脅過他,用結界困住他的那個固執狂不曾出現過一般。
顧識真的很想拒絕,然而半幽並沒有給他機會,當着顧識的面就打電話讓助理幫他在餐廳訂了兩個人的位置,而且堅持要跟顧識同乘一輛車前往喫飯的地點。
半幽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壓根沒給顧識留說“不”的空隙,而顧識本就不擅長說“不”。
最終,顧識無奈跟隨半幽,吃了一頓他有生以來最尷尬的晚餐,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將“食不言”精神貫徹到底。
被迫答應了半幽的邀請,可顧識仍記掛着懷薇的符篆,去餐廳的途中還特意提醒過她。
然而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怕什麼來什麼。
有了顧識的嘮叨攻勢,健忘的懷薇總算沒有忘記去取老竹那兒取符篆。
老竹全名竹錄,是一家喪葬用品店的老闆,表面上是一個賣元寶蠟燭的普通人,真正的身份是道家的正統傳人,平時也會替人驅邪避兇,算命卜卦什麼的,算是幹回老本行了。懷薇到店裏的時候,正好趕上老竹出去幫鄰居小孩收驚驅邪,店裏只有老竹收的小徒弟在。
小徒弟敢心是孤兒,湊巧被老竹撿到,就留在身邊養着,既當兒子也當徒弟,這孩子踏實肯幹,樸實誠信,孝順懂事,什麼都好,就是腦子不太靈光,總是會記錯事情。
不過懷薇很喜歡敢心,覺得他只是還沒開竅而已,每一次來都會給他帶好喫的,調侃一下這個耿直的小徒弟。今天因爲是特殊時期,懷薇沒有跟敢心多聊,接過符篆後就離開了。
竹老頭的店離懷薇的家有些距離,懷薇又是下班後纔去的,一來一回,難免要費些時間。理所當然的,懷薇還沒到家,已經是夕陽西下,夜色將臨了。
漸漸沉下來的天色,如同懷薇此刻的心情,她加快腳步,終於在月色出現之前回到了家。明明還是大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可一股莫名的涼意侵襲了懷薇,嚇得她差點丟掉了鑰匙。加快動作開門,跟一陣風似的刮進了門內,而後反手關門,用極快的速度甩了一張符篆到門後。那如影隨形的陰冷感瞬間退散,令懷薇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悄然撤離,符篆起作用了,她終於可以靠在牆邊鬆一口氣。
暫時解決了生死問題,身爲喫貨的懷薇要開始填飽肚子,以防萬一,儘管解除了危機,她仍沒有放鬆警惕,將剩下的符篆帶到了廚房裏,放在料理臺上,一揚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熱愛美食,同時喜愛烹飪的懷薇對食物有種特殊的感情,或許跟曾經的經歷有關,在她的潛意識裏,美味的食物可以治癒一切的壞心情,烹飪更應該是個愉悅的過程,不該帶着任何的負面情緒,否則會影響食物的口感。
哼着歌,心情還不錯的懷薇陡然一個激靈,手裏的菜刀“咣噹”一聲掉在了砧板上,她極力忽視腳踝處傳來的森然陰冷,眼神不斷地往符篆那兒瞟,手偷摸地向那處伸,眼看就要夠到了,那裝有符篆的袋子“嗖”的一聲,飛了,落到了客廳的地毯上,離此刻進退不得的懷薇只有將近一米,一段既近又遠的距離,那符篆分明就在眼前,可她就是拿不到。
開始還只是左邊的腳踝隱隱有令人不舒服的森冷感,移動不能,極快地,這感覺傳染給了右腳,向上轉移,還添加了力壓千鈞的力量,令懷薇無法動彈分毫,只能任由絕望的冷意吞噬全身,剝奪她原本的體溫,將她拖入無望而森寒的地獄中。
“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小薇?”冷意已經沒過了脖頸,那話是貼在耳邊說出的。
懷薇當然記得這個聲音,去年幾乎將她逼到絕境,差點吞噬了她的魂魄,將她取而代之。這隻鬼,分明被顧識用數張符篆打成重傷,接近消散的狀態,不可能繼續存在於世間,怎麼如今還會有如此強大的影響力,能突破門上的禁制,還能禁錮她行動,此刻懷薇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