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浅川抬头看看时钟,上面指着10点8分。
他大胆假设看完录像带的時間是10点4分左右,然后将房间的钥匙放在桌上,灯也不关就直接跑向车子。
“我一個人做不来,還是去找他帮忙吧!”
浅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发动车子。
他一连踩了好几次油门,却仍觉得车速太慢了。
浅川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后视镜,确定有沒有黑影从后面追来……
10月12日星期五
“先让我看看那卷带子吧!”
高山龙司笑着說。
他和浅川坐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一家餐饮店的二楼,時間是晚上7点20分,距浅川看過那卷带子大约24小时,浅川希望借由店裡女孩子们的喧闹和尖叫声冲淡心中的恐惧,于是選擇這個地方与高山龙司碰面。
当浅川对高山龙司說明之际,昨晚亲身经历的事情又在他脑中复苏,心中的恐惧不但沒有减弱,反而愈来愈严重,他甚至感到体内被“某個东西”的影子依附着。
坐在他对面的龙司将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钮扣,领带也打得很紧,脖子的肉挤成两层,好像快窒息似的。此外,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即使对着人笑,恐怕一般人也不会对他有好印象。
龙司从杯子裡拿出冰块,丢进嘴裡含着。
“你還听不出我的意思嗎?我跟你說情况很危急啊!”
浅川压低声音說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找我出来谈?想要我帮你忙对不对?”
龙司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边悠哉地咬着冰块,一边說:
“我沒有看過那卷带子,怎么知道如何帮你?”
浅川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气,歇斯底裡地吼道:
“這么說,你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话!”
浅川对龙司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只有一种感受,那就是他从来沒有经历過如此恐惧的事情。
(還剩下6天……
莫名的恐惧像隐形丝线般缠住浅川的脖子,死神已在前头向他招手,而龙司這家伙竟然不知死活,還主动要求先看那卷带子再說。
“不要那么大声嘛!浅川,你听着,以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希望自己能够看到世界末日,如果有人可以解开這個世界的构造,解开一切的起始与结束、极大和极小之谜的话,就算要我拿命来换,我也愿意。你不是一向都把我当成活字典看待嗎?這一点你应该记得。”
浅川当然记得龙司曾经說過的话,就因为這样,他才会把所有事情对龙司說。
两年前,也就是浅川30岁的时候,突然很想知道跟自己同年纪的日本青年心裡在想些什么,拥有什么梦想。
因此他拟定一份企划,从通产省官员、都议会议员、一流公司职员到平凡的上班族等各种领域裡选出活跃的30岁青年,以有限的篇幅报导這些人的基本资料,并分析他们的性格。
浅川在被拣选出来的十几名对象中发现高中同学——高山龙司的名字,他的头衔是K大学文学部哲学系的客座讲师。
他最初看到龙司的名字时還吓了一跳,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龙司明明进了医学系……而且龙司从高中时代就是出了名的古怪性格,在经過一段時間的历练之后,似乎变得更令人难以捉摸了。
他从医学院毕业后,直接进入哲学系就读。那一年龙司刚结束博士课程,如果助教的职位有空缺的话,肯定非他莫属,只可惜助教的职位被一個从事研究的学长给占去了。后来龙司拿到客座讲师的职位,每個星期到母校讲授两堂理论学。
“哲学”這一门学问非常接近科学的范畴,而龙司专攻的逻辑学是研究超越数字的数学。
在古希腊时代,哲学家通常也是数学家。而龙司既是文学部的讲师,也是脑筋灵活的科学家,他除了拥有专业领域的知识之外,超心理学的造诣也颇深。
当时浅川认为“超心理学”是属于超能力、超自然的事物,应该与科学理论背道而驰,因此感到十分矛盾。
结果龙司回答他:
“其实,超心理学是解开世界构造的一把钥匙。”
浅川還记得采访当天是盛夏时节,龙司依然穿着直條纹的长袖衬衫,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紧紧的,脸颊不停地落下涔涔汗水。
但是,他仍不忘郑重其事地宣称:
“我要看到人类灭亡的那一瞬间,并对那些大喊世界和平和人类存续問題的人们感到极度厌烦。”
在采访過程中,浅川提出一個問題:
“請你谈谈将来的梦想。”
龙司淡然地回答:
“我要站在山丘上观看人类灭亡的景象,同时在地上挖個洞,在洞中一次又一次地射精。”
浅川忍不住提醒道:
“喂,你真的希望我這样写嗎?”
当时龙司露出跟现在一样的浅笑,并点点头。
“所以我說這世上沒有事情可以让我感到害怕的。”
接下来,龙司将脸凑近浅川說: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人。”
(又来了!
就浅川所知,這是第三個牺牲者,他在高中二年级首次得知龙司强暴了一個女孩儿。
那时候他们两人都是从川崎市多摩区的家裡到县立高中上学,浅川习惯在早自习前一個小时到达学校,沐浴在早晨凉爽的空气中预习当天的功课。除了学校的教职员工以外,他总是第一個到达学校。
但龙司却是迟到名单上的常客,经常赶不及上第一堂课。
在暑假刚结束的某天早上,浅川按照往常時間抵达学校时,竟意外发现龙司已经先到了,而且独自一人坐在教室裡发呆。
“哟!今天真是难得啊!”
浅川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哦……”
龙司随便敷衍一声,继续心不在焉地倚在窗边眺望校园。
他的眼睛充血,脸颊泛着红潮,口中還散发出淡淡的酒精味道。
由于他们两人的交情不算特别好,因此浅川按照以往的习惯,摊开教科书开始预习功课。
過了一会儿,龙司无声无息地走到浅川身后,拍拍他的背說:
“喂,有件事想請你帮忙。”
龙司不但书念得好,還是优秀的田径选手,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资质平庸的浅川面对龙司的請托,当然感到十分好奇。
只见龙司亲密地环抱着浅川的肩头說:
“是這样的……能不能請你打個电话到我家?”
“为什么要我打电话到你家?”
“你只要拨电话到我家,并找我听电话就好了。”
浅川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找你听电话?可是你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你别问那么多,乖乖帮我打這通电话就是了。”
于是浅川拨了龙司给他的号码,不一会儿,龙司的母亲在另一头接起电话。
“喂?”
“請龙司听电话。”
“龙司已经到学校去了。”
龙司的母亲语气沉稳地回答。
“是嗎?”
浅川說完這句话,便轻轻地放下话筒。
“喂,這样问就好了嗎?”
浅川实在搞不懂龙司为什么要自己這么做。
龙司开口问道:
“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我老妈的声音有沒有很紧张?”
“听起来還好,沒什么特别的。”
這是浅川第一次听到龙司母亲的声音,他实在感觉不出对方紧张与否。
“我是說家裡有沒有传出嘈杂的人声或者……”
“沒有,感觉就像平时的气氛。”
“是嗎?那就好,谢了。”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我這么做?”
龙司松了一口气,伸手环抱浅川的肩膀,将他的脸拉向自己,附在他耳边低声說道:
“你看起来是個嘴巴够紧的人,我就告诉你吧!事实上,今天早上5点钟左右,我强暴了一個女人……”
浅川霎时惊讶得說不出话来。
接着龙司說出他早上潜入一個独居女大学生的房间,强暴对方之后還威胁她不准报警,然后直接到学校来。他担心警察现在已经找上门,于是要求浅川帮他打电话回家探问情况。
经過這件事之后,浅川和龙司便经常聚在一起交谈,而且浅川并沒有将龙司這桩“罪行”告诉任何人。
第二年,龙司在高中运动会中掷铅球获得季军,又過了一年,他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考进K大学的医学部。浅川当了一年的重考生之后,好不容易进了一所知名大学的文学部。
浅川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真的很想让龙司看看那卷录像带,但是他的道德观念又觉得不应该为了自己而把外人扯进這桩诡异事件中。
于是他将這两种情绪放到天平上去衡量,最后终于决定尽可能增加自己存活的机会。
(可是我为什么会和龙司這种人成为朋友呢?
浅川进入报社10年,通過采访而认识的人不计其数。但现在除了龙司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和他偶尔相约外出喝酒、聊天。
他一想到自己内心深处可能潜藏与龙司一样性格异常的因子,突然觉得不太了解自己。
“喂,這件事情很紧急,你不是只剩下6天的時間嗎?”
龙司抓住浅川的手臂,用力一握。
“赶快让我看看那卷带子吧!万一時間来不及,你踏进棺材之后,我可是会很寂寞的。”
龙司边說边揉搓浅川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拿叉子串起盘子上的起司蛋糕,送进嘴裡用力咀嚼。
他吃东西的时候不习惯闭上嘴巴,浅川看着食物在他口中混合唾液溶解的样子,觉得很不舒服。
但轮廓分明、体型矮胖的龙司一边嚼着起司蛋糕,一边用手抓起杯子裡的冰块用力咬着。
就在這一刻,浅川明白自己只有眼前這個人可以依赖了。
(对手是個身份不明的恶灵,一般人无法与之抗衡,只有龙司能够坦然地看那卷录像带。如果他因此面临死亡的命运,那也不是我的责任……
一個不断叫嚷着想看看人类灭亡的家伙,是沒有资格长命百岁的。
浅川默默地想着,试图把使龙司卷进這桩诡异事件的行为正当化。
浅川和龙司走出餐厅后,一起坐上出租车前往浅川的住处,从六本木到北品川如果沒有塞车的话,不需20分钟就可以抵达。
后视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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