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當朋友
潮水般的燈光充塞了街道，像是亂七八糟的刀劍。
數百臺發動機在轟鳴，聲浪滾滾，轎車、卡車、摩托，各式機動車當中甚至還有青黃色塗裝的推土機混雜其中。
巨大的工程機械把進出這個街區的路口都整個封堵住了，凸起的摩托後座上，掛着凌厲的日本刀和閃動幽光的獵槍,轎車後備大大方方地敞開着，裏面堆滿了雷明頓獵槍和短管霰彈槍，寂寂無聲，卻具備強悍的壓迫力。
車潮在廣告巨幕下停下，散發微光的屏幕下方，愷撒和楚子航背靠着背，身影如兇猛的野獸。
雙方之間的對峙已經持續了足足一個小時，蛇岐八家的人卻沒有繼續推進的意思，只是用數百支槍的槍口指向他們倆。
這本是極具威懾力的行爲，可一小時下來，衆人都有些習慣了，反倒覺得那些槍口只是些普通的金屬管。
當然，也有一些原因是因爲他們過於心大。
“他們老大是堵車了麼？”芬格爾站在後面伸着脖子眺望，嘴裏還叼着塊焦香的炸薯餅，聲音含糊不清，“我都吃了好半天了，話事人還沒有來！”
愷撒也感到很茫然，雙方的殺氣都要爆表了，可蛇岐八家只是築起一片人牆封鎖了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人，像是僕人候着君王巡察。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那個夢想去法國沙灘賣防曬油的黑道皇帝。
當今蛇岐八家中，有這個地位的人，也就只剩下他了。
可他並非是個喜歡遲到的人，也不像是喜歡用手下堆積在一起嚇人的老大，畢竟卡塞爾本科部的專員可不會怕被一些黑道成員堵門。
幾個卡塞爾本科部專員都感到十分迷惑,列開車馬在高天原門口站着，不禁有些感到無聊發冷，貴公子愷撒不禁提議，何不喝上幾杯？
敗犬路明非嘴中揶揄，老大，這怎麼說都是兩軍交戰之地，你心也太寬了。而後立馬屁顛顛地拿來威士忌，給幾位老大斟茶遞水。
“嗡——”
幾人喝得正暢快，長街外忽而響起了一連串的轟鳴聲，性能優越的引擎聲音清越，像是劍匣中利劍的嗡鳴。
“來了。”愷撒捏住冰雕般的杯子，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
路明非收斂笑意，退到三個師兄身後。
“可是看樣子，來的不是他們的老大。”楚子航睜着眼睛，帶着美瞳的黑色眼睛透着一絲疑惑。
那密集的黑道人牆在此刻動了起來，卻並非如同愷撒他們相信中的那般露出尊敬模樣靜候帝王駕臨，倒像是遇上了刺客準備護駕的模樣。
他們提着手中武器，眼中驚疑閃過，而後便像是兇惡的獵犬般朝來車洶涌而去。
“攔住他！”有人大喊。
“他們在說什麼？”愷撒問，視線看向了幾人當中,勉強算是會一點當地語言的路明非。
路明非滿臉窘迫,下意識地說爛話：“總不會是‘老大來了，我們一起砍死他吧’的意思。”
“剛剛你不應該把那把刀還給源稚生的，你看，現在我想進去都成問題了，這些人只認信物。”
跑車中，程墨對着零略帶埋怨般開口。
零捏緊手，一股紅色從白皙嬌嫩的脖子一直往上涌，直到將臉頰燙得通紅之後才停止。
在他們面前，密密麻麻的黑道成員舉着刀槍，隨時準備朝他們攻擊。
“怕不怕？”程墨又問。
“不怕。”零清冷開口。
“你應該說怕，然後我就可以把他們統統幹掉，再跟你說一句‘不用怕’。”程墨笑道。
零沉默了三秒鐘，轉頭盯着程墨看，似乎想要研究，這個男人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麼，這麼跳脫的思維真的可以容納在一個小小的腦袋裏面嗎？
“算了，不懂風情，太強勢的女孩沒人喜歡的。”程墨不再調笑，臉色一點點冷了下去，操控汽車的腳瞬間踩在了油門上。
“轟——”
引擎在瞬間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輪胎轉速瞬間飆升，即使有大片的雨水作爲潤滑，都在地上留下了漆黑的痕跡。
“攔住他！”黑道中有人大喊。
遠處的跑車箭矢一般衝來，就算是再怎麼沒見過世面的人，都知道來者不善。
有人慌忙地操縱汽車，想要阻攔。
可看到那速度越來越快的汽車，砍人不眨眼的他們一時間有些猶豫了。
真要被撞上，他們肉體凡胎還不得成肉餅？
他們只是蛇岐八家麾下的黑道，並沒有本家人那種捨身忘已的大義和無畏。
“混蛋！攔住他！你們是想背叛本家嗎？”又有人大吼。
黑道們一咬牙，就要拼命開車阻攔，槍手開始瞄準急速移動的目標，頭上滲出冷汗。
他們畢竟只是黑道，堵門還算可以，真要讓他們戰士一般衝鋒，倒是爲難了他們。
可就在這時，他們當中有電話聲響起，在緊張的氣氛中顯得極其突兀。
“喂？風魔家主？我們有在好好把守的，現在正有人嘗試襲擊，我們準備反抗……啊？什麼？”一股莫西莫西的聲音從黑道中傳出，接電話的人顯得十分恭敬。
片刻之後，接電話的黑道臉色大變，連忙揮手大喊：“停下，讓他過去！”
準備以命攔車和開始射擊的黑道一臉呆滯。
“嗡——”
跑車電閃雷鳴般衝過，濺起的雨水澆了他們一身。
“可惜，沒人敢動。”程墨迅捷地操縱汽車，飛速轉動的車輪忽而陷入空轉，他踩下了離合，雨水路面上汽車很快進入了失控狀態般的側方向移動。
強大的離心力推着兩人向一邊傾瀉。
在汽車即將翻倒的一刻，程墨重新踩下了油門，在速度減到最慢的一刻重新掌控了汽車。
寬大的車頭側着碾起了無數白色的積水，像是海中騰起的浪花。
“來的人好像來勢洶洶啊。”路明非看着那犁起十幾米水花的跑車，感覺自己是在直面一頭巨大的鯊魚。
“噠噠噠——”
汽車停下，圍繞此處的黑道們紛紛拉開槍械保險，瞄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入侵者。
“咔——”
車門緩緩打開，每個人都被這小小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他們仰着脖子去看，想要看看到底是誰來了。
一隻踩着黑色小皮鞋的白嫩小腳伸出車門，蜻蜓點水般踩在了積水上，暈開一圈圈漣漪。
眺望的人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畢竟那堪稱狂暴的駕駛技術，根本讓人無法聯想到一個女孩身上。
可那小腳只剛剛碰到了地面，就又縮了回去。
又一扇車門打開，黑色的大傘從裏面伸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車裏走出，踩着清澈的積水，走到另外一邊，擋住了傾瀉而下的雨幕。
之前伸出小腳的女孩終於走了出來。
她擡頭看了看舉傘的男人，控制着彼此的距離，方纔縮身傘下。
“這是哪一幕大戲啊？”路明非瞪大眼睛，“黑道老大和他的小嬌妻？現在黑幫談判都喜歡拖家帶口的嗎？不行啊，我們這邊好像沒有比得過對面的美女，這波談判我們已經落入下風了，要不師兄你去換個假髮和衣服？不對……這兩個人，我好像……見過！”
“如果我的視力沒有發生變化，你的眼睛也沒有產生惡性病變的話，那麼這兩個人我們的確認識。”愷撒將杯子中的威士忌一口喝完，感覺自己的腦子裏空空蕩蕩的。
今天發生的一切，讓一向自詡聰明絕頂的他，有些懷疑人生。
“很久不見，我來給你們送人來了。”程墨走到四人身前，熱切地打着招呼。
零看着四個同學，略微點了點頭，這便是她最崇高的禮儀。
“你好？”路明非看着零，腦子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好。
在學院千萬裏之外的地方遇到同學，本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可現在，他們正在被幾百根槍圍着。
“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了？”愷撒看了一眼零，朝程墨嚴肅地問道。
“你現在就好像一箇中年怨婦，可我不是你忙於應酬的老公。”程墨沒有給愷撒一點面子。
“我這次來，只是幫你們把人安全送到，僅此而已。”
遠處高樓，阿光瞪大眼睛：“我靠，老大這也太酷了吧，哪裏搞來的車啊？”
“這個女的，是零？老大去接她了？”艄公用心分析，“可是零是個精神潔癖，討好她也弄不到多少好感度啊。”
“現在在意的不是這些吧，我們是要監控萬禁的。”綠萌插嘴道。
更遠處的高樓，酒德麻衣一動不動。
瞄準鏡中，程墨的頭顱被緊緊瞄着。
她沒忘記老闆的囑託：有機會的吧，就清除掉這些人。
“皇女也來了，只不過她爲什麼會跟那些奇怪的人走到一起？”她輕聲發問。
“我怎麼知道，可能是老闆的惡趣味吧，誰知道呢，之後你自己去問三無不就行了嘛？我是管家，但也不是不是萬能的……”
耳麥中傳來一陣陣的埋怨吐槽聲。
蘇恩曦此時正窩在高天原中，對着鏡子化着妝。
她知道，今天晚上的談判還是得自己出場，幾個大學還沒畢業的混血種，哪裏能讓黑道退兵？
她一邊描着眼線，一邊喃喃個不停。
可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耳麥那邊傳來了一聲驚呼。
“喂！怎麼了？長腿？你說句話啊！”
顧不得手抖畫歪的眼線，她急問。
“沒，沒什麼。”片刻，酒德麻衣的聲音響起，只是蘇恩曦作爲女性的知覺，讓她知道，這事沒有這麼簡單。
“真的？”
“真的。”酒德麻衣不再說話。
剛剛她還在跟蘇恩曦閒聊，精神難免飄遠了。
等她回過神來，繼續觀察的時候，卻發現目標人物正側着頭，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了一絲看似溫柔卻目露兇光的笑容。
突如其來的注視把她嚇了一跳。
酒德麻衣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男人，他明明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樣子，頂多模樣有些出衆，可在混血種社會中，根本不缺美人帥哥。
可就是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隔着數百米的一個眼神，就好像狂龍的注視，令她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個個炸起。
第一次，握住狙擊槍的她感到了無力。
她連青銅與火之王諾頓都曾狙殺過，現在卻對一個混血種產生了恐懼。
她扣住扳機的青嫩手指不斷顫抖，卻怎麼也扣不下去。
“別怕，我的好女孩，現在，他算是朋友。”
就在這時，第三方強行插入了她們的通信頻道，來人聲音醇厚慵懶，卻讓兩個女孩心中重拾信心。
她們知道，只要老闆還在，那麼世上就不存在無法解決的問題。
“現在？那麼以後呢？”酒德麻衣回過神來，卻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君子論跡不論心，希望他還是選擇跟我們當朋友吧。”老闆慵懶的聲音再次響起，而後便退出了頻道，可謂是來去匆匆。
“長腿？”
“嗯？”
“沒什麼了。”
“……”
高天原門口，愷撒對程墨的回答極度不滿意。
但在他爆發之前，路明非按住了他的肩膀。
“好了，事情做完，我要走了。”程墨語氣輕鬆，似乎根本沒有把周圍幾百個槍手刀客放在眼裏。
零看了看他，就要走向主角團那邊。
“誒！”程墨伸手攔住她，朝着路明非喊道，“沒點眼力見，快拿傘來啊！”
“啊？哦哦！”路明非屁顛屁顛地往回拿傘。
“你爲什麼要幫我們這麼多？”楚子航看着滿臉惱怒的愷撒，朝程墨問道。
“因爲我們是朋友嘛。”程墨笑了笑，讓拿傘的路明非接走零。
路明非是零少數可以接受肢體接觸的人。
“你要走了？”路明非回頭問道。
“不然你請我喫飯？”程墨咧嘴一笑。
這麼華夏本土的對話讓路明非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話。
零這時候也回頭看了程墨一眼。
注意到了這個視線，程墨開口說道，聲音誠懇：“以後不想做的事情就別做，你是爲自己而活的，沒必要爲了一些可有可無的承諾就讓自己難受，口裏說一套，自己又做一套的人，最壞了。嗯，這是作爲朋友的一個忠告。”
零：“……”
就在程墨轉身的時候，高天原老闆娘蘇恩曦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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