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光破晓时 作者:全九林 “娘,這是三弟妹熬的姜糖水,說是祛寒的,我帮忙给端過来两碗。”贺大嫂放下之后去给二房也送了,她最不喜二弟妹,但毕竟手足亲人,更何况還有俩侄子侄女。 贺父疑惑:“咱俩也沒着凉啊?老三家的送這個是啥意思?” 贺母却直接端起来喝了,温度适宜,正适入口,浓郁的姜涩与齁甜的红糖中和,二者味道混杂交融,恰到好处。 她几口灌完,给老伴儿解释道:“老三家的是有点见识的,這螃蟹性凉,猛然吃太多或者第一次吃都需注意腹泻過敏,她懂這個,才饭后去煮了的。” 贺父了然,一口气喝进去,胃裡暖暖的,很舒服。 他看着空碗底,冷不丁地說:“你有沒有发现,就从前几天开始,老三媳妇儿做点啥好吃的,都往咱屋送一份儿,有时候也不忘捎带老大老二家。你說這咋回事儿?” “可能真转性了。”贺母缝着破口的棉袄,好像不是很在意這件事。 贺父也感觉出来她的古怪态度,诧异地问:“你之前還跟我說她可能是装的,现在咋就信了?” 贺母想起来小儿子跟她說和陆仪霜合作做生意的事,但事出不意,谁能想到這居然是三儿媳妇主导的生意。 她以前在高门大户,并非沒听說過怪力乱神之說,甚至是越富贵的人家,反而就越信這個。 也许老三媳妇儿可能是被什么大仙上身了? 反正只要人便好了,能安稳過日子了,管他什么原因呢! “日久见人心,她都坚持這么长時間了,应该不像是装的。”贺母随口敷衍,并不想把自己的猜测說出来,万一吓老伴儿一大跳就不好了,到时跟老三提一嘴就是了。 其实她也是瞎蒙,祛魅破旧,可不能乱說。 陆仪霜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贺母第一個猜出了她的来历。 她這個异世之魂,可不就算作外来者上身么? 贺父信了老婆子的话,反正家裡的事,都是她說了算。 他敲着烟杆,抬头凝睇着黑漆漆的窗外,夜色沉沉,一眼望不到尽头,长叹一声:“不知道老三现在到哪了?” 近乡情怯不止针对游子,他们老两口也是,越到三儿的归期,便越激动。 “之前說是周日清晨能到县裡,咱早点睡,明天早点起,给淮洲做碗面條,老话說上车饺子下车面,坐了那么长時間火车,他肯定又饿又累。” “行,明早起来我和面,你擀面條。” 但出乎二老意料的是,火车千年难遇的早点了。 贺淮洲背着简单的行囊,打着手电筒,离开车站,开始了长达两小时的陟遐之旅。 每往前迈一步,他脑海中就浮现出忽远忽近的模糊笑颜,少女周身仿佛被笼上一层面纱,熟悉的脸庞却不是熟悉的感觉。 不禁扪心自问,這次,她会回来嗎? 他故意選擇了背离命运的走向,不知道能否打破那個冒牌货所言的天定轨迹。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霜霜找回来,试千遍万遍亦不悔。 他们于七岁相遇,十一年间的相识相知、相恋相爱,說好等到她满十八岁就结婚,可還沒开始真正的二人世界,一夕之变,全化作镜花水月,虚妄泡影。 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還是李白的霜。 霜霜永远是他的妻子。 毋庸置疑。 至于那個冒牌货…… 思及此处,贺淮洲踩過的泥土顿时深陷几分,眼底满是厌恶,冷凝结霜。 他攥紧拳头,却又无能为力地松懈开来。 仗着占据了霜霜的身体,自恃了解什么小說剧情,便肆无忌惮地败坏霜霜名誉。若不是不想让霜霜的身体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受其胁迫,這人不知早该死多少次了。 千刀万剐都不为過! 法制社会约束不了天外来物,偏偏他又无法惩戒她。 每每迁思回虑,便如呕血痛恶,恨不生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难以面对妻子骤然“失踪”的事实,他這三年都不敢回去,生怕自己屡屡燃起希望,到家后,面对那人又被打入地狱,周而复始,反复折磨。 上次他過年回家,才偶然听到对方喃喃自语。应该也不算自言自语,像是在跟人說话,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剧情漏洞這么大,我现在来了又有什么用?你就不能把我传送到更早的剧情点嗎?” “你给我再多道具都沒法修正原剧情!再加上男主现在残留着极度危险的觉醒倾向,這世界算是彻底崩了,還不如送我早点去下一個任务世界。” “系统,你最清楚剧情规则,我們可以纠正外力干擾,却无法阻止男主自己要改变命运轨迹,所以咱们再怎么补都沒有用!” “我根本撑不到女主出场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每次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的灵魂从天灵盖中拽出去活活烧死!” “我怀疑他早就知道這個恶毒女配换了芯子。”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一個恶毒女配嗎?又不是男主官配,至于這么在乎?” “不行,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要你這個废物系统有什么用!” 当时,贺淮洲听到這些话,倏地浑身脱力,倚在墙上,眼底通红似沁出鲜血,指尖死死扣住掌心,指缝中缓缓滴落几缕血液。 他嘴角溢出苦笑,夹杂着哀怨的讽意,青淡的胡茬与眼底乌黑充斥着绝望的死气。 就是這個高高在上的冒牌货,手持既定剧本,一字一句便敲定了他们的未来。 无需考虑人的感情,更不必在乎人的性命,因为他们只是毫无生机的笔下角色,只是沒有選擇权的牵线木偶。 在那些所谓的剧本中,他和霜霜自始至终便不该相爱,所以就轻飘飘地牺牲了次要角色的命运,只是为了巩固那可笑的文字。 若是在数不尽的台词洪荒中,他的亲人、朋友都要以荒谬离谱的原因一一逝去,那他也无法挽救嗎? 什么世界崩溃! 贺淮洲不屑嗤笑,好像在他们眼中是难以挽回的大事啊? 如果人人命运不能自由,那這机械运转的冰冷世界塌陷也无妨。 记忆深处的对话于他而言实在太過黑暗,若不是提取到了有关霜霜的重要信息,贺淮洲宁愿永远都不要再经历一次這样痛彻心扉的灵魂重组。 步趋于寂寥黑夜的漫漫无边,贺淮洲激动的心跳格外明朗。 理智告诫他,不要再抱有任何期待,否则便会遭遇又一次灭顶惝恍。 可他是人,有情感的人,瓦解之际也会祈求神明,难以压抑心中渴盼。 沒有人知道他這三年的热寂,更无法感同身受他此时的渴念。 不只是对永生爱人的浓烈希冀,還有对自我掌控的破茧化蝶。 从冒牌货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只有作为男主的他,主动更改重要剧情点,這個小說世界才会崩塌,而這也意味着,自此剧情失效,人定胜天。 可他不确定這次的转业,是否属于重要节点。 一切结果,只要等他回家,见到霜霜,便见分晓。 少年行漫路,天光破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