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君山大會（二）
那老丐喫罷飯菜，伸舌頭將碗底舐得乾乾淨淨，把筷子在衣服上抹了幾抹，都放入麻袋之中。黃蓉仔細看他，見他滿臉皺紋，容色甚是愁苦，雙手大，幾有常人手掌的一倍，手背上青筋凸起，顯見是一生勞苦。郭靖站起來拱手說道：“前輩請上坐了，咱們好說話。”
老丐笑道：“我不慣在凳上坐。我姓魯，名叫魯有腳。這位小兄弟有什麼要問的，只管問便是。”
黃蓉放低了聲音問道：“魯大哥，鄰桌的喫酒的那三位和你相識麼？看你們都是丐幫中人，爲什麼……”
“這……”魯有腳遲疑起來，道，“這是丐幫幫內的家事，實在不便多說，兩位還望見諒！”
黃蓉這時從隨身的長條錦囊中拿出了洪七公交給她的碧玉棒出來，只是漏了一個頭，那魯有腳的臉色變不由得一變，驚愕的看着黃蓉，黃蓉笑道：“魯大哥可認識這個？”
“這是我丐幫幫主的信物，不知道怎麼會在女俠手中？”魯有腳正色問道！
黃蓉將碧玉棒收回錦囊後，說道：“此物是我師傅洪七公所賜！”
“兩位可是郭靖黃蓉？”魯有腳在確認了之後，先是一笑，而後嘆了口氣道：“幫主之前曾與我傳書，說起過兩位之事，既然兩位不是外人，我便直言了，不知你們可曾聽洪幫主說起過，我們幫裏分爲淨衣派、污衣派兩派麼？”
黃蓉道：“沒聽師父說過。”
魯有腳道：“幫內分派，原非善事，洪幫主對這事極是不喜，他老人家費過極大的精神力氣，卻始終沒能叫這兩派合而爲一。丐幫在洪幫主之下，共有四個長老。”
黃蓉搶着道：“這個我倒聽師父說過。”
魯有腳點了點頭道：“我是西路長老，他們那三位也都是長老。”
黃蓉道：“我知道啦，你是污衣派的首領，他們是淨衣派的首領。”
郭靖道：“咦，你怎知道？”
黃蓉道：“你瞧魯大哥的衣服多髒，他們的衣服多幹淨。魯大哥，我說污衣派不好，身上穿得又臭又黑，一點也不舒服。你們這一派人多洗洗衣服，兩派可就不是一樣了麼？”
魯有腳聽她這麼說，皺眉不已，口中喝道：“你是有錢人家的，自然嫌叫化子臭。”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怒氣衝衝的下樓去了。
魯有腳離開之後，那三個淨衣乞丐便走了過來，先是對兩人行了一禮，其中一人一臉的和善，說道：“適才那姓魯的老丐暗中向兩位下了毒手，我等瞧不過眼，特來相救。”
“毒？”黃蓉聽後，看向了郭靖，郭靖手猛地伸向了胸口，輕輕一按，對黃蓉搖了搖頭。
那丐不在意郭靖的動作，自認爲是確認身上銀錢而已，便又說道：“那老丐不肯與兩位同席飲食，是不是？”
黃蓉心中一凜，問道：“難道他在我們飲食中下了毒？”
那丐嘆道：“也是我們幫中不幸，出了這等奸詐之人。這老丐下毒本事高明得緊，只要手指輕輕一彈，暗藏在指甲內的毒紛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了酒菜。兩位中毒已深，再過個半個時辰，就無法解救了。”
黃蓉眼中露出疑色，她暗中調息了一下體內的真氣，真氣在經脈中暢行無阻，哪裏像是中毒的樣子？
那乞丐見黃蓉還是不信，隨即笑道：“既有見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強。只不過我們一番好意，卻是白費了。我只點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兩位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異樣？”
郭靖、黃蓉一齊望他雙目，只見他一對眼睛嵌在圓鼓鼓一臉肥肉之中，只如兩道細縫，但細縫中瑩然有光，眼神甚是清朗。那丐又道：“兩位望着我的眼睛，千萬不可分神。現在你們感到眼皮沉重，頭腦發暈，全身疲乏無力，這是中毒之象，那就閉上眼睛睡罷。”
他說話極是和悅動聽，竟有一股中人慾醉之意，靖、蓉二人果然覺得神倦眼困，全身無力。
那丐又道：“此間面臨大湖，甚是涼爽，兩位就在這清風之中酣睡一覺，睡罷，睡罷！舒服得很，乖乖的睡罷！”
在黃蓉郭靖昏倒了之後，那乞丐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苦笑道：“真是不易啊，一般人只是一句便可，這二人似乎練過什麼壯神功夫，居然費了這般力氣！”
其餘一人卻道：“只要昏了便好，趕緊將小王爺要的東西找出來纔是！”
另一人面露兇狠之相，直接便道：“要以我說，直接斬殺了，將他們丟入這大湖之中，最是省事，還不生餘波！”
“好了，走吧！”那白胖乞丐將錦囊取下了之後，道，“這兩人……算了，咱們是丐幫，又不是什麼湖匪，要真打殺了，也是壞了咱們的名聲！綁了帶走，讓小王爺去處理吧！”
在他們走後，隔壁一個包廂內，洪七公氣的直跺腳，要不是身邊沈圖攔着，那三個長老此時哪裏還有命在？他見沈圖還是那麼無動於衷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便急道：“那可是你徒弟，你就這麼不管不問？”
沈圖放下酒杯，笑道：“那還是你的丐幫弟子呢！”
“我要管不是讓你攔下了嗎？！”洪七氣道，“再說，我這幫主的位置也坐不兩天了，提前給蓉兒打好根基，也省的她……”
沈圖依舊是笑，說道：“你之前難道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現在管，還有用嗎？再說蓉兒這丫頭聰明的很，手段可不在你之下，看好戲便是。”
“可也不能讓他們……”
“你認爲，我的徒弟，真的就那麼笨？”沈圖微微笑道，“不說別的，但說神志，不是我誇張，就憑靖兒如今的修爲，你讓那人施展個三天三夜，靖兒也是不懼！”
“你是故意的？”洪七這時猛地想起了沈圖的那份傳音的手段，皺眉道，“可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蓉兒便更能知道，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爲了這個，受點委屈也不虧她了，”沈圖笑道，“是真有危險，憑着靖兒的內力功夫，也是無礙的。”
洪七這才放下點心來，不過隨即問道：“那既然如此，你還來這裏做什麼？”
“爲了給你們丐幫，送上一條明路！”
“明路？”洪七搖頭苦笑道，“都是一幫子苦哈哈的乞丐而已，明路什麼的，我們是不想了，有口飯喫餓不死就好！”
沈圖搖頭不語，對於洪七這般心無大志的人，說的再多也是無用，只等那黃蓉當上了幫主之後，沈圖才能將心中所想一一說明，人都是貪心的生物，有了一口飯，便會想第二口，喫飽了，便會想着喫更好，沈圖不信給他們打開了一條前所未有的路子之後，他們還會這般只要一口飯菜便知足！
兩個時辰過後，洞庭湖內，君山頂峯之上，但見雲霧中一輪朗月剛從東邊山後升起，四下都是湖水，輕煙薄霧，籠罩着萬頃碧波。
君山之上，立有一座高臺，臺周密密層層的圍坐着數百名乞丐，各人皆是寂然無聲，一時之間卻也是肅穆非常，宛如是祭祀一般！
時間一點點過去，只見一盤冰輪漸漸移至中天，照亮了半邊高臺。月光緩移，照到臺邊三個大字：“軒轅臺”，相傳黃帝於洞庭湖畔鑄鼎，鼎成後騎龍昇天，想來便是這裏。
只一盞茶時分，那高臺已全部浴在皓月之中，忽聽得篤篤篤、篤篤篤三聲一停的響了起來，忽緩忽急，忽高忽低，頗有韻律，卻是衆丐各執一根小棒，敲擊自己面前的山石，待的九九八十一下之後，響聲戛然而止，羣丐中站起四人，正是魯有腳與那淨衣派的三個長老。這丐幫四老走到軒轅臺四角站定，羣丐一齊站起，叉手當胸，躬身行禮。
那白胖老丐待羣丐坐定，朗聲說道：“衆位，天禍丐幫，當真是天大的災難，咱們洪幫主已在臨安府歸天啦！”
此言一出，羣丐鴉雀無聲。突然間一人張口大叫，撲倒在地。四下裏羣丐捶胸頓足，號啕大哭，哀聲振動林木，從湖面上遠遠傳了出去。
聽了衆人哭聲，藏身樹上的沈圖對一邊的洪七笑道：“沒想到你還有如此的人望，不再考慮考慮？”
“考慮個屁！”洪七苦笑道，“他們都恨不得老叫花子去死了，我還留戀那個位置做什麼？！”
就在羣丐思念洪七公的恩義，個個大放悲聲之時，魯有腳忽然叫道：“彭長老，幫主歸天，是誰親眼見到的？”
那白白胖胖的彭長老道：“魯長老，幫主他老人家是尚在人世，誰吃了豹子膽老虎心，敢來咒他？親眼見他老人家歸天之人，就在此處。楊相公，請您對衆兄弟詳細述說罷。”
只見人羣中站起一人，正是楊康。他手持綠竹杖，走到高臺之前，羣丐登時肅靜，但低泣嗚咽之聲兀自不止。楊康緩緩說道：“洪幫主於一個月之前，與臨安府內，身中劇毒不治，已然毒發身亡！”
羣丐聽了此言，登時羣情洶涌，紛紛嚷了起來：“仇人是誰？快說，快說！”
楊康雙手伸出，待衆丐安靜下來，這才說道：“害死幫主的，不是旁人，就是如今的大宋官家！”
此話一落，軒轅臺上，萬籟俱寂，竟連一絲呼吸聲，都不曾有人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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