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坦白
兩人如幽魂一般無人可見,從這戶人家看到下一戶,整個村落的交談之聲盡收耳中,都是些家長裏短,無甚特殊,走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麼特殊的。但沈虞是先前看了腐敗最嚴重的屍體,才使了術法將時間前推到出現第一個受害者的那兩天,即便現在無異常,很快就有了。
大下午的,出去擺攤的陳大力帶着沒有賣完的竹編簸箕陰着臉回來了,他今日的心情很是不好,與旁邊的小販打了一架不說,守着攤子打盹的時候還夢見了他婆娘與同村的小白臉苟合。
呸,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沒有想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心情莫名煩躁,今日便早早的回來了——還帶回了不速之客,一隻噩靈悠哉地飄蕩在男人身旁。
“怎回來的這般早?”剛從河邊洗完衣裳回來的女人看到相公在家,疑惑道。
陳大力看婆娘是出去洗衣裳了,臉色好了一些,“今日心裏煩,想早些回來看你。對了,虎子又去誰家玩了?”
女人被對方難得的好聽話哄得掩嘴笑,“你忘啦,前些日子我們說好把他送到楊秀才那裏去學識字,等會兒就回來了。”
男人臉色又沉了下去,因爲他夢見的小白臉就是楊秀才,前幾日婆娘在他忙着編竹簍的時候提一嘴送兒子去識字的事,他還真忘了。
“虎子聰明着哩,楊秀才可願意教他了,都不收銅板的,可真是個大善人。”
陳大力語氣不好道:“我可不想兒子變成那種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窮酸秀才,還是多跟我下地,做竹編吧。”
女人抖了抖洗好的衣裳,翻了個白眼嘟囔道:“你就不窮酸了,楊秀才人好纔不收錢的,真想賺銀子,開個私塾不就得了,人家本事大着呢,虎子要是能學他半身本事,以後都能去當個賬房先生,哪兒還能跟你似的又累,又賺不了幾個錢。”
明明是很小聲的話,陳大力卻聽的一清二楚,壯實的男人頓時火冒三丈,把手裏的茶碗扔過去:“好啊,你果然有二心了!”
他婆娘被砸到腳邊的茶碗嚇了一跳,也不敢兇回去,怯怯地問對方是什麼意思,還沒說個清楚,楊秀才便送虎子回來了,他是特意過來跟大人提一聲,給孩子多備點筆墨紙硯。
陳大力見婆娘柔聲應好,他兒子也在秀才旁邊站着,被誇的羞澀,嘖,平日在老子面前怎麼不見這樣乖?
黑霧籠罩着男人,他看着門口氣氛和諧的三個人,思維越來越鑽牛角,奇了怪了,他兒子跟楊秀才似的,又白又瘦,這眼睛也像……
門口的楊秀才餘光瞄到盯着他的男主人,打了個激靈,連忙客氣的告辭離去了,虎子的爹看起來可真兇啊。
喫晚飯的時候,小孩一個勁兒地說着先生有多溫柔有多博學,問他什麼都知道,那得意勁兒就跟炫耀自己親爹似的,楊大力貶低了楊秀才幾句,虎子不滿反駁,被爹抓住狠打了一頓,一晚上這個院落雞飛狗跳的。
晚上睡覺,楊大力又夢見了他婆娘跟着秀才苟合,還說出了兒子非他親生的事情,“他好像在懷疑我們了,被發現了我們可打不過,不如把他灌醉了,扔到河裏淹死得了。”
楊大力睜眼,把睡着的女人拖起來又打又罵,驚醒了孩子,一晚上尖叫聲和哭鬧聲就沒停,把隔壁幾戶都吵起來看熱鬧了。
不用多問,從老楊的罵罵咧咧中,便得知了緣由,等到了第二天,村子裏便風言四起,三人成虎,越傳越真。
女人根本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突然變成如今的局面,本就不是潑辣性子,大腦一懵,只會哭着說自己什麼都沒做,這哪有信服力。
有些人看熱鬧上頭,根本只願意去聽能取樂的話,楊秀才說話文弱,也吵不過這羣不講理的人。
噩靈在人羣中游蕩,村民的惡意更重,說話越來越難聽。楊大力沒了面子,更加心煩,被虎子哭的頭疼,狠狠一巴掌甩過去,小孩兒便頭撞到門檻上沒了命。
女主人受了太多打擊,徹底瘋了,拿起把菜刀便四處砍人,村民怕放任下去,哪天得傷了他們,便一羣人拿着棍子反擊,想把人教訓老實了,結果情緒上頭,下手沒留意,把人給打死了。
楊大力是沒意見,反正他剛沾上了小孩兒的命,自己手上也不乾淨,衆人一合計,挖了坑把母子倆都埋了,還把打算去報官的楊秀才給關了起來,要他們有意去殺人還是難下手的,他們商量着把人關着不給飯喫,過幾天這對姦夫□□就團聚了。
陸雪意心煩地揉了揉額角,對自己親眼見證這等冤屈卻有心無力的感覺很是不喜,他看了一眼旁邊始終沒有情緒波動的沈虞,不知道小師叔是不是真的心冷如鐵,毫不在意……
察覺到不加掩飾的視線,沈虞轉頭便撞進了對方略帶好奇的眸子。
“小師叔,您覺得這對母子可憐嗎?”陸雪意挺好奇,傳聞中不喜與人親近的劍尊,會有憐憫的情緒嗎?
沈虞聞言,轉頭繼續看前方的噩靈對施暴者的情緒煽風點火,直而纖長的睫毛顫動一下,淡聲說道:“觀那婦人面相,她前世做妾,害的主母落胎,今世十歲時,不滿父母偏心幼弟,眼見他落水,也未呼人相助,反而離開水塘,任親弟死去。”
陸雪意:“……”好像有被安慰到一點點。然而沈虞話還未說完:“那孩子,前世不贍養父母,任雙親餓死,若不在此事中殞命,日後便會成爲貪官污吏。”
若是真正的善人遭遇如此厄運,沈虞會心生憐憫,但絕不會可憐這個村落的人,他繼續教導弟子:“此處聚陰,生在這裏的人自然不會有福報,前世因,今世果,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陸雪意聽完這些話,心中的鬱氣散了很多,“多謝小師叔開解。”他覺得小師叔完全不是仗劍峯師兄們說的那樣不近人情嘛,只是性子不主動而已,請教問題他還是很用心解惑的。
當夜子時,母子倆不出乎他們意外的化作厲鬼。陸雪意蹙眉,實在想不通,只能繼續請教閱歷豐富的大佬:“既然這隻噩靈有本事將一點口角之爭變成同歸於盡的局面,爲何要費一天時間?而且它並不去影響婦人。”
兩隻厲鬼的誕生,使村子陰氣更重,沉睡的村民無意識地裹緊了被子,噩靈圍着母子轉了一圈,看起來甚是滿意,卻沒對他們做什麼。
“凡人臨死前若有強大的怨氣和執念,加上天時地利,便能成厲鬼,若是被它影響死在一時衝動之下,幾乎沒有化作厲鬼的可能。”
陸雪意想到厲鬼能帶來強盛的陰氣,而他們到此地之時,這裏缺的便是陰氣,他還是看不透噩靈的意圖:“它們收集陰氣作甚?這也不是它們最喜愛的養料。”
“若不被人剿滅,每隻噩靈便能存在許久,定然會一些失傳已久的邪門手段,究竟是作何用,再看下去吧。”
接下來幾日,他們又見證了多起慘劇。有偷兒闖了王屠夫家的豬圈,想偷只豬崽喫頓免費肉,被王屠夫亂刀砍死;
牛大娘對兒媳生了個孫女很是不滿,帶孩子的時候馬虎的很,把嬰兒給捂死了,她兒媳哭鬧不已,相公卻不以未然,順着他孃的話說再生個兒子,賤丫頭死就死了,將身體還虛弱的婦人直接氣死……
因女子和小孩兒體弱,本身易沾陰氣,便更易化成厲鬼,噩靈幾日來做的孽幾乎都是針對婦人孩子,陸雪意先前被小師叔安慰好的心情又開始暴躁了。
終於到了柳明風二人到此地的那天,見那隻噩靈輕而易舉的影響了兩名行事正派的弟子,陸雪意便猜測這至少是噬魂噩靈,甚至境階更高。眼見它將濃郁的陰氣和厲鬼融成一滴黑色水珠,然後離開了此處,沈虞才揮袖散去過往假象。
回到現實中,時間沒有過去多久,四處探查的鐘越等人還未回來。
陸雪意再次不懂就問:“小師叔,那滴陰水危害可大?”他怎麼覺得,一道落雷便能將那玩意兒清理乾淨。
沈虞搖頭道:“不清楚,我們上報宗門即可。”具體是什麼東西,便由師兄派人去藏書閣翻找吧。
陰氣多見於凡界,其它三域甚少,對修士而言這東西再多也毫無威脅力,實在看不過眼,拍張降雷符就清理了,既然沒有威脅,修真界對陰氣的研究和記載也就相當稀少,玄清宗還不一定能找到相關文獻。
等弟子們一無所獲的回來後,兩方就該分開了,陸師兄和劍尊要回宗上報詳細,而他們還要巡視凡界是否還有其它異常。
陸雪意以此處的慘劇做例,厲聲提醒他們見到情況不對便立即回宗,還給每人贈了風逸符,免得有人逃命都跑不快。
沈虞多看了絮叨的少年兩眼,如陸雪意這般的家世,不該是被衆星捧月般的長大嗎,遙清是怎麼把弟子養成這樣的,自己年齡也不大,卻穩重又貼心,總去操心一羣比他大幾十歲的人。
等陸雪意說可以回去了,沈虞完全不顧照心劍的提議說慢慢飛回去,他直接撕開空間,將人帶回了宗主所在的大殿。
華陽習慣了師弟的突然出現,頭都不擡道:“這麼快就回來了,都查出了什麼?”
沈虞一句話總結重點:“噩靈想要大量陰氣。”
華陽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這百年來他聽師弟說的話,加起來有一百字嗎?最後他看向站在沈虞旁邊的弟子,和藹道:“小陸,你來說說都查出了什麼?”
陸雪意覺得小師叔總結的沒問題,不過宗主心細,應該是擔心漏了要點,他便把看到的過往簡單概述了一番,讓華陽知曉了此事的全貌,他也好將噩靈近來的手段告知其他掌權人,大家都排查一下勢力範圍內有沒有類似慘案。
“三域將共同調查陰水之事,這次辛苦你們了。”
談完正事,華陽這才注意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上次還隔了幾步遠,現在就只有一臂之距了,這纔出去幾天?小陸這孩子不覺得他師弟身上的冰寒劍氣很難受嗎?
陸雪意:不覺得,甚至還想近距離感受劍尊大人的劍威,等關係再好一點他就厚着臉皮請這位指教一番。
“小陸啊,你小師叔性子冷,行事又不周到,但修行上的見解是數一數二的,你日後遇到麻煩,便去找他聊聊,這是你小師叔的傳訊符,你收好。”
陸雪意腦子裏冒出個問號,他修行遇到問題爲何要跳過師尊去尋求他人幫助?不過傳訊符已經被送到面前,他也不能拒絕。
玄火在他腦子裏吐槽[這老頭兒怎麼像在給你們相親。
陸雪意嘴角一抽,難怪有種彆扭的既視感,甩開玄火的吐槽,他回了宗主的話:“小師叔很好,幫了我很多,也助我解了很多疑惑。”
在假象中相處了幾天,陸雪意也不覺得小師叔性子冷了,他只是不愛主動說話罷了,但凡問他,都能得到詳細的解釋,這樣好的長輩,仗劍峯居然沒有弟子湊上去請教劍道,陸雪意都替他們惋惜。
華陽見少年說的真誠,不由噎住,這孩子還挺有容人之量。“你們相處不錯,我便放心了,日後等我閉關了,還有你能和他說幾句話。”
陸雪意/沈虞:“……”這託孤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少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找了藉口請退了,可能是被玄火剛纔的話影響到了,他覺得宗主這人有毒,對方每吐出一句話,陸雪意都覺得是岳父在交託閨女的終身……被這個想法嚇的打了個激靈,陸雪意趕緊御劍逃離了這塊地盤。
華陽想着小陸這孩子可以給他師弟開個口子,有了第一個願意交談的弟子,還會沒有第二個第三個嗎?說不定就在下一次宗門招收弟子的時候,師弟就想開了去挑個親傳弟子作陪呢!
沒有其它事可談,沈虞也準備走了,卻被師兄叫住,聽他一直誇小陸這孩子有多好,想把兩人湊一起的心思簡直襬在了明面上。
沈虞不由皺眉,這麼多弟子,師兄爲何拉近他和仗劍峯弟子們的距離,偏偏選擇陸雪意,莫非……師兄知道了那件事嗎?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當年陸雪意入宗時,霽華道君也見過他,憑霽華的道行,自然能看出兩人的姻緣關係,難不成他將此事告知了師兄?師兄看出了他不欲入劫,近來纔想逼他一把?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沈虞還是決定和師兄講清楚,不需要他插手此事:“師兄,霽華是什麼時候告訴你我與陸雪意之間的關係的?”
“……?”什麼關係?
老狐狸不動如山,裝作萬事皆知的模樣沉穩道:“若不是霽華透露此事,你是準備永遠瞞着我了?”
沈虞絲毫不心虛:“我知師兄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好結局,但那孩子還小,我們之間的情劫能避免就避免吧。”
“???”華陽心一抖,手也一抖,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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