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降溫
大家因爲一場大雪閉門不出,一些東西只能靠鄰居之間互通有無,雖然多是和諧的互幫互助,但眼前這物資緊缺的緊要關頭,也難免摩攃鬧出些不愉快來。
也許是在家裏憋得慌,他們這個樓棟的微信羣裏最近幾天經常吵架,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有,除了查看那些@全體成員的重要消息以外,梁銜月已經幾乎不怎麼打開這個羣。
可當她隨意點開微信時,看到了【誰在樓道里吵起來了,我這一開門扔垃圾,震的我耳朵疼】這樣一條消息。
梁銜月鬼使神差的點了進去,正是她這個單元四樓的鄰居發的。
這句話迅速引燃了話題,不少人一邊說着“以和爲貴”“都是鄰居”一邊暗戳戳的打聽到底是哪裏在爭吵。
這個住在四樓的業主說:“我聽着挺近的,好像是樓上。樓道里也挺冷的,別吵了吧,大家都不容易。”
下面立刻有人發了個表情包:打起來打起來我愛看
過了兩秒鐘可能想起來羣裏是實名的,又尷尬撤回:“小孩子不小心按到了。”
梁銜月這個時候已經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口,輕輕把防盜門推開一條縫。
然後看到了門外的梁康時。
確認過眼神,是一起看熱鬧的人。
爭吵起來的是五樓的兩戶鄰居,一個穿着藏藍色棉襖,看上去六十多歲,另一個年輕一些,圍着個粉紫色的圍裙。
“這什麼時候了,還這麼愛看熱鬧。”甄敏瞪了她一眼。
大雪下得厚,把底下都壓實了,白茫茫一片,看不出來哪裏原來是深坑哪裏原來是平地,走在雪上提心吊膽,一不小心就陷進去。
藍襖子大媽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更加委屈,她大聲申訴道:“各位都來幫我評評理,我家兩個小太陽,看在她家孩子還小的份上好心借她家一個,現在我們家裏的那個快壞了,想把借她那個拿回來,嘿!她倒霸佔着不肯還給我家!”
沒人願意出,當天劉姐特意來敲我家的門,說自己家有兩個小太陽,願意把舊的租給我們。我對她還千恩萬謝,結果她一天要200塊錢的租金,情況特殊,我們也認了。她又說必須租一個月起,那時候誰能想到大雪會下這麼大,一個月可是六千塊啊!
這下圍觀羣衆開始竊竊私語。一般的小太陽取暖器買個全新的也不過二百塊錢,雖然現在是特殊時期,爲了家裏的孩子,二百塊錢一天他們也咬咬牙願意租,但是鄰居之間給這個價格,是不是也太黑心了?
想想從大雪下開始算起也有一個多星期,這可就是快兩千塊錢了啊!
梁銜月這幾天也看見不少人在雪地上行走的視頻,明明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雪地,有的陷到小腿勉強可以行走,有的地方踩上一腳就陷得齊腰深,沒有借力的地方,自己一個人都爬不出來,出門必須得成羣結隊才能保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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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襖子大媽這下徹底沒理了,她頂着鄰居們不善的目光,灰頭土臉地退回了自己家。
梁銜月十分不服氣,一把把門拉開,露出了門外的梁康時。“我爸比我出來的還早。”
紫圍裙的大姐伸手指着藍襖子大媽,喉嚨像是哽住了一樣,只能不停得擠出幾個字:“你、你、你胡說!”
他們家並沒有十分熟稔的鄰居,將來大家要是被困在樓內,缺衣少食,挨餓受凍,唯獨見到自己家人面色紅潤衣着整潔,那時他們又會怎麼對自己家呢?
“爸,我們要不要找個機會,趕緊回村裏吧?”
梁銜月聽見幾聲模糊不清的叫嚷,“好心當成驢肝肺”“不講信用”什麼的。喫瓜喫不全,讓梁銜月十分難受,她和老爸對視了一眼,默默地把屁股往下挪了兩個臺階。
甄敏突然在梁銜月身後喊道:“月月,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
大家看向藍襖子大媽的眼神帶上了幾分譴責。“這可就不地道了。”“賺這災難錢不虧心嗎?”“就是。”
梁銜月心虛地解釋:“他們說樓下有人吵起來了……”
我覺得供暖,未必會等得到。”
眼見着大家都要倒向藍襖子大媽,紫圍裙的大姐身後的防盜門被推開了,探出一個小腦袋來。是大姐還在上初中的女兒,她脆生生地說道:“劉奶奶把小太陽租給我們家,一天要收二百塊錢!”
梁康時這兩天也沒閒着,他到處打聽消息,梁家村外的那條公路還被積雪掩埋着,村民們有心除雪,因爲青壯不是出門打工就是搬到市區,五十幾歲都是年輕的,除雪進度實在是太慢。
她憂心忡忡地說:“我們能等到道路被清理出來嗎?萬一大雪再下呢?”
“怎麼就看了場熱鬧,突然想要回家了?”甄敏十分不解,“眼看着就要供暖了。而且要搬家的話,太多東西要收拾,不然下雪第一天我們就回去了。”
梁康時也有這個打算。他一邊上樓梯一邊說道:“那也得等路通了再說。現在雪雖然是不下了,但是它也不化,開不了車想走回家,現在這個天氣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到。”
圍觀羣衆聽了這話紛紛勸說紫圍裙的大姐把小太陽還給人家。“劉姐家裏有老人的,她公公都八十五了,走路都顫顫巍巍的,怎麼受得了凍。”
她幽幽地說道:“媽,這幾天我們收拾一下家裏吧。
紫圍裙的大姐氣得手都抖了,她大聲說道:“根本不是那樣的!她不是好心借我,她收了錢……”
迄今爲止,一切都還算有序,網上前幾天出現的末日論,也隨着雪停和物資的發放銷聲匿跡。
梁康時和梁銜月坐在消防樓梯上,側耳聽着樓下傳來的動靜。因爲最近經常停電,電梯不能坐,只有消防樓梯可走,所以除了一二樓因爲怕冷關了消防門以外,剩下的消防門都敞開着,讓聲音順暢的從底下傳了上來。
但梁銜月不這麼想。
看完了熱鬧,梁銜月一邊順着消防樓梯往上走,一邊想着,聽他們說話間的意思,這藍襖子大媽和紫圍裙的大姐平日裏的關係還算不錯,可是大雪才下了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要在鄰居身上狠賺一筆,可見人心難測。
看來大家確實是太閒了。
甄敏冷哼一聲,似乎早已經猜到:“就你們爺倆愛湊熱鬧!”她默默給兩個人拿了羽絨服。
藍襖子大媽的嗓門立刻蓋住了她:“收你點租金怎麼了?!現在外面小太陽賣得多貴了?根本就買不到!就咱們羣裏就有多少求着要租的,我沒租給他們,我租給你了,你真是一點我家的好都不念,鄰居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你是這樣的白眼狼!”
這雪要是兩三天就化了,我們不就是吃了大虧。可是這我們也認了,現在錢都交了,說好的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別管你們家裏的那個小太陽壞不壞的,我們肯定是不會還給你的!”
“就是,這個時候能把小太陽借出去多難得,以後還是要做鄰居的,低頭不見擡頭見,鬧成這樣更難看。”
梁康時說道:“回去和你媽商量一下吧。”
一挪再挪,樓層從9變成了6,兩個人再也挪不下去了,原因無他,最佳觀戰的地方早就被早來的圍觀羣衆佔滿了。
雪停的這幾天政府一直在努力打通道路,現在只有少數幾個主幹道可以通車,梁銜月家到梁家村的這條路,根本就開不了車。
梁家村顧名思義,梁姓是大姓,一多半的人口都是姓梁的。就算其他的村民不姓梁,這麼多年下來也都有了姻親關係,人人都沾親帶故,那些有威望的長輩不會任由村子裏亂起來。再說了,家家獨門獨院,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家喫香的喝辣的,更不要說會惹人嫉妒了。
說完,紫圍裙的大姐就領着女兒進了家門,重重地關上了門。
這天晚上,一家三口喫過了飯,開着應急燈收拾了一會家當。反正樑銜月的空間大得很,先把那些放在櫃子深處、牀板下邊的東西都收進空間裏。
紫圍裙的大姐冷靜了下來,她喘勻了氣,仔細解釋道:“家裏本來是有空調的,碰巧壞了,現在也找不到人上門來修。我們家朵朵身體從小就不好,所以大雪下到了第二天,我就到處問誰家有小太陽電暖風什麼的,不管是租是買都可以。
找着找着還發現了意外之喜,甄敏抱着一個厚厚的裘皮褥子站起來,興沖沖地說:“我前兩天找了好久沒找到,還以爲搬家的時候弄丟了,原來在這裏。”
她把褥子展開,沉甸甸的一大坨,又厚又重。梁銜月摸了摸,觸感還挺好的。
甄敏說道:“這是我結婚的時候你大姨送的,花了她三個月的工資呢,質量特別好,現在拿出來也是一樣能用。”甄敏父母早逝,是姐姐甄麗一手把她帶大的,甄麗對甄敏是掏心掏肺地好。
梁銜月奇怪道:“我都沒見過,怎麼沒拿出來鋪?”
甄敏笑了笑:“你大姨總覺得你爸摳門,怕他冬天捨不得燒柴火凍着我,訂了最厚的褥子不說,還加錢讓人家務必真材實料,最好再做得厚點。我一鋪上,冬天裏是一點都不冷,早上起來,噗噗的冒鼻血,比用什麼電熱毯上火多了!”
現在拿出來用倒是合適。
梁銜月和甄敏收拾了兩三個小時,好多東西裝在袋子和箱子裏,甄敏也不記得裏面是什麼,還得一樣樣打開看過。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時間:“這都九點半了,怎麼還不來電呢?”
按理來說九點停電時段就結束了。
梁銜月一點也不意外:“最近停電的時間總是會延長,往前提一點,再往後推一點,一個小時就多出來了。而且有的時候也會突然斷電,只不過很快就恢復了。”
甄敏嘆道:“電看起來是不夠用了……”
大雪一下,整個城市提前入冬,氣溫從十幾度驟降到零下二十幾度,大家都是怎樣捱過來的呢?
最普遍的就是用各種取暖的電器,空調、電熱風、小太陽這一類的。如果沒有,就要另想辦法。梁銜月就在網上看到有人交流經驗,用熱水袋的根本不稀奇,不少人建議在臨睡前用吹風機烘熱凍僵的手腳,可以儘快入睡。
實在冷的受不了,又沒有取暖的電器怎麼辦?那就燒一鍋熱水,讓水一直沸着,水蒸氣會讓屋子裏的溫度升高。
這些方法,樁樁件件都要用電。要不是工廠早就停工,電網恐怕早就因爲超負荷癱瘓了。
可要是不想辦法取暖,在家裏沒一會就凍僵了,只能穿得像個球一樣縮在被子裏,連手都伸不出來,梁銜月能在停電時間段和甄敏一起收拾,除了有應急燈在的緣故,還多虧了連着蓄電池的熱風機提供溫暖。
這更加堅定了梁銜月要回村裏的決心,一旦沒水沒電,居住在小區裏的人就像被扼住了喉嚨一樣。農村就不一樣了,家裏有井、有煤,梁銜月有海島空間,她無論住在哪裏都不必爲水電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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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凌晨一點多,梁銜月正在往U盤裏下載她覺得有用的資料,不知爲何有些心慌,不會是以前加班太猛,這些天因爲整理物資又總是熬夜,心臟出問題了吧?
她立刻躺到牀上去,依然覺得喘不上氣來,想起來走走,又怕半夜驚動父母,索性躲進了空間裏。
打退猴羣以後,梁銜月收集了足夠的木材,別墅建造起來很快,一層已經建好,裏面不僅放着梁銜月和甄敏今天收拾出來的物件,還有梁康時這幾天打的傢俱。兩個小牀頭櫃、一個書架和一個茶几。
她在一層轉了一圈,這種感覺依舊沒有消退。梁銜月坐立不安,又趕緊回到了臥室裏。撲面而來的冷冽空氣讓她清醒了些,但是這個溫度,好像冷得有些過分了?
梁銜月走到客廳,伸手去開燈。開關按下沒有反應,果然是停電了。
梁銜月當即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看了一眼掛在家裏的溫度計。現在是零下2度,就在她辨認數字的這一會兒,水銀柱又下落兩格。
她剛離開海島空間時就覺得家裏格外的冷,還以爲是因爲兩邊溫差太大所以不適應。原來是外面的溫度又下降了,而且是極速下降。梁銜月果斷轉身,推開梁康時和甄敏臥室的門,喊道:“爸,媽,醒一醒,現在不能睡,溫度降得太快了。”
她摸了摸甄敏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冰涼一片,而睡着的甄敏還一無所知。
梁銜月把父母叫醒以後,想去看家裏放在外面的溫度計,可是窗子結了厚厚的冰花,什麼也看不見。家裏的溫度在這短短几分鐘之內竟然到了零下十度,如果考慮到室內室外的溫差,以及冷氣傳遞到家裏的速度,外面的氣溫至少有零下四十度。
甄敏和梁康時在睡夢中突然被女兒叫起來,還懵了兩秒,很快就感覺到不對勁。就算是凌晨,也不應該這麼冷纔對。
聽到梁銜月說外面的溫度正在急速下降,而且拿出了家裏所有的取暖電器和蓄電池連接起來。梁康時抓起甄敏的手機塞到她手裏:“快打電話給大姐!”
他自己也開始撥通電話。
信號很差,他輪流打着梁家村幹部和黃一峯的電話,打了好幾分鐘纔打通,梁康時反覆地喊着讓他們生火,把人都叫起來,不要出門,電話很快斷線,也不知道那邊聽見了多少。
甄敏的電話接通的時間長一點,她和甄麗急匆匆地說了兩句,叫她不要再管蔬菜大棚,今天晚上就待在廚房,把爐子和竈臺都燒起來。
在他們反覆嘗試撥打電話的時候,梁銜月翻出了最厚的羽絨服,換上雪地靴,一咬牙跑出了門。
她家是9樓,這棟樓一共有十二層,她先跑到樓上,挨家挨戶的敲門,一邊敲一邊喊人起來,聽到門裏面有動靜就趕緊換到下一家。
凌晨時候人們睡得很熟,梁銜月跑了三層樓,準備往樓下去的時候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消防樓梯裏傳的很遠,突然想起來樓道里產生的回聲會放大聲音,她急急忙忙地找出耳塞帶上,又把買來的大喇叭打開。
雷鳴一樣的鞭炮聲在樓道里炸開。她一手拿着大喇叭,一手拿着打開手電筒的手機,一路從九樓跑到一樓,效果確實驚人,根本不用敲門,就有好幾個大門打開,裏面的人估計以爲哪裏爆炸了,還準備奪門而出。梁銜月在消防樓梯裏來去匆匆,根本沒有露面,不過就算梁銜月想告訴他們事情的原委,鞭炮聲音那麼大,也根本聽不見。
她丟下震驚的鄰居們,一路又往上爬樓梯。
醒來的人也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先是慌亂了一陣,然後立刻想辦法取暖。
梁銜月十多分鐘上下爬了十二層樓,實在是走不動了,她慢騰騰地挪動着步伐,扶着一邊的欄杆。大家幾乎都醒了,大喇叭也被她關掉拿在手上。
梁銜月從小就不是體育健將,以前上課的時候最多一口氣爬過六樓,就覺得兩腿痠痛。眼下一下子跑上跑下這麼多樓層,那一瞬間的爆發力過去,她的兩腿就開始打戰。
她的呼吸間吐出白氣,樓梯間的溫度也下降的很快。梁銜月知道自己得快點回到家裏去,想了想,還是忍着疲憊繼續爬樓。
她伸手去抓欄杆,結了霜的欄杆讓梁銜月迅速縮回了手。剛剛本來是戴着手套出來的,因爲手套太厚敲門沒有聲音所以摘掉了。
現在想來,她應該找塊石頭敲纔對,都怪那時候太急了,腦子裏什麼都想不起來。
梁銜月趕緊找出手套帶上,手腕扭動間傳來一陣疼痛,她痛得輕“嘶”一聲,再不敢大力轉動手腕。應該是她剛剛敲門的時候太用力,手腕可能有點挫傷了。
室內的溫度降到了零下二十度才堪堪停止下降。
梁銜月回家的時候,梁康時已經在客廳生起了火,用的是梁銜月買的露營焚火臺,其實就是一個鐵架子上面搭着個火盆。燃料是海島空間的樹枝和梁康時之前做傢俱的邊角料。
火焰燃燒得很旺。一邊還放着蓄電池連着的暖風機,室內的氣溫終於緩緩上升。
梁銜月蹲在架子邊烤手,甄敏一眼就看到了她紅腫的手腕。“這是怎麼了?”
梁銜月扯了扯袖子:“沒事,有點挫傷,不動手腕就不疼。”
甄敏立刻拉開抽屜找藥。“擦點藥好的快。”
梁銜月一邊往手腕上抹藥膏一邊問道:“電話都打通了沒有?大姨他們沒事吧?”
梁康時用一個鐵鉤子撥了撥木材讓火燒得更旺些:“打通了,就是信號不好,不知道他們那邊聽不聽得見。既然電話接通,應該就不會出大事,只要人醒了,發現不對勁肯定會想辦法取暖的。”
他揉了揉眉心:“今晚就別睡了,天亮再說吧。”
火要一直有人看着,也擔心溫度還會再次驟降,現在已經快凌晨兩點,再熬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梁銜月盯着跳躍的火焰,問道:“電早就停了,手機信號也不好,那還有自來水嗎?”
甄敏剛剛就去看過了:“水龍頭打開淌出半盆水就沒了,水管應該也凍上了。”
看來不只是網絡信號受了影響,水和電都停了。在驟然的降溫中,基礎設施遭受損壞也不稀奇。
因爲家裏燒了木頭要通風,不僅門打開了一些,窗戶也開了一個小小的縫,梁銜月湊到窗戶邊,在縫隙裏似乎看到對面的樓棟裏也有亮光,現在這個時候,這亮光很可能是火光。
不只是他們一家人生起了火。用架子把搪瓷盆或者不鏽鋼盆支起來,在裏面點上火,把家裏所有能燃燒的東西都收集起來,不管是書本還是毛巾,只要是能燃燒起來提供熱量,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心疼。
這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了哐哐的砸地聲,梁康時側耳聽去:“他們家在劈傢俱呢。”
這年頭家裏有斧子的人可不多,市裏不像農村,什麼工具都齊全。甄敏倒是瞭解一些樓上的情況,說起他們家的老太太最愛喫農家養的土雞,這種雞都是農村人直接拉着活雞在路邊叫賣,買回家後要自己燒水褪毛砍成小塊,所以才準備了斧子。
像這種有斧子可以劈開木頭的人家雖然不多,但生死關頭,人總能想到活下來的辦法。梁銜月家樓下的一戶人家,正在爆發激烈的爭吵。
“你給我放下!那是我攢了兩個月的紙板,要賣錢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扯着嗓子,“你燒她們的東西去,別欺負你老孃!”
中年男人的腳邊是高高摞起,幾乎有半人多高,用繩子捆的整整齊齊的一大摞硬紙板。
外面氣溫驟降,屋裏又停電,那會窗玻璃正在發出細碎的冰凍聲,樓上樓下都是一片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冷冽的空氣漸漸侵入,他們真以爲會凍死在這個漆黑一片的夜晚,直到用鐵盆生起了火,那在絕望中亮起的火光和隨之而來的一絲暖意讓他們看到了生的希望。
這家人燒的是筆記本和書,一本書用不上三分鐘就變成了灰燼,一家人急得團團轉,只想在家裏找到能燒得更久的燃料。
男人一下子想到老媽到外面翻垃圾桶收集的那一摞硬紙板,就放在沙發後面,得有二三十斤。沒想到他剛一轉到那邊,老太太就知道他想做什麼,立刻跳出來阻止。
“媽,”男人皺起了眉頭,“你別鬧了,這天氣真的會凍死人的。你忘了剛纔把你喊起來的時候,你人都神志不清了,在被窩裏都哆嗦得都穿不上衣服,這時候還想什麼賣廢品。”
他把硬紙板拖出來,用剪刀去剪上面的繩子。老太太心痛地在火盆邊坐下來,一邊抹淚一邊嘮叨:“兒子家現在不是我家嘍,這家裏多少東西能燒,你媳婦那老多衣服,也沒看見她穿幾次,堆在衣櫃裏都裝滿了,怎麼不找幾件出來燒……”
男人和他老婆恍若未聞,一個往火裏添硬紙板,一個又拉又踹,卸下來一扇櫃門。
“這櫃門太大了,不好燒。你去拿菜刀來。”兩個人又劈又砍,總算趕在紙板燒完之前把大小合適的木材放進了火盆裏。
他們喘着粗氣,蹲在火盆邊烤着凍僵的手。“這火不能滅,一會咱們再拆兩扇櫃門。”
男人的老婆點頭,從被那一串鞭炮聲驚醒後就一直忙碌,這會兒才終於能喘一口氣。她眼睛有些發直,對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依然覺得像是在夢裏一樣。“幸好有好心人想辦法把咱們叫起來,再晚一會兒,就算不凍死也得留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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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家家都有鄰居,但是湊在一起取暖的人倒是不多。
都沒什麼東西燒,不是關係特別要好的鄰居,哪裏甘心燒自己家的好傢俱給別人取暖。再說這裏又不是什麼單身公寓,每一戶都是一大家人,一起擠到別人家,那一個小小的火盆根本就不夠用,只有貼着的那三四個人能感受到溫度。
鄰里關係早就不像以前的時候那麼和諧,大多都是點頭之交,這個時候關起門來管好自己,幾乎成了大家的共識。
梁銜月家裏靜寂無聲,三個人圍着野營專用焚火臺,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只有木柴燃燒時噼啪的響聲。
梁銜月穿了四層衣服,其中兩個是羽絨服,身上圍着毯子,腳底被甄敏塞了一個熱水袋,又靠在火邊。她一晚上沒睡,這會身上不冷了,睏意就襲了上來。
甄敏一眼就看到她眼皮子在打架,不忍道:“要不你睡一會兒吧,應該沒什麼事了,我們來看着火就行。”
梁銜月搖搖頭,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下來放到一邊。“我走一走就清醒了。”她怕今天晚上還會發生什麼緊急情況,自己睡着了會來不及反應。
梁銜月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兩步,轉到了玄關前。她似乎聽到外面的樓梯有動靜,這個時候,誰會在樓道里行走呢?
她把耳朵貼近門上,臉頰不小心碰到了冰冷的鐵門,讓她打了一個冷戰。
腳步聲竟然停在了他們這一層,緊接着隔壁的家門就被敲響了。
梁銜月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喊梁康時:“爸,怎麼有人在敲隔壁的門?”
梁康時走了過來,先是搖了搖頭,又把食指放在嘴脣上,示意梁銜月不要出聲。
隔壁的敲門聲響了很久,終於停了。過了幾秒鐘,梁銜月家的門竟然被敲響了。
外面敲了很久不見有人應,耐不住的開口了:“兄弟在家嗎?家裏老人生病發燒了,有沒有退燒藥能給我一片。幫幫忙吧,這世道不容易,老人小孩的也可憐。”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梁銜月倒是不介意給他兩片藥。但是她莫名地不想開門,誰也沒有搭話,梁銜月把視線轉向梁康時,他也默默的搖了搖頭。
一家人屏息以待,誰也沒出聲,那敲門聲又響了很久才放棄。
梁銜月聽着聲音,似乎是上樓去了。
甄敏低聲說道:“我怎麼感覺他不像是來求退燒藥的呢?”三更半夜一個男人來敲門,梁康時雖然在家,但她也不想隨便開門。
“應該不是。”梁銜月眸色沉沉,“他要是真的那麼急,咱們家沒人應聲,早該跑到下一家敲門了。這裏這麼多戶人家,誰家能不囤點退燒藥。能看他敲門那個勁頭,就像認準了咱家一樣。”
梁康時冷哼了一聲:“只是要幾片退燒藥,用得着來三個人嗎?”他也站在門邊,聽到有兩個人停在樓梯處沒有到門口來,他們上樓的時候已經儘量放輕了腳步,還是讓梁康時聽出了不同的腳步聲。
門邊有點冷,梁銜月扯了毯子裹住自己,繼續蹲在門口等那些人下樓。
沒過多久,樓上傳來了尖叫聲和東西摔砸的聲音。很快,三個人就步履匆匆地下來,見身後沒人追來,腳步又放緩了,並且說起話來。
梁銜月隱約聽到“沒什麼好東西、扯下來條金項鍊”“幾個土豆、白菜,有肉……”“……人太多、微信羣裏……902家裏至少有三口人……兩個女的怕什麼……下次……”
她悚然一驚。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些人就是不懷好意。他們應該是搶劫了樓上的一戶人家,不知道傷沒傷人。而且通過在微信羣裏觀察每戶的人數確定目標,他們是先挑人少的下手。
梁銜月家的小區裏,除了電梯裏有監控以外,消防樓梯和門外是沒有安裝監控的,在這個因爲停電而漆黑一片的夜晚裏,這幾個搶劫犯只要稍加遮掩,甚至很可能做到不被人認出來。
梁銜月有些擔憂,這麼快,就有無視法律的歹徒出現了嗎?警察現在有精力懲治這些人嗎?他們家因爲只有一個成年男人,似乎也被列入了“沒有威脅”的目標清單裏,這幾個人做完這一筆會收手嗎?
梁銜月回到火堆邊坐下,甄敏叮囑道:“這幾天咱們白天出門的時候一定要先從貓眼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晚上乾脆不要出去了,誰來敲門咱們也不應。”
她想了想又說:“要不白天也別出去了。”
“沒事的,”梁銜月安慰甄敏,“我們三個都是成年人呢,就算對上了也未必會輸。”她眨了眨眼,暗示甄敏自己有空間在手,只是兩三個蝦兵蟹將完全不足爲懼。
梁銜月已經在心裏想好了,有時間就去海島裏尋找一些大石頭放在揹包裏,必要的時候可以瞬間取出來。如果不想太顯眼,也可以放一些辣椒水石灰粉之類的,出其不意的灑在對方臉上。
聽到梁銜月的暗示,甄敏明顯也想到了,臉色稍緩:“都餓了吧,我去拿兩個紅薯烤了喫。”
這一晚上折騰到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了,外面還是一片漆黑,天亮至少還有三個小時。甄敏這樣一說,所有人才發現自己早就飢腸轆轆。不只是餓,還口渴的很。
梁康時拿出一個能在燃氣竈上用的明火水壺,放在了野營焚火臺配備的不鏽鋼烤網上。家裏停水了,水管裏雖然還有些餘水,但梁康時擔心水質不好,所以往壺裏倒了兩瓶礦泉水。
這礦泉水即使就放在客廳沙發邊上,也能看到瓶身上了一層霜,裏面的水結了好大一個冰坨子,卡在瓶口倒不出來,只能把周圍沒凍上的水先倒出來,再把只剩下一大塊冰的礦泉水瓶拿到焚火臺附近融化。
甄敏拿着把刀和兩個大紅薯過來了,想用火把這麼大的紅薯烤熟是很難的,所以甄敏把紅薯切成了一釐米厚的片,攤在烤網上。
又加了兩次木柴,紅薯的香氣終於在客廳裏瀰漫開來。
每個人都分了兩片,紅薯片的外殼烤的有點焦,內裏還是軟糯糯的。拿在指間微微發燙。這個時候,任何熱度都是讓人安心的。梁銜月把烤紅薯片送進空蕩蕩的胃裏,又喝了一小杯熱水,覺得十分熨帖,舒服極了。
在這樣一個漫長而又寒冷的夜晚之後,讓人覺得還有一絲希望的是,太陽在第二天依舊準時升起,而且看上去十分耀眼,在雪地裏反射出了白晃晃的光亮,讓人簡直睜不開眼。
另一個讓人高興的好消息是,可能是上面派出了搶修的隊伍,手機暫時有了幾格信號,可是水電都還沒來,應該是搶修難度太大。
梁銜月看了放在外面的溫度計,顯示的氣溫是零下三十八度。這還是太陽出來以後升溫後的溫度,昨天晚上一定是低於零下40度的,甚至有可能到了零下50度。
前幾天最低溫度還只是零下20度,一晚驟降三十度,真的是會凍死人的。梁銜月看到旁邊一棟樓裏好幾個單元門口陸陸續續擡出來蒙着白布的人,現在也沒辦法送到火葬場去,只能先埋到外面的雪裏,豎起提醒的牌子。
有人去砍行道樹的樹枝拿回家燒,樹下的雪有一兩米厚,踩實了以後伸手就能勾到樹枝。一開始只有很少的人去,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在樓上看見了這一幕,也紛紛下去砍,人多樹少,晚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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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銜月家早上喫的是肉絲湯麪。晚上吃了幾片烤地瓜,不一會就又餓了。越是冷的天氣越要喫的飽,纔能有足夠的熱量抵禦寒冷。
甄敏在火上用水壺煮了一大壺麪條,又加了四個雞蛋,一小把幹蝦仁,最後撒上一把蔥花,給三個人每個人盛了滿滿一碗。
把梁銜月的牀上桌搬到焚火臺附近,一家人擠在小小的一張桌子上吃了飯。即使現在是白天,離火堆太遠還是會覺得冷。雖然家裏既有餐桌也有茶几,他們還是覺得擠在小桌子邊上喫更舒服。
剛喫完飯,網絡信號似乎好了點。幾條新聞推送到梁銜月的手機上。
“國家減災委、應急管理部針對全國大部分地區寒潮雪災天氣緊急啓動國家Ⅰ級救災緊急響應……”
“政府提醒本市居民做好防寒保暖工作,積極自救,水務部門和電力部門正在緊急搶修部分供水管道和供電線路,氣溫驟降易引發心腦血管疾病,體質虛弱的人以及患有基礎病的老人務必做好保暖,室內焚燒木材煤炭應定時開窗通風……”
“強勁寒潮席捲北半球,溫度一夜驟降三十度!‘冰河時代’是否重回地球?”
梁銜月一條條看過去,雖然心裏知道國家絕不會放任災害出現而不管不顧,但也明白如此大範圍的雪災和寒潮不能完全依賴政府救援,所以新聞中才列舉了數條自救措施。
這個時候,已經沉寂多時的小區樓棟羣裏有人發消息。
“有人家裏有碘伏和繃帶嗎,我老公昨晚摔了一跤受傷了,有償。”
微信名備註顯示這個人的樓層是十一樓。
梁銜月心裏隱隱有了猜想。
梁銜月盯着羣裏,想着如果沒人迴應,自己可以加這個人的好友私聊,給她一點繃帶和紫藥水。不過很快就有人回覆了她,並讓她來自己家裏拿。
可能是因爲電力沒恢復的緣故,很多人的手機都沒電了,即使是有電也要留着接收政府通知以及晚上緊急照明。昨晚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也沒人在羣聊裏閒聊和抱怨。零星的有幾個和之前這個女士這樣類似的求助。
過了一會兒,求助繃帶的這個女士才又發了一大段消息。講述了他們昨天晚上半夜被人藉着求藥的理由闖入家門,打傷了她的丈夫,還搶走了一部分食物和自己的一條金項鍊。
梁銜月把消息給梁康時和甄敏看,梁康時奇怪道:“她一開始怎麼不說呢,還說是不小心摔倒了。”
梁銜月說:“搶劫犯不就是藉着求藥的理由騙人家打開門的嗎?她現在也是求繃帶,要是一開始就說了,可能也沒人敢開門給她了。”
單元裏有一夥搶劫犯,這下羣裏又冒出好多人,有問受傷的人怎麼樣的,也有問知不知道搶劫的那幾個人住在哪,還有催促報警和叫救護車的。
借繃帶的十一樓業主挨個回覆。
“我老公頭被打破了,可能有點腦震盪。報過警了,說是警力不足,讓我鎖好家門不要聽信別人,等待出警。”
“120根本就打不通,昨晚太多人在打了。我老公今早情況好點了,就沒有再打,估計打了也不會來。”
“搶劫犯都戴着口罩和帽子,我沒看清楚他們的臉,一共有三個人,有一個人不確定是男是女,還有兩個人肯定是男的,我聽到他們說話了。”
最後這個業主說到:“我知道你們就在羣裏,你們利用我的善心,打傷我老公,搶走家裏的東西,會遭報應的!就算現在警察不來抓你,你們也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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