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慘的Judy(日八)
男人嘛,當着爹孃大哥的面,有些面子可以不要,但是當着媳婦孃家的面,就不能露怯了。
要是讓人知道他堂堂的燕王殿下一回京就被抽成這樣,日後還怎麼見人?
岳父徐達可就在北邊駐守着呢!
“王爺來了,請進請進,王妃和我家夫人他們都備好菜了,正等您呢!”
門房自然是認得朱棣的,一見面就熱情招呼着。
朱棣很想說自己不急,可以慢慢走,可聽說大家都在等着自己,又有點不好意思讓他們等急,只能咬着後槽牙,儘量快地跟隨門房往府裏走去。
不多時。
他被門房引入了會客廳裏。
其實按理說來,朱棣身爲藩王,是不方便到自己岳家來做客的,非要一起喫個飯也最好是在外面設宴,因爲徐家畢竟是淮西勳貴中現存頭一號的武將,一個即將去燕地就藩的王爺跟他們走得太近,並非是什麼好事。
但如今徐達身在北方戍邊,並不在家,而朱棣和徐妙雲又是新婚就匆匆去了鳳陽,這種情況確實是該來喫頓飯喝兩杯的,今天捱揍之後朱棣也特意跟大哥提了一嘴,不是私下前來,而是過了明面的。
——因爲未來的自己會造反而捱了頓揍,朱棣現在在這方面格外上心,生怕自己又觸了父皇的黴頭。
進屋後,便見桌上只有寥寥數人。
謝夫人、徐妙雲,以及沉着臉顯然不太痛快的徐允恭。
家裏其他的孩子年紀都還小,最大的也沒到十歲,而作爲男主人的徐達也不在家,這種場合姨娘們更是不好上桌,所以就只有這麼幾個。
朱棣倒也沒覺得有什麼,腳步放緩,慢慢走近來到妻子身邊坐下,才笑道:
“讓諸位久等了,見諒,見諒,等會兒我自罰三杯。”
徐妙雲還沒說什麼,謝夫人先喜笑顏開了起來。
她親自給這位金龜婿倒了杯酒,放在朱棣跟前:
“王爺說得是哪裏話,都是自家人,這麼見外作甚?您這幾日舟車勞頓,若是不嫌棄我們家飯菜簡陋,就多喫些,好好補補!”
“我與妙雲的酒量都淺,要是不介意,您就跟允恭喝兩杯,喝高興了就好,莫要客氣!”
聽到謝夫人這話,徐允恭已經緩緩皺起了眉頭。
他今日本來也不會回家,只是下午在燒刀子鋪子裏,聽陛下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說燕王和王妃回了應天府,這才趕了回來。
自己是好喝兩口沒錯,但也不是誰都樂意喝的。
跟三大營的普通軍卒們一起喫喝,他們地位是沒自己高,可人家只要一碗燒刀子加一盤滷菜就能喝得高高興興,自己跟着喝也算是能得個樂子,還可以增進軍營裏的戰友情誼。
在家喝酒……跟燕王?
喝個酒都得用指甲蓋那麼丁點大的杯子,用嘬的,這不鬧着玩嗎?
更何況他本來就不喜歡這個燕王。
當年徐妙雲還沒出嫁的時候,所有的弟弟妹妹裏,徐允恭唯一能看順眼能聊得來的就只有她,這姑娘雖然是謝夫人所出,腦子卻比謝夫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她在家的日子裏,哪怕父親去戍邊了,徐允恭都要好過許多,因爲她至少會幫着平衡家裏關係。
但偏偏唯一一個有腦子的妹妹,就被朱棣給娶了。
哪怕是陛下親自指婚,徐允恭還是覺得這小子肯定早就看上了妹妹,所以大婚之日朱棣才笑得跟開了花兒一樣。
嫁給他之後,徐妙雲先是馬不停蹄地就跟着去鳳陽喫苦,再過兩年又要馬不停蹄地去燕地喫苦,以後怕是在那兒受了什麼委屈都難報信回家,一想到這個,徐允恭看朱棣就愈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來啊,燕王殿下,喝一個?”
徐允恭衝朱棣舉起了杯——不,確切來說,他舉的是一整個酒壺。
同樣的酒壺,在朱棣手邊還有一個。
朱棣覺着自己這位大舅哥的挑釁意味實在有點太濃,但是,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他磨了磨牙,含笑伸手,避開了丈母孃親自斟的那一小杯酒,拿起酒壺跟徐允恭碰了碰:
“飲勝!”
而後揚起脖子開始喝。
徐允恭咧嘴笑了笑,也喊了句“飲勝”,就要乾了這壺酒,但卻被徐妙雲攔住了。
徐妙雲不甚贊同地看着他:
“大哥,你今日下午在三大營門口那樣子,看着已經喝多了,今晚還要這樣喝,莫不是有了酒癮?”
徐允恭先是一愣,而後悚然。
他愕然看着妹妹:
“下午的事情,你看見了?看見多少?”
徐妙雲平靜道:
“全都看見了。”
“我原本是想去軍營裏找你,但剛看見你,就是你醉醺醺被人扶着從燒刀子鋪裏出來的模樣。當時我不放心,於是叫車伕往前跟着看了看,而後的事情,大致都看見了。”
徐允恭喉頭滾了滾,想說什麼,又覺得朱棣和嫡母在這裏,不太方便講話。
他在顧慮什麼,徐妙雲自然清楚。
於是徐妙雲停頓片刻,看向了母親:
“娘,您先回房吧,我有些事情要跟大哥說。”
謝夫人本來正高高興興準備給女婿佈菜,剛纔聽見徐允恭挑釁的時候她就已經很不舒服了,結果這會兒女兒非但不向着自己、不向着女婿,卻跟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說了起來。
似乎,還有什麼不太方便讓自己知道的事情。
她當場就拉了臉:
“怎麼,咱們母女間還有不好說的嗎?”
徐妙雲面不改色地微笑:
“您的御下之道,今日女兒已經見了幾次,實在難以恭維,而女兒現在要說的事情也十分緊要,若您不想讓徐家出事,最好還是迴避一下。”
謝夫人氣得胸口起伏渾身發抖。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懷胎十月、親手養大成人的女兒,此刻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尤其還是當着王爺女婿,和那個非親生嫡長子徐允恭的面!
這不是把她的臉放在地下踩嗎?!
“好,都出息,都出息得很!”
謝夫人豁然起身,指着女兒怒道:
“日後你要有什麼事情,別指望我這難以恭維的母親便是了!”
她憤然離開,走的時候把廳堂的門摔得砰砰響。
朱棣喝酒不是個含糊的,剛纔說喝就喝,本來已經對着瓶口喝了半壺了,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兒。
他茫然地看着妻子:
“妙雲,你這是……”
徐妙雲也看向了他:
“殿下,今日你面聖,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朱棣先是“啊”了一聲,而後皺着眉頭想了半天,才道:
“伱走後沒多久,大概兩三刻功夫吧,有人似乎來稟報了什麼事兒,父皇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怎麼了,難道是關於父皇的?”
雖然前後加起來,他確實只面聖了兩三刻鐘,但聊事情只聊了一小會兒,大哥朱標說話還是挺言簡意賅的,輔導班那事沒多久就說完了。
緊接着,就是父皇的腰帶加靴子一頓毒打。
那可是真真硬揍了快兩刻鐘——換算下,就是半個小時。
至於爲什麼那麼早就打完,但他現在纔到徐家……問就是母后和大哥找太醫來給他上傷藥了。
朱棣把後半截咽回去,不打算在妻子和大舅哥面前說這麼丟人的事情。
但他沒想到,妻子壓根也不關心他捱罵還是捱揍了,聽完就看向了徐允恭。
“大哥,你應該聽我娘說了我是什麼時候回家的吧?那時候王爺差不多剛面聖結束,你自己算算時辰,他是快馬加鞭過去的。”
徐允恭面色瞬間一凜。
他當然知道妹妹口中的“他”在指誰,這也是爲什麼他剛剛要問徐妙雲看見了多少。
斟酌片刻,徐允恭看向朱棣,意有所指:
“這事情,是不是單獨說比較好一些?”
朱棣臉當時就黑了。
怎麼,你們兄妹倆要談事情還得避開我?搞搞清楚,你妹妹現在是我媳婦!
他本就喝了小半壺酒有點上頭,這一氣之下便要發火。
但徐妙雲拉住了丈夫,對哥哥低聲道:
“都是自家人,我娘是個拎不清的你知道,但王爺是可以信任的。”
“而且說到底,雖然我們日後要去燕地,可是自家人終究還是自家人,日後互相幫扶,總得清楚底細吧?”
徐允恭仔細想了想,感覺也是這個理——
這一家上下,他估摸着就只有這妹妹是個有出息且拎得清的,而且妹妹能被養成這樣,也是因爲小時候父親時常在家裏。但如今父親常年戍邊,那些弟弟妹妹要如何被嫡母給養歪,他是管不了一點了。
歸根到底,日後能靠得住的,除了自己娶的妻生的子之外,怕還真只有這妹妹。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他今日快馬加鞭去三大營,不是因爲我,不是因爲軍卒,也不是軍營裏出什麼事了。”
徐允恭嘆了口氣:
“是因爲子畏兄——也就是,宋慎。”
一聽這名字,徐妙雲還有點茫然。
她遲疑了好一陣才道:
“宋慎?是……是宋龍門家的那個嫡長孫?”
“他跟陛下有什麼關係?”
徐允恭還沒說話,朱棣先一屁股從椅子上彈起來了!
朱棣剋制不住震驚地喊了聲:
“宋慎?!你跟宋慎有關係?!”
兄妹倆人齊刷刷看過去,倆人都懵了。
他們說的是陛下跟宋慎……
但朱棣這反應是什麼毛病?屁股着火了?
朱棣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有點反應過度,連忙坐回了位置上,扯着徐允恭低聲道:
“你們剛纔是說,我父皇他今日下午匆匆忙忙趕去了三大營,是去見了宋慎?是這意思嗎?”
雖然不知道他在震驚什麼,但是徐允恭還是下意識點頭:
“對……陛下還是隱瞞了身份去的,他身邊跟着儀鸞司的人,那探子還單獨把我拉去警告過,叫我在子畏兄面前不能亂說話,否則咱們全家都會有滅頂之災。”
聞聽此言,朱棣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今日大哥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他當然知道父皇對宋慎爲什麼重視、有多重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父皇竟然已經到了微服私訪捏造身份接近宋慎這地步了。
剛開始他還覺得扯淡,覺着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該驗證一二吧?但緊接着大哥就告訴他,宋慎已經拿出了畝產上千斤的糧食,已經交給儀鸞司指揮使毛驤,只等季節合適便開始種植。
聽到這個,朱棣就徹底明白父皇爲什麼會這麼重視宋慎了。
就父皇那個糧食腦袋,只要宋慎真能掏出來畝產上千斤的糧食,他覺得父皇就敢給這人封個公侯。
“……難怪,難怪!”
朱棣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覺得今天自己少挨的打恐怕都是因爲宋慎出現在三大營門口了。
結果這一巴掌正好拍在了大腿皮開肉綻的地方,差點沒把他眼淚給拍出來。
他咬了咬牙,含淚看向自己的大舅哥:
“那個,大舅哥,你跟宋慎關係好嗎?”
徐允恭還從來沒聽朱棣喊過自己大舅哥,一時間很是新奇。
他撓了撓眉毛:
“以前是關係不錯,但子畏兄他前陣子傷到頭,不僅眼睛失明,連記憶也失去了大半,對身邊的人和事忘了好多。”
“今日張御史和儀鸞司那人,都勸我說要跟他多來往,沒壞處呢。”
朱棣很激動地抓住了他的手,滿臉誠懇:
“對對對,他們說的對,跟宋慎多來往、搞好關係,對你一丁點壞處都沒有,而且你要是能讓他在父皇面前隨便提一句,日後你就真的前程遠大不可限量了!”
“他們沒唬你!”
徐允恭和徐妙雲都被朱棣這反應給嚇到了。
這哪裏是以往那個驕傲自信、鮮衣怒馬的燕王殿下……他簡直像失心瘋了一樣啊。
徐妙雲試探道:
“王爺,您沒事吧?宋慎真的那麼重要?您從哪兒聽來的?”
朱棣就差指天發誓了:
“我大哥跟我說的,我大哥,太子,朱標!”
兄妹倆面面相覷。
朱棣抓着徐允恭的手,比剛纔更誠懇了:
“大舅哥,你跟他搞好關係之後,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你讓他在我父皇面前多說我兩句好話吧,我真的不想再捱揍了,今日若不是父皇趕着去三大營見宋慎,我怕是真要被揍得半個月不能下牀啊!”
在場的只有妻子和大舅哥,前者什麼都看過,後者同爲男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朱棣咬着牙,把自己衣袖給擼上去大半截,露出了紅腫青紫沒一塊好肉的胳膊。
他眼淚花花地看着眼前倆人:
“才揍了我兩刻鐘都能揍成這樣,我還不知道要在應天府待多久,你們忍心嗎?”
“幫我說點好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