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兒,我兒啊!
當然不只是她,還有屏風背後的朱元璋和朱標,兩個大男人現在對這種事情都極其好奇,非常想搞清楚。
原本朱標是不會如此的,因爲呂氏那個已經流產的胎兒也是他的孩子,他本不至於喫自己的瓜。
可如今聽見宋慎說出此等猜測,就算是朱標這個親生父親,也難免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強硬阻止爹孃對懷胎八月的呂氏動手。
他甚至心想——
幸虧,幸虧弄死了,不然到時候這毒婦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來人,毛驤!”
馬皇后輕喝一聲,便立即有人從門外進來。
聽到這個名字,宋慎不由得微微愣住。
毛驤……不是傳說中的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嗎?
看來這人出現得很早啊,連馬皇后要叫人做事也都是直接喊他。
他從自己翻找出來的史料中回憶了一下,發現毛驤跟自己也算是有些關係……
跟他息息相關、大名鼎鼎的胡惟庸案,就是由毛驤負責偵辦的。雖然歷史上的宋慎死於洪武十三年,而毛驤也在洪武十五年被朱元璋兔死狗烹了,但這怎麼就不算是另一種方式的有關係呢?
宋慎面色微妙地等着。
就聽馬皇后吩咐道:
“毛指揮使,本宮方纔叫你去看看呂氏那邊的情形如何,你探到了嗎?”
宋慎心說這點事情還需要毛驤去探?您一個堂堂皇后,後宮之主,派人去看看一個太子側妃的情況不是理所應當嗎?
毛驤恭敬道:
“回皇后娘娘,臣方纔看過,呂氏對外表現得極其悲痛又很悲天憫人,哪怕在坐小月子也時時念佛,但私下看着還是挺有精神的,對自己的宮女動輒打罵,不似善類。”
“由於先前看顧不力導致呂氏摔跤,她身邊的宮女們都被處置過,後來換了一批,您可以放心。”
“此刻她正在佛堂抄經,沒有什麼別的異動。”
好傢伙,宋慎心裏直呼好傢伙!
他本來只是在猜測,可聽到毛驤說的這些之後,猜測倒像是愈發往真相的方向靠攏了。
呂氏自己都那麼會裝模作樣,能教出來什麼好東西?
朱允炆哪怕真是個好的,有這麼個娘從小耳濡目染,恐怕十幾歲時也夠拿個影帝了。
但是這麼一看……呂氏不簡單,那馬皇后也不是個簡單角色啊,先是呂氏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緊接着她身邊的宮女就直接被換了一批,似乎都是馬皇后這邊的人。
皇家果然沒有一個簡單角色。
尤其是年紀大的這幫人精,頭髮絲拔一根下來都是空心的。
渾身上下全是心眼子!
“既如此,你去後宮尋一位小皇子來。”
沒等宋慎在心裏嘀咕完,馬皇后徑直開口:
“皇家玉碟你應當是心裏有數的,最近一月有沒有剛出生的小皇子,或你認識的熟人家的也行,要儘快。”
毛驤在外頭其實一直在奉旨聽牆角,先前宋慎與皇后的對話他聽了個七七八八。
明知道這次有點危險,他怎麼還敢拿一位真皇子來做賭注?
於是毛驤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回娘娘,儀鸞司中恰好有個兄弟,半月前家裏有了對雙生子,都是足月生的,但其中一個比較健康,另一個的個頭從胎裏就比較小些,都是男嬰,您看這合適嗎?”
馬皇后滿意頷首:
“嗯,不錯,選個頭比較小,看着不太好的那個吧。”
“且放心,不論這次有沒有結果,你那兄弟家裏都有重賞。快些去帶來。”
有她這話,毛驤就放心了。
雖然都說多子多福,可是尋常人家要養孩子其實挺喫力的,哪怕他們都是儀鸞司的人,喫皇糧聽皇命,看着威風八面,但實際上大家心裏都存着一分想爲家裏人多拼個前程的心思。
皇帝的鷹犬沒那麼好做,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命喪黃泉,即便陛下會發下豐厚的撫卹金,也沒有誰會嫌棄自己給家裏人留下的遺產多。
這一次的事情,說簡單也簡單,沒那麼危險,但一個剛出生還沒滿月的孩子就要去承擔這種任務,難免讓人擔心。但有賞賜,甚至這孩子有可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那事情就萬萬不同了!
“臣遵命!”
毛驤中氣十足地領命而去。
過了半個多時辰。
他抱着一個襁褓去而復返,那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人看見都想笑。
宋慎甚至聽到了馬皇后沒憋住的一聲悶笑聲。
正疑惑時。
馬皇后忍住了笑意,開口道:
“將那孩子給本宮吧,你這大男人毛手毛腳,怕是自家孩子出生起就沒抱過?”
“男人家也得稍微學一些,要不以後你媳婦沒在家,孩子哭了都不知道怎麼換尿布。”
毛驤自家其實已經有兩個小子了,但這會兒懷裏的孩子實在是太小,跟沒骨頭似的,感覺稍微用力就會撅過去一樣,他本來還能更快些回來,只是一路上戰戰兢兢的耽擱了不少時間。
此時,毛驤也只能唯唯應諾,將孩子小心遞給了馬皇后。
“分明是足月生的孩子,都十來天了,這孩子看着面色卻還是有些蠟黃,個頭小,嘴巴也不甚紅潤……”
“身子不太好,但恰好符合要求。”
馬皇后細細打量一陣,確認這個足月生產的雙生子之一看着跟早產兒沒差別,才微微鬆了口氣。
她對毛驤說:
“等事情結束後,伱帶着這孩子和本宮的旨意,去一趟太醫院,讓太醫幫着看看,抓些方子給這孩子補一補吧,賞賜另算,這是本宮的一份心意而已。”
毛驤自然是千恩萬謝地領了命。
聽完了他們倆的對話,宋慎再次感嘆——
要不怎麼馬皇后去世那麼多臣子跟死了娘一樣的哭呢?
有一位心這麼好、又對皇帝有足夠影響力的皇后幫着他們,好處都能給得潤物細無聲,恰到好處,符合需求,誰會希望她死!
逗弄了下孩子,確保這小傢伙會哭會笑有小雀雀,聽力、嗓子什麼的都沒問題,馬皇后才叫了個宮女進來,吩咐道:
“這是太子側妃呂氏先前摔跤後早產下的那孩子,本宮請了太醫日夜看顧着,到今日纔算是保住了命,你多帶幾個坤寧宮的人過去,將孩子交給呂氏,告訴她一聲。”
那宮女顯然也震驚了:
“皇后娘娘,可是東宮那位的孩子不是……”
馬皇后冷然道:
“不是什麼?”
她這會兒的聲音和氣勢,聽起來倒確實像是一位上位者該有的風範,完全沒有了對宋慎說話時的和風細雨,似乎頃刻間便能讓人灰飛煙滅。
宮女再不敢質疑反問,只能應下這事兒,又多帶了不少人,浩浩蕩蕩又小心謹慎地去往了東宮。
等她們都走了,馬皇后纔對隱藏於房樑上的毛驤道:
“你也帶幾個人跟過去,看着點,主要觀察呂氏在人前人後的反應,也要小心着那孩子,別讓他被傷着,若有意外直接將孩子帶走,再來知會本宮,本宮會立即趕過去。”
毛驤立即跳下來拱手:
“那是儀鸞司兄弟的孩子,臣等自然曉得輕重。”
“臣這便去!”
…………
東宮。
百花殿。
東宮的正殿是太子和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叫做春和殿,而百花殿聽名字便知不那麼重要和正經,正是側妃居住的地方。
如今太子只有一位正妃、一位側妃,所以居住場所非常寬敞,完全不擁擠。所以在呂氏失去孩子之後,她特意開闢了一處房間作爲佛堂,也沒有人說什麼。
流產也稱小月子,除了時間短一點,跟真正的坐月子也沒什麼兩樣,都是不能吹風不能洗澡,以免落下什麼月子病來,因此,這段時間稍微休息好之後,呂氏便能直接從自己的寢殿去往旁邊佛龕所在抄經唸佛,也不必出門什麼的。
此時,呂氏正如先前幾日一樣,分明身體已經差到了極點,卻還是要人扶着她去隔壁佛堂抄經。
但抄着抄着,門外忽然傳來了喧譁聲。
呂氏皺眉問:
“外頭怎麼回事,我不是說過叫人不要來打攪麼?”
雖然已經有了個孩子,但呂氏如今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哪怕是因爲流產而十分憔悴,可宮裏要什麼有什麼,東宮人少,也不存在爭搶資源的問題,只要稍微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如初。
她還是個少女的面龐,卻已經有了婦人的美貌模樣,只是眼神狠厲一些,叫旁邊的宮女看着不由得打哆嗦。
宮女低頭道:
“奴、奴也不知爲何喧譁,您稍等,奴去叫他們不要吵鬧了。”
但她還沒來得及出去,便有一人在外頭輕輕叩門。
呂氏沒有吭聲,只凝視着門口。
門外是一個女子聲音:
“側妃娘娘,您在佛堂嗎?”
“奴自坤寧宮而來,奉皇后娘娘懿旨,特帶皇孫殿下求見。”
皇孫?
呂氏先是愣住,隨即牙齒幾乎要將自己的脣瓣給咬出血來。
明知道她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居然在這節骨眼上要宮女皇孫來見她……她早就知道皇后十分喜歡常氏,也知道朱雄英在他們心裏的地位,但也不至於這樣子來敲打吧?
這老妖婆,欺人太甚!
“我身體不適,不能見風,這狼狽模樣也不好見外人,若是見皇孫,恐怕會污了殿下眼睛,還是就隔着門宣旨吧。”
呂氏強壓下自己內心的憤怒和不甘,硬生生憋出了道柔弱聲線回話。
但門外的宮女不依不饒:
“您還是開門見一見吧,這畢竟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呢。”
“若是不能見風,奴從正門進去,沒有穿堂風會驚擾到您的。”
呂氏甚至來不及拒絕,一陣腳步聲便從佛堂門口齊刷刷轉移到了隔壁寢殿正門,徑直推門而入。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羣人從隔壁進來,心裏的恨意像是淬了毒,恨不能將所有人都砍了。
可是,當那領頭宮女真正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呂氏愣住了。
那宮女手裏小心抱着一個小小的襁褓。
裏頭的孩子似乎是被顛睡着了,正在均勻地呼吸。
“這是……”
呂氏愣愣看着那個孩子,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麼。
宮女笑道:
“娘娘您有所不知,先前您滑了一跤便陷入昏厥,太醫院來了好多人才給您救過來,當時皇孫殿下才八個月,意外早產,雖然生產時還有口氣,卻也是氣若游絲,太醫們都沒有萬全把握能救活。”
“皇后娘娘得知,便親自下令,讓太醫將孩子放在坤寧宮裏將養着,日日夜夜都至少有三位太醫輪班守着,直到今日纔算是穩住了。”
“之前只跟您說是個死胎,是怕您本就因生產虛弱,身子很難經受住大喜大悲,怕出了什麼變故,所以在沒能保下來前不敢告訴您。”
“如今皇孫殿下的性命總算是穩住了,她老人家說,還是該由親孃來帶着孩子比較好,所以才特意下旨讓奴帶殿下過來呢!”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與皇孫殿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呂氏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是初爲人母,不知道生產究竟是什麼樣,但當初那幾次讓人死去活來的陣痛,好像真的與自己孃親說的生產沒有太大差別。
本以爲是月份太大……
原來,她竟是真的生了孩子?!
生產時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喜出望外之下,呂氏幾乎有些不敢信,可孩子擺在眼前,皇后和這些宮女總不可能拿皇家子嗣開玩笑吧。
巨大的茫然和驚喜之下,她顫抖着手接過那孩子,臉上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兒啊……我兒……我兒居然真的還在……”
呂氏撥開襁褓,看見了裏面那個小小的孩子。
比巴掌大不了一點,瘦弱得跟個猴兒一樣,面色並不算健康,但睡得很安穩,一邊睡還一邊在砸吧嘴。
聽說早產兒都身體不大好,這孩子看着也確實如此。
她顫抖着手,看了看下半截。
排泄物被清理得很乾淨,小雀雀也在。
當初太醫抱歉地告訴她,死胎是個男嬰,也對上了。
“我的兒啊!”
呂氏抱着襁褓嚎啕大哭。
她身邊的一衆宮女看着這一幕,神色各異。
可她全然沒有在意。
她只是在想——
有了這個孩子,那其他的事情,就要抓緊了。
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