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張良你心眼子淬過毒?!
貞觀九年的李世民,在磨刀霍霍打算用陽謀割裂五姓七望,打算以印刷術來一次門閥大洗牌。
而在大秦,始皇帝二十九年。
嬴政也沒有閒着。
下課後,他就立即從寢殿到了章臺宮,召見了張良、蒙恬和扶蘇。
被喊過來的扶蘇一臉茫然:
“……阿父,孩兒方纔還在將作少府裏看他們幹活呢,您有什麼事?”
難道郡縣制是我想提?那是始皇帝當初一門心思想用,我只是附和!
李斯被張良的眼神刺了一下,當場就想暴跳起來罵人,但礙於陛下就在眼前,他根本不敢作出此等無禮舉動。
現在他們才總算是明白,爲什麼李斯偏偏能被留下。
哪怕換了身乾淨衣裳,他的汗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這人……心眼子都是淬過毒的吧?
齊國恨燕國,燕國恨趙國,仗打了不知多少場、戰場上死了不知多少人,都是百年世仇,但大家心照不宣,這種世仇基本只留存於貴族階層,普通黔首恨的也是敵國貴族。
見李斯已經老老實實地不再多說,嬴政對這傢伙的上道頗爲滿意。
留着李斯是因爲他有用,既然現在沒用了,那還留着幹嘛?
最後一圈算下來也就只剩下蒙恬了。
思索了一陣後,扶蘇蹙眉忽的開口:
“阿父,孩兒以爲,要完成這樣一份國策書,還差了一個人。”
“丞相您應當找到了不少六國貴族吧,我聽說有的被安置在咸陽周邊,有的如我當初一般被關在詔獄,死了的就不必說了。”
李斯回頭一看,發現是蒙恬在推自己,並隱晦地用眼神示意上首。
此時,李斯才幡然醒悟過來。
“是郡國制,以及更改律法方面的嗎?”
“孩兒對李斯是有私憤,可您也說過了,留着他是因爲他有用,也因爲他是個在您面前不敢輕舉妄動的宵小鼠輩,叫他來此商議,有利無弊,您就在這兒坐着,他又怎敢放肆?”
“更何況,您的意思是想套着儒家的皮囊將百家雜糅其中,法家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豈不美哉?”
“蒙恬,你同扶蘇和張良說說,讓他們一併參與吧。”
時機已經過去?
蒙恬倒是猜到了陛下的意思。他恭敬道:
“陛下,您是想跟臣等商議一番今次的考試題目?”
如今陛下能讓張良坐在這裏,且剛纔又說已經收服,那一切就都不是他能置喙的了。
混亂的思緒被一陣搖晃打斷。
不管是爲了大秦的將來,法家的將來,還是自己的將來……
原來,陛下也在盯着自己看。
“六國之大,早已比當初秦國的國土翻了數倍,地方不平,若無可信之人鎮守,當地極易滋生叛亂,郡縣制暫且只適用於大秦原本的國土,再大,路途遙遠鞭長莫及,光是傳令就要耗費多少時日?更別說直接統轄。”
李斯下意識就脫口而出:
“最好的辦法是將大秦稍年長些、精通秦律的公子暫時分封至六國故地,給他們郡守與郡尉的兵力和權力,先讓各地黔首編戶齊民,行當年商鞅變法之事。”
張良知道對方憋着火正準備挑自己錯處,但他絲毫不怕。
“若丞相有想法,大可直言,我等多方商討後,再交由陛下定奪終稿便是。”
“先生他給所有人都留了兩天,其實算起來,加上今日下午和下次課程的上午,該是三天時間。”
聽到李斯的問題,張良與扶蘇對視了一眼。
先前始皇帝讓自己去找一個名爲張良的人,可查出來對方是六國餘孽後又不殺,只關在詔獄裏頭,他是知道這件事的,但由於後續事宜都交由黑冰臺處置,所以這事兒他也只知道半截。
大秦的天,是真的要變了嗎?
於是,李斯只能忍氣吞聲地問道:
“不錯。”
“其實這件事,當初秦廷爭論時就已經說過。”
“此次考試關係重大,若是成績好,於我大秦有極其重要的好處。”
天底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當今陛下是個多麼一意孤行的人!
天爺啊……
能在章臺宮裏同這三位坐在一處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但要是哪家後輩,或是什麼隱士名人,李斯自問他應該多少聽說過。可是這樣長相的,他在記憶裏搜尋了好半天,愣是沒找出個能對號入座的。
嬴政有些興味地挑眉問:
蒙恬不知道他爲什麼要脫了褲子放屁,這不都是明擺着的事情嗎,還問?
但既然人家問了,他也就點了點頭,說:
“不錯。”
李斯眼睛都瞪圓了,死死盯着眼前這陰柔男子,滿臉的難以置信。
張良摸了摸鼻子。
別人不知道,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讓這不諳民間疾苦、一直關在深宮裏讀書的孩子多看看奏書,多做點事情,這纔多長時間,扶蘇就肉眼可見地成熟了許多。先前還對李斯喊打喊殺,這會兒竟然就能主動提出要叫李斯來幫忙商議國策完成題目了。
嬴政緩緩頷首,笑道:
“既然你沒有意見,那便召李斯覲見,你們幾人一同商議吧。”
“李斯,伱可曾聽聞,韓地有個張家,張家有個遺孤,名爲張良的?”
他剛纔其實也跟着扶蘇一起在那邊看熱鬧,畢竟是一種用樹皮製成、但輕薄如絲帛的文字載體,換了任何一個讀書人都無法拒絕瞭解吧?但現在嬴政突然喊人,張良又是剛剛決定要去,還跟着扶蘇這長公子一起去,難免有點心虛。
他的眼光實在是精準!
得到了扶蘇的眼神示意,最近已經跟他混熟了的張良頓了頓,率先開口。
得要這羣人都綜合起來,才能將那道題目給做好。
“這道題本身有一定難度,即便是三日功夫也不一定能考慮周全。”
他衝蒙恬淡淡道:
“你再跟他大致說一次,不必隱瞞,大體方向也告訴他,朕就坐在這裏,你們商量。”
若論口才,蒙恬這種軍伍之人其實並不擅長,但沒辦法,在場衆人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李斯行禮後,不等他問起,始皇帝便主動開口了。
“更何況,無論是你學的儒家,還是張良所學的黃老之術,抑或是蒙恬的兵家之法,都與李斯學的法家衝突巨大,你叫他參與進來,豈非給自己添麻煩麼?”
而張良的身份,李斯很清楚,他現在對張良的才能一無所知,只知道這人是個反賊,要張良跟他溝通,還不如叫扶蘇上呢。
無他,實在是上次被始皇帝召見時,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大了。
考試題目?
當初始皇帝定下郡縣制這個方向的時候,朝廷裏其實有許多人都發表了不同意見,與郡國制類似的也有,但當年李斯就是堅定的郡縣制支持者。
嬴政這種人居然還要考試?!
張良瞬間就精神起來了,沒說話,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嬴政,滿臉都寫着“快告訴我我想看笑話”。
“扶蘇,你果真長大了不少。”
扶蘇雖然願意讓李斯參與討論,可這不代表他對李斯的敵意減輕了。正相反,如果今天李斯不上道,對於改革的總體方向有極大意見,絕不同意,死活堅持法家,那他會毫不猶豫地請求自己父親斬殺此獠。
他不是張良這種不怕死的東西。
李斯聽得眼睛發直。
嬴政剛纔僅在眼底的笑容愈發擴大,連向來繃着的嘴角也輕輕翹起。
…………
但直到進入章臺宮之後,李斯才發現,這裏多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
“將他們都分散,例如,齊國貴族封去燕地,燕國貴族封去趙地……”
扶蘇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阿父,您說的確實是實話,可我大秦以法立國,也以法治國,百年來一直如此。”
扶蘇拱手:
“有啊。”
主座上的始皇帝自不必說,旁邊的長公子扶蘇、上將軍蒙恬也都是熟人了,可在場唯獨有一個衣着簡單樸素、相貌陰柔美若女子的人,他完全沒有見過。
“封王封地之後,地方上的事還需要往朝廷呈報嗎,抑或是直接交給當地王爵來處置?”
他清楚,能力,就是他現在還能活下去的唯一籌碼。今天要是沒幹點什麼正經事情,恐怕用不了多久,陛下便會隨便找個錯處讓他死於非命。
“上將軍的意思是,要斯……要斯諫言?”
“扶蘇和蒙恬你都認得,另一位,則是朕最近新收下的能人。”
“首先,你們能否先說明白,這郡國制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跟大秦的其他臣子不同,張良既然敢謀劃刺殺始皇帝,那他本來就是個不怕死的,在嬴政面前也沒有秦臣一般的恭敬畏懼,最主要的是,嬴政本身也不是很在意他的無禮。
“……丞相,丞相?你在聽我說話嗎?”
蒙恬無奈地拉着李斯到旁邊坐下,將這一考題的來龍去脈大致講了講,又說明了張良日後的身份才能,並着重闡述了郡國制,以及陛下決意改變當下大秦發展方向的事情。
“一個王爵的權力,要多大才算是合適妥當的?”
現在張良要對調各國貴族封王……
李斯剛纔還混亂如漿糊的腦子,在始皇帝彷彿刀劍逼面而來的眼神裏,終於一片清明。
不是因爲他有多崇尚這種制度,只是因爲他夠有眼力見,能看出陛下想要避開春秋戰國時期的亂象,不肯裂土封王,所以李斯選擇跟着陛下的思路走。
之所以要召見他們,其實也是因爲嬴政想集思廣益。
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張良之前都被關進詔獄裏了,他能不知道此人是個什麼身份麼?
話沒說完,嬴政掀開眼皮瞥了他一眼,便將後面的所有話都給堵了回去。
“誰?”
嬴政剛纔還懶懶散散斜靠在榻上的身子坐直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次進宮是不是要遭逢大難,所以臨出門前,甚至都已經跟家中妻兒老小交代好後事了,讓一家人都駭得不輕。
可如今,只是因爲那所謂的仙人或者先生講了一堂課,陛下就要改?
“可現如今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大秦無仗可打,黔首們對於軍功的渴求已經過去,我在民間時也曾詢問過,大量有着軍功的老秦人在抱怨郡縣制,軍功爵原本許諾給他們的土地、奴隸越來越少,甚至有許多人等了多年都沒等到合適的土地。”
但等蒙恬將考試的事情給講完了之後,扶蘇卻沒有吭聲。
六國中,這樣的關係不僅存在於齊、燕、趙之間,各國都是如此。
嬴政略微頷首:
他眼底含笑,看向自己的長子:
“朕記得你先前對他的敵意很重,恨不能讓他跟趙高一起去死,怎麼這會兒竟然想起他來了?”
“不論儒家、黃老或兵家,要如何治國,大秦也不可能廢除律法,否則這剛剛平定的天下本就有許多六國餘孽蠢蠢欲動,一旦律法鬆懈過快,大秦原本良好的治安便會一夕崩散。”
聽到這個名字,李斯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大方向上,嬴政自己可以把握;操弄人心玩陽謀這一套,張良很熟;國家大事離不開軍隊,蒙恬剛好就在了;至於扶蘇……在如何將百家雜糅後套上儒家皮囊這件事上,自幼由大儒教導的大秦長公子,無疑是一位很好的人選。
難道說……眼前這個陰柔漂亮得不似男子的傢伙,是張良?
那可是個圖謀刺殺陛下的傢伙啊!
看來,跟朱元璋學的那套果然是派上用場了。
“李斯!”
“六國貴族也已經藏匿好,尋常律法推動,幾乎不可能再找到他們,原先的法子不能再用了。”
兩人都已經知道了最後秦二世胡亥上位的過程,也知道趙高和胡亥這倆人一個身死、一個幾乎算是廢了,唯獨李斯還被留着,始皇帝一直沒動他。
這事,都一定要辦得妥妥當當!
李斯被召見進宮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裏被撈出來的一樣,汗流浹背。
始皇帝堂堂帝王,就更不可能跟李斯解釋。
“既然你說時機已過,那你可有其他法子?”
“陛下,張良此人——”
“你是主張直接用郡縣制的激進派,而另一派相對保守的人,如今看來他們的想法其實才是正確的。”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對方卻極其害怕被始皇帝一腳踹開,他怕個屁?
所以張良微笑道:
他渾身一個哆嗦,當即道:
“聽見了,都聽見了。”
難怪始皇帝要用他。
好大一個陽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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