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崇禎
階梯教室很大,班上學生雖然不算少,但因爲聽課時都習慣了坐中間,所以人基本上都在教室正中。
新來的這位卻大不相同,他壓根沒跟衆人沾邊,自己一個人默默坐在了教室角落裏,而且也沒有像以往來的新人一樣到處問問問,只悶聲不吭地悄然觀察,只有在自己知道的事情出現時才說上一句。
朱棣從剛纔的暴怒中清醒了過來,穩了穩心神,對那人招招手:
“你就是那新來的崇禎皇帝?過來說話。”
儘管朱棣的脾氣跟朱元璋幾乎是一脈相承的爆,但實際上,朱棣比起朱元璋來說不知道要情緒穩定多少。
哪怕現在,朱棣也很快剋制住了怒氣,儘量表現得和藹可親了一些,打算好好問問這個新來的崇禎。
崇禎皇帝站起身來,緩步靠近這幫齊刷刷盯着自己的人。
他身上穿着件龍袍,身量並不算矮,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可神態疲倦,身材單薄,一點也不像個少年人。
聯想到他剛纔那個聲音,衆人心裏都隱隱覺得有點怪。
分明年紀不大,聽起來卻是青年嗓音……難道是累的?
等崇禎走到跟前了,朱元璋、朱標、朱棣上下打量着他,連朱祁鎮也端起了祖宗架子盯過去,因爲朱祁鎮確信在自己之前並沒有個崇禎皇帝,對方又知道有關朱棣的事情,顯然是個後輩。
不過,礙於這次系統提示只說了崇禎皇帝,並未告知姓名,所以他們也無法從名字上判斷輩分。
“你是朱家人吧?叫什麼名字?”
朱元璋作爲大家長率先開口。
崇禎皇帝看了看他們,似乎是早就有所瞭解,於是拱手:
“不肖子孫朱由檢,見過列祖列宗。”
朱棣奇道:
“嘿,你纔剛來,怎麼就知道我們是你的列祖列宗了?”
朱由檢沉默了一下,老實交代:
“我前一日便聽到了那個系統的提示,聽說這輔導班內會有祖宗出現,於是提前去找出了各位祖宗們的畫像觀摩,與你們如今的模樣大差不差的,倒是能一下認出。”
聽見他的名字之後,朱元璋在心裏默默算了算老四家的排行字輩。
他心裏也清楚,看老四死後都管他自己叫太宗的樣子,顯然是不可能將朱允炆算作一個皇帝的,所以算了算,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這朱由檢是第十代。
“你是大明的第十二個皇帝?”
朱元璋開口問。
但朱由檢愣了愣,之後便搖頭道:
“若算上建文帝與景泰帝,我是第十六個。”
除了朱祁鎮,朱家所有人都愣住了。
建文他們都知道是朱允炆,景泰帝是誰?
眼見朱由檢似乎要解釋,朱祁鎮趕緊咳嗽兩聲道:
“什麼景泰帝……不就是郕戾王麼,他又沒上廟號諡號,誰讓你叫他皇帝的!”
這下,不僅是老朱家的人,就連其他在旁看熱鬧的帝王將相們心裏也有數了。
那不就是之前宋先生提到過的,朱祁鎮那大冤種弟弟朱祁鈺麼?
好傢伙,人家好歹也正兒八經當了幾年皇帝,幹了不少政績,別的不說,朱祁鎮這叫門天子帶着瓦剌人來的時候,人朱祁鈺也是幫着打贏了京城保衛戰的,到最後連個諡號廟號都沒有,皇帝身份都不被承認。
這事兒辦的!
朱祁鎮看自己那三位祖宗的拳頭都捏緊了,趕緊轉移話題:
“不對,朱由檢,你這字輩是由,哪怕算上他們,伱也是第十四個皇帝纔對,爲什麼會是第十六個?”
聞言,朱由檢也沒賣關子,便道:
“武宗皇帝朱厚照駕崩時三十一歲,並無子嗣,後來皇位便由他的堂弟,也就是世宗朱厚熜繼承。”
“我皇兄是熹宗朱由校,二十二歲便病逝了,也沒有子嗣,加上因爲種種原因我一直沒能去就藩,住在京城裏,所以他病逝時緊急召我入宮,皇位就到了我手裏。”
“即位時,我也就十六歲。”
朱棣面色陰晴不定。
自己這一脈看着……怎麼身體都不大對勁的樣子?
攏共十代人,就有朱祁鈺、朱厚照、朱由校這三個短命鬼,後面兩個不知道是不是好皇帝,但是朱祁鈺肯定是比朱祁鎮要能幹的,好皇帝就不能多活兩年麼?
更何況,這對太子的教育,和對普通皇子藩王的教育,那能一樣嗎。
朱棣自己就是體會最深刻的。
他年輕時候雖然大家都在大本堂內讀書上課,但顯然大哥每天都忙得脫不開身,又是要替父皇處理奏摺,又是要練習騎射,還有諸多課業要溫習,這樣的高壓教育只有他一個人在承擔。
如今,朱棣當了皇帝,前兩天緊急立了太子,也已經想明白了朱高熾絕對是更加適合繼承皇位的人選。
朱高熾從小就是個喜靜不喜動的,性格沉穩、愛讀書,做事大氣端方,哪怕朱高煦比他身體強壯能衝鋒陷陣,又如何呢?朱高煦甚至還比不上年輕時的自己,至少自己少年時期的課業還能看得過去,也沒做過什麼欺男霸女的事。
皇位的繼承一定是按照嫡長子繼承才最優,如果嫡長子是個朱祁鎮這樣扶不上牆的廢物東西,那就多生幾個兒子,多培養嫡次子、三子,總能找出一個好苗子來。
但是其他皇子就沒必要教得那麼出色了,否則如果教出第二個靖難的燕王來,又是一片大亂。
這個思路,相信後世子孫都能明白,所以——
臨時找上來頂包的,能不能幹好當皇帝這件事呢?
朱元璋的腦回路也詭異地跟老四撞到了一起去。
他瞟了一眼朱棣,幽幽道:
“你這脈的子孫好像都不大長命啊,二三十就死了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兒子都沒來得及生,哪怕生下來了也就是個幼帝,能當個啥好皇帝。”
朱棣憋得面色通紅,半晌纔想起來自己剛纔要問的事情。
他轉向朱由檢,問:
“是哪個混賬玩意兒將朕的廟號改成了成祖的?!”
朱由檢剛纔回答的時候倒是沒想那麼多,但現在朱棣本人就站在了面前,這件事又本來就很離譜,所以朱由檢沉默稍許,纔有些遲疑地回答。
“是……是我方纔說過的世宗皇帝朱厚熜,年號爲嘉靖。”
“因爲他是依照兄終弟及這個祖訓即位,但他與武宗皇帝並不是親兄弟,而是小宗入大宗,所以他與武宗不是一個父親所生的,這個,您理解吧?”
朱棣額頭青筋突突突地跳。
他已經剋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了:
“這有什麼不能理解的?有話你直說,不要弄那些彎彎繞,我們時間緊!”
朱由檢不敢再多說,只能儘量簡單地平鋪直敘:
“當時他想讓他的生父興獻王入太廟,但朝臣不同意,大致是由於按照規矩他算是繼承了孝宗皇帝——也就是武宗父親——的皇位,所以按理說他應當是被過繼給了孝宗。”
“而世宗也不同意這個說法,當時朝廷已經找不到人繼承皇位了,他是被求來的,並不是他想要……”
“兩方因此爆發了大禮儀事件,最後朝臣妥協。”
“太廟內那時已經被供奉滿了,他沒法再將興獻王加進去,於是就將太宗皇帝的廟號給改成了成祖,再將仁宗皇帝,也就是朱高熾的牌位給請了出去。”
“事情就是這樣。”
朱棣一雙手死死捏着自己旁邊的桌面。
他是個正經上過戰場衝鋒陷陣的武將,這要是普通桌子,怕是已經被他給捏碎了。
但這裏是系統空間裏,所以朱棣捏不碎,只能暗自咬牙,差點沒把牙咬碎。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這朱厚熜倒是又有腦子又孝順啊……?”
“給你把廟號從太宗改成了成祖,讓你這功績跟咱擡到了一處來,拍了好大一個馬屁,也算是替搬走你兒子牌位這件事給賠罪了。”
朱棣只想嘔血。
但是眼前是親爹,他沒法發脾氣。
他捂着額頭,強忍着怒火,忍氣吞聲解釋:
“父皇,您聽我說,我沒覺得這是個孝順的,我恨不能把他弄死……”
朱標在旁邊看得好笑。
其餘學生也都想笑。
就算是時代比較久遠、並不在意什麼廟號諡號的嬴政和劉徹,在經歷了這麼多節課之後,也已經對後世這幫人的德行有所瞭解。
當皇帝無非在意的就是兩件事——國運,以及臉面。
在秦漢時期,臉面是功績,是開疆拓土,是治下興盛,那些都是會寫在史書上的,至於廟號啊諡號什麼的,身後事他們的確很在意,但也沒到連一個稱號都如此斤斤計較的份上。囂張如嬴政,他甚至覺得沒人有資格用這種東西來評判自己。
不過在唐朝之後,大家都很看重這玩意兒了。
看看,先前朱標甚至都還沒有聽宋慎講過朱祁鎮的光輝事蹟,就能從一個英宗的廟號裏看出端倪來,這一個廟號能代表的事情簡直太多了,幾乎可以囊括一個皇帝的身後評判!
朱標阻止了弟弟的解釋,好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都明白你沒有那意思,都是這不肖子孫的問題。”
“這些等到日後再說也不遲,既然朱由檢是在場年代最靠後的,那不如多問問他,現在距離上課還有一陣子,聽他說說大明往後的大體發展,若答卷有遺漏,再補充應該也來得及。”
朱家衆人登時眼前一亮!
對啊,這纔是正經事!
朱元璋也不管自己兒子那點子破事兒了,趕緊拉着朱由檢問:
“你如今多少歲,即位多久了,朝政如何,有沒有跟朱祁鎮那個草包一樣被蠻子打?”
“百姓都還喫得飽飯嗎,貪官污吏多不多?”
朱由檢:……
您就問吧,一問一個不吱聲。
他事前看過了祖宗畫像,自然認得出誰是誰,眼前這位頭髮花白不怒自威、又很關心這些事情的,除了開國之主老祖宗朱元璋也沒別人了。
旁邊兩位,一個年輕一個年老,後者肯定是成祖朱棣了,而前者,看那跟朱元璋的親近程度,絕對是懿文太子朱標無疑。
朱由檢當然知道,現在自己困擾的問題要是放到這幾個人跟前,恐怕會輕而易舉地解決。
但是他看了看旁邊那個跟鵪鶉似的縮着脖子不敢吱聲的人,也有點害怕。
朱祁鎮被罵成這樣,估計是因爲打了敗仗的緣故……
而自己皇兄的所作所爲,以及自己即位這兩年發生的事情,恐怕比朱祁鎮的還要嚴重。
半晌。
朱由檢嘆了口氣,簡明扼要道:
“我即位不過兩年,如今十八歲了。”
“接手皇位時起,就是朝廷里黨爭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外面有金人不停叩關擾邊,對我大明劫掠不休,打不過追不上。”
“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唯一好的一點,就是我即位後便將閹黨魏忠賢給殺了,但是其他的問題一直沒能解決。”
朱元璋的眉毛越聽越是皺。
但他最關心的還是那一件事:
“收成呢?百姓喫不喫的飽,你還沒說。”
朱由檢愣了愣,羞愧低頭:
“我……我不知道。”
老朱心頭一陣火起!
一個當皇帝的,在意朝政沒錯,憂心外敵也沒錯,這小子今年十八歲,即位兩年,算起來十六歲就當了皇帝,而且還是突然當的,做成什麼樣子都沒法說他。
但你連百姓喫飽穿暖都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更何況,按照朱由檢剛纔的意思,他本來是個王爺,是皇兄突然死了才繼承皇位的,事前一直在京城裏呆着,應當不至於長在深宮不知民間疾苦,爲什麼連這最簡單的事情都不知道?
朱標這個太子都是常常跟他一起出去民間走訪的,更不用說其他皇子要挨個送去鳳陽練兵苦訓!
正當朱元璋要發火時,朱標打了個圓場:
“爹,他纔多大年紀?這兒年紀最小的就是他了,有些事情不要那麼着急,我看他性子還是個本分老實的,等會兒問問先生不就好了,你急什麼。”
朱元璋緩了口氣,只冷哼一聲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沒再多說。
也是。
反正等會兒宋慎就來了,屆時再問問朱由檢是個什麼樣的皇帝也不遲,聽他意思,大明風雨飄搖的,要是個有救的,這個年紀也還能教,要是個跟朱祁鎮一樣的廢物……
那就讓他去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