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胤禛歸來,弘曆遭殃
他心裏毫無波動。
這就是統治階級的本性嘛。
等到衆人竊竊私語議論得差不多了之後,宋慎才淡淡開口:
“現在我想問問大家,你們對乾隆是怎麼看的?”
“我之前對他的評價有錯嗎?”
年近半百的雍正皇帝胤禛第一個開口。
他咬着牙,滿臉都是陰沉鬱氣與怒火,又要盡力在這幫人面前剋制住情緒,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若先生所言屬實,那您的評價全然無錯,是朕,是朕看錯了人……”
“弘曆這小子向來曉得如何賣乖討巧,從前皇考還在世時便十分喜愛他,他今年十五歲,從小到大在所有人面前都很懂事,又是個聰明伶俐的,連朕與皇考都沒發現他本性竟是這樣!”
“此子所作所爲堪稱狂妄自私、剛愎自用,朕請了天底下最好的先生教導他,就教導出了這麼一個好皇帝!他可真是太好了!”
胤禛的咬字一聽就是在竭力壓制怒火,“好皇帝”三個字簡直像是從嘴裏一個字一個字砸到地上似的,能剋制住不當場暴走也真是養氣功夫足。
宋慎攤了攤手:
“那除了他,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託了現代海量辮子戲和後宮戲的福,即便宋慎並沒有太過深入地研究過清史,在信息爆炸的年代,也有意無意地瞭解過許多。再加上年代越往後、史料越豐富,所以有關清朝的事情,尤其是康雍乾三代,知道的就格外多。
他慢悠悠地往後梳理:
“要我說,那所謂的祕密立儲制雖然看起來能夠避免兄弟鬩牆和黨爭問題,但實際上,如果是康熙年前九子奪嫡的時候用,或許還管用,到了你,以及乾隆年間,其實也就是脫褲子放屁了。”
“因爲你和乾隆在傳位時根本就沒有多少兒子可供選擇。”
“康熙有九個能力強、擅長和出身都各不相同的兒子,可是你的兒子裏,能夠競爭皇位的只有兩個,老三弘時和老四弘曆。”
“我可以告訴你,你家老三在雍正四年就得罪了你,伱大發雷霆之下將他過繼給了廉親王胤禩,第二年被除宗籍之後他就抑鬱而終了,至此,弘曆唯一一個有力競爭者被拔除,除了他你根本沒得選。”
“到他登基之後那就更扯了,想想看,他活了八九十歲,多少兒子都被他給熬死了?這傢伙是真的太能活,以至於最後他也沒有太多選擇,他最喜歡的嫡子早夭,皇后也早逝,傳位時他選了自己的第十五個兒子,但那時候他兒子也已經快四十歲了。”
“所以你們沒得選。”
“就算知道了結局,莫非你還可以找到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
“在座的其他同學,認爲這個制度不錯的,或是自己、或是自己的孩子們,大概都有經歷過兄弟鬩牆的場面。但說實話,如果有人足夠爭氣,不祕密立儲他們照樣能上位;不爭氣的話,就算選定之人登基了也會被人掀桌子。”
“前者詳情參考李世民、朱棣,後者嘛……李建成,朱允炆,朱祁鎮,不都是麼。”
胤禛被這一套絲滑連招給幹沉默了足足一分鐘。
他子嗣不豐,到目前爲止生了九個兒子,夭折了五個,如果再算上宋慎口中過兩年也要死的弘時,那就夭折六個了。
剩下的兒子裏面還有一個仍在襁褓之中的,但那是年羹堯之妹年貴妃之子,不管這孩子能不能順利長大,他都不可能將皇位傳給那孩子。
所以……
只有倆人了?
不是他不想考慮如今還沒死的弘時,但如果這傻子能得罪自己到被過繼給老八的地步,想來事情應當極其嚴重。
一個審時度勢都做不到的人,一個能幹出這種事的蠢貨,繼承皇位後難道還能坐穩江山?
剩下的,一個老四弘曆,一個老五弘晝,前者就是宋慎口中的乾隆皇帝,後者他也實在是不想選。
老五從小就是個頑劣性子,做事極不穩重,書不好好讀就算了,最大的問題是,老五一直就是弘曆的跟屁蟲,凡事唯弘曆馬首是瞻,選了他,跟選老四有什麼區別?
這廝根本沒什麼能力,現在展露出的脾氣比當皇帝之後的老四還要惡劣,胤禛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沒一點用,叫他即位,大清江山可能都撐不到弘曆去嚯嚯就要完。
胤禛的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那位宋先生說的沒錯,除了弘曆,他別無選擇。
如今是雍正三年冬。
從弘曆登基的年歲可以推算出,自己大概在雍正十三年前後就會死,即便現在立刻馬上想盡一切辦法生孩子,可短短十年不到,能培養出來什麼?現如今的九個兒子裏只有一個弘曆成材,胤禛並不指望能夠一發入魂,就養出個跟自己父親一樣八歲登基還能將天下治理妥當的雄主。
再退一萬步說,即便是能,但前面還有一個弘曆。
此子韜光養晦,二十四歲登基時就有那樣的手段,幼主果真能震懾住他嗎?
亦或者,會鬧出更加可怕的手足相殘場面,也未可知。
縱使胤禛可以對自己的兄弟下狠手,但這不代表他願意對自己的孩子用同樣的手段。
他沒有一點辦法。
此時此刻。
教室裏的其他人也意識到了胤禛現在是個什麼樣的處境。
同爲皇帝,兼之胤禛在宋慎口中是滿清皇帝裏評價最高的一個,他們現在也不由得暫時拋開異族偏見,略微有點共情了。
李世民嘆了口氣,用宋慎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嘀咕:
“唉,這……”
“要說起來,朕也不知承乾即位後,能不能將朕手裏的攤子給接穩吶。”
“你們都說稚奴這個唐高宗當得不錯,是個守成之主,但要不是後頭接了個李隆基,大唐江山就會直接姓了武。”
“他評價不錯都尚且如此,承乾歷史上早早就被廢,不知能不能比他強些。”
嬴政嘴皮子都沒怎麼動地回答他:
“朕也聽他們說過不少你們李家的事情,知足吧,你幾個兒子雖沒有像朱標那樣的,但好像本性和能力也都不算太差。要是你皇后沒死,李承乾應當不至於鬧成那樣,李泰是個飽讀詩書又心狠的,他即位也不會很差,李治不必說,最起碼他接受後大唐沒出亂子,是個守成之主。”
“看看朕的兒子……嘖,扶蘇那倔驢,也就最近跟着朕處理政務長了些心眼和腦子,否則朕都要重新考慮傳位給誰了!”
這倆都是當爹當得很失敗的。
他們沒有光明正大地討論,一是不想讓唯一一個會養兒子的朱元璋聽了太得意,二則是因爲那所謂的系統規則,不能叫宋慎聽見這些。
但即便朱元璋沒聽見,也不妨礙他逼逼。
老朱看了看胤禛,又看看臺上的宋慎,同樣用宋慎聽不見的、很低的聲音說:
“這事兒不還沒發生嗎,你還有大把時間考慮,愁啥呢。”
“咱雖然厭惡你們那勞什子大清,不過講道理,你這皇帝當得不錯,只可惜生了那麼個兒子……話說回來,乾隆大興土木窮兵黷武,搞得民不聊生貪官遍地,但也確實是個有腦子的,手腕厲害。”
“有腦子就行了,他現在應該年紀不大吧,還能往回掰一掰?”
“實在沒法子,回去之後好好教導唄,像咱帶着標兒一樣,無論什麼辦法,叫他別天天想着自己是個皇帝。屁股決定腦袋,沒喫過一點苦頭的人,出生後就舒舒服服地一路奔着皇位去,怎麼可能體會民間疾苦。”
胤禛一聽,剛纔還滿是抑鬱和怒火的眼神停滯,轉而慢慢亮了起來。
他仔仔細細地考慮了片刻,有些不解地問:
“朱……呃,明太祖,您方纔對朕的敵意是最重的,朕也理解,畢竟大清接了大明江山,還是異族,你又是元末出身,與大清相看兩厭再正常不過了。”
“但您爲何如今會幫朕?”
朱元璋擺了擺手,也沒有太在意他斟詞酌句的問話,只大喇喇道:
“宋先生說你是個好皇帝,你做的事情他也講了。咱不是誰都幫,你大清換個人來,比如你兒子乾隆那種人,看咱搭理他麼?”
“異族不異族的,其實咱打心眼裏也沒太在意,像李二那種,他絕不是純種的漢人,前頭五胡亂華啊五代十國的,什麼遼金夏元,中原這塊地界上異族來來回回那麼些年,沒人敢說自己家裏就是正兒八經的漢人血脈,咱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
“但漢人嘛,只要是打心眼裏覺得自己是,那就是。”
“咱當然也知道你不可能覺得你自己是漢人,不過既然你肯爲天下數萬萬漢人百姓打算,搞攤丁入畝這種得罪那幫酸儒的事,整頓貪官污吏,還天下朗朗,對漢人不錯,那就如先生所言,你確實是老百姓的好皇帝。”
“興,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咱也不遮遮掩掩的,咱自己就是個泥腿子出身,無論什麼朝代,百姓過得好了咱就高興。”
“在這地方,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都有,不管咱喜歡不喜歡這個人,肯爲百姓幹實事,肯自己擔着罵名去做爲江山社稷好的,那就好,你也一樣。”
“跟你說,你回去之後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
雍正三年,臘月。
紫禁城的飛檐斗拱和琉璃瓦被白雪覆上厚厚一層,入眼間滿天皚皚。
養心殿外的侍衛們戒備森嚴,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太醫院裏那些天底下頂尖的醫科聖手們如流水般趕來。
若是換做平時,宮裏有點風吹草動,消息早就暗地裏地傳遍後宮了,更何況是養心殿有這麼大動靜。
但今天不同。
蘇培盛半點風聲都沒敢走漏,守在養心殿外的侍衛們寸步不離,太醫院的人全程都被皇帝手下粘杆處的血滴子們牢牢盯着,嘴巴再是不嚴實,在這種程度的封鎖下也漏不出去絲毫,連皇后都沒告訴。
太醫挨個往裏進,片刻後又搖着腦袋出來——他們看不出皇上的身體有任何問題,頂多就是跟往常一樣勞累虧空,但呼吸平穩脈搏有力,無論如何也不至於突然暈厥。
“李太醫,還是不行?”
養心殿門口,蘇培盛看着今天出來的第十個太醫,眼裏都有些絕望了。
那老太醫臉上也盡是跟蘇培盛類似的、九族不保的絕望,凝重苦笑:
“是老夫醫術不精……看不出來,也沒法開方子,前頭幾位應當也跟老夫一樣,非要說,就只能灌些蔘湯,弄些養神的,其餘的是真沒辦法。”
蘇培盛無語凝噎。
倆人正面面相覷之時,不遠處傳來了些許騷亂聲,引得他們側目。
李太醫見勢不對,趕緊告辭:
“蘇公公,老夫去偏殿候着吧?”
封鎖如此嚴密的情況下,是絕對不可能放他們回太醫院的,先前被請來的太醫都留在了養心殿的另一側偏殿,也就是暖閣,想來如今那裏的太醫已經在汗流浹背地討論起來了。
蘇培盛隨口答應下來,叫一名侍衛送他過去,而後才匆匆忙忙趕到騷亂髮生之處。
走到近前,他才發現來人是個熟悉且不好得罪的。
“四阿哥,這會兒您怎麼過來了?”
不管心裏如何急切,作爲深得聖心的大清集團總裁助理,蘇培盛的表情管理還是十分到位的。
他跟往常一樣溫和得體地看着眼前的四阿哥,用眼神詢問他過來幹嘛。
四阿哥弘曆戴着頂加絨的瓜皮帽,也沒撐傘,手拎着一份食盒緊緊護在披風裏,頭頂臉上身上都是雪花,就將那食盒一角露出來給蘇培盛看,笑得很憨厚。
“蘇公公,最近天冷,聽說汗阿瑪嗓子不舒服有一陣了,我就叫人做了枇杷燉梨湯,吊着熬了好幾個時辰,趕緊就送過來了。不知汗阿瑪他現下方便用湯嗎?”
蘇培盛:……
還真是太趕巧了,不早不晚的,偏偏這時候來送湯!
他臉上掛出一個公式化的笑容,回道:
“皇上他……”
話沒說完。
背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蘇培盛回頭一看,發現是自己讓留守在殿內的徒弟小夏子。
小夏子也不顧什麼禮儀了,衝到自己師傅耳邊就低聲說:
“師傅,皇上讓四阿哥進去說話……語氣很不好。”
蘇培盛:……
他感覺自己今天的沉默,比平日十天加起來都要多。
眼帶憐憫地看了四阿哥一眼,蘇培盛笑道:
“皇上讓您進去說話呢,四阿哥,請吧?”
弘曆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想走,但是……
身後的去路,已經悄然被幾個侍衛給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