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0章:君臣設局,討價還價的三不足討論會
百官齊聚大慶殿,廷議王安石“三不足”之言及蘇良的《論三不足說》。
首相文彥博率先開口道:“數日前,三司度支推官、變法司成員、市易務提舉官王安石在市易務衙門前與諸多汴京商人辯論,道出了一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話在朝堂民間引起軒然大波!”
“其後,御史臺侍御史兼知雜事蘇良着文《論三不足說》,支持王安石所言,使得官員百姓皆議論紛紛。此事貽誤朝堂政事,今日特舉行廷議,意在論是非,辯對錯,論辯期間不可有惡意攻訐個人之行爲……”
當即,廷議正式開始。
樞密院的一名官員率先站了出來。
“官家,王安石之言實乃邪說。自古以來,凡讀聖賢書者皆知敬天法祖,民意爲上,而王安石違道逆天,只爲彰顯個人性格,實屬大不敬,理應立即罷其官身,貶爲庶民!”
“侍御史兼知雜事蘇良,爲救王安石,假公濟私,胡言亂語,也應同罪重懲!”
在首名官員定下“剝奪王安石官身,重懲蘇良”的基調後。
一個個官員都跳了出來。
“聖人有言,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王安石竟冒天下之大不韙,說出此等違背天道,違逆祖宗,不恤百姓之言的歪理,不重懲不足以振朝綱!”
“歷來古聖先賢,能臣幹吏誰不敬天法祖,誰敢違逆民意?王安石今日說出此話,明日便有可能造反,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員中絕對不能有這種人!”
“當下,整個變法司沆瀣一氣,侍御史兼知雜事蘇良私心作祟,意圖引來民間輿論,減輕王安石罪責,實乃亂法之舉。”
“臺諫失職,面對如此惡性事件,竟然不發一聲,全體沉默,皆應重罰!”
……
官員們唾液橫飛,一個個挺着胸脯,從講王安石、蘇良之過,直接波及到了變法司和御史臺。
一刻鐘、兩刻鐘……
眨眼間,一個時辰過去了。
官員們該說的都說了,該罵的都罵了,能找到的理由都找到了。
一時間,大殿安靜下來。
官員們本以爲蘇良會反抗,臺諫會發聲。
但兩者全都穩穩站着,根本沒有任何發言的慾望。
這種感覺,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咳咳……”
這時,趙禎開口道:“臺諫未曾發言,乃是朕之命令,因蘇良的緣故,臺諫官需避嫌。此外,此事與變法司無關,莫牽涉其他人!”
衆臣皆看出,趙禎此話明顯在袒護蘇良和王安石。
但他們爲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逆君上而行。
夏竦微微皺眉,站出來說道:“官家,既然臺諫要避嫌,那老臣建議,今日廷議,臺諫官員除蘇良外,也皆應旁聽。”
後面的臣子們同時眼前一亮,甚是佩服夏竦的奸滑。
此話一下子堵住了除蘇良外所有臺諫官的嘴,且在理。
令人無法反駁。
臺諫官不言,接下來的論辯就容易多了。
衆反對者不信,蘇良一張嘴能敵過他們幾十張嘴。
趙禎點了點頭,道:“可以。”
緊接着。
趙禎看向蘇良:“蘇良,你可認同衆卿對你的彈劾?”
蘇良緩緩走出,然後朝着趙禎拱了拱手。
“官家,臣認罪,但臣只能認一半罪。臣在王安石遭到民間非議之時,發此文章確實不妥,有徇私之嫌,非臺諫官所爲。但臣不覺得臣的文章寫的有錯,亦不覺得臣有任何離經叛道之舉!”
夏竦瞪眼道:“你都支持了這種逆反之言,還敢稱沒有寫錯文章?”
蘇良挺了挺胸膛,直視夏竦。
“全宋變法之期,一切皆在變,若因一道響雷便放棄市易法,實乃有違官家年初號召羣臣變法之意,《論三不足說》乃是我從變法的角度上分析而得,且如今民間百姓大多認可此篇文章,夏樞相若反對,那是不是就贊成了人言不足恤?”
隨即,蘇良又看向下面羣臣。
“諸位同僚,在全宋變法的背景下,我的《論三不足說》若有私念,若違背了大宋法令,請諸位詳細講出來!”
剛剛慷慨激昂上諫的官員都啞了火。
有的壓根沒有認真讀《論三不足說》。
有的確實找不到缺漏之處。
蘇良文辭嚴謹,處處以“全宋變法”爲基礎分析,要揪出大錯,還真不好糾!
這時。
一名官員眼珠一轉,道:“就算伱只是徇私嫌疑,未有離經叛道之舉,但王安石道出逆天之語,總是罪不可赦吧!”
“對,王安石乃是此事的罪魁禍首,必須嚴懲不貸,不然如何對得起先古聖賢,如何對得起太祖太宗和先帝!”
“王安石所言,實爲亂天下之語。不重懲,不足以正朝綱,不足以立法紀!”
……
官員們都很聰明。
他們知曉靠着此事將蘇良拉下臺根本不可能,但卻能罷了王安石的官職。
故而,都再次將矛頭指向王安石。
蘇良微微一笑,轉身看向不遠處眯着眼睛裝睡的大理寺寺卿趙概。
“敢問趙寺卿,依照當下王介甫的罪過,應判何罪?”
趙概突然被點名。
身體不由得猛地顫抖了一下。
而此刻,所有人都望向他。
大殿之中。
最是通曉大宋法令的,便是大理寺卿趙概和知開封府包拯。
但包拯與蘇良私交甚篤,蘇良爲避嫌,便選擇詢問趙概。
當着如此多官員的面,趙概自然要講得公允,不偏不倚。
不然他的大理寺卿之位,也將搖搖欲墜。
“此罪可輕可重,若重判,應削職爲民,若輕判,可能……可能就需要官家您定奪了!”趙概給出了一個區間。
他不想得罪任何人。
蘇良微微一笑,接着道:“就按照削職爲民來判,我沒意見。”
聽到這話,官員們都有些意外,沒想到蘇良突然就妥協了。
他們就是這個目的。
對一名士大夫官員而言,削職爲民已經是相當嚴重的懲罰。
蘇良頓了頓,接着道:“但是,王介甫說此話乃是與商人論辯時的憤怒之語,其初心完全是爲了變法,初衷爲好,是不是應減罪一等?”
蘇良望向趙概。
“有……有道理,確實應減罪一等。”趙概認真地說道。
宋刑統上確實有此法令,不同說話場合與背景下道出大逆之語的判罰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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