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餓了
停頓之後是死一樣的沉寂,緊接着黑色粘液瘋狂流動,它們最初是擴張的姿態佔據臥室的領土。
它們附着在天花板,堵在門縫裏,爬進通風管道,它們從祝寧的身體裏爬出來,吸食崩潰的精神作爲自身的養料。
如果允許,它們應該爬滿整個尊貴女王店,以此不斷入侵,甚至可以佔據大半個103區。
它們以祝寧的負面情緒爲食,這時候像是突然被切斷了口糧。
又像是主人的命令凌駕於它們之上,沒有拒絕的餘地不得不聽從。
成型了,一個黑色的生物倒掛在天花板上,它就像是個倒掛的蝙蝠,又像是一個倒掛着的黑色木乃伊。
這就是從她身上長出的東西,這就是她的一部分,這也是她的敵人。
它空洞的眼睛望過來,祝寧知道不要看它的眼睛,不然會死亡,那股神祕而強大的力量彷彿能夠看進人的心底。
這時候祝寧在直視它。
這是自己的污染區域構造的污染物嗎?還是高階異種掉到她身上進行的繁衍和再生?
祝寧不知道它到底算什麼,它們是以自己爲食的寄生蟲,就像是系統一樣寄生在自己身上。
寄生蟲,就老老實實當個寄生物,如同藤蔓必須要依靠大樹。
祝寧纔是那棵大樹。
她可能終身無法擺脫這些東西,但他們之間的從屬關係必須擺正,祝寧是主人,其他人都只能依附於她。
它們在嘶鳴,祝寧聽到了,那是很痛苦的吼叫。
好像必須要聽從某個更強大存在的指令,黑色粘液正在消融,掛在天花板上,像是雨點一樣落下,重新匯聚,重新集合。
它們在向着祝寧的方向攀爬,準確地說祝寧在吞噬它們。
它們回到了自己來的地方,成噸的黑色粘液在往祝寧身上壓。
一個小姑娘的身體就那麼大點,在海嘯般的粘液下顯得如此弱小,好像一根柳條要去承受千萬斤的重壓。
柳條被壓到極致,用韌性去承受強壓,彎曲到了一個弧度,好像下一刻就會崩裂。
但她沒有退,也沒有斷。
祝寧雙眼中數據流正在閃爍,散發着難以形容的光芒。
如果她真的是實驗品,她的骨頭血肉是人造的,她腦子裏的系統是個污染物結合機器。
此時她的齒輪正在高速旋轉,高負荷轉動下迸發出火星。她的心臟在劇烈收縮跳動,好像要撕裂胸膛,立即就會跳脫而出。
極限狀態,她可能會再次崩潰,這次會被真正意義上碾壓成碎屑,但她不會後退,不會讓步。
她直視着眼前的敵人,感覺到那些黑色冰冷的粘液在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如同海水正在倒灌。
它們自後頸而入,順着她的脊椎開始攀爬,以脊柱爲中心而有序分散。
粘液裹住她的每一根骨頭,在白色骨頭上附着,然後消失,附着,消失,附着,消失。
無限次的附着,無數次的吸收,最後與她的血肉融爲一體。
怪物。
祝寧從來沒有這麼明確地感受到自己是個怪物。
她難以形容自己在幹什麼,任何一種她現有的知識都無法解釋她的狀態。
咔嚓——
她聽到自己脊骨斷裂的聲音。
……
轟!
尊貴女王店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酒瓶子噼裏啪啦掉了一地,像是一場地震,又像是地底埋藏着的什麼東西正在復甦。
“怎麼了?地震了?”有個顧客問。
“什麼情況?”
訓練有素的店員更快反應過來,哪怕如此都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他們的職業培訓裏包括了危機處理這一條。
“今天有特殊情況,請大家立即離場,本場消費免單哦。”
有些顧客不太高興,但是代理店長給了很好的賠禮,再加上震動還在繼續,沒人想在這兒賠上一條命,於是客人們勉強接受了。
客人撤走的速度非常快,她們有序離開,地下室今天沒有任何客人在消費。
等人一走,其他店員才問,“怎麼了?”
這店開門以來也沒經歷過這種陣仗,地震一直在持續,宋媽媽在搞什麼?孵化邪神嗎?
“不知道,”代理店長同樣不清楚,他的表情很凝重,“地下室封鎖了。”
整條地下通道都被封鎖,外面的人進不去,代理店長:“我們先出去。”
尊貴女王店有店規,他們按照規矩辦事兒。
“那宋媽媽呢?”店員問:“就這樣不管他?”
代理店長:“他會處理的。”
宋知章背靠着金屬大門,他能感覺到身後的戰慄,有什麼難以描述的東西正在生長。
小小的尊貴女王店不是一個合格的誕生地,如果長到足夠大,這間店面會被淹沒。
宋知章一向準備得很周全,這時候卻察覺到自己的弱小,這間房間的安全程度抵擋不住。
走廊上已經被他清場,林曉風正在發抖,她太特殊了,可能會更加敏銳地感知到裏面的情緒。
宋知章沒走,這個情況下跑到哪裏都沒用。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異能最適合使用,裏面的安全屋不是最後一道防線,最後一道防線是宋知章自己。
以他的異能來說,他可以選擇封鎖這兒,真正意義上實現一個牢籠。
如同水泥澆灌而下,徹底堵死裏面的活物。
他可以做到,但那樣祝寧會死在裏面,宋知章比祝寧更恐懼的一點在於,他可以殺死祝寧,他不想幹這件事。
他不想扼殺一個鮮活的人類。
宋知章想起第一次見到祝寧的時候,對方穿着一身黑色防護服,像是穿着一身機車服,她問自己火鍋店在哪兒。
宋知章給她指了一條路,是他把祝寧推向普羅米修斯鋪設的那條既定的路。所以宋知章對祝寧有一種莫名的責任感,你讓人家誤入歧途,所以你要爲此而承擔後果。
他記得祝寧因爲精神值使用過度,毫無防備地在他沙發上睡覺。
他也同樣記得,對方說我不是你的寶貝了嗎?
宋知章可以以自身爲代價掩埋祝寧,但他不想。
不是他捨不得自己的生命,而是他捨不得祝寧的生命。
林曉風感覺到了宋知章的恐懼,她認識宋知章沒有幾天,但是在她眼裏宋知章一直保持着優雅和穩定。
現在他雙眼發紅,眼底不斷有東西在閃爍。
林曉風從來沒見過宋知章這個表情,她從小就能從大人的微表情中推斷出他們的情緒,以此來調整自己的反應,永遠都不要添亂,永遠都更聽話一點。
宋知章的表情表示了,祝寧的狀態並不好。
祝寧可能出事了。
林曉風大腦有些空白,她靠在金屬門前,這扇門明明非常厚重,這時候卻像是紙板一樣脆弱。
林曉風慢慢蜷縮起自己的膝蓋,她盯着自己腳上的毛絨拖鞋,這雙拖鞋也是祝寧給她買的。
她們打開網購頁面看了很久,祝寧給她充分的選擇權,讓她挑選自己喜歡的衣服。
在認識祝寧之前,她從來沒有挑選自己衣服的權力,她只是個讓人隨意打扮的人偶。
現在她變成透明人了,明明根本不需要打扮,所有的裝飾品對她來說都沒有必要,外人根本看不見她的存在,但是祝寧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人來看。
“去選擇你喜歡的。”
所以林曉風挑選了一雙黑色的兔子拖鞋,那是宋知章講的睡前故事,一個兔子對星際領主進行復仇。
她縮回了自己的腳,毛絨拖鞋多麼溫暖柔軟,背後的東西就多麼恐懼刺骨,兩邊像是形成了一種誇張的對比,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林曉風捂住了自己的臉,感覺祝寧還在身邊,從未離開過。
咔嚓——
林曉風和宋知章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背後的金屬大門傳來一些鬆動聲,林曉風本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大門上,現在有些恍惚。
一共兩道金屬大門,一道在臥室門口,一道在走廊差不多三分之一段。
他們在第二道金屬大門外。
現在兩道金屬大門自動打開了,露出了走廊最深處的房間,他們當時逃跑的時候太着急,根本沒關門。
現在大門打開着,像是一張深淵巨口張開。
林曉風擡起頭,宋知章皺了皺眉。
安全大門進入了緊急程序,已經無法人爲干預,現在打開,意味着要麼祝寧被裏面的應急裝置攻擊而死。
要麼污染濃度已經趨於平穩。
宋知章耳垂上的藍色耳釘閃了閃,他這邊鏈接不到監控室的數據,但是普羅米修斯可以。
普羅米修斯剛纔說污染濃度下降。
50、30、20……
宋知章有些愣神,他低頭看了一眼副腦,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只持續了半個小時,他卻覺得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
宋知章腿腳僵硬,有點邁不開腿,他很緩慢地找到自己的思緒,“曉風,我先去看看,你別動。”
林曉風本來應該想跟進去,現在聽到宋知章的話不動了,她知道自己不穩定,不要成爲第二個污染源。
宋知章可以看到毛絨拖鞋停在原地。
宋知章走進了這間房,客廳沒開燈,他摸索着開關,打開後下意識眯了眯眼。
客廳裏一如平常,宋知章早上搭在餐桌椅子上的圍裙還沒拿走,這裏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太熟悉了,當年他就是住在這裏,日復一日重複着調整自己,以適應突如其來的異能。
他曾經在這兒住了三週,祝寧只需要半個小時嗎?
兩室一廳,大門進去左右是兩間臥室,祝寧住在右邊。
宋知章停在門前,門縫裏沒有任何黑色粘液,那股壓迫感也已經被收起。
但就像是大型猛禽離開後一定會有痕跡,這裏留下了一股冰冷冷的感覺,讓人靠近的時候還是會發自內心感到恐懼。
“祝寧?”宋知章小心叫她。
他沒有聽到任何迴應,宋知章深吸一口氣,旋轉着門把手,“我進去了?”
咿呀一聲——
臥室門被推開,屋內沒有東西,一切都是好好的,牀上的被子被揉出褶皺,草綠色的被子上放着一個黑色的復古筆記本,牀頭燈開着,有些歪斜。
祝寧的臥室生活氣息非常濃。
天花板的吊燈在微微搖晃,但沒有任何污染物或者離奇的怪物。
這裏乾乾淨淨。
實在是太乾淨了,因爲連祝寧都不在。
她去哪兒了?消失了?
被污染物吞噬了?
在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兒都不會讓人驚訝,他們目前爲止只探索了這個世界不到一半的祕密。
宋知章覺得今天祝寧蒸發了都算很正常。
衛生間的門虛掩着,沒有被關死,宋知章小心翼翼推開,他剛推開一半,突然感覺眼前黑影一閃。
緊接着,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脖子猛地被人摁住,對方的力道很大。
砰!
下一刻,宋知章被甩在瓷磚牆上,後背死死抵着衛生間牆壁,他被一股蠻力壓向瓷磚,發出一聲脆響,他的後背把瓷磚砸出了一個蜘蛛網裂痕。
脆弱的咽喉就在對方手下,她隨時隨地就可以掐死他,但是宋知章沒掙扎。
因爲眼前是祝寧。
她整個人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雙眼中有讓人看不懂的光亮在閃爍,那是冰冷的無機質的光芒,在漆黑的衛生間裏顯得尤其明顯。
像是黑暗中睜開的一雙未知怪物的眼睛。
而且她身上散發着非常強的壓迫感,本能告訴宋知章不要亂動,亂動祝寧真的會掐死他。
“祝……寧?”宋知章叫她,因爲被掐着喉嚨,這一聲像是擠出來的。
祝寧眯了眯眼,似乎意識到他是誰,手指一鬆,宋知章才得以喘息。
祝寧眉峯一挑,冷冷地看着他:“就算你是房東,也不能隨便進我的衛生間吧?”
祝寧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看上去非常暴躁,也很不好惹,滿臉寫着這是我的地盤,你這樣很不講禮貌。
宋知章被掐的喉嚨火辣辣地疼,被她兇了也不生氣,“對不起。”
祝寧的情緒是暴躁的,但精神好像沒問題。
祝寧這人喫軟不喫硬,聽到這話有點納悶兒地看着他,宋知章下頜兩側是非常鮮明的指印,而且他雙眼發紅,跟要哭了一樣。
祝寧從來沒見過宋知章這樣。
宋知章想問她經歷了什麼,但無從問起,他很紳士地離開了衛生間。
祝寧沒管他,打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她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慘白,額頭上都是冷汗。
她剛喫掉了那一團東西,宋知章就進來了,導致她還沒時間觀察自己。
祝寧摸了摸後頸,那些黑色粘液從皮膚表面消失了,她檢查了自己的身體,除了幾道傷口沒留下什麼東西。
斷裂的脊椎癒合了。
就是後頸皮膚下有個很奇怪的硬塊,好像裏面埋藏着什麼東西。
自從祝寧知道自己是實驗品,腦子裏有個系統,對於這東西接受程度非常良好。
反正都是寄生蟲,長一個還是兩個都一樣。
祝寧這次沒流鼻血,她就是有點暴躁,她盯着鏡子,與另外一個自己對視。
她正在嘗試重新使用自己。
她已經轉換了思路,她身上應該有更多種可能。
祝寧眉峯一壓,眼中的數據流消失,像是按了關機按鈕屏幕息屏,她恢復了一雙黑色的瞳孔。
正常人類的眼睛。
祝寧關掉水龍頭,走出衛生間,宋知章在客廳等她。
他好像比祝寧遭受的刺激更大,表情過分慘白,顯得祝寧剛纔捏出來的指痕非常顯眼。
他正在揉自己的喉嚨。
這麼柔弱嗎?她就捏了一把。
祝寧感覺自己的思緒越發朝着暴君的思路跑偏了,有點難以控制,她想了想,後知後覺察覺到了一點愧疚感。
她剛纔好像差點把人店給砸了。
祝寧:“店裏的損失我會賠你的。”
宋知章:“好。”
聽他的聲音根本聽不出情緒,怎麼回事兒纔過去幾個小時,宋媽媽傻了?
經歷剛纔那個難以形容的詭異事件的,是祝寧,又不是宋知章。
“宋知章。”祝寧叫他。
宋知章擡起頭,整個人應該沒緩過神來,有點暈乎乎的。
祝寧走到他對面,不知道是不是宋知章的錯覺,祝寧好像長高了,或者說她的眼神就是這樣,直視過來的時候讓人無法迴避。
祝寧:“我餓了。”
“嗯?”宋知章聽到這話仍然緩不過神。
祝寧很冷靜地看着他,重複:“我餓了。”
宋知章的大腦開始運轉,有點不太確定,祝寧的餓是哪一種餓?
她現在……好像去吞噬一個污染源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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