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她恨的人已經死了,但她還活…
曲安冷淡的聲音從曲飛宇的頭頂響起,他的臉上還凝固着父親剛剛失去手臂時,噴濺在臉上的熱血。
如今冷卻下來,被夏日燥熱的風吹拂過,變得1片黏膩。
曲飛宇垂着頭,視線落在噴濺着鮮血和0星碎肉的血紅地面上,過了片刻,才仰起了半邊血紅的小臉,用1雙空洞且平靜的眼神直視着曲安。
他的目光中沒有半分曲安預料中的恐懼,看起來也不像是被嚇傻了,那雙屬於幼崽的、本該天真純粹的眼神中透露出了讓曲安覺得充滿了違和的眼神,那是——饒有興味。
曲安蹙眉,她心頭忽然對眼前這個所謂血緣上的“弟弟”生出了強烈的厭惡情緒。
“姐姐。”
這兩個字出口時,像是被曲飛宇含在了嘴裏,明明是普通的1句話,愣是讓他說出了黏膩的感覺,讓曲安心頭的惡感躥升。
曲安眉心皺的越發緊了。
她收回了打量曲飛宇的視線,即便恨屋及烏,對方也還只是1個小朋友罷了。
曲安實在不想把對於曲修筠的厭惡太多遷怒到1個未成年身上,她緩緩吐出1口氣,乾脆轉過了身,不想在用有色的眼光過度解讀1個小朋友。
在看到方菲那邊也處理完畢之後,曲安就大步朝着避難所的方向走了回去,只臨走時隨意對着身後吩咐了1句:“跟上。”
被父親之前推到就趴到地上的曲飛宇從原地站了起來,跟在了曲安和方菲的身後,那雙屬於孩童本該清澈的眼底,卻黑沉沉的1片,翻涌起1陣複雜的情緒,不知想到了什麼。
過了1會兒,他才小跑了幾步,湊到了曲安身邊,主動伸出了手,想要牽住曲安的手。
聽到身後突然加快的腳步聲,曲安這幾天被方菲訓練的成效也就顯現出來了。
她飛快側身,避過了曲飛宇朝着她伸出來的手,在看清曲飛宇之後,對曲飛宇格外不喜的曲安,在躲過去的下1個瞬間,就疾言厲色的高聲詢問:“你想幹什麼?”
曲飛宇像是被曲安的反應嚇到了,身體瑟縮了1下,站在原地,低下了頭。
那沾着鮮血的半張臉,即使青天白日,也讓他猶如鬼魅,即使做出了可憐的模樣,也實在難以讓曲安有半分心軟。
“對不起……”
他很小聲的說了1句,聲音漸漸變嘚有1點哽咽。
“我……我害怕……”
自從見面以來,他終於露出了1點屬於孩童的模樣,讓原本聽到動靜就站住腳步的方菲轉過了頭。
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方菲也依稀猜到了剛剛那個死去的男人和曲安以及眼前這個小男孩的關係。
他想了1下,走上前抱起了曲飛宇,將他放在手臂上墊了墊,調整好姿勢,才伸手安撫性的拍了拍曲飛宇的脊背,轉頭看向曲安說:“走吧,回去再說。”
曲安抿住脣,看到曲飛宇露出的反應,她也隱隱感覺自己的反應或許是有1點太大了,於是1言不發的走在了前面,悶頭就進了避難所。
迎面看到出來的姜葉時,曲安湊了過去。
“抱歉,那孩子你先幫我看1下,我這會兒情緒有些不太穩定,先緩緩。”
曲安說完,就直接越過了姜葉,蹬蹬跑上2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曲安父母在曲安剛出生不久,就離了婚,曲安是從小由奶奶撫養長大的。
在曲安的視角中,她其實不太瞭解父母的恩怨,只知道無論是對他們兩個的任何1個人來說,兩個人的婚姻都是1場從頭至尾的錯誤。
而曲安恰好就是那個錯誤的產物。
是遺留問題,是負擔,是看見就厭惡的存在。
曲安深深吸了1口氣,又緩緩吐出,從進門開始,她就整個人都貼在了門板上,全身僵硬,久久都無法動彈。
幼年時的記憶忽然從腦海中翻涌。
屬於孩童的刺耳尖叫聲,彷彿迴響在耳畔,將她的以及拉回到了5歲的那1年。
1直照顧她的奶奶忽然病倒了,人事不知的昏迷在了家裏,在曲安的求助下,好心鄰居將奶奶送去了醫院。
她的父親就是在那時回來的。
那時幼年的曲安,第1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作爲1個沒有父母照顧的幼崽,童年時總會難免渴望父母的愛。
在見到其他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父母陪伴的時候,曲安曾1度非常羨慕。
所以她那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呢?
激動?渴望?甚至內心裏隱隱有1點爲奶奶的生病而竊喜?因爲終於可以見到自己的父親。
畢竟在真的見到所謂的“父親”之前,作爲1個幼崽,始終心裏都有1個模糊的偉岸形象,渴望又期盼着。
直到曲安被曲修筠的那1巴掌打醒。
突兀的、毫無緣由的,在曲安見到曲修筠並做了自我介紹以後,懷着滿溢的渴望和愛,迎接了來自父親的耳光,和極度厭惡的眼神。
曲安把頭揚起,身體緊緊貼着門板,渴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帶給自己的身體多1點支撐的力量。
她大口喘息着,感覺彷彿陷入了記憶的泥沼,那1段她幾乎不願意回憶的噩夢裏,跟曲修筠生活的每1天都宛若身處地獄。
因爲奶奶陷入昏迷,作爲兒子不得不回來的曲修筠,彷彿是1頭暴怒的雄獅,帶着幼崽曲安根本看不懂的憤怒鎖定住了曲安。
之後,便是噩夢的開始。
身爲曲修筠的女兒,在奶奶陷入昏迷的時間裏,曲安1直都是被曲修筠帶在身邊的。
並非是普通冷漠大人對待不喜歡的孩子那般隨意打發,而是像是在面對生死大仇人那般,殘酷的虐待。
被關小黑屋、動輒踢踹、打罵、羞辱。
不給喫飯,趁曲安睡着的時候,故意用燃燒着菸蒂燙在幼崽曲安稚嫩的皮膚上,讓她活生生疼醒,卻不敢哭,甚至不敢大叫……
那1夜夜的煎熬,如同噩夢1樣的記憶,曲安從不敢主動回憶,以至於她以爲自己已經忘了,卻從來都沒有。
現在閉上眼睛,那些畫面還是那麼的清晰。
曲修筠那張猙獰扭曲的面孔,如同惡鬼1般,牢牢的刻印在了曲安的靈魂裏。
這樣1個人,是怎麼敢聽到避難所的消息,得知是曲安在經營後,帶着自己的兒子投奔的?
曲安閉上眼睛,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發抖。
她踉踉蹌蹌的走了兩步,整個人都摔進了牀裏,手指不受控制的撫摸上了後頸的脊背,手指滑進衣領,最終停在了肩胛骨處兩個小黑煤球的紋身地方。
灼灼滾燙的痛楚像是被烙印在了靈魂裏。
哪怕時隔多年,哪怕煙疤的傷痕已經被紋身覆蓋,也仍舊讓曲安覺得疼。
曲安大口的喘息着,忽然動作止住。
她忽然有了1個念頭。
在從方菲口中得知了奶奶不是奶奶之後,曲安便1直有1個疑問。
如果奶奶真的是方菲口中的大佬的話……那麼那位名爲臨淵的大佬,是怎麼跟1個普通男人結婚生子,還生下並養成了1個比畜生都不如的人渣的?
曲安從記憶之中窺見到了1些蛛絲馬跡。
或許,臨淵大佬,就是在曲安原本的奶奶陷入了昏迷、曲安遭受到父親虐待後,才代替了曲安原本的奶奶的。
因爲奶奶的改變和曲修筠帶給幼年曲安的傷害幾乎是在同1時期進行,以至於直至今日,成年後的曲安才第1次從回憶之中,發現了其中的不對之處。
即便幼年的記憶模糊,她仍舊記得在最初時,對奶奶的印象就是1個潑辣的老太太。
她小的時候,奶奶總是脾氣很差,雖然養着小曲安,卻並不喜歡她,經常對着她罵罵咧咧。
而且,好像在6歲之前,曲安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或許這樣說並不準確,她那時還是有1個小名,或者說稱呼的。
那就是“拖油瓶”。
幼年的奶奶總是這樣喊她的。
以至於很長時間,幼年曲安1直以爲自己的名字就叫做“拖油瓶”,是1個不被長輩喜歡的小孩,因爲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拖累。
奶奶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好像就是奶奶忽然陷入昏迷的那1次。
在她被曲修筠帶去虐待之後——由於腦溢血住進重症監護室的奶奶,忽然奇蹟般的甦醒了過來,並且毫無後遺症,能跑能跳,看起來彷彿比普通老人,都還要更加健康幾分。
那時醒過來的奶奶在發現小曲安被虐待之後,還曾暴打過1頓曲修筠。
後來好像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情,曲修筠徹底和奶奶撕破了臉,雙方鬧得極不愉快,在曲修筠離開後,在奶奶死亡之前,曲安都不曾再見過曲修筠。
曲安的名字,也是在奶奶那次陷入昏迷後又甦醒過來時,給曲安起的。
寓意便是希望她能夠1生平平安安。
在經歷了那麼嚴重的虐待之後,曲安還能夠健康的長大,沒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爲她在後來的人生之中,都在被奶奶的愛意包裹和澆灌的緣故。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那麼,或許她能平順長到現在,性子不算極度偏激,也沒有因爲某些事意外夭折,甚至在怪談爆發後還獲得了避難所的金手指,其實全靠那位名叫“臨淵”的大佬庇佑。
曲安從系統倉庫中拿出了奶奶留給她的雕花木小盒子,抓在了自己的手心裏。
視線放在刻有“臨淵”2字的盒子內,眸子裏露出了1點懷念的神色,心也漸漸變得安定了下來。
或許,未來還有機會再見的。
她1定要好好活下去,和深淵對抗,然後去往新的世界,不斷提升自己,總有機會再見!
她恨的人已經死了,但她還活着。
說起來,曲安之所以能夠1眼就認出來曲修筠,當然不止是因爲童年記憶和陰影,更多的還是,在奶奶死後,曲修筠便又跳了出來吵嚷着要分家產的緣故。
甚至還1度因爲認爲奶奶留下的遺囑有問題,而對法院提起了訴訟的請求,要求重新對奶奶留下來的這套拆遷的房子份額進行重新分配。
如果不是怪談降臨,末世到來,或許現在的曲安,還在因爲錢和遺產的事情,和曲修筠在法院上撕逼呢。
曲安踢掉了鞋子,整個人都蜷縮着,將牀上凌亂的被子給捲了起來,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爸爸對不起你……”
“你弟弟是無辜的……”
“求你照顧好他……”
曲修筠臨死前的話語又1次響在了曲安的耳邊,讓她覺得諷刺至極。
她根本不相信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只爲曲修筠的行爲而感受到了深深的震驚、諷刺和噁心。
原來曲修筠並不是1個完全沒有感情、絕對又極端的利己主義的人,原來他其實也是有在乎的人的,原來他也願意拼儘性命去保護自己的孩子。
這1點,簡直要讓曲安感覺自己快被噁心死了。
他有想要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的孩子,那她算什麼?即便是打心底裏覺得曲修筠就是1坨狗屎,曲安的內心也仍舊有着1種強烈的不平衡感。
甚至隱隱認爲,曲修筠死得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傢伙千里迢迢的特別跨了省在短短的時間內特意跑過來投奔她,那麼危險的境地都闖過了,怎麼就不能再堅持1下呢?
只是心懷不甘的死去,根本無法彌補曲安心頭的恨。
這1點報復,連隔靴搔癢都不夠。
好不容易秩序崩塌,不把她童年曾經遭受的1切十倍百倍的還回去,實在是讓曲安覺得虧得慌。
想到這裏,曲安剛剛平復下來1點的情緒便隱隱又忍不住的翻涌。
“不要再想了。”——曲安在心裏和自己說道。
“討厭的人已經死了,但我還活着。”
她又在心裏重複了幾遍這句話,才讓之前有波動的情緒回穩,重新放鬆。
到了這時,她才終於有心思,思考起了有關安置曲飛宇的事情。
說實話,眼下的避難所情況,曲安並不在乎多1口飯喫,她只是看到那孩子就心裏膈應罷了。
但孩子已經被送到了眼前,扔在外面不管就只有送他去死這個結果,在國家機器基本已經癱瘓的情況下,曲安也不知道應該拿曲飛宇怎麼辦好了。
她嘆口氣,乾脆的從牀上躺平。
算了,只能走1步看1步,以後有機會再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