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哭七關
楊文成見我不說話，嘆氣說：“世道就是這樣，誰也沒辦法。”
這時，許文山的人已經走遠，輪到洪家溝的人出去收屍了。
楊文成拍拍我的肩膀，轉身離開，到下面安排去了。
等了一會兒，寨門慢慢打開，最先出去的不是大車，而是一大羣女人孩子。他們身上披着麻布，由一個老太太領頭，互相攙扶着走到寨門外的空地上，齊刷刷跪下了。
一陣寒風吹來，我裹緊了棉襖。
就見老太太仰頭看着天，好像在低聲唸叨着什麼。之後，她又彎下腰，點上一炷香拿在手裏，用嘶啞的聲音唱到：“手捧一炷香，香菸生九天。”
後面的女人孩子，帶着哭腔跟着唱：“手捧一炷香，香菸生九天。”
“大門掛歲紙，二門掛白幡。”
後面的人接着唱：“爹爹歸天去呀，兒女跪在地上邊，跪在地上給爹爹唱段哭七關。”
歌聲伴着哭聲，越來越悽慘，聲音也越來越大。
“手捧一柱香，香菸升九天。大門掛歲紙，二門掛白幡，爹爹歸天去呀，女兒跪在地上邊，兒給爹爹免災難啊，跪在靈前哭七關。”
……
唱到這兒，寨門裏的大車出來了，分成幾路往遠處走，旁邊還跟着擡屍體的小崽子。
李半拉子站在我旁邊，嘆了口氣：“人不是畜生，你看，有人給他們唱《哭七關》，那就是有人念着，比畜生強多了。”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下面還在唱：“一七關是望鄉關，爹爹回頭望家園。爹爹上了望鄉臺，女兒我跪在地上邊，再要想見爹爹的面呀，比那登天難。”
……
李半拉子朝天拜拜，嘟囔了一句：“兄弟們，一路走好。”
這《哭七關》，其實我以前也聽過，那時候年齡小，就是聽個熱鬧。現在才感覺到，生死離別，人和人的感受並不一樣。
跪在地上的女人和孩子，哭得很傷心，楊文成帶着一幫小崽子，把一具具屍體扔到大車上，卻絲毫沒有憐憫。
其實土匪也一樣，死了就死了，夏天的時候，關係好的還能給刨個坑埋了。要是冬天，往雪坑裏一扔，沒人管。
我碰了碰李半拉子，低聲問：“你怕死不？”
“爲啥要怕，怕死就能不死了？”
李半拉子睜大眼睛看着我，似乎很奇怪我會這麼問。
我只能告訴他：“我以前也不怕死，現在有點兒怕了，不知道爲啥。可能是水月告訴我，以後不打仗，搬到這長白山來住，我覺得挺好。”
“哦，那你是有個盼頭，確實該怕死。”
我笑了：“就是跟你這麼一說，別往外傳，其實該打仗的時候，我不慫。”
李半拉子湊過來，低聲說：“我以後要是有媳婦，也不打仗了，好好過日子。”
“那行，等咱們打完仗，我讓老大給你介紹一個。對了，你要是不打仗，能幹啥，殺豬去啊？”
“不行不行，殺豬整天弄得一身血，一身味兒，媳婦肯定不高興，不能幹了。”
我笑了：“你想的還挺細緻。”
“我也就是瞎想，你別跟他們亂說。”
和李半拉子聊幾句，心裏舒坦多了。
下面還在唱着，我倆往旁邊長條凳上一坐，嘮了嘮小時候的事兒。
接近晌午，下面總算忙活好了，屍體拉進來，大門也關上了。我往遠處看了看，許文山的營地沒有什麼動靜，估計昨晚被我們一折騰，他也有點懵。
李半拉子不想回去，說受不了喬金娘那種感覺。
我也覺得回去沒啥事兒，乾脆留下來，跟守寨牆的小崽子一起吃了飯，閒着沒事兒瞎嘮。
兩個小崽子也是能說，小嘴叭叭的，從五歲放牛，說到十五歲偷牛，就不帶停的，把我和李半拉子樂壞了。
正嘮着，楊文成忽然領着錢麻子過來了。
我趕緊招呼着：“老錢，來來來，正嘮着呢。”
錢麻子往我面前一站：“你倆也真能瞎跑，水月說了，沒事兒回去歇着。”
我點點頭，剛想說話，楊文成忽然過來說：“你們快看！”
我趕緊站起來，往寨牆外一看，許文山的營地方向，跑來了兩輛大爬犁，上面都掛着白旗。
屍體不是都收走了嗎，咋又來了？
等他們來到跟前，楊文成拿着鐵皮喇叭大喊：“又咋了？”
下面的人大喊：“許團長問，能不能談判？”
楊文成看了看我，我趕緊點頭，低聲說：“可以談。”
他朝着下面大喊：“可以談。”
下面的人一聽，趕緊說：“許團長說了，半個時辰之後，寨門兩百米外，兩邊都是三個人，不帶槍。”
楊文成忙說：“好，我馬上去報告。”
下面的人說完，也不囉嗦，直接趕着爬犁往回走，在大約兩百多米外的山谷入口處停下了。就見他們從爬犁上搬下一些草甸子，找了塊空地鋪上，又擺了張小桌子，看來是在準備談判的地方。
楊文成已經派人往中寨去了，錢麻子用望遠鏡看了看那邊，笑着說：“昨天晚上一鬧騰，許文山還真是慫了。”
我點點頭：“喬金娘說得對，許文山貪的是糧，不想跟咱們拼命。說不定，他已經把洪瘸子教訓了一頓，這會兒想和咱們握手言和呢。”
“現在想討價還價，可沒那麼容易了。”
等了一小會兒，就見三鏢、喬金娘、連水月他們幾人，都急匆匆騎馬過來了。
上了寨牆，我把望遠鏡遞給三鏢，他看了看遠處，笑着說：“還真是要談判。”
喬金娘也不看那邊，直接往旁邊一坐，招手身邊的人燒熱水泡壺茶。
喝了幾口茶，她纔開口說：“許文山現在沒什麼談判的資本，他應該就是想討些好處，不然就這麼走了，面子上掛不住。”
楊文成笑了：“皇后，他們連炮都沒了，這城寨大門都進不來，還談啥？爲啥要給他這個面子？”
“面子還是要給的，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三鏢走上前，低聲問：“一會兒談判，派誰去？”
喬金娘湊上前說：“我的人沒經歷過這場面，去了恐怕丟人。要不，你們幫個忙吧？”
我一聽，趕緊走上前：“還是我去吧，帶上半拉子和老錢，談判我們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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