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新式男女(9)

作者:諸葛扇
趙忠海艱難前行到了醫院,開了一大堆西藥,心疼的付了錢,又開始扶着牆艱難的往出租屋走。

  路過照相館,隔着透明的櫥窗,趙忠海看到了林諾正在整理漂亮洋裙的身影。

  可能是因爲在照相館上班需要注意儀表,林諾穿着沒有在丹尼爾家時那麼隨意。

  今日的她,穿的是一身淡綠色的洋裝,套一件紅色的羊毛大衣,脖子上戴着厚厚的毛線圍巾,妝容大氣,看着人精神又洋氣。

  趙忠海火氣蹭地一聲往上躥。

  離開他之後,林諾就過得那麼好嗎?

  憑什麼?

  爲什麼給洋人幹活,坐在整個c市最貴片區的裏的人不是他?

  爲什麼偏偏是林諾,而他卻要忍受陰暗潮溼充滿黴味的房子,忍受大冷天的要穿過一條巷子去巷尾上廁所,忍受早上醒來冰冷僵硬的被褥?

  趙忠海眼睛在照相館裏四處瞄着,很好,今天沒人能護着林諾了。

  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麼嘴硬!

  趙忠海忍着疼,站直了身子,強撐着擺出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推開了照相館的門。

  他來到櫃檯前,斜靠着櫃檯,故意重重的敲了敲桌面,吸引林諾的注意。

  見林諾看過來了,趙忠海勾起半邊脣角,語帶威脅的問道:“姐姐,現在你還認識我嗎?”

  “哦。”

  林諾轉身繼續整理衣服。

  照相館的衣服常有人穿,定期都要送去清洗,清洗乾淨之後需要重新搭配掛上去。

  這是她爲數不多的工作裏最累的一項。

  所以很討厭有人打擾。

  趙忠海沒有得到預想中的迴應,又使勁敲了幾下檯面,“姐姐,你不會是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吧?”

  “隨你怎麼想唄。”

  林諾將手裏的旗袍掛上去,“不過我提醒你,這家照相館是丹尼爾先生開的,你如果不小心砰壞了任何一樣警察署的人都會去找你。”

  聞言,趙忠海臉色一變,然後立刻外強中乾般的說道:“洋人又如何?這是華國人的地盤,不管是什麼人來了華國人的地盤就得聽華國的。《穿越百年華國》不是說了嗎?洋人和r國人,沒幾年好蹦躂了。”

  “是嗎?”

  林諾回頭,眸光含笑,“你不是不信《穿越百年華國》上面寫的嗎?”

  “我、我不是不信。”

  趙忠海找補道:“我只是不盲目自信。”

  “哦。”

  林諾繼續整理衣服。

  老實說,《穿越百年華國》裏的華國和現在的華國可不是一回事。

  一個是國民政府,一個是人民政府。

  真要指望着骨頭軟的國民政府,一百年後,也不過是底褲多輸掉幾輪。

  終於,林諾將最後一件衣服掛了上去,走到櫃檯前,看着趙忠海,“你到底來幹嘛了?”

  這一提醒,趙忠海總算想起自己的目的了。

  趙忠海伸出手:“還錢。”

  林諾來到櫃檯裏,打開,將裏面裝錢的盒子拿出來,“都在這了,你拿吧。”

  那是一個專門放錢的盒子,分了兩層,一層全是美元,一層全是銀元。

  至於國民政府發行的紙幣,這裏不收。

  趙忠海看着那滿滿當當的銀元和美元,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但是,他不敢拿。

  趙忠海擰眉,“你什麼意思?”

  林諾攤攤手,“你不是要錢嗎?你要錢,我給你,你怕什麼?”

  “這是你的錢?”

  趙忠海還是很懷疑,這個死女人,昨日那麼強硬,今天怎麼就突然變這麼好說話了?

  “反正錢我還你了,你管它是不是我的錢?”

  “你會這麼容易還錢?”

  林諾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麼大一個照相館,就我一個弱女子,丹尼爾先生又長期不在。”

  沒錯,自從丹尼爾發現林諾一個人也能打理好照相館之後,每天不是電影院就是舞廳,壓根兒就不來人。

  林諾道:“所以,你來了,這麼強壯又高大的你,我又不傻,難道跟你硬碰硬嗎?”

  趙忠海還是不敢,他警惕的盯着林諾:“你怎麼會突然改變這麼大?見到人落落大方,不露怯,還會說英語了?”

  林諾白了他一眼,“我以前難道很唯唯諾諾嗎?唯唯諾諾的人是怎麼出去擺攤買面做生意,和一寫牛高馬大,還總是不想給錢的力工討面錢的?丹尼爾先生帶我去了一些舞會,見了一些市面,又教了我幾句常用的英語,我背下來了,很難嗎?你看我說英語,看着很像那麼回事,實際上我就會那幾句,問一問名字,時間,登記一下而已。”

  原來是做了洋人的情1婦,跟洋人有了一腿,難怪現在膽子大了,狐假虎威,還敢拿店裏的錢還他。

  說白了,這家店,說不定就是洋人拿來養情1婦的。

  趙忠海在美元那裏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銀元揣兜裏,想了想又覺得不夠。

  他的手錶,和精神損失費都得賠。

  於是他又抓了兩把,抓完了,趙忠海心情好了,忍不住打量起了林諾。

  相對於以前的土裏土氣,瘦骨嶙峋,皮膚蠟黃。

  現在的林諾身上長出了許多肉,臉上抹了粉,皮膚看着勻淨了許多。

  那洋羣將腰身勒得十分的纖細,走路時腰肢搖擺。

  趙忠海忽然覺得林諾變得美了許多。

  雖然林諾現在跟洋人勾搭上了,但是洋人嘛在華國能搞的人多了,估計也跟林諾長不了,而現在工資不菲,加上洋人一高興的打賞,說不定存了不少呢。長相嘛,不漂亮,但也算得上清秀可人了。

  而且,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現成的兒子。

  這不比守着卓詩琴好多了?卓詩琴家裏的香火鋪子,她爹媽一看就是給兒子的,根本不可能給她。

  現在兩邊還鬧翻了,以後能不能撈到錢還兩說。

  趙忠海收到了錢,心情好了許多,他直勾勾的看着林諾:“姐姐,你來了省城和我說啊,你是我妻子,還是我姐姐,我們從小相依爲命,就算你不使心眼,我也會給你錢的。”

  “真的?”

  林諾饒有興趣的看着他,“那你的卓小姐呢?”

  “姐姐,你我是包辦婚姻,雖然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但是還有親情在,我是不會拋棄你的。當然,我和詩琴之間是自由戀愛,是更爲純潔的愛情,我也不可能拋棄她。”

  林諾挑眉。

  這狗東西挺能想的啊。

  還想坐擁齊人之樂。

  這麼會做白日夢,怎麼不找個墳頭就此長眠,天天做夢呢?

  趙忠海見林諾沒反駁,還以爲她也心動了,自顧自的說道:“姐姐,我們之間還有小光,你總不希望小光沒有父親吧?昨天小光叫我的時候,我能看得出他還是很想爹爹能陪着他的。”

  趙忠海:“姐姐,這個世道艱難,你一個女人家家的,身邊沒有個男人,即便現在日子過得不錯,但是,那洋人能保護你一輩子嗎?人家只是把你當奴隸,過幾年,人家把店一關,把房子一賣,回國了,你呢?你帶着小光,孤兒寡母的,在這個亂世怎麼活下去。”

  “嗯。”

  林諾懶得跟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扯淡,說道:“我考慮一下,不過你還是快走吧,一會兒丹尼爾先生要回來了。”

  “那姐姐你考慮一下,我明天再來找你。”

  明天?

  明天你可來不了了。

  林諾靜靜的看着他的腳。

  趙忠海一邊對着林諾拋飛吻一邊朝着門口走了出去。

  左腳邁出去了。

  右腳緊跟着也出去了。

  走出去一米了。

  兩米

  ……

  十米。

  林諾立刻衝到門口,打開門,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搶東西!有不要臉的搶了英國人丹尼爾先生開的照相館的錢。”

  林諾是瞅準這個點是警察署巡邏的時候特意讓趙忠海拿着錢走的。

  她的聲音很大,趙忠海又沒走多遠,一聽就聽見了。

  他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立刻就要把錢還回去。

  然而,巡邏的警察已經趕過來了。

  怎麼辦?

  他懵了,進退無措。

  眼看着林諾手已經指過來了,兩個警察也對着他走了過來。

  趙忠海一害怕,下意識的就跑。

  他一跑,警察也跑。

  “站住!”

  警察這一叫,趙忠海就跑得更快了。

  “媽的!敢在老子的地盤犯事。”

  搶的還是洋人的照相館,這他媽的要是鬧大了,他就是失職,是要從警察署滾蛋的。

  警察何平拔出身上的槍,對着趙忠海就是兩三槍。

  砰砰砰。

  趙忠海聽到槍響就更怕了,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處躥。

  砰。

  子彈貫穿了他的大腿。

  趙忠海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雪。

  “我……”趙忠海剛吐出一個字,另一個警察王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膝蓋壓在他的背上。

  哦豁,他又吃了一嘴的雪。

  何平跑了過來,一腳踹趙忠海小腹上,“媽的,小兔崽子,你跑啊,你繼續給老子跑啊!我們肖警司的地盤上都敢搶錢,我看你是不要命。”

  這時,林諾也跑了過來,她激動的抓住何平的手,“警察先生,謝謝,謝謝,要不是你,一會兒丹尼爾先生回來,我可就慘了,您知道,現在找個安穩的工作不容易。”

  “沒事,沒事,對了。”

  何平從趙忠海兜裏將錢搜出來,“這錢你就拿回去,千萬別告訴丹尼爾先生今天的事。”

  林諾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何平低聲說道:“現在世道不安分,注意國際影響。”

  林諾用力的點頭,就像個乖寶寶。

  王正抓着趙忠海,給他戴上手銬,把他拉了起來,“老實點。”

  趙忠海將嘴裏的雪吐掉,顧不得正在流血的大腿,開始叫屈,“兩位警察,我沒搶東西,這錢是這個死女人說還我的。”

  林諾哭唧唧看着何平,“警察先生,他冤枉人,我又沒欠他錢,爲什麼要還他錢?他一個大男人突然闖進我們照相館,還威脅我,我不敢反抗,才把錢拿出來的。”

  別說林諾說得很真誠,就是不真誠,王正和何平也不相信趙忠海。

  人家小姐在洋人的照相館工作。

  照相啊,那是多麼高級的東西。

  人家工資高,打扮得那麼洋氣,你一個看着就窮酸到了極點的窮學生,你欠人小姐的錢還差不多?

  這搶劫犯不老實。

  何平一巴掌抽趙忠海臉上,“還想冤枉小姐,給小姐道歉。”

  “我沒有!”趙忠海大叫。

  啪,又是一巴掌。

  何平:“給小姐道歉。”

  他們還指望着小姐將今天的事情瞞下來呢,這不讓小姐心裏氣順了怎麼讓小姐幫他們。

  “我……”

  趙忠海還沒說答不答應,又是一巴掌抽了過去。

  啪啪啪。

  啪啪啪啪。

  短短几分鐘,趙忠海就腫成了豬頭,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一邊哭一邊說:“對卜切(對不起)。”

  “看你態度很誠懇,我原諒你了。”林諾一臉大度,然後拿着錢走了。

  趙忠海繼續哭,哭聲跟殺豬似的。

  王正和何平壓着他往警察署走,趙忠海大腿中了彈,根本走不了路,兩個警察抓着他,他一隻腳就在地上拖着,鮮血在冰雪之上畫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進了警察署,當然是沒人給趙忠海治腿的,都是直接關起來。

  就那麼巧,王正和何平在把趙忠海押進牢房的路上就遇到了肖署長。

  肖署長剛嚴刑逼供弄死一個左盟地下黨,心裏正煩着呢,隨口問道:“這個犯什麼事了?”

  王正和何平對視一眼,默契的把洋人的照相館幾個字給略過了,說道:“一窮學生,不知道是不是窮瘋了,當街搶東西,還拒捕。”

  肖署長打量了一下趙忠海的衣服,確實是學生裝。

  上面還寫着c城師範大學幾個字樣。

  提到師範大學,他就想殺人。

  c城師範大學簡直是反賊窩。

  好不容易政府抓到了幾個左盟的人,跟他師範大學有什麼關係?

  那王繼民,紀行昭,周問靈幾個連夜寫文章罵國民政府,還去政府抗議。

  這些人是不是也想造反?

  還有師範大學的那一批學生,就該多斃幾個,每回遊1行也屬他們那一片鬧得最厲害。

  委員長辛辛苦苦和r國談下來的何平,那容易嗎?

  這幫人就知道瞎喊,什麼堅決反對賣國,委員長就是一國之主,賣個屁啊。

  要不是上頭壓着,他早拿槍把這幫學生給斃了,幹啥啥不行,鬧事第一名。

  啪。

  肖署長又抽了趙忠海一巴掌。

  趙忠海拼命的哭着嚎着,可惜沒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肖署長瞪了趙忠海一眼,帶着人大步離開。

  何平問旁邊的人:“發生什麼事了,肖署長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還不就左盟那些事唄,抓了幾個文人,那幫子教書的快翻了天了。聽說王繼民校長帶着紀行昭,去了廳長的辦公室鬧,把廳長惹毛了,廳長打電話過來把署長又罵了一頓。”

  “唉,署長也不容易。”

  何平說完,和王正壓着趙忠海進了牢房。

  進了牢房了,就由不得趙忠海叫屈了。

  一百零八樣刑具,趙忠海一個都抗不過。

  幾天後,何平拍了拍被辣椒油滴在鞭痕上,慘叫到沒有了一點聲的趙忠海,“考慮好了嗎?認罪嗎?”

  趙忠海被綁在柱子上,用盡所用力氣點頭。

  “認了就好。”何平笑了,“現在呢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找家裏人拿錢贖人,一百個大洋,少一個都不行。二個,咱們兄弟倆找個機會給你脖子放放血,屍體扔出去給外邊的乞丐野狗。”

  進了警察署,哪還有選擇的餘地?

  趙忠海骨頭徹底被打碎了,他根本不敢多想,伸出了一個血淋淋的手指頭,意思是他選第一個。

  王正走近一點,“說吧,讓我們兄弟聯繫誰,誰能給你出贖金。”

  “卓,卓……卓詩琴。”

  趙忠海撐着一口氣不敢暈。

  一暈倒,辣椒油立刻潑上來,他真的受不住了。

  趙忠海艱難的說道:“師範、師範大學,卓,卓詩琴。”

  說完,趙忠海徹底暈死了過去。

  何平王正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無所謂了,又把趙忠海扔進了牢房,然後去警察局門口點了個跑腿的小乞丐,讓他去找卓詩琴。

  小乞丐先去的師範大學。

  師範大學還有幾個不回家的學生,小乞丐一路問過去,找到了周問靈。

  周問靈又將消息通知給了卓詩琴。

  卓詩琴一聽,差點嚇昏過去。

  趙忠海好歹也是堂堂師範大學的學生,怎麼會去搶劫呢?

  雖然兩個人現在在冷戰,但是卓詩琴對趙忠海還是有感情的。

  她急匆匆穿好鞋,不顧身體的不舒服,立刻去了警察署。

  監獄內,陰森。

  但是至少不潮溼,看着居然比趙忠海給她租的房子還要好一些。

  趙忠海躺在地上,右腿已經廢了,就算治好,也只能廢了。

  他虛弱的睜開眼,看到卓詩琴,一下哭了:“詩琴……詩琴……只有你還念着我……”

  “阿海,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被抓進牢裏呢?”

  一提到這個,趙忠海滿腹委屈怨恨,“還不是林諾那個賤女人。”

  “林諾?”

  “照相館那個賤女人,我去找她還錢,她冤枉我搶劫,這些警察一聽那照相館是洋人開的,怕得罪洋人不問青紅皁白就把我抓了進來,受盡拷打。”

  趙忠海悽慘的哭着,“詩琴,詩琴,好詩琴,你快救救我。”

  卓詩琴只是一門心思追求新式戀愛,被自己對愛情的美好幻想給欺騙了,又不是真傻。

  一旦從愛情中醒了過來,她腦子還算清楚。

  她問:“照相館的女人叫林諾嗎?她借了你的錢嗎?你爲什麼要找她還錢?”

  趙忠海說不出話來了。

  總不能告訴詩琴林諾是他老家的童養媳,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吧?

  現在他這個情況,要是卓詩琴知道他根本沒有錢,還有老婆孩子,怎麼可能還會籌錢救他?

  趙忠海:“就是一些事情。”

  “阿海,你要說清楚,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才能知道怎麼救你啊。”

  卓詩琴看着趙忠海悲慘的模樣,一心疼,眼淚也跟着落了下來,“阿海,你知道他們要多少贖金嗎?一百個大洋,我哪有一百個大洋,你就是賣了我也沒有啊。阿海,你和那女的到底怎麼回事?還有,你家在哪裏,你不是說你家裏還算小有積蓄嗎?你把地址給我,我給你家裏人發電報,你是獨子,他們一定會籌錢救你的。”

  又是一個謊言。

  謊話說多了,到現在發現,哪兒哪兒都是坑,根本無路可走。

  趙忠海那毫無防備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

  卓詩琴一下就想到了《原配》裏那個虛榮愛裝的趙海忠,尤其是那一雙皮鞋,一隻手錶穿四季的描寫。

  她愕然驚醒般問道:“阿海,你不會全都是騙我的吧?”

  趙忠海沉默了。

  “阿海,你家裏是不是根本沒有錢?”

  卓詩琴瘋狂追問:“那你爹呢?”

  “你孃親呢?”

  “你親戚朋友呢?都沒錢嗎?”

  “既然都沒錢,照相館的女人怎麼會欠你的錢?”

  聽着聽着,趙忠海也惱了。

  “對對對,我就是沒錢,我家裏就一個老孃,她去年就死了,現在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了,你滿意了嗎?”

  趙忠海怒罵道:“照相館的女人也不是別人,是我老婆,是我在老家,我娘給我娶的童養媳,我和她還有一個孩子,她可能就是故意陷害我,因爲我爲了和你在一起甩了她。”

  趙忠海到最後還在繼續推卸責任,“我爲了你,被她要挾,一次又一次的給她錢,爲了你,爲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找她要錢,最後被她陷害,都是我活該,好了吧?你走吧,我不用你救了,你讓我自生自滅行了嗎?”

  說完,趙忠海像是置氣一般躺在地上,一個轉身,用後背對着卓詩琴。

  卓詩琴被這一連串的真相給震傻了。

  她難以置信的看着趙忠海的背影。

  她到底愛上了怎樣一個男人?

  他怎麼能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呢?

  “趙忠海,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卓詩琴拍打着牢房的欄杆,“我到底怎麼你了,你要這麼騙我?我也沒圖你的錢啊,你憑什麼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的頭上?”

  “呵呵,你是沒圖過錢,但是感動你的哪一個瞬間不要錢?”

  趙忠海繼續推卸責任道:“要不是因爲你虛榮,我用得着撒下彌天大謊嗎?如果不是你一點苦都不肯喫,跟我發脾氣,自己跑了出去,我需要去找林諾要錢,被她陷害,被警察抓進局子裏嗎?”

  “趙忠海!”

  卓詩琴也別趙忠海這副不識好歹的樣子給激出了脾氣,“你現在還在冤枉我?是我跟你發脾氣嗎?不是你一回來就跟我發脾氣嗎?不是你讓我滾的嗎?現在你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你知不知道我還懷着你的孩子,我一個孕婦,大冬天的跑出去,你也不知道找找。”

  “我找了。”

  趙忠海忽然轉過身來。

  他見卓詩琴氣得渾身發抖,也意識到自己說話過激了。

  如今卓詩琴可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卓詩琴不救他,那他就真的只有死了。

  趙忠海說道:“詩琴,我去找你了,我晚上氣消了就去找你了,找了一夜沒找到你,還摔了好幾跤,我是去醫院看傷的路上路過照相館看到林諾纔想到可以找她還錢的。詩琴,你救救我。”

  趙忠海眼淚鼻涕一個勁兒的往下滑,“詩琴,我們還有孩子啊,你也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沒爹吧?”

  趙忠海這話準確的戳中了卓詩琴的弱點。

  她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肚子上。

  可是,一百個大洋啊。

  那麼多錢,她去哪裏找?

  “詩琴,你想想辦法,你再想想辦法,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趙忠海抓着牢房欄杆,“要不詩琴,你回家吧,你去求求你爹孃。”

  卓詩琴苦笑搖頭,別說她和爹孃鬧翻了,就算沒有鬧翻,他們全家上下也湊不出一百個大洋。

  時間到了,警察催人了。

  卓詩琴只能臉色蒼白的離開。

  站在警察署門外,卓詩琴茫然的看着周圍躲着警察署走的人。

  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要去哪裏籌錢呢?

  卓詩琴蹲下身子,捂着臉痛哭起來。

  明明不久前,她還是天之驕子,怎麼現在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想要一份自由崇高的愛情啊。

  卓詩琴哭了許久,低着頭回到了香火鋪子。

  卓父一見她就煩。

  什麼玩意兒。

  本來指望着她能靠着大學生的身份嫁個好人家,拉弟弟一把,結果呢?

  人私奔結婚了。

  卓父拿着煙就轉身進了屋。

  卓母看卓詩琴臉色不好,忙拉着她坐下,偷偷拆了一盒餅乾,從裏面拿了一包給她,壓低聲音說:“你偷偷藏着喫,這是你爹買給你弟弟的,一會兒等你弟弟回來,我就讓他告訴你爹,是他拆來吃了。”

  卓母關心的話語讓卓詩琴心裏更難受了。

  “你別哭啊。”卓母焦急的問道:“是不是那個姓趙的又欺負你了?娘早就跟你說過了,那姓趙的根本不靠譜,看着就不像個重情義的。你偏是不聽。”

  卓詩琴搖搖頭,拿着餅乾又走了。

  當初家裏那麼勸她她不聽,還跟娘犟,說他們是新式男女,不會出現娘說的那些問題。

  結果呢?

  現在的苦都是自己找的,她又怎麼能腆着臉回孃家,找爹孃要錢。

  卓詩琴暈暈乎乎的走着,最後無處可去又回了周問靈的家。

  周問靈最近也忙,好像跟紀行昭老師他們忙着救人。

  晚上喫飯時,周問靈也沒回來。

  白天回來,周問靈臉上滿是疲憊,卓詩琴借錢的話就在嘴邊打轉,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說實話,周老師的工資雖然高,但是周老師每次發了工資都只會給自己留下三分之一,其他的全都捐給了那些死在遊1行隊伍中學生的家屬作爲生活費。

  周老師現在身上恐怕也沒多少錢。

  周問靈匆匆吃了飯,給卓詩琴留下了一些買菜錢又走了。

  卓詩琴看着錢,真的感覺自己已經絕望了。

  一百個大洋啊。

  那不是一個兩個,就算她開口借,誰能借她這麼多錢?

  卓詩琴在外面晃盪了許久,來到了照相館。

  林諾正拿着相機給客人拍照。

  那是兩個外國人。

  女的金髮碧眼,男的是深褐色的短髮。

  三個人全程用英文對話,絲毫沒有交流障礙。

  就是她,學了這麼多年的英文,也做不到如此流暢的和外國人交流。

  卓詩琴不敢打擾,如今的她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那份傲氣。

  許久後,兩個外國人拍了十一張照片走了。

  林諾將相機放下,看向卓詩琴,“有事?

  卓詩琴走過去,小聲的問:“林小姐,你能不能救救阿海?”

  林諾看了一眼卓詩琴的肚子,將櫃檯上的東西收到抽屜裏,然後走出來,帶着卓詩琴到一旁供客人休息的沙發上坐下,然後端過來一些茶和糕點放在桌子上。

  “喫點東西,我們慢慢說。”

  卓詩琴點了點頭,喝了些熱茶,冰冷的手腳纔算沒那麼僵硬了。

  她說道:“林小姐,我知道你記恨阿海和我談戀愛,但是你們是包辦婚姻,你又是童養媳,你和阿海歲數差那麼大,本身就沒有多少感情。你不能因爲一時的怨恨就毀了阿海一輩子啊。”

  林諾端起一杯熱茶捧在掌心,“你說我和他是包辦婚姻所以沒有多少感情,那卓小姐,你和他自由戀愛,你們的感情有幾分?”

  這話把卓詩琴問到了。

  如果是前世,她和趙忠海一帆風順,她能很自信的說,“我和阿海是自由戀愛,情比金堅,和你們這些包辦婚姻不一樣。”

  可是現在,她真的沒有那個自信了。

  趙忠海的欺騙,出租屋裏的醜陋徹底擊碎了她對愛情的憧憬。

  林諾問:“林小姐,你一直自詡新式女子,你所謂的新式裏只有愛情沒有責任,沒有恩情嗎?”

  卓詩琴茫然擡頭看着林諾。

  林諾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

  說實話,她尤其討厭前世卓詩琴和趙忠海面對原身時那一副“我們是進步的你是落後的”的優越感和社會達爾文主義,你是落後的所以你就活該被拋棄被淘汰。

  他們到底在傲慢什麼?

  因爲追求自由追求新式所以感覺自己很了不起嗎?

  那她要是去追一下林肯,是不是也可以感覺自己很了不起,哪怕林肯根本不認識她?

  真正的ge命者,哪怕對現實對未來有着過於理想化的追求與夢想,他們也不會對如原身這樣的普通人充滿優越感,更不會嘲笑他們。

  就如同紀行昭先生,周問靈老師。

  如同某個偉人。

  農民可以是愚昧的,可以是不識好歹的,可以是無知的。

  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可以是固執的,可以是懦弱的,可以是軟弱的。

  但是他們不會拋棄他們,更不會對着他們充滿優越感,反而會憐憫他們受過的苦,悲憫這衆生皆苦的世道,哪怕最後的結果註定是失敗也不會後悔曾經的選擇。

  紀行昭,周問靈是老師,所以他們更多的是在以老師的角度引導和教育那些“弱者”,“被害者”。

  某個偉人見證了封建農村的黑暗,封建農民的愚昧,他感受到的也是憐憫,是這些愚昧覺醒後的強大力量。

  他想做的,去做的,窮其一生去革1命,爲的是喚醒他們,幫助他們,改造他們,爲此這一生在這個過程當中受到了無數曲解謾罵,甚至是背刺。

  林諾說道:“當初在梧桐樹下,紀先生說我們追求所謂的民主自由,爲的是拯救那些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而不是拋棄他們,逼死他們。”

  卓詩琴手指蜷縮了幾下,然後開始發抖。

  林諾說道:“卓小姐,我跟你說說我和趙忠海之間的事情吧。”

  林諾將原身和趙忠海之間的一切詳詳細細,原原本本的告訴卓詩琴。

  一旦原配和新歡開始交流,趙忠海所有的謊言就都不復存在了。

  卓詩琴笑了,悽慘的笑了。

  是啊,能不笑嗎?

  多可笑啊。

  趙忠海都坐牢了,到了最後一刻還在騙她。

  哈哈哈。

  她真的就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

  卓詩琴捂着臉哭。

  自從懷孕搬進發黴陰暗潮溼的出租屋後,她幾乎每天都在哭,如今只要一哭眼睛就疼。

  可是她忍不住。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笑,太悲慘了。

  卓詩琴幽幽的哭着,“可是我已經和他登記了,已經懷孕了,也沒有了清白,還和家裏鬧翻了,我除了跟着他,還能有什麼辦法?還能怎麼辦?”

  明明自詡是新時代獨立女性,可是到了此時此刻,她竟然真的拋不開那些貞操,清白,婚姻。

  卓詩琴覺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她真的沒辦法不去想這些問題,不去害怕。

  林諾看着卓詩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即便是百年後的華國也仍舊有那麼多人拋不開處1女,貞操,清白,也還是會有□□羞辱,又怎麼能責怪卓詩琴拋不下放不掉呢?

  卓詩琴受的是新式教育,所有的道理她都懂,不需要別人跟她重複。

  但是懂得道理和真的發自內心的認可,真的去做是兩回事。

  卓詩琴哭了一會兒,走了。

  走了沒多久,前面就是電影院。

  男男女女興高采烈的去看電影,約會。

  大家都穿着時髦的衣服,圍着時髦的圍巾。

  是啊,這個時候最流行最時髦的就是當新式男女。

  就像那些花大價錢追求歌星,舞星,電影明星的大老闆一樣。

  因爲是潮流,因爲是最時髦的,所以一定要去做。

  然後呢?

  她也追求時髦去做了新式女子。

  和許許多多其他的女學生男學生一樣。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突破心理的障礙,真正認同新式的規則。

  卓詩琴站在十字路口,電車叮叮的想着,她根本不知道該前往何方。

  而馬上要到贖人的最後期限了。

  沒有錢,趙忠海就要死。

  不。

  卓詩琴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腦袋,“卓詩琴,你是新式女子,新時代的進步青年,不要再考慮那個垃圾是生是死了,你現在要考慮的是你自己,你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用力的敲打,卓詩琴始終放不下趙忠海。

  她再度恍惚的來到了警察局門口。

  何平看見她,“錢湊夠了?”

  卓詩琴臉白了又白,“可以少一點嗎?我真的沒錢了。”

  “沒錢?沒錢就去亂葬崗收屍。”

  何平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沒錢還浪費他的時間,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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