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順藤摸瓜

作者:張大姑娘
此爲防盜章大家也都習慣了,這嘴上不饒人,那人樂呵呵就走了,正好宋爲民出來上班,看見王大姐抱着一盆子碗筷,只笑笑就走了。

  王大姐回去又是一通哭,覺得自己當初提了,這會兒在宋家的就不是那小腳太太了,她嘴巴上不說,但是也瞧不起夏冬梅,小腳太太能幹什麼啊?

  心裏面又怨又恨,很是煎熬,怨王太太當初攬着她,又恨親媽親姐妹沒有人情味,愛虛榮講面子。

  王太太只覺得晦氣,“你哭什麼哭,留在家裏什麼都給你哭沒了,看你喪氣的,我缺你吃了還是喝了,誰家離婚了的孃家還要,你還有臉哭呢?”

  王大姐一時之間想起來宋爲民剛對着她笑,前塵往事全部勾起來了,也不管不顧,只放聲痛哭。

  這還是來勁了是吧,王太太雞毛撣子都拿出來了,心想你不是給我較勁,我養着你難道是爲了氣我的?

  一下子抽上去,“你不想過了就滾,人家要個小腳女人都不要你,你在那裏眼巴巴的看着,賤皮子啊?”

  “你給我滾,不是缺男人缺瘋了,現在你就去啊,看看人家要不要你,在那裏住下來算了,每頓飯混個水飽,餓的皮包着骨頭,沒事就跟京韻大鼓一樣,肚子裏一陣一陣的是吧?”

  王太太這罵人啊,可真的是精粹了,一個髒字不帶,但是一句句砸在臉上,生疼,跟唱大戲的一樣,有喜歡熱鬧的,就喜歡湊在王太太邊上聽她罵人,還帶着押韻的呢。

  只是屋子淺,也不隔音,王太太自己也不怕人聽見,雖沒有說出名字來,但是大家一想都知道了,竟然是王大姐想着宋爲民。

  瞬間大院兒都知道了,大院裏什麼都是一清二楚的,宋清如也聽見了,只覺得這老太太只怕要下地獄一樣,氣的心口疼,本來身體不好,一生悶氣臉色就差,唸了幾個阿彌陀佛才喘氣。

  你說這老宋家一家子,竟然也沒人出去對着王太太罵一句,不然下次保管不敢這樣說宋家,只是夏冬梅新來的不好去招惹別家,那老太也幹不出對罵的事情,宋清如就更慫了,只知道生悶氣。

  這小慫包一個勁的氣,在心裏跑馬,心想你這死老太太,怎麼就這麼嘴巴壞,死了大概要下地獄,自己養了三個女兒待價而沽,打量誰不知道呢?就連宋清如這樣子一年四季躺牀上的都知道。

  她這身體,好好的開心的或者就不容易了,要是心裏面事情多,再加上氣悶,臉色剎那就不好了,喘氣都覺得不大舒坦,自己躺在牀上去平復。

  二姐兒放學回來,手裏面拿着一顆奶糖,學校里長得漂亮,總有人獻殷勤,宋清婉也是個心機女了,她自己來者不拒,給我我就拿着,答不答應自己說了算。

  送上門來的,幹嘛不要,剝了皮給宋清如,“這可是奶糖呢,我都沒捨得喫。”

  宋清如一聽,恨不得吐出來大家一起分一分,現如今臉上有點肉了,多少還好看一點,不是那麼嚇人了,宋清婉自己伸手想着捏捏臉上多少肉,到底是沒忍心下手。

  “怎麼了你這是,在牀上幹什麼躺着,不是要喫飯了?”

  宋清如聲音悶悶的,答非所問,“二姐你以後不要要人家男同學的東西了,扔了也不要。”

  給宋清婉氣的,什麼叫扔了也不要,就你清高,“幹什麼不要,我也沒有問人家要,自己願意給怎麼了?看我拿着了就高興,我不要人家還生氣呢。”

  宋清如心裏想着,她二姐心是真大,真能想得開啊,幹啥都行,一看就是人才。

  宋清婉不管這些,自己去問那老太,“姥姥,三兒這是咋了,怎麼又躺着了,不是好了嗎?”

  那老太一邊幹活,一邊也沒多想,順口就說了早上的事情,也沒多想啊,這年頭這樣的人多了去了。

  宋清婉這女孩子,在家裏沒說什麼,但是手裏活一放下來,自己拖着把椅子就出去了,往王太太門前一放,自己坐下來了。

  不管人出不出來,嘴巴一張就是了,“王太太,您這是什麼意思啊,欺負我們都是沒孃的孩子是怎麼了?說我們家三兒病秧子,礙着你什麼事情了,喫你家飯了,用你們家藥了?”

  “大家來評評理,我們家三兒生下來屋子門口都沒有出來過,礙着王太太什麼眼了,說話恨不得我門老三去了一樣,才轉好沒幾天,聽了又不行了,收的一把骨頭了,還得聽你這刮骨刀一樣的話。”

  “摸摸良心有沒有,只怕是黑心肝,比殺人放火更厲害呢。再一個,我們家窮,我們家喫爛菜葉子,管你什麼事兒,還是那句話,喫你家的了嗎?不偷不搶,我們臉上照樣有光彩,有一句說一句,從來不指桑罵槐背後捅刀子。”

  “自己什麼人難道不清楚,大家不說出來是鄰居,說出來只怕你臉皮子都沒有了,養着三個女兒打量着什麼主意大家難道不清楚。我雖然小,但是也知道一個道理,凡事啊,。靠自己。”

  宋清婉一句一句,跟蹦豆子一樣,正好是午飯點,院子裏面人來人往的,竟是看熱鬧的不少,也覺得解氣,只是這宋二姐兒,讓人刮目相看,以前只覺得是個清秀姑娘,現在只怕是個厲害角色了。

  夏冬梅自己站在門口看,想去說什麼,但是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一個女孩子,這樣子罵街到底是不好,裏面宋太太臉都不露。

  那老太喊了一句,“二姐兒,回家喫飯了。”

  給個臺階下,說也說過了,畢竟擡頭不見低頭見,誰知道宋清婉頭也不回,“一會兒喫,我還沒說完。”

  宋清婉自己說着說着掉眼淚,她心氣兒不是一般的高,這件事情生氣也就罷了,只要是也覺得自己家裏可憐,是真的窮,老三也是真的看着活不長,人家就專門說你的痛腳。

  這要是有錢了,誰還能說一句,誰還能這麼欺負人,不看她媽那時候給王太太幫扶多少,也要看看他們兄妹幾個剛沒了媽。

  這王太太做事情,的確是很多人看不慣,所以今天,王太太自己在裏面,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恨得牙癢癢,倒是沒看出來宋清婉是個能幹的,早晚收拾她。

  大家記好了一句話,凡自是嘴巴不好的人,說三道四的人,那一定是個小心眼的,記仇。

  無時無刻不給你捅刀子,我們叫做小人。

  王太太氣的心口疼,隔着窗子說話,不想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你個小丫頭嘴皮子厲害,伶牙俐齒的,也不怕嫁不出去了。”

  “嗬,好大的口氣,你們家姑娘都能嫁的出去,那我宋清婉憑什麼嫁不出去了?”

  誰說不是呢,王太太家裏三個姑娘沒錢的根本不搭理,就等着找有錢的,全靠緣分了,所以婚姻格外艱難,畢竟想着高嫁。

  王太太一個倒仰,只伸手順着心口,“你個天殺的嘴,跟我們家姑娘比,比的了嗎?家裏窮的叮噹響,保不住那一天就餓死了,不留點口德,難道拉着一家子等死。”

  要不說這嘴不好,王太太罵人喜歡拖家帶口的罵,還得連帶着你上輩子下輩子一起罵。

  宋清婉坐在那裏穩穩當當的,也不見生氣,只豎着眉毛,你說一句,我頂一句,務必讓你氣死了我才走。

  最後王太太熄聲了,跟小姑娘吵架,贏了也不光彩,倒是見識了一下宋清婉的嘴皮子。宋清婉自己說夠了,擦擦眼淚,拖着椅子就回家了。

  做人不得有點鋒芒,不然人家當你是好欺負,沒事就當個樂子說幾句,你扎她一回就知道疼了。

  宋清如自己聽着,也覺得解氣,心想自己就是慫,這要是一大早她正說的時候去罵回去,效果比現在還好,且不會生一上午悶氣。

  她口才不是不好,就是沒低下去,拉下臉去撕王太太,宋清婉一張小臉子冷颼颼的,覺得家裏人都是受氣的性子,看着宋清如沒心沒肺喫飯,一筷字給戳額頭上,“你怎麼不氣死算了,下次記得罵回去就是了,就知道窩裏橫。”

  宋清林自己看不下去,“你幹啥戳三兒,她人都沒有見過幾個,還指望她罵人?不過你下次不許這樣了,不然爸知道了也要打你。”

  宋爲民有點古板的,要是知道教的閨女這樣,還真的是得教育一頓。

  夏冬梅自己打量着這繼女,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是真的看不出來這麼潑辣,宋清婉是真的開批判大會了,給王太太的話一字一句的反駁,裏面就有給小腳繼母說話的,她心裏感激。

  鄉下來到這大院兒,什麼也摸不清,各人脾氣什麼的都不知道,難免沒個着落心裏空,今天覺得暖洋洋的,都是好孩子,沒有人難爲她不說,外面還知道給她掙面子。

  晚上難免就跟宋爲民說幾句心頭話,只想着把孩子當成親生的,拉扯成人算完。

  那邊王太太氣的不行了,晚上輾轉反側,飯都沒喫幾口,小桂在邊上聽見了,也覺得解氣,心想氣死你算了,平時沒少白咧咧。

  小桂雖然是有口飯吃了,但是在家裏沒地位,刷碗洗衣服做飯,樣樣都來得,用王太太的話來說,就是家裏面不養着閒人,難道都要啃着她的骨頭喫飯啊?

  周小桂自己掉眼淚,“爸,我喫的飽飽的,這個給你喫,我昨晚上喫不完的。”

  半個白麪饅頭,周大福一看,眼淚嘩嘩的,“爸不喫這個,白麪有啥好喫的,你吃了長個子,昨天打的疼不疼啊。”

  “我不疼,我知道你打我是爲了我好,讓我跟着我媽。”

  “哎哎,不說了,一會有人了,這個你拿好了,給你做的新棉襖棉褲,你媽不會做,裏面有十塊錢,你留着花。”

  周大福拿着一個小包袱,裏面是他全部家當了,自己飯都喫不起了,還拿了家當去給閨女做了新棉襖棉褲,跟白天不是一個樣子。

  就那麼十塊錢,他家裏是真的只有一間破房子了,鄉下的不值錢,就盼着閨女好,跟着親媽肯定好,知道王家條件好。

  所以才一邊打完閨女,一邊自己揹着人哭,“桂啊,爸沒本事,你以後好好的就行,爸走了。”

  周小桂自己擦擦眼淚,說話都不成樣子,“爸,你還喝酒嗎?”

  周大福頓了頓,一沒回頭,輕輕地一句,“不喝了。”

  頭也不回的走了,周小桂自己抱緊了包袱,從後門進了院子,昨天她爸就說了,要是能留下來,在這裏給她送衣服。

  她知道,自己爸爸很好,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她自己知道就好。

  宋清如聽了一個牆根,宋清如自己嘆了一口,小小年紀,這幾天氣都嘆完了,有時候,你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實的。

  不過,周小桂在王家留下來了,大家每天都能聽見幾聲喊罵聲,到底不太過分,給喫飽了乾點活怎麼了,眼見着小桂也不放在心上。

  這孩子,大家都喜歡,沒幾天就跟大家混熟悉了,是個勤快的孩子,脾氣好着呢。

  宋清如自己在隔間聽着她跟那老太說話,一口一個姥姥,不由得微微笑,她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出去撿菜葉子了差不多。

  等着第二天還是那個時候,宋清如一聽見動靜就起來了,昨晚上跟那老太說了一起去,那老太不讓,“你去幹啥,多睡會養精神,這天寒地凍的,要是感冒了,可沒錢了治病了啊。”

  半是威脅半勸告的,以爲老三歇了心思,誰知道自己一起來,老三也穿好衣服了,一邊笑着看着自己,手裏面還有個長棍子。

  那是宋清如問大哥要的,只說是在家裏走走,要個棍子當柺杖,宋清林也上心,不知道哪裏找了一個出來,在手裏面很舒適,但是拿着還不沉,不知道是什麼木頭的,扶手那裏光滑無比。

  “姥姥,我去看看,多撿一個是一個,這不就賺了嗎?這樣子我們中午也能炒着吃了,不然大哥大姐上課多冷,不喫飽了哪裏行呢?”

  到底是帶着一起去了,說的也對,能撿一個是一個,大家少捱餓,自己一手挎着籃子,一手牽着宋清如就出門了。

  烏漆墨黑的,隔得遠了根本看不見人,星星點點的火,宋清如一出門就吸了一口冷冽的風,活的的感覺無比清晰,看着星星月色,自己一手拄着一個柺杖,竟然頗有一股子踏星騎月的落拓。

  宋家是後院的,正北的兩件房子,邊上一個角門,出去就是了,也沒有人看見,走了很一會,宋清如氣喘噓噓的一臉虛汗了。

  “要不歇一會,你在這裏等着,我先去,回來了找你就好了。”

  那老太今天走的慢,怕時間來不及了,一會到了什麼都沒有了,想着自己先去算了。

  宋清如嗓子裏面冒煙了,起來了沒喝水,又走了這麼久,口渴難耐,硬是咬咬牙,“沒事,我跟的上,咱們快點。”

  去了果真很熱鬧,要累死的宋清如,一看那菜葉子,渾身都是勁頭了,能讓家裏人喫飽了,這就是本事了,撿點菜葉子就跟寶貝一樣。

  “姥姥,咱倆分開撿。”

  匆匆說完這一句,宋清如也不用柺杖了,自己別在框子裏,然後兩隻手彎下腰來就開始搶。

  能在這裏混的,都是手腳麻利的,踩一腳推搡一下根本不是事情,就擔心宋清如讓人欺負了。

  結果壓根就沒事,宋清如就跟魚兒到了水裏一般,趁着身子瘦小插縫鑽,那身姿竟是從沒有過的靈活。

  她兩輩子第一次撿菜葉子喫,但是這心情就跟撿錢一樣,全是白來的,尤其是現在肚子裏面嘰裏咕嚕的叫,她喫得少,家裏糧食確實不夠喫,這幾天都是欠一點喫飯,大家都這樣,卯足了勁兒想着好好喫一頓。

  所以,一時之間,頗爲兇殘,手跟烏雞爪一樣,來回幾把就一手的菜。

  這會身體也不說不好了,麻溜的厲害,不知不覺就半個小時過去了,大家都走了,跟那老太碰頭,竟然是不相上下。

  那老太彎着腰,看着孩子鞋面上全是泥巴印子,不知道讓人踩了多少次,不停地去拍打。

  “姥姥,咱們早上都能喫飽了,剩下的我們中午燒湯喝。”

  宋清如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但是高興啊,宋家這一日三餐的構成,就是早上菜粥,中午乾糧,晚上更慘,連菜都沒有的粥,寡淡的雜糧粥罷了。

  這還是多虧了那老太早上去撿一點菜,不然連點菜都沒有的。

  回家就一個理菜,一個收拾爐子,滿滿的一鍋子菜粥,宋爲民眼尖,看見了宋清如手上蹭破了,那是在地上嗆的,手快就這樣。

  “這手是怎麼了?”

  “我去撿菜了,明天也要去,大家早上都能喫飽了。”

  宋爲民自己不好受,但是沒說,樂呵呵的,“你別去了,明天我去就好了。”

  也不上去好了,竟然就靠在廚房門口,一口一口吃了一碗肉,這一碗肯定比擺盤子的肉多。

  他就等着他爸來了,自己閒的無聊,也不喜歡看書,就在那裏閉目養神一樣的,這人,看起來虎氣,實則心機深沉,平時不大動彈,但是一動起來真的沒法說。

  這邊宋家已經是喫飯了,小桌子一圍起來,竟然覺得滿滿當當了,宋爲民有事要說,大家都擱着筷子等着呢。

  “這是你們夏嬸子,以後就在我們家了,你們以後喊媽。”

  那老太很詫異,立時就看了夏冬梅一眼,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既是要進門的那一位,只是這面相看起來跟女婿不相配,眼看着老不少呢。

  一時之間,大家都看着夏冬梅,都納悶爲什麼就選了這人呢,夏冬梅來的時候就怕孩子不好相處,怕這家裏不接納自己。

  這回更是心裏沒個着落,只對着大家笑,一個勁的說,“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以後我給你們做飯洗衣服。”

  又看到那老太,這身份更見尷尬了,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不是個油嘴滑舌的人,平時木訥的很,只是尷尬的笑。

  那老太也笑,覺得這人還可以,就是委屈了女婿,不說是相貌堂堂,但是委實是個體面人,還是那句話,不相配。

  大家都覺得不相配,但是宋爲民既然帶回來了,就是自己願意的,那天跟着族叔回去了,族叔是個熱心腸,知道宋爲民雖然進了四九城,但是擔子也重,不在家裏歇一歇喫口飯就走。

  竟然是帶着窩窩頭來的,喫着自己的窩窩頭走的,等着回去的時候,族裏長輩就都在,問一問是個什麼打算。

  都喜歡宋爲民,小子有出息啊,宋爲民自己想了想,“要生過孩子的。”

  大家聽了點點頭,這是想找個好好過日子的,那樣子黃花大閨女,要是想着做後孃,只怕是十之八九有圖謀,要不就是傻大姐了。

  一來二去就只剩下兩個人,宋爲民自己想了想,最後還是帶着夏冬梅回來了。

  亡妻已故,他葬禮上不哭,在家裏也不哭,老人孩子都在,只是在族叔幾個面前,涕淚橫流。

  “我與亡妻夫妻二十年,下面三個孩子可憐,老丈母孃也可憐,要是再娶,一定是顧家本分的。”

  大家也不再去勸,原本是沒看好夏冬梅的,只一點,夏冬梅比宋爲民還要大三歲,本來就顯老,這會兒更是看着年紀大了。

  族裏一個夏冬梅的本家姐姐,託人要說一說,這才能牽線搭橋,只是沒想到最後還真的是她。

  夏冬梅可憐人一個,她原也是好家庭好出身,只是結婚這麼多年,竟然只生了閨女,一口氣兒三個閨女,在婆家擡不起頭來,老婆婆指着鼻子罵,丈夫也是擡手就打。

  再加上沒日沒夜的做活,這個年紀一副老態,身體也是不大能生了,那前夫一家也是狠心人,硬生生給趕出來了,不要了,要再去找一個能生兒子的。

  她是真的苦命人,苦水裏面泡出來的,臘月天裏的小白菜,半生坎坷。

  宋爲民覺得尚可,夏冬梅是個過日子的人,這一點就可以了,老實本分能過日子。

  第一面見的時候,宋爲民當着族叔的面說,“你儘管放心,我家裏孩子多,日子勉強過,只你好好對待家裏的孩子老人,誰敢不給你養老送終呢?”

  夏冬梅當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她沒兒子,被人說了無數次,心裏也覺得有兒子好,吃盡了沒有兒子的苦,聽說宋爲民家裏有一個兒子,不用宋爲民說,自己就對着宋清林好。

  就是這樣一個人,靠着宋爲民那番話,自己一個包袱皮,挎着一個小筐子,裏面是走之前本家表姐給裝的大饅頭,“你以後也算是有着落了,在那邊好好的,雖然是不能生了,但是對着那邊的孩子好,都是有良心的人,到時候你就是親媽,一樣養老送終的。”

  “妹子啊,這些你帶着,去那邊給孩子喫,孩子念你的好。”

  夏冬梅自己抹着眼淚就走了,一雙小腳走了一天,跟着宋爲民從天津衛走到了北京城,走到了城南的皖南會館。

  戧面火燒是天津衛的好東西,跟別家火燒不一樣,硬邦邦的咬不動,但是人家牙口好,覺得有嚼勁,幹喫泡水都行,吃了撐肚子。

  表姐家裏一點白麪,都給做了,那時候的人,對人實誠的很,只有盼着你好的,沒有盼着你不好的,做的時候家裏孩子饞的咽口水,愣是沒給孩子一個喫,全給夏冬梅了。

  那老太就是煮了菜粥,然後是雜糧的三合面餅子,都是粗糧,好一點的菜,就是那盤子臘肉了,給放到夏冬梅眼前喫,“你喫這個,多喫這個。”

  這就是以前待人接物的本事了,就是家裏孩子再想喫,上了桌子,都是緊着客人喫的,孩子都在一邊饞的咽口水,看不下去就趕出去玩,待人熱情又淳樸。

  夏冬梅不喫,只一個勁的端着碗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子發熱,自己就低着頭喝粥,眼淚就掉進碗裏,誰也看不見。

  宋清如家裏面最小,兄姐只是低着頭喫飯,看也不看那盤子臘肉,一時之間竟然沒人喫。

  於是皖南會館只有過年纔開的大門打開了,首當其衝的就是何寡婦跟楠楠,罪名也很好拿捏,一羣人本來就是隻怕見不到血,只怕抓不到人民的叛徒。

  再加上王三姐兒作證,信誓旦旦的在那裏指證,“就是她不知道檢點,敗壞風氣,我不止一次見到她跟有婦之夫勾搭,晚上偶爾也能看到影子,對主席保證,這是破鞋,今天舉報,就是請求上級能夠對她進行教育。”

  何寡婦跪在地上,頭髮散亂一地,早起來還沒洗漱,就被拖出來了,鞋子還在腳後跟上沒提上。

  “三姐兒,你說話要講良心,我做沒做過你說實話啊。一院子的街坊鄰居,你空口說白話,要遭報應的。”

  王三姐兒跟個英雄一樣,站在門口,只對着帶來的人說,“證據就在屋子裏,資本家做派,現在還要大家同情,進去找找看就知道了。”

  一羣人就跟抄家一樣,一窩蜂的進了屋子,這一進去,可不是看什麼都不對勁,牆上掛的字畫,喝水的杯子,就連當初丈夫留下來的遺物,都成了姦夫的了。

  何寡婦被人啪啪的打嘴巴子,跪在院子中間,頭髮被剪了一般的陰陽頭,立時脖子上就掛了一雙破鞋。

  楠楠到底是個姑娘,有嘴也說不清楚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中院裏的魏大娘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小聲地勸着三姐兒,“三姐兒,咱們都是街坊,縱然是不對,也不能這樣子啊。你多少看着就算了,出口氣罷了。”

  誰知道三姐兒竟然是個心黑的,只在陽光底下露着小虎牙,竟然是喫人的老虎模樣,“算了?什麼算了?我這叫爲民除害,對大家都好,說的都是事實,你要是再偏幫這寡婦,只怕是包庇,一夥的是不是?”

  誰敢接這個話,魏大娘立時就遠遠的走開了,一院子的街坊鄰居,到了此時才發現,三姐兒跟王太太到底是不一樣的,王太太嘴巴壞,平日裏惹人煩,但是寡婦養家不喫虧也理解。

  楠楠嚇壞了,不知道怎麼辦,隱約聽見有人說是報復。

  是啊,就是報復,因爲那天的事情,因爲她跟三姐兒的男朋友好了,是她害了她媽。撲通一聲自己跪下來,伏低做小給三姐兒磕頭,“是我不對,我那天不該跟你搶,你放過我媽吧,你說你剛纔說的話,不是要我媽去死嗎?”

  貼身的棉襖山上面全是冷汗,在寒風裏面,尤爲可憐,一陣冷一陣熱,後悔自己爲什麼當初跟三姐爭那一口氣,也沒想到三姐能幹出來這樣的事情。

  大家冷眼看着這王三姐,竟然是個害人的玩意,憑空着一張嘴,就把何寡婦搞得家破人亡。

  何寡婦這些年就一心一意帶着孩子過,早年的事情誰也不會說,畢竟都沒見到,誰想到三姐兒竟然是個夜叉,說何寡婦偷人有鼻子有眼的。

  院子裏就開始了批鬥大會,逼問何寡婦姦夫是誰,這何寡婦哪裏能說出來,咬緊了牙關不說話,紅袖章就動死刑了,一時之間,會館裏竟然是沒人求情,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因爲見識了三姐兒翻手爲雲的本領。

  背地裏都送了個外號,叫老虎。

  何寡婦批鬥了三天,本來體格尚可的人,竟然佝僂着跟個老婦人一樣,屋子裏面什麼東西都砸了,楠楠也不能去上學了,批鬥的時候她得看着,除非是斷絕關係了。

  何寡婦自己含着淚,低着頭嗓子都啞了,“斷,斷,她不是我閨女,你們別管她了。”

  楠楠不斷,何寡婦自己斷了,不想着拖累閨女,一輩子的罪,這幾天都受了,看着可憐的不行。

  宋家氛圍也是別樣的沉重,宋清如怕死了,就怕這個,她開始覺得這一直沒有波及到皖南會館,就覺得這一場運動應該不是那麼可怕,只是特定人才受了委屈,因爲這個大院一直很有生活氣息,沒有那些腌臢的東西。

  誰知道,不是沒有,是還沒有開始而已,一場自上而下的運動,現在才慢慢的蔓延到高峯時期,從高層一直到北京城裏面大大小小的衚衕裏,皖南會館也不能倖免。

  早年雕花的窗戶,上面合頁上雕刻的人物典故,都沒有了人頭,全部都成了無頭的人,意味着洗心革面。

  還有那天頂上面的描金繪彩的五福,全部都給泥巴糊上了,就跟打了一塊補丁一樣,別樣的難看。

  宋清如在家裏轉悠了幾圈,沒事就轉悠,聽着那老太私底下可憐何寡婦,她生怕自己家裏也這樣,把一些能讓人說嘴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就連宋清婉,平日裏見了王太太,都是不理的,現在都要給個笑臉,打個招呼纔好。

  夏冬梅也嚇到了,想着以前爲了洗牀單跟王太太拌嘴,自己洗了衣服,也不在院子裏晾曬了,只是放到院子外面,要宋清如給看着別讓人偷走了。

  宋清如閒着沒事,就從後窗戶那裏看着一簾子的白牀單,隱隱約約老是覺得不好,但是私底下問過宋爲民,宋爲民也只是安慰她,家裏沒什麼好讓人說的。

  大概是想多了,她覺得自己大概就是心眼太多了,還暗戳戳的把糧食藏了起來,每次用的時候她捯飭很久纔拿出來。

  太紅旗喜歡站在窗戶口那裏吹風,突然有一天就出現了白牀單,日頭好的時候,還能看見這牀單後面似乎有個人影,一動不動的大白天怪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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