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探親
都是家裏日子不好過的,不然這一片漆黑大冷天,誰不喜歡暖和被窩裏多睡一會呢。
那老太手腳麻利,有多少撿多少,她也是富貴過的人,只不過縱觀這輩子,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冷哈哈的大半個小時,回家就五點鐘了,正好開始做飯。
悄沒聲的從後門進了院子,進屋子一看,宋清如自己哼哧哼哧的扶着牀轉悠呢,臉上竟然紅撲撲的,氣色看着從來沒有的好。
心裏面一酸,到底是沒媽了,孩子也懂事了,“怎麼就起來了,早上起來冷,你去牀上躺着。”
宋清如自己轉過來,走了一個小時了,心裏面也鬆快,“沒事,姥姥,要做飯了是吧,我給你擇菜。”
她心細如髮,天底下第一等的體貼人,想着烏漆嗎黑的出去了,這會子再去看看那半籃子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點也不嫌棄。
爐子邊上有馬紮,拉過來一個,順手拉了一個菜盆子,就從籃子裏面往外理菜。
那老太更心酸了,自己去裝水燒鍋子,少不得又要流幾滴眼淚,心想着這孩子,以前都是清高的不行,不喫這樣的菜,也不樂意她去撿,覺得丟人。
屋子裏面宋清如看着那菜葉子,都是外面不好的,有的蹭了,有的長得髒,還有的蟲眼多。
她自己小心撕着壞了的,爛了的,能喫的就都吃了,老了不新鮮的也喫,現在糧食不夠喫,政策上說是以菜代糧,誰管好不好喫,喫飽了就可以。
一家子都起來了,宋爲民自己屋子裏外收拾着,一對兄姐睜開眼睛就讀書了,那老太做飯,一籃子菜,基本上都給吃了,早上起來喫稀的,就靠這點菜,裏面抓一把玉米粉。
伸着勺子攪和一下鍋子,宋清如老老實實的看着,看着自己姥姥手上都有老年斑了,一點也不白胖,只是乾瘦,這老人家一直省着自己的嘴,給孩子喫,給當家的喫。
“姥姥,等我好了,我跟着你一起去。”
那老太把勺子搭在鍋蓋上,看着宋清如那雙大眼睛,亮晶晶的,這孩子一雙好眼睛,杏核子那麼大,眼角開的深。
“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去幹什麼,在家裏好好的不生病啊,姥姥就高興了。”
“姥姥,我馬上就好了,過幾天就能出去了。”
宋清如細聲細氣的說話,給那老太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一個勁的摸着她的頭髮,趁着功夫給梳了個小辮子。
宋清如自己晃了晃腦袋,剛覺得很好看,只是一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什麼好看的都不行了,不過是醜人多作怪罷了。
等飯好了,宋爲民從牆角拖出來一個飯桌子,平時礙事都是立起來的,那老太給盛飯,一人都是滿滿的一大碗,手藝很好,飯菜的原香味。
裏面都是菜葉子切成了條,白的綠的都有,一家人都喫的很香。
就是宋清如也有一大碗,剩下的颳了刮鍋底,那老太自己也是一碗,只不過平平的稀一點。
看着一鍋子多,但是架不住人多,一人一大碗就沒有了,宋清如也沒有說話,自己拿着勺子慢慢的喫,她拿不起大碗來,喫飯都是勺子。
看她喫得好,宋爲民就微微點頭,“今天喫飯喫的好,也能自己下來了,多喫點,不夠我碗裏還有。”
宋清如連忙點點頭,“夠吃了,夠吃了,你還要上班,多喫點好。”
人一會就喫飽了,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家裏面就冷清下來了,那老太端着一盆子衣服進來,屋子裏面洗衣服,省的外面冷。
“姥姥,給你喫的,我吃不了這麼多。”
宋清如當然知道姥姥難做,家裏面女兒都沒有了,一個丈母孃在家裏算什麼事情呢,所以看着那老太,不停歇的幹活,喫飯也心虛,她就故意喫的慢,剩下的都是給那老太留着的。
平日裏,各人忙各人的,陪着她最多的就是那老太了,晚上都在這裏面照應她,感情不是不深厚的。
前身沒了,她也有感覺,一併繼承了來,不能割捨。
那老太自己那一碗,菜少湯多,一會就消化了,看宋清如給她喫,一個勁的擺手,“我不喫,我都喫飽了,你放那裏,一會兒餓了就喫。”
宋清如不聽,給端過來了,一雙雞爪子一樣的手,看着就跟要摔了一樣,給喂到那老太嘴邊上,“吃了吧,喫吧,別捨不得,以後好日子多了去了。”
那老太這才喝了,心裏面舒坦,可不是以後好日子多了去了,老三這身體一日日的看着好,她這心裏面就有盼頭。
宋清如心想,自己一定要好起來,這回是徹底明白了,什麼叫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正想着怎麼飽腹,宋清如老神在在的靠在牀腿上,結果外面不想一陣吵鬧。
不由得一個機靈,嚇的。她平日裏安靜慣了,就怕吵鬧打架,心裏面不舒坦,其實就是慫慣了。
宋清林也不勉強,到底是一口給放到二姐嘴巴里了,“你全吃了吧,我也不喜歡喫酸。”
宋清婉一邊嚼着,一邊瞪了大哥一眼,什麼不喫酸,一個兩個的,只是就這麼一個罷了,不然大家都能喫酸。
放下鍋子出去拿煤球,一出簾子眼淚就掉下來了,家裏窮罷了,一點東西都要寒酸成這樣。
彎腰去夾煤球,袖子一抹眼淚,再進去時什麼也看不出來,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已經是萬家燈火的時候了,外面還是寒天雪地,要是家裏能生個火爐子,大家一起烤火說閒話,應該是極好的。
宋家家貧,這麼一大家子,竟然只有兩間房,雖說是後院兩間正房,但是孩子大了也不夠住。
只是現在都這樣,大家有地方擠擠算是好的了,一直都是那老太跟宋清如一個隔間,方便晚上照應,這隔間是一個房間隔成了倆,外面的是宋爲民夫妻,另一件正房也是隔成兩間,住着宋清林跟宋清婉,不可謂不侷促。
宋清如精神差,看着大家開始喫飯了,認真看着喫什麼,不過就是一點剩飯罷了,分給親戚鄰居一點,也就將將夠了。
全是粗糧,都是三合面的饅頭,然後對着剩菜喫,一共是五個,一人一個,還有一個,那應該是給當家的,只是宋爲民看着長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比女孩子喫得少。
“我已經飽了,給老大喫,老大小子一個,消化的快。”
宋清林確實餓,他喫一個其實連點感覺都沒有,就那麼大的饅頭,點點頭自己吃了,一天都沒怎麼喫飯,到處奔走,現在靜下來才覺得累。
宋清如又昏昏睡過去了,耳邊是一家子人的聲音,間或是這個,間或是那個,聲音不輕不重,一點也不刺耳,一時之間熨帖的不像話,她夢裏都是喊着笑的。
心想怕什麼呢,家裏雖然窮,雖然時代不好,但是眼看着七零年了,就是再難過,也就是幾年的難過了,熬過去就好了,這幾年做什麼都是錯,做什麼都沒有門路。
那邊太紅旗對着爺爺喫飯,他自己一個半大孩子,從小就是跟着爺爺的,他爺爺江長源,紅一代,風雨飄搖的年代裏,也很有底氣,因爲八輩子祖宗都是貧農,根正苗紅。
也沒什麼文化,混的位置不是很高,但是活的時間長啊,比他功勞大的更有能耐的,大概都沒活到建國,青山有幸埋忠骨了。
能活到建國的,現在時代不行,大概也都批鬥下去了,就他這樣子的,功勞不是很大,能力不是很強,但是根正苗紅的,能穩穩當當的。
江長源孤寡老頭子一個,就他一個人在大院裏享受高級待遇,身邊沒一個孩子,就只帶着太紅旗,從小看着長到現在的就是不一樣,所有的孫子裏面,最疼愛的就是太紅旗了。
看着自己孫子大口大口喫飯,高興的不行,自己也跟着喫,“多喫肉,身體纔好,你看看全是五花肉,給送來的都是最好的。”
住在這裏面,啥也不缺,各種供應都很足,柴米油鹽姜醋茶,要什麼有什麼,就連五花肉,都有人給送來。
太紅旗喜歡喫肉,自己吃了不少,話少的不行,屬於實幹派的,你說你的,我喫我的,喫完了睡覺。
當爺爺的看着孫子喫的香,比自己吃了高興,一個勁的給放碗裏,太紅旗給撕下來瘦的,然後給江長源喫。
江長源年紀大了,吃不了肥肉,但是這是五花肉,備不住就吃了,太紅旗就給撕下來,自己喫肥肉,瘦的給江長源。
江長源心裏更高興了,這孫子孝順他呢,眼睛眯起來,伴着米飯吃了,跟個尋常老人家一樣。
“沒事別老在家裏面,明天出去玩玩。”
在家裏就知道睡覺,怎麼就這麼能睡覺呢?江長源也弄不清楚,覺得大概是孩子內向了,沒事就睡覺。
太紅旗挑了挑眉,“爺爺,我在家裏看書呢。”
給江長源氣死了,看着他上樓,心想看鬼啊,一拿書就犯困,看書就跟催眠曲一樣,真好意思說自己看書。
太紅旗不管這個,進房間先看窗戶,下意識看了看對面那個小窗戶,關的死死的,但是裏面昏黃的燈光暈出來,能看得清楚有人靠在窗戶上。
心裏面切了一聲,覺得那人怎麼這樣,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靠在窗戶上,八成是個癱子,跟牀結緣了。
還真的是**不離十,宋清如這樣子,跟個癱子也差不多了。
晚上大家都去休息了,宋清如感覺身邊有人,睜眼看是那老太,“姥姥,你去睡吧,我好好蓋着被子呢。”
說話迷迷糊糊的,聽的人心軟,那老太是來給掖被子的,這樣冷的天,被子蓋不好,一晚上漏氣,被窩裏面很冷了。
她自己坐在牀沿上,伸手把宋清如邊上碎髮別在耳朵後面,粗糙溫熱的大手,擦過臉蛋額頭,宋清如很喜歡這感覺。
“這就去睡了,你也快睡吧。”
宋清如看着老太太要起來,期期艾艾的說出來,“姥姥。我想照照鏡子。”
真的是好奇,還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想看一眼,做個好夢,哪個姑娘不愛好顏色呢?
那老太起來,她牀尾有口大箱子,平日裏放衣服之類的東西的,自己掏出鑰匙來,從裏面找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小鏡子。
“給你看看,你也是的,隔一段時間就要看一看鏡子,不看也是最好看的,長得這麼標緻,長大了就是個大美人。”
一番話,說的無比自然,無比坦誠。
宋清如指了指那遇春的眼,“爸,讓媽放心的走。”
人不能閤眼,這是還有掛心事,只要活着的人,給寬慰幾句,願望了了,自然而然就走的乾脆利索了。
宋爲民想去給那遇春閤眼,竟然沒合上。宋爲民嘴脣有些顫抖,心疼老妻到死不能閉眼,“你放心走吧,家裏事別操心了,去那邊好好等着,等孩子長大了,我也老了,到時候去找你就是。”
再去閤眼,竟是還半睜着,宋清如一陣長聲抽泣,死死的捂着嘴,兩輩子,竟覺得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人生第一大悲痛事。
無非是活着的人要繼續痛苦,死了的人魂魄還要盤旋,一聲無可奈何,罷了。
宋爲民眼睛通紅,幾分蕭瑟,幾分悲涼,聽着宋清如一聲長泣,嗓子眼裏面磋磨出血來,“好好走吧,老三以後我好好對待,有我一口喫的,不叫老三捱餓受冷。”
就這樣,那遇春徹底閉眼了,浮萍半生,伶仃而去。
宋清如打量着的宋爲民,一個極爲清正的中年男人,一言一行都是妥帖,看着是很有擔當的一個男人。
只是此時,不由得頹然,上身一件黑格子西裝服,不是很有形狀,只怕是那遇春裁剪出來的,穿在身上只覺得服帖,下面黑色的褲子,略微臃腫的樣子,但是人自有一股子溫和,是個好人,宋清如在心裏暗暗嘆了一聲。
“三兒,你也莫要看了,外面冷了不好,你媽心疼你,去屋子裏面好好睡一覺,沒事。”
一番話極爲溫和,擡手想着摸一摸宋清如的頭,卻只看見自家小女兒簌簌的身子,萬分疼惜,又是老妻臨終心心念唸的孩子,到底是疼惜的。
嘆了口氣,抱着老三就給送到裏間去了,又給掖好了被子,再去看爐子,眼看這沒火了,怕閨女凍着了,又去外面拿了小木棒子先去引火,然後再去夾了煤球進來。
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外面已經有人喊了,宋爲民趕緊應了一聲,匆匆的走,走了幾步,剛挑起來簾子,又想起來三兒才轉醒,只怕是餓了,要喫東西的。
“先不要睡,去給你炒個雞蛋喫。”
轉身出去了,一會就拿着兩個雞蛋進來,也沒什麼油煙味,淅淅瀝瀝一點油,跟沒有一樣。雞蛋一磕,沿着鍋圈一撒,便是滿鼻子的香氣了。
又給盛出來放到小碗裏,他也是心疼孩子的人,家裏面的活都能上手,從來沒說是撂挑子不幹,下班回來就是個大爺一樣的作態,就按着以往老三的食量來的,兩個雞蛋算是足足夠了。
宋清如捧着碗,溫溫的燙着指尖,看着宋爲民出去了,一窩心子的暖,她只吃了兩口,就撐不住了,想着睡過去了,擡手想着把雞蛋放到牀頭櫃上,竟是不能,只能枕頭邊上一放。
轉眼就沒有精神了,小爐子撲騰撲騰的火,上面溫着一個紫銅水壺,黃燦燦的亮,這是剛過來年節,藥水兒擦過的。
等着再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哭聲一片了,那遇春算是壽限短,昨晚上去了,今個兒就得入土去了,不能在家裏多待着,不吉利。
亂槽槽的忙,這是要整理好人,要去郊外了,那老太當媽的定然不去,但是她跟宋爲民說了,“我們雖然是母女,但是也是故人託付給我的,也是主僕,我得看着她下葬纔行。”
到底是跟着去了,走之前也沒人來喊宋清如,她這樣子的身體,這樣子的數九寒天,一出門沒等着出城,只怕就跟着那遇春一起去了,家裏人也沒作聲。
前面宋清林打頭,捧着一個盆子,這是要摔盆的孝子,邊上跟着禮儀先生,走到哪兒開始哭,哪兒摔盆子,哪兒噤聲,全是他的指揮。
人走了,家裏面也安靜了,宋清如迷迷瞪瞪的,這會兒是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了了,這樣的身體,只怕是等死的兆頭,還要拖累着家裏人。
好容易打起精神來,捏了捏自己渾身的每一寸骨頭,摸不着肉的都是,都覺得不疼,仔細感受每一個器官,也沒有毛病。
心裏面就納了悶了。這到底是什麼病,打量着這家裏,一片曾經富貴過的樣子,金粉掉了也沒有描補,只怕是傾然欲推,敗落之相。
不過這年頭,都窮,這家裏養着孩子老人,還帶着一個病秧子,勉力維持到現在,再厚的家底只怕是也沒了。
宋清如自己熟諳各種佛經,自己不能送母親一程,心裏也不好受,支棱着身子爬起來,硬生生給開了半扇小窗戶,胳膊防到窗臺上支着,誦起來佛經。
她嘴巴里面不停,聲音也不大,只是想着那遇春死不瞑目的雙眼,把自己會的都給誦一遍,伴着亡靈上路,加持一下也是極好的。
太紅旗後半夜被吵得實在是睡不着了,下午吃了午飯就想着眯一會,這麼大的人了,極爲喜歡睡覺,身子骨也是很好,這大冷的天,只一牀被子就好,屋子裏面有暖氣,竟然還開着半扇窗戶。
一覺起來滿足的不行,結果隱隱約約就聽見蚊子哼哼,他身後的這一片全是有權有勢,從他窗戶前的一片全是窮人家,正當眼前的就是閩南會館。南貧北賤,東貴西富。
真的是來這邊沒有喫過魚,喫肉也是夏冬梅進門的那一次,她們家裏喫飯都艱難,更何況是肉這麼蛋白質含量豐富的食物。
就喜歡喫肉,每頓飯都喜歡喫一點,不喫就覺得不大好,跟沒喫飯一樣,來到這開始是身體不好,沒心情喫,現在身體好了,那營養吸收的就很瘋狂,經常覺得餓,畢竟是長身體的好時候。
宋清如一直在家裏,經過觀察就發現了,後窗戶穿過那天馬路里面的絕對是有錢人,進出都是自行車,偶爾還有汽車,關鍵是小洋樓,長眼睛的都知道氣派。
都說是人窮志短,宋清如不是沒心氣,只是吧,家裏條件就這樣,什麼棱角都沒了,沒那麼多講究了。
什麼爛菜葉子對身體不好,喫飽了要緊,什麼不能喫剩飯隔夜飯,真的不重要了,她那天去擼了一天的花,從早到晚,帶着一個餅子去的,就這樣家裏也才吃了兩頓。
所以宋清如也不得不現實,她覺得自己也是個仙女,想着自己去找出來一個鏡子,打量着自己,覺得很喪氣了,這長相越看越陌生,分不出男女來一樣,前兩天那老太說頭髮長了佔養分,給她剪了,這下子好了,瘦猴子一個。
但是也比青面獠牙鬼好看多了,宋清如覺得,還是俗氣一點好,人總是要喫飯的。
那老太自己一看她照鏡子,心裏就犯嘀咕,一般看完之後心情都不好,果真瞥了一眼,看着宋清如站在窗戶那裏,目光沉沉的,這會天都黑了,外面什麼也看不見的。
“三兒,你去給我剝蒜,我拿醋泡一泡,早上當鹹菜吃了。”
宋清如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呢,下定了決心要好好生活,帶着家人過好日子,啪嗒把窗戶關上,夏冬梅嚇了一下,其實家裏面,她就覺得三兒平時笑的多,可是心思也深,經常自己發呆想東西。
那老太自己又喊了一聲,宋清如才聽見了,這時節哪裏來的新鮮蒜呢,都是乾癟的,這還是夏冬梅來了以後,不知道哪裏弄得破盆子,裏面放了幾顆老蒜,這會兒已經鬱鬱蔥蔥的了,一直在爐子邊上,看着就喜人。
她伸手巴拉出一顆來,其實捨不得喫,盆子小,就那麼幾顆,吃了就沒了,但是家裏人都喜歡,就這麼一點有滋味的東西,好下飯。
白白嫩嫩的,一看就很鮮嫩了,宋清如這人過日子,閒着沒事就算計,這蒜上面的青葉子都沒捨得扔,一樣切了切放進去,照樣喫的。
那老太在一邊看着,抿着嘴笑,一口的好牙,覺得自己養大的孩子好唄,看看這個仔細,這個會過日子的勁兒,蒜都給切塊了,這樣子醋容易進去入味,不像人家一整個泡進去算完。
宋爲民回家的時候,竟然帶回來一小包蜜三刀,挪動着略顯臃腫的胳膊,對着宋清如招招手,然後從公文包裏面,拿出來一個極爲不襯的灰色紙包。
“來,給你喫一個,剛出來熱乎着呢。”
宋清如眼睛一亮,原來是蜜三刀,一塊一塊方方正正,背面劃開三刀,上面撒了白芝麻,入手都還熱乎呢,隱約看到裏面蜜色流動,頂好的零嘴了。
“爸,你今天怎麼買這個了。”
宋清如自己慢慢地在嘴邊喫着,一塊不小了,真的是蜜一樣的幸福,眼睛都眯起來了,圓圓的杏眼一下子就跟個彎月一樣,宋爲民樂呵呵的。
“都拿去喫,給你大哥二姐一塊,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今日是發薪日,手頭略微寬裕,想着現在日子有奔頭,三兒都好了,就想着給孩子買點零嘴,不多,但是孩子們高興的跟什麼一樣。
宋爲民自己只拿了一塊,跟宋清婉掰開,倆人喫一塊,“我們不愛喫甜,就你小孩子還喜歡喫,都給你喫。”
“趕緊拿走了,我們要看書呢,只不過別喫多了,不然不想喫飯了,要留着一天喫一塊纔行。”
這是宋清婉板着臉趕人了,倆人恨不得泡在書的海洋裏面,宋清如自來不喜歡看書,跟太紅旗一個毛病,喜歡的書很少,一看就跟催眠曲一樣。
“那我走了,我拿去給姥姥他們吃了。”
極爲快活的走了,臨走之前突然轉過頭來,“大哥,你張開嘴巴,我瞧着你牙齒最後面是不是有蟲子了。”
宋清林張開嘴,也覺得最近有點牙疼,結果猝不及防給塞了一塊蜜三刀,然後就聽見宋清如一陣煙的跑走了。
都沾了口水了,不好拿出來給大家了,剛纔那一塊,他就掰了一個小角,其餘的都給了二姐了,連點蜜糖都沒有嚐到。
宋清如手裏還有三塊,她自己手裏還拿着那一塊慢慢的磨牙呢,覺得好喫,以前的人實誠,做的東西都是隻怕味道不好,材料少了,回頭客不來了。
“爸,我覺得應該獎勵你一塊,你賺錢是很辛苦的。”
又笑吟吟去拿最後那兩塊,“我覺得姥姥跟嬸子也要嚐嚐,現在不要心疼,等我一後賺錢了,蜜三刀緊着喫。”
一番話說的極爲妥帖,因爲一包蜜三刀,整個屋子都跟染了蜜一樣,幸福感直線上升,夏冬梅還是第一次見,咬到嘴裏,一股子蜜流動出來,睡覺前都記得那個味道。
自己洗了腳,看着宋爲民給端了洗腳水,夫妻倆人才說上幾句話,“你看看,外面有什麼夥計,給我招攬一個,也去賺點零用錢。”
夏冬梅是不能閒着,這段時間也熟悉了這邊,知道家裏開銷困難,就想着貼補一點,賺不了大錢,但是買點柴米油鹽,給孩子買個本子鉛筆還是可以的。
宋爲民沒說話,主要是夏冬梅是小腳,小腳不能走路,到哪裏都是幹不了活的,而且外面辛苦,形式也不好,“等過一段時間吧,家裏開銷還可以,能應付的。”
不好再說什麼,第二天起來,夏冬梅去給宋清林收拾書包,看着孩子本子正面反面都寫滿了,邊邊角角的都是字,一個個跟米粒子一樣,寫的小節約本子。
喫過了早飯收拾利索了,就去找田嬸子了,自己扶着田家的門框,輕輕地喊門。
“他嬸子在屋裏嗎?”
“哎,來了。”
巧了,這會兒大雪後無人,人人都在家裏貓冬,聲音也極爲空曠,太紅旗啪的一聲關了窗戶,心想管他死活,大白天的出來嚇人。
可憐宋清如一直低着頭,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隻青面獠牙鬼。
自己病的脫了形狀,現在還沒有照過鏡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邊太紅旗關了窗戶,躺在牀上養養神,心想他這個房間也不知道刮的什麼風,但凡是前面閩南會館裏一點風吹草動,聲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樓來。
昨晚上也不知是誰去了,鬧騰了一晚上,太紅旗最怕該睡覺的時候鬧騰,心裏面一股子燥,這會兒關上窗戶,竟然還能聽見那唸經一樣的聲音。
聽不清楚字,就只是嗡嗡嗡,一下子就從牀上跳起來,桌子上擺着一盤子山楂,撿起來一個最大的,然後在手裏面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紅彤彤豔麗,個頭大的跟核桃一樣,連着一點點的果蒂,冬日裏閒着沒事的時候,嘴巴里面打發幾個,極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時候,家裏面閒着火,給爐子上面一層矮蓋子蓋起來,上面放幾個山楂,細火慢慢的翻着,到山楂軟了,一去皮,那滋味,只怕是夢裏纔有。
太紅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喫,他推開窗戶,看着那青面獠牙鬼一樣的,心裏面使壞,心想讓你大半天出來嚇人,還在那裏蚊子哼哼,且喫個教訓吧。
胳膊往後一拉,然後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時候的人準頭極好,都是皮彈弓練出來的,太紅旗半大小子,喫窮老子,有的是勁頭,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來就是強撐着的,哪裏想得到還有這樣的無妄之災,一心一意緬懷亡母,畢竟兩輩子纔有一個媽。
情到深處,不由得潸然淚下,結果未成想到迎面一個暗器,直接就給腦門子上來了一下,正中眉心處,那力道不可謂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細皮嫩肉的,立時就一個後仰,本來伸在窗戶外的腦袋縮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發懵了,腦門子生生的疼,自己兩隻手撐着牀,顧不得穩住身體,哆哆嗦嗦的先去關窗戶,看着窗戶緊閉,才虛了一口氣。
這人也是個慫包,太紅旗看着宋清如小王八一樣縮回去,嘴角就扯起來了,一臉的壞笑,心裏還要罵一句小慫,捱打了就連四處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負。
心裏面美滋滋的,轉身關上窗戶竟然心安理得的繼續睡了,一點兒內疚心理也沒有,只想着要是那蚊子還出來,他見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壞透了,那邊宋清如捂着小心臟都嚇死了,這邊他美滋滋的拉着被子睡大覺。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