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丫丫
伴着一陣冷氣,後面一個婦女,肩上一個包袱皮,胳膊肘那裏挎着一個竹編的筐子,兩頭圓圓,中間一根挎手,最筐子上面蓋着一塊紅布。
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後面挽着一個纘,走路一小步一小步的,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小腳。
“回來了,趕緊喝一點熱水,飯快好了,一會就喫。”
那老太趕緊去倒水,這天氣冷的人不行,只是納悶這婦女是哪一個,不是去老家再找一個,怎麼沒有帶回來,這婦女看着面相老,還是個小腳,只當是哪一個親戚。
宋爲民也不說,只說一句待會喫飯說。那婦女手足無措了,在門口進來,也不敢去隔間看,很是侷促的樣子,一身青布衣裳,腳上是黑布鞋,尖尖的那小腳,是封建殘留。
看着那老太端茶倒水,自己都坐不住了,“我自己來,您歇着。”
“沒事沒事,走了一天的路,歇一歇就好了。一會怎麼就喫飯了,先喝點熱水,不然吃了難受。”
說完了又去隔間,因爲天氣出奇的冷,宋清如承包了整個爐子,就一直坐在那裏做飯,看着多了人喫飯,去多抓了一把玉米粉。
“咱們啊,沒什麼好東西,有一塊臘肉,過年時候的,拿出來給吃了。”
這點東西,都是來客人才喫,老太太的寶藏啊,能從年三十那天,一直留到六月天,不知道是怎麼保存下來的,但是大家依然喫的很香,都是過日子的哲理。
炒臘肉還缺點菜,他們家裏就點鹹菜,要喫菜只能去撿爛葉子,那老太尋思着去買一點青菜罷了,不能給人家也喫爛菜葉子。
也沒問女婿要錢,自己大箱子裏開着,拿出來一個手帕子,那可真的是老太太的手帕,一層一層的,裏面全是散錢,那手帕子洗得發白了,但是依然用。
得從前門出去,穿過後院中院,然後到前院,從角門那裏出去,遠遠的就看見宋清林放學了。
“姥姥,你幹啥去啊?”
“嘿,你來的剛好,給你錢票去買菜,家裏晚上喫好的。”
宋清林拿過錢來,書包給了宋清婉,咧着一口大白牙風一樣的跑了,到底是孩子,有客人來了就喫好的,盼望着一口喫的。
宋清如躲過去那老太的手,意思是自己拿着書包,“姥姥,誰來了啊?”
“沒細問呢,你爸說喫飯的時候說,今天作業多不多啊?”
宋清婉自己抿着嘴,小丫頭長得好看,白白淨淨的,靜女其姝的年紀,“學校現在鬧騰的厲害,不過我不管這些,我要好好看書。”
這一對孿生兄妹,都是愛學習的,喜歡看書,不喜歡到處鬧騰,現在特殊時期,多少孩子都讀不進去書了,他們不管,我只管看我的書,現在就是汲取知識的好時候。
那老太就喜歡聽這個,喜歡孩子們讀書,這一對孩子,家裏面的希望,滿口應着,“哎哎好,就是這樣纔行,要刻苦。”
宋清婉也點點頭,一老一少往前走,這會子大家都回來了,穿過院子遇到人就問來的那人是誰,那老太只說是親戚。
皖南會館是一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前院兒熱鬧一些,除了門口就是衚衕,後院兒安靜一些,但是因爲靠着一個大馬路,也算是繁華了。
不過人情厚實,但凡是有個什麼動靜,大家都知道,宋爲民帶着那婦女進院子開始,就已經是有人知道了。
不過那老太不說,也不會去刺探,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大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去當着你的面提出來談論。
家裏面夏冬梅坐立難安,這小婦人就是鄉下來的,老實本分的不行,做夥計幹農事也是一把好手,別看個子小,但是秋收冬藏這些,頂的上一個男人。
聽見隔間刺啦一聲油響,知道是招待自己,也不敢貿然進去,只對着宋爲民說,“不要什麼菜,喝點粥湯就好了,這麼破費不好,孩子們讀書費錢,省着點好。”
宋爲民不動,只在那裏端着杯子喝水,“就這一次,你也是不容易,晚上大家喫頓好的。”
剎那間肉香就出來了,裏面宋清如慢慢的咬着一口肉,真的是好喫,即使放了很多天,這是家裏面少有的喫肉的時候。
姥姥的心頭肉就是好,圍着竈臺長大的,什麼好喫的都是給留着喫一口,見她喫得好,那老太又夾了一塊出來,小聲地給她放盤子裏,“喫完了還有,你多喫點身體才壯實,以前老不喫飯。”
最近宋清如活動開了,竟然身體也不生病了,氣色日益見好,就跟那花骨朵一樣,估量着沒幾天就開了,枝頭的嫩芽一般,一點雨水就瘋長。
那老太自己尋思着,大概就是以前喫飯少了,一天吃不了幾口飯,不如養個貓兒,現在喫飯多了,身體可不就是看着好。
宋清如也是饞了,這手藝是真的好,一口放進嘴巴里,燙的舌頭都有一種灼燒的幸福感,打開窗戶散散氣。
按理說是頂上窗戶紙的,但是這屋子炭火味重,加上宋清如病氣多,需要日頭好的時候通通風,就省了窗戶紙了,開窗就能換氣。
這味道飄啊飄的,太紅旗自己啪嗒把窗戶關上了,覺得這味道有毒一樣,真的是太香了。這位爺火氣大,大冷天的開窗戶是經常事。
樓梯臺階啪嗒啪嗒的,“冬嫂,今晚喫什麼?”
“今晚喫得好,一會你爸也來喫,一大桌子菜呢,你可得多喫點,長個子呢。”
東廂房的田嫂子,天下少有的樸實人,推了推身邊的漢子,“快起來了,我怕是那邊那太太去了。”
田大叔一個機靈,擡頭往外面一看,那家燈火通明,窗戶縫溜進來的冷氣,不由得心裏面嘆氣,這當家的太太走了,剩下的不過是苦了孩子。
“快穿衣服,去給收拾收拾,幫着照看一下孩子。”
田嫂子一邊穿衣服,一邊心裏面難受,突然就擡頭看了一眼丈夫,期期艾艾的,“你說,會不會是老三啊。”
宋家老三,那遇春死都放不下的小女兒,大家都沒有見過,只知道養着一個生下來就不行的病秧子,爲了能活平日裏是不見人的。
老一輩講究,孩子要是不好養活,那就不要人看見,一怕是見的人多了,被閻王爺記起來了,只怕是要勾了命去。再一個,要是真的養不活了,大家相處多了有了情分,以後只怕是要好一頓傷心。
索性這老三生下來身子就不大好,就一直養在隔間裏,這麼多年,竟然是沒人見過,那家爲了好養活,對外也只說是個男孩子,不說是女孩子。
當年那老太重金請了個喇嘛,只說是不要人見,當個男孩子養着就好了,最少要人知道。那老太奉爲聖旨一樣,愣是沒給外人看一眼,滿人就是信喇嘛。
所以,田嫂子竟然是沒見過老三,只知道是個病秧子,並且眼看着要斷氣的那種,心裏面到底是盼望着那遇春活着的。
田大叔眼睛一瞪,“趕緊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都是可憐。”
可不是可憐,無論是誰去了,大家心裏都有數,這老三隻怕是以後好日子到頭了,這麼多年都是靠着當媽的伺候着,這當媽的沒了,以後誰有那心思整天伺候着啊,跟着去了也是早晚的事情。
那遇春結婚了就沒工作,家裏就靠着丈夫養家,伺候着老三這麼多年,用了全部的心思,就這樣老三還是半死不活的。
這半死不活的老三,真的是吊着一口仙氣,家裏面顧不上她,外面忙的跟陀螺一樣,只她屋子裏面一方死寂。
宋清如迷迷糊糊的轉醒,晃晃悠悠的看了一眼這屋頂,上面白色的牆面,繪着彩繪,幾種昆蟲福獸,描摹的金粉已然褪了不少。
除了眼珠子轉悠,半個時辰竟是一動也不動,不是不想動,只是身體根本就是鬼壓牀一樣的沉,宋清如心想,只怕這前身是個病秧子,但就只是這樣,她心裏面也是不停的阿彌陀福。
前世求神拜佛,纔有現在重生的造化,不管是哪裏,總歸是活着,她已經是滿心的歡喜。
那老太掀開簾子來看,心裏面記掛着老三,外面好些人來幫忙了,她也算是歇口氣,趕緊來看一眼。
給仔細闔上門,屋子裏面暗沉沉的,能看見爐子底部紅彤彤的火炭子,家裏就是再拮据,也不曾在寒冬臘月給老三斷了火。
走近了一看,竟看到老三明亮亮的眼睛睜着,裏面一股子精神頭,枯木逢春一樣的勁兒。
“老三啊,你可算是醒過來了,我得帶着你去看你媽最後一眼。”
宋清如什麼都知道的,那遇春的音容笑貌俱全,一幕幕閃現,只得感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再擡眼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想着自己從現在到以後,都是這家人的親生孩子一樣,那遇春就是她生母,從一個孤魂野鬼到一家子,不過是片刻功夫,卻是已經感同身受了。
那邊那老太看着老三隻是怔怔的流眼淚,喫傻了一般,又心酸又害怕,前個兒老三就是聽到那遇春沒幾天的日子了,一時之間受不了刺激,喉嚨裏面嘔出血來,怕家人擔心,硬生生嚥下去了。
本來三分能活的身子,立時就壞了,成了一口仙氣吊着的苦命人,家裏人都怕老三,怕她跟那遇春前後腳走。
那老太攬着她,扶着肩頭,瘦骨嶙峋的咯人,“三兒,你莫怕,要好好的,你媽盼着你活呢。走的時候最放不下你,只願你長大成人啊。”
即使宋清如是個外人,這會也是淚絲漣漣,挖心的疼,就在剛剛,她失去了母親,兩輩子唯一的母親。
她自己擡擡手,竟然能動幾分了,給那老太擦擦眼淚,“姥姥,我好着呢,以後也好,你也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我穿衣服,要起來送送我媽。”
老三整日在個隔間裏,也不能起牀,只能在牀上躺着,加上天冷,也不出門,生怕得了風寒掉了命。
那遇春就這樣害怕凍着閨女,給做了薄薄的貼身的夾襖棉褲,要起來還要外面穿一層老棉襖老棉褲。
宋清如自己沒力氣,恍恍惚惚跟個青面獠牙鬼一樣,都是病的,沒個好氣色,她至今也沒來得及看自己一眼什麼樣子,也不在乎了。
好容易穿起來了,外面恰好沒人,大家都去外面搭靈堂了,那老太看老三走路都是軟的,想着抱起來,竟然也沒力氣,六七十的老太太了,哪裏來的力氣。
“沒事,姥姥,我自己走過去。”
人就躺在地上,地上是一個牀板子,北地的規矩,人要是不行了,大廳裏面放個底牀板,就是等着穿壽衣了,死在牀上的不吉利。
走到跟前,宋清如不知道多久,已是滿頭的虛汗,看着那遇春躺在那裏,穿着紅色的壽字唐裝,下面是擺裙,兩手交衽,只是一雙眼睛還沒全閉上。
宋清如伸手去閤眼,竟是不能。人都不閉眼,得多不甘心啊,“媽,你閉眼啊。”
聲音幾進哀求,閉眼啊,閉眼才能投胎轉世,才能忘卻今生,才能下輩子幸福安樂。
家裏面誰也不知道,只三天後,吃了早飯沒一會兒就看見夏冬梅揹着一個大包袱來了,那包袱是真的大,她背都佝僂了,寬比得上她三個。
宋清如趕緊開門,一進門就接到地上來,夏冬梅自己擦擦汗,笑着解釋,“這是醫院的牀單被褥,我拿回來洗,一套一分錢呢。”
看着極爲高興的樣子,一套一分錢,醫院帶回來的消毒液,一套就是枕套牀單加上被套。
那老太打開來一看那醫院名字,離着這裏很遠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揹回來的,“你別一個人去背了,等着下次讓清林跟你去。”
夏冬梅趕緊擺擺手,“這有什麼,別耽誤孩子,全是被褥又不沉,清林好好看書就行了。”
那老太也跟着一起洗,兩個人一起做活,死活不讓宋清如沾水,“水涼,你不要沾,到時候肚子疼。”
看着宋清如那雙骨節鮮明,嫩白如玉的手,夏冬梅只覺得這不是應該洗衣服的手,她對着前面留下來的孩子,總是極大的寬容,極大的關照。
洗衣服的水,就跟王太太說的一樣,哪裏能要熱水,燒水不要煤啊?煤不要錢啊?
都是冷水,裏面是刺骨的涼,不然不夠本錢的,這夥計本來就是要求高錢少,拿回去給醫院,不乾淨的都要拿出來重新洗。
上面的污漬特別多,夏冬梅很用心,來回的揉搓,就這樣,一上午兩個人三分錢,給晾到外面去。
王太太回來了又要罵,覺得院子裏面放醫院的牀單不吉利,白花花的一片,就是找事一樣,夏冬梅怕院子裏佔空,都是自家門口拉起來的繩子。
王太太立着眼睛,修的精緻的眉毛,眉尾些微的黃,是眉筆畫出來的,穿着掐腰的襖子站在那裏,盤着的頭髮紋絲不亂。
“不是我說,前個兒去撿菜葉子喫,今個兒就去拿這些髒東西回來,難道明天還要去跟死人要喫的,墳地裏轉悠一圈不成?真的是窮到家裏了,什麼都缺。”
話說的極爲難聽,極爲缺德,宋清如愣了愣,屋子裏面聽着,什麼叫跟死人要喫的?
屋子外面鄰居就搭話了,“你這嘴巴幹什麼這樣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人家沒用着你家門前的地兒,幹什麼這麼難聽,都是鄰居。”
宋清如腦子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眼睛都氣紅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說他們家要去跟死人要飯喫,去墳地裏面轉悠着喫祭祀貢品,心裏面發狠,這王太太,簡直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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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不是我家裏的地,但是看着不順眼,你說一個院子住着,怎麼就掛着這麼些東西,醫院裏面什麼都有,也不怕有病菌回來,回頭誰要是生病了,誰知道是怎麼得的病呢?”
全是理由,有一種人,無理也要爭三分,全世界說到最後都是爲了自己轉悠的,王太太嘚啵一張嘴,什麼扯淡的理由都能找出來。
這張嘴,乾的缺德事也不少了,屋子裏面夏冬梅坐不住了,擦擦手就起來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給換個地方去。”
“還能到哪裏去,院子就這麼大,我們在自己家門口晾起來的。”
那老太氣的心口疼,你說糟心不糟心,有這樣的鄰居,隔幾天就出來膈應你一下,你氣的要死,人家照樣喫喝,跟着一起出來。
“王太太,凡事講個理,我們洗的乾乾淨淨拿出來晾,一沒用你家門口,二來也沒往你臉色糊,你在這裏一口一個晦氣,一口一個病毒,我倒是問問你,我們往你身上碰了?”
“要我說,什麼叫晦氣,有個你這樣的鄰居纔是晦氣呢,平日裏不是打罵孩子,就是說被人家裏家常裏短,就你家沒個糟心事,就你家過得最如意是吧?”
“閒來莫道他人非,王太太,你看我說的是不是這理?今個兒,我還就把這牀單晾這裏了,您小心點,別擦到我們家門口,給染了病毒。”
那老頭自己說完,門就關上了,一般不計較這個,平時說話尖酸刻薄也忍忍,只是今天過分了,說的話真的是難聽死了。
年紀大了動氣,中午就沒喫進飯去,心口堵得慌,吃了也難受,宋清如覷着那老太臉色,生怕憋出病來,老年人不能生氣,不然容易心梗腦血栓,各種癌症然後還心口疼。
“姥姥,甭生氣了,你跟她生氣不值得,要是真生氣了,我晚上悄悄地,趴在他們窗戶底裝鬼,嚇死他們一家人。”
一邊說一邊還扒拉着頭髮,意思是自己真的長得很嚇人,給那老太氣笑了,心口一口氣散了大半,“去嚇唬她幹什麼,她虧心事幹多了,來找的多了去了,不差你這一個。”
王太太天天在外面跑,乾的是什麼大家心裏有數,現在特殊時期,小人得志,每天戴着紅袖章,跟着街道上的積極分子,到處去作孽,威風的不得了。
眼看着這小小的皖南會館要盛不下她這一尊大神了,什麼都要管一管,看什麼都要說幾句,隱隱壓着大家一頭的架勢。
不就是一個紅袖章,就這麼一胳膊肘子大的權力,還真的是讓這王太太翻出來了浪花。
冬嫂一邊上菜,一邊答應,“吃了點排骨就走了,沒喫飯。”
“留飯了沒有,一會回來喫,見樣的留點。”
冬嫂子自己直起身子來,笑着看了看江長源,“您甭說,都給留好了,回來保管餓不着。”
先問好了,江長源才喫飯,心裏面把太紅旗當成寶貝。
黃佳妮緊緊捏着筷子,面無表情,心想真的是偏心眼,一大家子都等着喫飯呢,倒是先去關心那野孩子,她覺得自己很大度,容忍的很久了。
先不說別的,就光是能看得見的,老爺子這裏多少好東西,每個月的供應跟工資,下面的人來探望,太紅旗是近水樓臺,喫喝不愁,比她在家裏帶着兩個孩子要舒坦的多。
她跟江田野兩個人拿工資,但是比不上老爺子一個,平時的稀罕東西也少,養着兩個孩子,衣食住行都是要錢得。
江長源一看兒媳婦臉色就覺得糟心,真的不欠她的,你說大家都不養着這個孩子,最後他養着,不是沒問黃佳妮要一分錢,沒讓黃佳妮給做過一次飯,擺個臉色給誰看呢。
只當做看不見,“明日你待會走的時候,記得帶着兩管子蜂蜜,跟你妹妹一人一**子。”
江明日很秀氣的一個孩子,笑起來有點羞澀,平時也不說話,“爺爺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喝,喝這個通腸胃的。”
江長源臉色就緩和了,孩子好就好,“沒事,爺爺這裏還有,你拿去喝就好了。”
一邊喫飯,有點難心,你說他在這裏一家子喫飯,他大孫子太紅旗還在外面晃悠,尤其是江田野這個當爸的,就跟死的一樣,絕對不多問一句,生怕跟自己有關係。
吃了飯,江長源是要跟兒子談一談的,“現如今你二弟在南京,你妹妹在新疆,也就是你一直在這邊了。”
家裏三個孩子,都在不同的軍區,回來都很困難的,江田野是發展的最好的,能混到中央來。
江田野摸不着頭腦,尋思着老爺子難道是想一家子團聚了,但是不可能的,這回來太扎眼睛了,一家子最後出問題了,豈不是一窩端。
江長澤只好自己說明白,不然生悶氣的還是自己,“你平時來,怎麼就不關心一下紅旗,就連話都不肯說一句呢,未免讓孩子太寒心了。”
這個孩子不是江田野養的,也不是他陪着長大的,真的是沒什麼感情的,再加上小時候這孩子諸多不聽話,真的是不如一個陌生人了。
江田野這才知道父親要說什麼,他自己也很不耐煩,“我當初就說過了,就算這孩子留下來,跟我也是沒有任何關係的,現在以後,都跟我無關。”
聽到這句話,說實話,江長澤心裏面拔涼拔涼的,有時候活人比死人更寒心,現實比戰場更可怕。
“你走吧,你記住這句話就好,那紅旗我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來養的,那就跟你們沒什麼關係。回去跟你媳婦也說一下,別沒事就去找紅旗的茬子,說實話,紅旗媽也好,紅旗也好,都不欠她的,別整天擺臉色了。”
絕情的話誰不會,人家太紅旗真的是跟黃佳妮沒有任何關係的,爲什麼黃佳妮每次都跟孩子過不去呢,不大不小的見面就是疙疙瘩瘩。
這幾年還收斂了,應該說是太紅旗長大了,收斂了情緒不去刺激她了。
這話江田野回家也沒跟黃佳妮轉達,沒意思的,要是能想過來,不至於這麼多年還發瘋,他現在是往上爬的好時候,家裏也沒有事情要操心,一輩子一帆風順。
太紅旗就是他一輩子的污點,所以他一開始就考慮的很清楚,這個孩子不能認,現在也不能認,就當沒有。
黃佳妮忍不住抱怨,看着女兒在那裏巴拉從江長源那裏帶回來的東西,“你看看爸,把那個孩子當成寶貝一樣,什麼都不缺,養成了什麼脾氣,早晚要闖禍的。”
**型的陷害方式,一般的碎嘴女人都這樣,動不動就拿長大了闖禍,長大了就歪這樣的預言來警告身邊的人,希望大家給孩子一個教訓罷了。
這話曾經說過不止一次,一點點小事在太紅旗身上就跟罪過一樣,太紅旗又一次氣狠了,冷笑着問她,“你是預言家嗎?每次都預言,那你預言一下你自己吧。”
就這麼一句話,黃佳妮藉着由頭又發了一次瘋,簡直惹不起了。
江田野皺了皺眉頭,“你不要去去管他,以後也不用注意,當空氣難道不好?”
說完就很糟心了,自己去辦公室了,他們這是軍屬樓,分着房子住,全是軍嫂或者是軍官公寓,軍官公寓是給單身軍官的,到了職位就可以申請。
男人走了,只能對孩子抱怨,老大不願意聽這個,覺得太紅旗是自己兄弟,就算是不來往也是血緣兄弟,只有江明月跟她媽一個樣,和黃佳妮一個鼻孔出氣。
“你看看你爸,什麼人啊,當初這個孩子來的時候,都已經說不要回來,在朝鮮那邊每個月給錢就好了,也不知道你爺爺什麼毛病,非得把孩子接回來。”
“現在好了,一養這麼多年,竟然是個白眼狼一樣,不認我也就算了,連你爸爸也不認,跟個畜生有什麼區別。”
“見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誰欠他的啊,話不多說一句,每天陰着臉不知道想什麼,一看就是很有心計,不知道給你爺爺灌了什麼**湯,什麼好的都給他。”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爲了江長源的那一點東西,江長源有一句話說得對,家裏面三個孩子,就只有江田野在家裏,所以基本上他的東西黃佳妮都覺得是自己家裏的。
她有點眼皮子淺,不然家裏餓不着冷不着的,不至於去惦記老公公的那一點東西,說白了不就是喫喝穿用的東西嗎?
但是她自己就爲了這些慪氣,還不能不去,不去豈不是全給了太紅旗,還囑咐孩子們多去,“你們要經常去爺爺那邊,喜歡什麼就跟爺爺說,不然一點都沒有你們的。”
這話說的偏頗,但是孩子記在心裏了,江明日男孩子不去想這些,但是江明月性格竟然跟黃佳妮差不多,老看不慣太紅旗,連帶着對爺爺也沒什麼感覺。
一番話,說的大家都不作聲了,宋爲民自己下班都很晚了,有時候還要加班加點的,在稅務上幹就是這樣,工資也就是餓不死人。
宋清如心想,自己這姥姥還真的是不一般。到底是很有幹勁了,她對什麼也不感興趣,只是對着喫的來勁。
國人爲啥喜歡屯糧,因爲餓的,餓怕了,還不是一兩次捱餓,不知道餓了多少次,多少年了。
剛吃了飯,家裏就來人了,那老太趕緊託人去前面街上打電話,喊宋爲民回來。
來的是宋家的老親,族裏的長輩,宋爲民老家是天津衛,下面一個縣裏的,家族龐大,一個人少年時期就出來謀生活了。
“你中年喪妻,我們看着也難受,家裏面一大攤子,也沒人操持,孩子們也還小,平日裏家長裏短的你也沒心思去管。再一個,長安米貴,這麼多人要喫飯,你一個人賺幾個錢啊,找個人來幫襯一下子多好。”
“我們給你留意了幾個人,都是好的,絕對不會虧待了幾個孩子,你放心好了。”
聲音不大不小,隔間的那老太一臉沉重,就知道有這麼一天的,她心裏是願意的,再娶一個,畢竟家裏沒有女人不像樣子,也不叫過日子,只要是個品性好的,沒什麼願意不願意。
總得過日子,沒了的人就沒了,活着的時候人家宋爲民沒有對不起她,現在一大攤子事情,再找一個無可厚非。
宋爲民只是嘆了一口氣,到底是答應了,給家裏留了話,就跟着族叔去天津衛了,要去看一看人。
走的時候那老太給帶着乾糧,一個勁的囑咐宋爲民,“你要是見到好的合適的,不用顧忌我們,我們不論是活着的還是死了的,都盼着你好,盼着這家裏好呢。”
宋爲民就這樣回老家了,等着宋清林宋清婉中午回家,“姥姥,我爸呢,怎麼不回家喫飯。”
“你爸啊,回老家了。”
宋清如對着一對兄姐擠擠眼,“早上來了一個族叔,說是要給爸再找一個,爸去那邊看一下。”
這不是孩子該管的事情,那老太自己也不多說,只給孩子喫飽了,“你們好好唸書就行了,你爸在,誰也欺負不了你們。要是人來了,不許給人家看臉色,都是一家人。”
是啊,都是一家人,這世道,都不容易,都想過個好日子,沒那麼複雜的心思。宋爲民算是鄉下混出來的,而且是公家飯,老家很多人都願意的,就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也是願意的。
畢竟是大地方,家裏還有房子,喪偶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以後難道還不能生個自己的孩子了。
私底下宋清如跟兄姐嘀嘀咕咕的,心想肯定都是喜歡年輕的,帶回來一個年輕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一家人,心齊了比什麼都好使,這是那老太這幾天最常說的,怕幾個孩子跟後媽不對付,失了平常心。
再一個她心裏也擔心,女婿雖然說是給養老,可是要是人家進門來,沒道理供養者你這個前親家,人家有自己的孃家呢。
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半夜醒過來就坐在那裏,宋清如一個屋子就聽見了,今晚的月光皎潔,別樣的好看。
透過窗簾縫隙,一道打在宋清如臉上,就跟白雪地上一道彎彎的月,微微的晃動,宋清如黑夜裏睜着一雙大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姥姥,你醒了嗎?”
那老太自己嚇了一跳,“醒了,你哪裏不舒服了,怎麼就不睡了呢?”
宋清如細聲細氣的,聲音還帶着一點飄,“我沒事,就是想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
“就是以後我給你養老,等着我好了,就出去工作了,到時候也能賺錢給你花,你就先照顧着我,等我再大大就好了,你是我姥姥。”
“就是我後媽進來了,也不能對你怎麼樣,不然我也不同意的,爸爸都沒有說什麼呢,你照顧我最多,我護着你。”
那邊那老太靠在牀板上,一窩子的眼淚止不住,真的是沒想到小三說出來這樣子的話。
生下來那麼一點,就是她帶大的,那時候那遇春坐月子,死活沒奶水,都是那老太到處要羊奶,最後給孩子養着出了月子。
身體不好,晚上喝水喫飯,都是她伺候的,再一個孩子長大了,知道一些事情了,難免心情低落。
大家也都知道,病着的人喜歡耍脾氣,無緣無故的很氣人,但是那老太就沒有生過氣,一直樂呵呵的,氣狠了也要伺候孩子。
這些宋清如都記得呢,一番話說出來,聲音雖然小,但是很堅定,就是這麼想的,也要準備這麼幹。
無論最後成不成,那老太現在聽了,心裏面就跟三伏天吃了冰碗一樣,舒坦的不行了,她老婆子一個,啥也不怕。
一夜好睡,第二天照樣早起來去撿菜葉子,一老一少陪伴着也不算是寂寞,幾個孩子裏面,其實最疼的就是宋清如了,用的時間精力最多,比上面那一對兄姐上心的多。
昨晚聽了那一番話,更覺得親切,宋清如是老太太的心肝眼珠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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