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爆發
可憐宋清如一直低着頭,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隻青面獠牙鬼。
自己病的脫了形狀,現在還沒有照過鏡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邊太紅旗關了窗戶,躺在牀上養養神,心想他這個房間也不知道刮的什麼風,但凡是前面閩南會館裏一點風吹草動,聲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樓來。
昨晚上也不知是誰去了,鬧騰了一晚上,太紅旗最怕該睡覺的時候鬧騰,心裏面一股子燥,這會兒關上窗戶,竟然還能聽見那唸經一樣的聲音。
聽不清楚字,就只是嗡嗡嗡,一下子就從牀上跳起來,桌子上擺着一盤子山楂,撿起來一個最大的,然後在手裏面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紅彤彤豔麗,個頭大的跟核桃一樣,連着一點點的果蒂,冬日裏閒着沒事的時候,嘴巴里面打發幾個,極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時候,家裏面閒着火,給爐子上面一層矮蓋子蓋起來,上面放幾個山楂,細火慢慢的翻着,到山楂軟了,一去皮,那滋味,只怕是夢裏纔有。
太紅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喫,他推開窗戶,看着那青面獠牙鬼一樣的,心裏面使壞,心想讓你大半天出來嚇人,還在那裏蚊子哼哼,且喫個教訓吧。
胳膊往後一拉,然後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時候的人準頭極好,都是皮彈弓練出來的,太紅旗半大小子,喫窮老子,有的是勁頭,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來就是強撐着的,哪裏想得到還有這樣的無妄之災,一心一意緬懷亡母,畢竟兩輩子纔有一個媽。
情到深處,不由得潸然淚下,結果未成想到迎面一個暗器,直接就給腦門子上來了一下,正中眉心處,那力道不可謂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細皮嫩肉的,立時就一個後仰,本來伸在窗戶外的腦袋縮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發懵了,腦門子生生的疼,自己兩隻手撐着牀,顧不得穩住身體,哆哆嗦嗦的先去關窗戶,看着窗戶緊閉,才虛了一口氣。
這人也是個慫包,太紅旗看着宋清如小王八一樣縮回去,嘴角就扯起來了,一臉的壞笑,心裏還要罵一句小慫,捱打了就連四處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負。
心裏面美滋滋的,轉身關上窗戶竟然心安理得的繼續睡了,一點兒內疚心理也沒有,只想着要是那蚊子還出來,他見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壞透了,那邊宋清如捂着小心臟都嚇死了,這邊他美滋滋的拉着被子睡大覺。
宋清如手心裏攥着那個紅山楂,身上的皮膚常年不見光,已經是粉末一樣的白,薄皮子底下墨青的血管,她自我欣賞了一下,好似是一副山水墨畫,不是留白就是青黑。
小心翼翼的拉開窗戶上一條縫,尋思着看看誰打的她,初來乍到的,什麼也摸不清楚,結果什麼也沒有,自己悶悶的躺在那裏,精神不濟又睡了過去。
要不就是慫,你說你當時捱了打,倒是立時就四處看一看,才能看到誰動的手,結果她非得過這麼久纔看一眼,人早就跑沒了,也就是心裏安慰一下自己了。
等着一家子回來,已經是擦黑了,凍得苦哈哈的,這時候踩一天的大雪,鞋子都溼透了,鞋幫子上都是泥水,腳上死人一樣的冰。
家裏就老三屋子裏面有個爐子,最暖和不過了,宋爲民就喊着孩子們進去暖一暖,“你們進去暖和一下,再熱一下飯菜,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這外面的東西都要收拾,桌椅板凳全是租賃的,要結賬的也有不少,家裏面捉襟見肘,又一場體面的喪事,宋爲民拿着算盤在外面來回的撥動。
宋老大先進來,頭一眼就是先去看老三,母親沒了,當大哥的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自覺關愛下面的妹妹們,只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你快來看看,這額頭上是怎麼了?”
緊跟在後面老二趕緊快一步,走進了一看,心裏面也是一哆嗦,這眉心上面青黑一片,加上剛從墳場回來,第一想的就是祖宗想她妹妹了。
輕輕的去晃悠老三的肩膀,就怕是去見祖宗了,“三兒,醒醒啊。”
來回幾次,宋清如悠悠的轉醒,看着兄姐一臉關切,也只說自己不下心磕了,絕口不提被打的。
從被窩裏伸出手來,白嫩嫩的手心裏一個大山楂,“姐,你喫。”
宋二姐也鬆口氣,妹妹好她就舒坦,剛纔看着就跟個小殭屍一樣,額頭那一塊顯得很嚇人了。
“唉,這是個好東西,我烤一烤喫。”
宋清林臉色舒緩,自己攤着腳在爐子旁邊,已經麻木了,鞋襪裏面溼透了。他閒着,就給來回翻着那山楂,宋二姐就去收拾鍋子去了,剩飯菜熱一熱正好喫。
等着山楂烤好了,正好果子收拾好,宋清林自己疊着鞋子,走到牀邊上給宋清如,“你喫罷,這個開胃的。”
這是當哥的,一點芝麻大小的東西,都想着下面的妹妹們。
伴着一陣冷氣,後面一個婦女,肩上一個包袱皮,胳膊肘那裏挎着一個竹編的筐子,兩頭圓圓,中間一根挎手,最筐子上面蓋着一塊紅布。
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後面挽着一個纘,走路一小步一小步的,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小腳。
“回來了,趕緊喝一點熱水,飯快好了,一會就喫。”
那老太趕緊去倒水,這天氣冷的人不行,只是納悶這婦女是哪一個,不是去老家再找一個,怎麼沒有帶回來,這婦女看着面相老,還是個小腳,只當是哪一個親戚。
宋爲民也不說,只說一句待會喫飯說。那婦女手足無措了,在門口進來,也不敢去隔間看,很是侷促的樣子,一身青布衣裳,腳上是黑布鞋,尖尖的那小腳,是封建殘留。
看着那老太端茶倒水,自己都坐不住了,“我自己來,您歇着。”
“沒事沒事,走了一天的路,歇一歇就好了。一會怎麼就喫飯了,先喝點熱水,不然吃了難受。”
說完了又去隔間,因爲天氣出奇的冷,宋清如承包了整個爐子,就一直坐在那裏做飯,看着多了人喫飯,去多抓了一把玉米粉。
“咱們啊,沒什麼好東西,有一塊臘肉,過年時候的,拿出來給吃了。”
這點東西,都是來客人才喫,老太太的寶藏啊,能從年三十那天,一直留到六月天,不知道是怎麼保存下來的,但是大家依然喫的很香,都是過日子的哲理。
炒臘肉還缺點菜,他們家裏就點鹹菜,要喫菜只能去撿爛葉子,那老太尋思着去買一點青菜罷了,不能給人家也喫爛菜葉子。
也沒問女婿要錢,自己大箱子裏開着,拿出來一個手帕子,那可真的是老太太的手帕,一層一層的,裏面全是散錢,那手帕子洗得發白了,但是依然用。
得從前門出去,穿過後院中院,然後到前院,從角門那裏出去,遠遠的就看見宋清林放學了。
“姥姥,你幹啥去啊?”
“嘿,你來的剛好,給你錢票去買菜,家裏晚上喫好的。”
宋清林拿過錢來,書包給了宋清婉,咧着一口大白牙風一樣的跑了,到底是孩子,有客人來了就喫好的,盼望着一口喫的。
宋清如躲過去那老太的手,意思是自己拿着書包,“姥姥,誰來了啊?”
“沒細問呢,你爸說喫飯的時候說,今天作業多不多啊?”
宋清婉自己抿着嘴,小丫頭長得好看,白白淨淨的,靜女其姝的年紀,“學校現在鬧騰的厲害,不過我不管這些,我要好好看書。”
這一對孿生兄妹,都是愛學習的,喜歡看書,不喜歡到處鬧騰,現在特殊時期,多少孩子都讀不進去書了,他們不管,我只管看我的書,現在就是汲取知識的好時候。
那老太就喜歡聽這個,喜歡孩子們讀書,這一對孩子,家裏面的希望,滿口應着,“哎哎好,就是這樣纔行,要刻苦。”
宋清婉也點點頭,一老一少往前走,這會子大家都回來了,穿過院子遇到人就問來的那人是誰,那老太只說是親戚。
皖南會館是一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前院兒熱鬧一些,除了門口就是衚衕,後院兒安靜一些,但是因爲靠着一個大馬路,也算是繁華了。
不過人情厚實,但凡是有個什麼動靜,大家都知道,宋爲民帶着那婦女進院子開始,就已經是有人知道了。
不過那老太不說,也不會去刺探,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大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去當着你的面提出來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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