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求助
不過,她虽然怂,但是见得场面多,心裡面小九九多,家裡面属于有心眼的那一种。
老大是人好周正,老二是明理泼辣,老三大概是心机多且后发先至的人,喜歡扮猪吃老虎。
宋清如就寻思着,你說她可不可以跟后面大院裡的人做朋友呢,尤其是男孩子……
男孩子以后估计都是家裡铺路的,前途光明,以后都是有权有势的,那时候她沾一点光,岂不是很好,比别人多几個机会也是好的啊。
你說她這心思虽然不大正当,但是也算是一個点子了,毕竟她沒上過学,這叫文盲一個,现在是不给安排工作的,她哥她姐那样的上学了才可以。
太红旗一出来,旁边一個好哥们,叫孙子的,就在那裡嘎嘎笑,“出来玩多好,在家裡又要看那老娘们脸色,我一天她来了,马上就喊你了。”
孙子也是大院裡的,他爹虽然不如太红旗老爹出息,但是好歹是亲爹亲妈,平时对着黄佳妮,就是一口一個老娘们,十分看不惯。
太红旗自己扯了扯嘴角,“跟個老娘们计较什么,以后日子還长着呢。”
谁身上沒二两骨头啊,太红旗被黄佳妮从小喊着沒出息,私生子,甚至是低人一等,他心裡不是不要尊严的,心想自己一定要過的开心才行。
不仅仅要比黄佳妮出息,比她父亲丈夫儿子都要出息,而且還要快乐,你越是给我添堵,我越是要开心才好。
所以中午吃了两碗排骨,不然全便宜了那老娘们,对,就是老娘们,太红旗心裡也是這么称呼她的。
孙子自己哈哈笑,旁边一起笑,這群孩子,一放假就是灾难,家裡大人沒時間管,也不能一直看着啊,就到处野,到处天生地养。
“对,甭管她,咱们去钓鱼,去拿鱼竿,還有渔網子,我爸下面一個兵转业到地方,工具给我們免費用,晚上咱们就烤鱼吃,再在他那裡煮一锅子鱼汤,美死了。”
孙子說的那個人,是以前的转业兵,给安排到河道管理处,对着老领导儿子当亲儿子一样,很热情了,這倒不是拍马屁,只是以前的人,重感情,就是平常战友来了,借工具也是一样的。
太红旗会享受,看他受了气還能吃两大碗排骨就知道了,想想烤鱼也是很有滋味,一群人跟打劫的一样就去了。
孙子今年跟太红旗一样大,人家俩人是一個大院裡的,感情好的不行的铁瓷,孙子带着人去拿东西,拖拉着盆子铁罐子,渔網钓竿什么都全了。
“小心点,别给掉冰窟窿裡去了。”
那人嘱咐一句,在屋子裡面不出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看着這天色,是又要一场大雪,今年的雪水出奇的多,来年倒是好收成。
“咱们啊把冰块给凿开,這冰厚实着呢。”
太红旗指挥能力很强,人缘也好,大家基本上是听他的,小时候做游戏都是将军。
几個人拿着锥子在那裡砸,有劲呢,一会就见水了,太红旗在那水坑四周看了一看,觉得大概塌不下去了。
扭头就去给放渔網了,几個人一连砸了好几個,要么放網子,要么放笼子,還放了俩鱼竿。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了,這帮人就跟山大王一样,日子畅快的不行,哪儿好玩的都会,上山下海的都来劲。
太红旗這一会热的不行了,体质好,自己棉袄一扒拉,裡面就是一個羊毛衫,老棉袄一下来,气质更好了。
孙子眼馋的不行,也是到了爱俏的年纪,“你借我穿一天呗,明儿借我,后头我就還给你了。”
這羊毛衫少见,是羊绒毛的,灰色的鸡心领,针线细密又贴身,太红旗這是今天刚上身,過年的时候他爷爷给买的,過年穿新衣服嘛。
现在大家毛衣颜色是真的少见,要么是深红色的,要么是绿色的,都是自己家裡当妈的织,基本上一個样,孙子一看就眼馋了。
太红旗自己看了看,沒觉得多好看,但是暖和就是了,“行啊,给你穿,回家就给你。”
孙子美的不行了,有個喜歡的姑娘,一寒假不见了,他明儿要骑着自行车去她家窗户底下溜一圈,穿個羊毛衫多洋气啊。
等到了点儿,几個人去巴拉东西,還真的是有鱼呢,六條大鱼,還有巴掌大的小鱼,這個倒是不少,大家吃就吃小鱼,好熟又入味。
在河边冰碴子裡就地收拾了,然后几個人就跑到屋子裡烤鱼了,裡面有炉子刚好暖和,半下午冻坏了。
是真的香啊,冬天的鱼,在下面肥的不行了,又傻又笨,肉质還好吃,炭火一烤就可以了。
孙子自己眼馋,半生不熟的就伸手去拿,几個人都等着呢,不肯吃亏一起抢,竟然一條小鱼,不熟就给抢沒了,烫的爪子都红了。
孙子自己小刺都恶狠狠的嚼,“真好吃啊,這一冬天都沒吃鱼了,贵的要死不說,吃起来就跟棉花一样。”
冬天裡沒鲜味,河鲜都少见了,等着从东北运過来的鱼,到這裡就是死肉了,那裡来的鲜美呢,孙子就算是家裡條件好,可是鲜鱼肉也吃不上的。
太红旗自己也喜歡吃,一人拿着一條鱼吃,大家手掌心的鱼,就跟狗啃的一样,只他一個,吃起来都是要从尾巴开始吃,然后慢慢的往上,边上小刺就吃了,最后竟然是一個完整的鱼骨头,算得上是细致了。
他在外面快活,這家裡氛围很一般了,江长源吃饭的时候一看太红旗不在,看自己儿子就不大顺眼。
循着声音窗户外一探,定睛一看,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這披头散发的只怕是一個疯子,大冷天的吊在窗户上,果真是活不下去的样子。
隔着一條不宽的大马路,一头是南边的闽南会馆裡宋清如挂在窗户上念经,一头是东边的太红旗在二楼窗户上见鬼一样的晦气。
這马路不宽,往日裡繁华的不行,一個交通要道,隔着城南跟城东,熙熙攘攘,正是一條分界线。
巧了,這会儿大雪后无人,人人都在家裡猫冬,声音也极为空旷,太红旗啪的一声关了窗户,心想管他死活,大白天的出来吓人。
可怜宋清如一直低着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只青面獠牙鬼。
自己病的脱了形状,现在還沒有照過镜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边太红旗关了窗户,躺在床上养养神,心想他這個房间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但凡是前面闽南会馆裡一点风吹草动,声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楼来。
昨晚上也不知是谁去了,闹腾了一晚上,太红旗最怕该睡觉的时候闹腾,心裡面一股子燥,這会儿关上窗户,竟然還能听见那念经一样的声音。
听不清楚字,就只是嗡嗡嗡,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桌子上摆着一盘子山楂,捡起来一個最大的,然后在手裡面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红彤彤艳丽,個头大的跟核桃一样,连着一点点的果蒂,冬日裡闲着沒事的时候,嘴巴裡面打发几個,极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时候,家裡面闲着火,给炉子上面一层矮盖子盖起来,上面放几個山楂,细火慢慢的翻着,到山楂软了,一去皮,那滋味,只怕是梦裡才有。
太红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吃,他推开窗户,看着那青面獠牙鬼一样的,心裡面使坏,心想让你大半天出来吓人,還在那裡蚊子哼哼,且吃個教训吧。
胳膊往后一拉,然后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时候的人准头极好,都是皮弹弓练出来的,太红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的是劲头,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来就是强撑着的,哪裡想得到還有這样的无妄之灾,一心一意缅怀亡母,毕竟两辈子才有一個妈。
情到深处,不由得潸然泪下,结果未成想到迎面一個暗器,直接就给脑门子上来了一下,正中眉心处,那力道不可谓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细皮嫩肉的,立时就一個后仰,本来伸在窗户外的脑袋缩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发懵了,脑门子生生的疼,自己两只手撑着床,顾不得稳住身体,哆哆嗦嗦的先去关窗户,看着窗户紧闭,才虚了一口气。
這人也是個怂包,太红旗看着宋清如小王八一样缩回去,嘴角就扯起来了,一脸的坏笑,心裡還要骂一句小怂,挨打了就连四处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负。
心裡面美滋滋的,转身关上窗户竟然心安理得的继续睡了,一点儿内疚心理也沒有,只想着要是那蚊子還出来,他见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坏透了,那边宋清如捂着小心脏都吓死了,這边他美滋滋的拉着被子睡大觉。
宋清如手心裡攥着那個红山楂,身上的皮肤常年不见光,已经是粉末一样的白,薄皮子底下墨青的血管,她自我欣赏了一下,好似是一副山水墨画,不是留白就是青黑。
小心翼翼的拉开窗户上一條缝,寻思着看看谁打的她,初来乍到的,什么也摸不清楚,结果什么也沒有,自己闷闷的躺在那裡,精神不济又睡了過去。
要不就是怂,你說你当时挨了打,倒是立时就四处看一看,才能看到谁动的手,结果她非得過這么久才看一眼,人早就跑沒了,也就是心裡安慰一下自己了。
等着一家子回来,已经是擦黑了,冻得苦哈哈的,這时候踩一天的大雪,鞋子都湿透了,鞋帮子上都是泥水,脚上死人一样的冰。
家裡就老三屋子裡面有個炉子,最暖和不過了,宋为民就喊着孩子们进去暖一暖,“你们进去暖和一下,再热一下饭菜,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這外面的东西都要收拾,桌椅板凳全是租赁的,要结账的也有不少,家裡面捉襟见肘,又一场体面的丧事,宋为民拿着算盘在外面来回的拨动。
宋老大先进来,头一眼就是先去看老三,母亲沒了,当大哥的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自觉关爱下面的妹妹们,只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你快来看看,這额头上是怎么了?”
紧跟在后面老二赶紧快一步,走进了一看,心裡面也是一哆嗦,這眉心上面青黑一片,加上刚从坟场回来,第一想的就是祖宗想她妹妹了。
轻轻的去晃悠老三的肩膀,就怕是去见祖宗了,“三儿,醒醒啊。”
来回几次,宋清如悠悠的转醒,看着兄姐一脸关切,也只說自己不下心磕了,绝口不提被打的。
从被窝裡伸出手来,白嫩嫩的手心裡一個大山楂,“姐,你吃。”
宋二姐也松口气,妹妹好她就舒坦,刚才看着就跟個小僵尸一样,额头那一块显得很吓人了。
“唉,這是個好东西,我烤一烤吃。”
宋清林脸色舒缓,自己摊着脚在炉子旁边,已经麻木了,鞋袜裡面湿透了。他闲着,就给来回翻着那山楂,宋二姐就去收拾锅子去了,剩饭菜热一热正好吃。
等着山楂烤好了,正好果子收拾好,宋清林自己叠着鞋子,走到床边上给宋清如,“你吃罢,這個开胃的。”
這是当哥的,一点芝麻大小的东西,都想着下面的妹妹们。
那自己拿着空篮子又走了,徒让人担心,那老太回家做饭,只对着宋清如絮叨,“你婶子還沒回来呢,我們给她留着饭,一双小脚吃這個苦。”
谁說不是呢,小脚女人,走不了路的,就是干活都得歇着,走路不稳当,上了年纪就得拄着拐杖佝偻着腰。
這要是富贵人家還可以,沒事就歇着,可要是穷人家還要裹着小脚,那真是一個受罪,要不說封建迷信害人呢?
宋清如也担心,你說這夏冬梅人生地不熟的,竟然走了老远,她以前去山裡,這时候有腊梅花,那种黄黄的一小朵一小朵的,寒冬腊月才有,她就寻思着這边山上大概也有。
只问了宋为民哪裡有山,就拄着拐杖去了,那小花一朵一朵的,摘一上午也那么一点的样子。
再加上山上雪多,又冷又湿,那一大片竟然沒人看见,谁也不惜的這时候上山,只她一個人在那裡饿着肚子摘。
小脚不稳当,一個不注意就滑了,踩滑了就再起来了,拍拍身上的雪沫子,只大腿侧面粘上了泥,心疼的不得了,拍了一会還是脏。
自己挎着篮子回来,恰好遇见了王太太,夏冬梅是见人就笑,跟你打招呼的,就是对着王太太也這样。
“您出门啊。”
王太太白眼一翻,像是沒看见一样,哼了一声就走了,现在对着宋家就是這個态度,其余人不理她,只有夏冬梅眼睛裡還能看得见王太太了,孩子们见了,一概不打招呼。
转眼看见了夏冬梅裤子上湿了一大块泥,阴阳怪气的,顺了顺耳边靠近额头的几根头发,脖子高高的立着像是過年敬神的公鸡,“哟,這是哪儿去了,一腿子的泥。”
也不听回答,自己掩着嘴,极为快活的走了,讽刺了一句泥腿子,但是夏冬梅也听不明白,自来是不把人往坏处想,只觉得她寡妇一個不容易,自說自话。
“去哪儿了,才回来呢,赶紧吃饭,三儿,给你婶子热一热饭菜。”
那老太手上忙着,指使着宋清如去热菜粥,宋清如已经手脚麻利的放上锅子了,一开炉子有股子炭火为,熏得又咳嗽几声。
“咳咳,好嘞。”
夏冬梅自己放下篮子,上面总是盖着一個红布子,“沒事,沒事,你们吃了就是了,我不饿。”
這是半上午了,摸着黑起来,怎么就不饿呢,宋清如给盛上了,一大海碗,“婶子,热着吃了,不饿也吃了,不然身体撑不住。”
夏冬梅赶紧起来端着,一個劲的应着好,“哎哎,我自己来,自己来。”
低着头喝菜粥,裡面都能立住筷子了,心裡面热乎的不行,眼窝子都潮湿,以前的时候,但凡是晚了点,谁给她留口饭吃啊?
别說是留饭了,不挨骂就是好的了,看着這菜粥,唏哩呼噜喝了,只觉得现在的日子好,以前竟然是過得畜生日子,干得多吃的少,還要挨骂。
哪裡是不饿,是想着省一点,吃了身上一股子热乎气,夏冬梅歇歇脚,就把篮子裡面的花倒出来。
“這是什么啊,哪儿来的這么多?”
那老太看了個新鲜,大冬天的沒有花,還是新鲜的。
夏冬梅笑了笑,“這是那边小山上的,我寻思着应该有,去了果真有,一大片呢。”
“婶子,真的啊,那下午我們還去摘,這個可以吃的。”
宋清如积极性很高了,但凡是能填饱肚子的,一向是很热衷。
“下午不去,雪化了不能走,等着早上去,那时候好。”
夏冬梅說着,也觉得很好,能给大家找点吃的,一边拍了拍腿上的泥印子,干了一下子就下来了。
“一会儿,我给你们炒鸡蛋吃,這個吃了不咳嗽,好着呢。”
宋清如满口答应,很积极的在那裡洗菜,她想着明天更早起来,全给撸回来,這才是家裡第一個狠心人。
這小黄花儿炒鸡蛋,不過是一個鸡蛋,就被做的香气四溢,宋清如照例做了好饭菜开后窗,飘到大马路上,一阵的香甜。
太红旗家裡却是一阵阴雨,一阵狂风的,冬嫂看着,竟然是父亲看不惯孩子,孩子也不服气父亲,不在一起生活,见面倒是成了仇人。
太红旗话都懒得說,只是心裡面慢悠悠的寻思着,這一家子其实跟他沒什么关系了,他跟着老爷子长大,干卿何事啊?
为什么家裡就太红旗一個人一個姓,這从老爷子到孙子,都是姓江的,太红旗跟他生母一個姓氏。
說来话长,当初江长源瞅着机会送儿子上前线,想着打拼一下也可以有個军功。
谁知道那边拖拖拉拉好几年,男人去了外面大家也知道,再說了去了当地,很受群众爱戴,不少人呢把持不住跟当地妇女有染。
江田野长得好,人家有知道家裡父亲是将军,一個朝鲜贵族女就勾搭上了,后来撤退的时候,江田野肯定不会带回去的,政策上也不会允许的。
人家太红旗妈妈就說了,“走可以,只是我怀孕了,這個要告诉你,以后是我們家裡的孩子了,跟你们么有关系。”
那时候平壤太家,非同一般的大家族,养個孩子不算什么,生下来就生下来了,当时很多女人都這样,部队一撤走,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這边宋家已经是吃饭了,小桌子一围起来,竟然觉得满满当当了,宋为民有事要說,大家都搁着筷子等着呢。
“這是你们夏婶子,以后就在我們家了,你们以后喊妈。”
那老太很诧异,立时就看了夏冬梅一眼,這是什么意思,难道這既是要进门的那一位,只是這面相看起来跟女婿不相配,眼看着老不少呢。
一时之间,大家都看着夏冬梅,都纳闷为什么就选了這人呢,夏冬梅来的时候就怕孩子不好相处,怕這家裡不接纳自己。
這回更是心裡沒個着落,只对着大家笑,一個劲的說,“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以后我给你们做饭洗衣服。”
又看到那老太,這身份更见尴尬了,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么,不是個油嘴滑舌的人,平时木讷的很,只是尴尬的笑。
那老太也笑,觉得這人還可以,就是委屈了女婿,不說是相貌堂堂,但是委实是個体面人,還是那句话,不相配。
大家都觉得不相配,但是宋为民既然带回来了,就是自己愿意的,那天跟着族叔回去了,族叔是個热心肠,知道宋为民虽然进了四九城,但是担子也重,不在家裡歇一歇吃口饭就走。
竟然是带着窝窝头来的,吃着自己的窝窝头走的,等着回去的时候,族裡长辈就都在,问一问是個什么打算。
都喜歡宋为民,小子有出息啊,宋为民自己想了想,“要生過孩子的。”
大家听了点点头,這是想找個好好過日子的,那样子黄花大闺女,要是想着做后娘,只怕是十之八九有图谋,要不就是傻大姐了。
一来二去就只剩下两個人,宋为民自己想了想,最后還是带着夏冬梅回来了。
亡妻已故,他葬礼上不哭,在家裡也不哭,老人孩子都在,只是在族叔几個面前,涕泪横流。
“我与亡妻夫妻二十年,下面三個孩子可怜,老丈母娘也可怜,要是再娶,一定是顾家本分的。”
大家也不再去劝,原本是沒看好夏冬梅的,只一点,夏冬梅比宋为民還要大三岁,本来就显老,這会儿更是看着年纪大了。
族裡一個夏冬梅的本家姐姐,托人要說一說,這才能牵线搭桥,只是沒想到最后還真的是她。
夏冬梅可怜人一個,她原也是好家庭好出身,只是结婚這么多年,竟然只生了闺女,一口气儿三個闺女,在婆家抬不起头来,老婆婆指着鼻子骂,丈夫也是抬手就打。
再加上沒日沒夜的做活,這個年纪一副老态,身体也是不大能生了,那前夫一家也是狠心人,硬生生给赶出来了,不要了,要再去找一個能生儿子的。
她是真的苦命人,苦水裡面泡出来的,腊月天裡的小白菜,半生坎坷。
宋为民觉得尚可,夏冬梅是個過日子的人,這一点就可以了,老实本分能過日子。
第一面见的时候,宋为民当着族叔的面說,“你尽管放心,我家裡孩子多,日子勉强過,只你好好对待家裡的孩子老人,谁敢不给你养老送终呢?”
夏冬梅当然是一千個一万個愿意,她沒儿子,被人說了无数次,心裡也觉得有儿子好,吃尽了沒有儿子的苦,听說宋为民家裡有一個儿子,不用宋为民說,自己就对着宋清林好。
就是這样一個人,靠着宋为民那番话,自己一個包袱皮,挎着一個小筐子,裡面是走之前本家表姐给装的大馒头,“你以后也算是有着落了,在那边好好的,虽然是不能生了,但是对着那边的孩子好,都是有良心的人,到时候你就是亲妈,一样养老送终的。”
“妹子啊,這些你带着,去那边给孩子吃,孩子念你的好。”
夏冬梅自己抹着眼泪就走了,一双小脚走了一天,跟着宋为民从天津卫走到了北京城,走到了城南的皖南会馆。
戗面火烧是天津卫的好东西,跟别家火烧不一样,硬邦邦的咬不动,但是人家牙口好,觉得有嚼劲,干吃泡水都行,吃了撑肚子。
表姐家裡一点白面,都给做了,那时候的人,对人实诚的很,只有盼着你好的,沒有盼着你不好的,做的时候家裡孩子馋的咽口水,愣是沒给孩子一個吃,全给夏冬梅了。
那老太就是煮了菜粥,然后是杂粮的三合面饼子,都是粗粮,好一点的菜,就是那盘子腊肉了,给放到夏冬梅眼前吃,“你吃這個,多吃這個。”
這就是以前待人接物的本事了,就是家裡孩子再想吃,上了桌子,都是紧着客人吃的,孩子都在一边馋的咽口水,看不下去就赶出去玩,待人热情又淳朴。
夏冬梅不吃,只一個劲的端着碗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子发热,自己就低着头喝粥,眼泪就掉进碗裡,谁也看不见。
宋清如家裡面最小,兄姐只是低着头吃饭,看也不看那盘子腊肉,一时之间竟然沒人吃。
到底是男人力气大,“三儿,好好跟你妈說几句,你妈才放心。”
一個大男人,现在才来得及看看老妻,死了的人一身轻松,活着的人還有无限烦忧,身后事都得一样一样来。
宋清如指了指那遇春的眼,“爸,让妈放心的走。”
人不能合眼,這是還有挂心事,只要活着的人,给宽慰几句,愿望了了,自然而然就走的干脆利索了。
宋为民想去给那遇春合眼,竟然沒合上。宋为民嘴唇有些颤抖,心疼老妻到死不能闭眼,“你放心走吧,家裡事别操心了,去那边好好等着,等孩子长大了,我也老了,到时候去找你就是。”
再去合眼,竟是還半睁着,宋清如一阵长声抽泣,死死的捂着嘴,两辈子,竟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人生第一大悲痛事。
无非是活着的人要继续痛苦,死了的人魂魄還要盘旋,一声无可奈何,罢了。
宋为民眼睛通红,几分萧瑟,几分悲凉,听着宋清如一声长泣,嗓子眼裡面磋磨出血来,“好好走吧,老三以后我好好对待,有我一口吃的,不叫老三挨饿受冷。”
就這样,那遇春彻底闭眼了,浮萍半生,伶仃而去。
宋清如打量着的宋为民,一個极为清正的中年男人,一言一行都是妥帖,看着是很有担当的一個男人。
只是此时,不由得颓然,上身一件黑格子西装服,不是很有形状,只怕是那遇春裁剪出来的,穿在身上只觉得服帖,下面黑色的裤子,略微臃肿的样子,但是人自有一股子温和,是個好人,宋清如在心裡暗暗叹了一声。
“三儿,你也莫要看了,外面冷了不好,你妈心疼你,去屋子裡面好好睡一觉,沒事。”
一番话极为温和,抬手想着摸一摸宋清如的头,却只看见自家小女儿簌簌的身子,万分疼惜,又是老妻临终心心念念的孩子,到底是疼惜的。
叹了口气,抱着老三就给送到裡间去了,又给掖好了被子,再去看炉子,眼看這沒火了,怕闺女冻着了,又去外面拿了小木棒子先去引火,然后再去夹了煤球进来。
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外面已经有人喊了,宋为民赶紧应了一声,匆匆的走,走了几步,刚挑起来帘子,又想起来三儿才转醒,只怕是饿了,要吃东西的。
“先不要睡,去给你炒個鸡蛋吃。”
转身出去了,一会就拿着两個鸡蛋进来,也沒什么油烟味,淅淅沥沥一点油,跟沒有一样。鸡蛋一磕,沿着锅圈一撒,便是满鼻子的香气了。
又给盛出来放到小碗裡,他也是心疼孩子的人,家裡面的活都能上手,从来沒說是撂挑子不干,下班回来就是個大爷一样的作态,就按着以往老三的食量来的,两個鸡蛋算是足足够了。
宋清如捧着碗,温温的烫着指尖,看着宋为民出去了,一窝心子的暖,她只吃了两口,就撑不住了,想着睡過去了,抬手想着把鸡蛋放到床头柜上,竟是不能,只能枕头边上一放。
转眼就沒有精神了,小炉子扑腾扑腾的火,上面温着一個紫铜水壶,黄灿灿的亮,這是刚過来年节,药水儿擦過的。
等着再醒過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哭声一片了,那遇春算是寿限短,昨晚上去了,今個儿就得入土去了,不能在家裡多待着,不吉利。
乱槽槽的忙,這是要整理好人,要去郊外了,那老太当妈的定然不去,但是她跟宋为民說了,“我們虽然是母女,但是也是故人托付给我的,也是主仆,我得看着她下葬才行。”
到底是跟着去了,走之前也沒人来喊宋清如,她這样子的身体,這样子的数九寒天,一出门沒等着出城,只怕就跟着那遇春一起去了,家裡人也沒作声。
前面宋清林打头,捧着一個盆子,這是要摔盆的孝子,边上跟着礼仪先生,走到哪儿开始哭,哪儿摔盆子,哪儿噤声,全是他的指挥。
人走了,家裡面也安静了,宋清如迷迷瞪瞪的,這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活不了了,這样的身体,只怕是等死的兆头,還要拖累着家裡人。
好容易打起精神来,捏了捏自己浑身的每一寸骨头,摸不着肉的都是,都觉得不疼,仔细感受每一個器官,也沒有毛病。
心裡面就纳了闷了。這到底是什么病,打量着這家裡,一片曾经富贵過的样子,金粉掉了也沒有描补,只怕是倾然欲推,败落之相。
不過這年头,都穷,這家裡养着孩子老人,還带着一個病秧子,勉力维持到现在,再厚的家底只怕是也沒了。
宋清如自己熟谙各种佛经,自己不能送母亲一程,心裡也不好受,支棱着身子爬起来,硬生生给开了半扇小窗户,胳膊防到窗台上支着,诵起来佛经。
她嘴巴裡面不停,声音也不大,只是想着那遇春死不瞑目的双眼,把自己会的都给诵一遍,伴着亡灵上路,加持一下也是极好的。
太红旗后半夜被吵得实在是睡不着了,下午吃了午饭就想着眯一会,這么大的人了,极为喜歡睡觉,身子骨也是很好,這大冷的天,只一床被子就好,屋子裡面有暖气,竟然還开着半扇窗户。
一觉起来满足的不行,结果隐隐约约就听见蚊子哼哼,他身后的這一片全是有权有势,从他窗户前的一片全是穷人家,正当眼前的就是闽南会馆。南贫北贱,东贵西富。
她气性大,眼看着江田野头也不回的走,到底是女子多情,生了孩子就气出病来了,沒几年就不行了。太红旗送過来的时候才三岁,江老爷子养着,只說是收养。
但是收养不收养的,谁還不清楚啊,无缘无故多了一個孩子,而且還是朝鲜来的,收养也不用跑那么远。
江长源不是不想让太红旗跟着江田野,毕竟是亲父子,在一起也亲近。
但是江田野结婚了啊,儿媳妇家裡也是高门大户的,一样军功赫赫,人家无缘无故当了后妈,肯定是不接受的,再加上江田野也很迅速了,已经有儿子了,比太红旗就小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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