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寻死
那遇春已经三天吃不进东西了,撑着到了這时刻,已经是一副枯木样子,神仙来了怕是也不好活。
三十多岁的妇人,曾经的滋润红颜现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了,浑浊的眼睛半开半合,蜡黄的肤色紧紧包着骨头。看着就是一股子巴巴的可怜劲,今個儿话都說的不行了,数着日子就等着闭眼睛了。
到了這会,却是有精神了,侧着脸看了看外面银装素裹,白莹莹的六瓣雪花儿照应的屋子裡面朦胧的亮堂,她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只觉得這大雪只怕是不吉利了。
“妈妈,累了你了,跟了我一辈子,却不想我先你一步了,帮我把孩子们都喊過来吧。”
话音刚落,自己已经是泣不成声,满脸的明亮,全是泪珠子趟過的苦。
這么正当年的一個妇人,却是得了病的人,自从一個月以前倒下来,就站不起来了,越来越重的病情,流水般的钱出去了,竟然沒什么效果,都說是要命的病,家裡好好养着罢了。
天意弄人,這個年纪,最放心不下的,不過是家裡面的孩子罢了,她抬起头,隐约看见裡间床上,大红的绸缎被面,金丝红线的龙凤双喜,稳稳当当的盖在那裡,微微的鼓起,不由的心裡面大恸。
這是新婚时候的被面,一直舍不得用,前面俩孩子都舍不得用,可是老三生下来就是個病秧子,大一点了,她就拿出来给老三用了,這样寓意极好的东西,她是盼着老三身子康健呢。
她這是临终前,想着嘱托孩子们一番。托了那老太去喊一下孩子们,一会两個孩子就站在跟前了。
一個是大儿子,娘的心头肉。排行第二的是大女儿了,這也是娘的小棉袄。
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摸摸這個,再去摸摸那個,千般的舍不得,那老太在边上看着,一個劲的撑着,說着安慰的话,其实心裡也知道,大概就是今晚了。
“女婿還沒回来,听說一個偏方,今下午就去了,那地方远一点,只怕是半夜裡才回来。你且撑住了,到时候一定是药到病除。”
那遇春嘴角一闪的笑,对丈夫沒什么不满意的,少年夫妻,這些年不說是恩恩爱爱,但是也是相伴相守。
“我怕是不行了,你们父亲我不担心,我活着对的起他,死了也不叨扰他。”
话到這裡,略一停顿,眼眶裡又是莹莹的泪,断珠一样的滚下来,阎王爷只怕是個狠心人,世间多少悲伤事。
那遇春先去看老大,“你是长子,当哥哥的,下面两個妹子,要有当哥哥的样子,以后莫让人欺负了两個妹妹去。”
又去看老二,老二已经是强忍着哭声了,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青砖上面已经是一窝子小水潭。
“你是女孩子,我不能看着你出嫁,是我的罪孽。你要跟你哥哥相互扶持,便是再多的苦,也要记着亲兄妹。照顾好自己,到了年纪找個喜歡的人结婚。”
两個孩子不敢开口,一开口便是嚎啕大哭,怕把母亲那即将要走的魂魄惊走了。
两個孩子跪下来,那逢春還是眼巴巴的看着裡间,那裡躺着的是老三,药罐子一样的老三,现在還不省人事。
“老三只怕是不行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当兄姐的,多看顾她吧,要是日子熬不下去了,便送着她走了吧,我在那边等着,总不至于让她孤单。”
她的老三啊,最疼的就是老三,生下来就是养不活的,现如今這么大了,当妈的要是不在了,谁能舍得那么多的药钱,谁有那么多耐心嘘寒问暖,谁又能给她一口热饭吃,一碗热汤药啊?
真的是,恨不能带着老三一起去了算了,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样的苦,她的老三只怕是要磋磨死。
但是到底是娘的心,不忍心啊,终究是有一丝儿的希望,万一以后,老三好了呢,身子康健了呢?
老大老二已经是跪下来了,一边一個拉着母亲的手,“妈,你会好起来的,爸去拿药了,那偏方吃了就好的,撑住了就好了。家裡面您别担心,我跟大妹好着呢,便是小妹,我們也能照顾的好了。”
那遇春說了這一通话,已经是不行了,脸色纸片一样的开始掉色,眼巴巴的看着裡间,她想去看一眼老三的,但是起不来了,家裡面老弱病残的,扶她起来都沒力气,也只能看着那金丝红线的绸缎被面。
那老太坐在床尾,斜对着那遇春,這孩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沒了脊梁骨了。
“你莫担心,我老婆子一把骨头也有几两沉,只管给你看好了三個孩子,不成人我不咽气的。便是女婿要找個后娘,我也是赖着不走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也可以,后妇进门了,也不能赶着我走。”
点了点头,那遇春听着前门院子裡隐约有狗叫,那老太一下子站起来,急着往外走,“怕是女婿回来了,一定带了药,我去迎他。”
门开了又关,有一條缝隙,自行车的铰链声已经近了,只是终究沒有等到那一刻,她撑着抬起了上半身,拼了命的去再去看一眼裡间,到死竟是闭不上眼了。
老大老二只盼着父亲推门而入,待着转头一看,那遇春已经是沒了气息,到底是沒赶上。
俩孩子立时恸哭,嚎啕的嗓子眼裡面浸了血一样的痛,椎心泣血啊。一時間门外的人男人听见了,竟然踉跄了一步,膝盖磕到了门槛上,门恰好开了一半,看见裡面躺着的人。
结果镜子拿来第一眼,宋清如捂着心肝,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是大晚上见鬼了,但是听着刚才那老太的话,觉得是不是看错眼了,角度不好。
又拿起镜子来转了转脖子,镜子也跟着脖子转悠,這下子是不背光,看的格外的清晰。宋清如不由得深深的闭上了眼睛,闷闷的把镜子给那老太,“姥姥,我睡了。”
那老太也叹了口气,女孩子大了就是這样,喜歡照镜子,但是每次看完了都不高兴,哄着說漂亮都不相信了。
她是真的觉得孩子好看,就是病久了脱了相,要是长开了,绝对是最好看的。把镜子收起来,然后上了锁,自己也去睡了。
宋清如整個内心都是崩溃的,躺在黑暗裡,一個接一個的念头,怎么能丑成這样子,丑也就算了,怎么還這么可怕,就跟活见鬼了一样,皮肤白的跟粉末似的,眼底下一片青黑,眼窝子深陷,怎么看都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短命样。
可不是短命,這其实就是個去了的人的尸体,宋清如进来這么短時間,還沒温养過来呢。
她死死的拽着被子,很是窘迫,不能這么丑下去,這么吓人真的是对不起大家了,很有自尊心了,一想起来刚才镜子裡的模样,宋清如就开始做噩梦了。
自古以来,被自己的容貌吓得做恶梦的,也是少见了。
一個大院子裡,别家都休息了,就只有西边的王老太太跟大闺女王春花在哪裡嘀咕。
可是真的巧了,這边王家三朵金花,家裡虽然沒儿子,但是王老太太依然精神抖擞,是個大院裡面的积极分子,這年头不好,不少人□□检举的。
這王老太太就闲着沒事,每天袖子上一個红袖章,這家看看,那家看看,一时之间,這個时代造就的奇才威风的不行了。
這会儿跟自己大闺女一個屋子睡觉,忍不住就嘀咕,“你說当初让你别结婚,妈给你找個好的,你非得跑到乡下去,现在好了,活成這個样子怪谁呢,我脸都给你丢尽了。”
王老太太一生得意,最爱掐尖要强,养着三個女儿天仙一样,一般人看不上,就想着找那种有钱有势的,女儿又长得好教育的好,真的是不少人追求。
谁知道王大姐沒开好头,当初要死要活跟一個穷工人好了,王老太太打死不同意,但是闺女自己跑了,谁能想到這才多久,直接离婚就回来了。
王大姐也不是当初的王大姐了,心灰意冷的,当妈的說话刀子一样,也只知道流眼泪,不会跟当初一样顶嘴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還以为你多大的本事,這么多年了,沒见你往家裡拿一分钱,欠你的啊。”
“你看看你那德行,回来就是哭丧着脸,给谁看呢,离婚了就离婚,再找個就是了,還年轻怕什么。”
這王老太太就不是個安分人,女儿女婿离婚了,只有拍手鼓掌的,一点也不可惜,寻思着大女儿长得漂亮,好好操作一下不成問題。
王大姐本来是闭着眼睛流眼泪,听到后半句,要再找一個,脑袋裡面就出现了一個人,不是别人,就是這大院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刚死了老婆的宋为民。
一想想,心裡面一阵火热,也哭不出来了,她自己为什么离婚,還不是丈夫不体贴,喝醉了酒就打人,她也不嫌贫爱富,不然当初不去找個工人,就想找個体贴人罢了。
她這刚离婚回来几個月,大家都爱护她,看她每天愁眉苦脸的,也是可怜,有個什么新鲜东西,都给送一点。
那遇春身体好的时候,做饭的好手,什么东西一做,都是好吃的,還是家裡面孩子多粮食少逼得,靠着一手好手艺养家。
同是女人,也可怜宋大姐,去挖点野菜什么的,做好了就端一碗過去,家裡面孩子们从来不跑腿,那遇春要他们回家就要好好看书,跑腿的就是宋为民了。
一来二去的,只是觉得這人体贴,再加上看着宋为民下班了屋子裡外的忙活,看着不是個甩手掌柜,就更看在眼裡,想在心裡了,跟前夫不是一类人。
那遇春活着的时候沒想法,這死了,想法就控制不住了,看了看王老太太,王大姐眼巴巴的提了個话头,“你看着,這一家怎么样啊?”
伸手一指,就是北边宋家那两间屋子。
“啊--”
王老太太一伸手,拧着宋大姐腰间一把细肉,就是沒想到自己女儿有這個想法,“你就是贱皮子是不是,苦日子沒過够,非得往火堆裡钻,我养你干什么的。”
“那宋家穷的都不行了,房子卖的只剩下那两间,家裡面一個怎么也不死的病秧子,家裡面都是张口吃饭的人,你不如去死了算了。”
恨得牙痒痒,王老太太气的一点睡意也沒有,只恨不得打死王大姐,沒出息的东西。按照她的打算,就是二婚,也能给闺女找個好的,绝对不可能在穷窝子裡過。
宋大姐身上应该是有逆骨的,不然不会嫁给了前夫,這会子也起来心思了,“怎么了,一個沒老婆,一個沒丈夫,凭什么不能在一起,犯法嗎?還說人家穷,咱们连两间北屋都沒有,只能一家子挤在這西偏房裡。”
真的是一個好牙口,戳在王老太太的痛脚上,摸起来鸡毛掸子就开始打,“你给我顶嘴不是,你要是這么大主意,现在你就跟我滚出去,吃我的喝我的,能耐了啊,要不要脸了?”
一时之间几下子,王大姐也不說话了,呜呜的哭,自己命苦而已,她现在就只靠着娘家,离开娘家就真的喝西北风了。
航线一跑就是大半年,在家裡休息几個月,只是后来遇难死了,一笔赔偿金拉倒,自己带着闺女過日子。
早些年名声就很一般,丈夫在外面的时候就跟别人有点勾连,只是后来闺女大了,为了闺女着想也断了,一心一意守着闺女。
都說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那寡妇又何苦为难寡妇呢?王太太跟何寡妇,都是看不顺眼,王太太家裡三個闺女,喝寡妇年轻点,只一個闺女。
只要說起来何寡妇,王太太就是一百個瞧不起,“自己不要脸,何苦生下来個闺女当杂种,丈夫死了,每晚帐子裡人都不一样,日子风流快活。”
“你怎么知道我床上人夜夜不一样,你见過還是怎么的,捉奸成双,你见過嗎?”
何寡妇也是泼辣,平日裡嘴上不饶人,听见了插着腰,横眉竖眼的,最后直接上了手,都是寡妇是非多,一时之间成为会管裡的笑话,這一架打的,都丢了面子。
何寡妇是恨毒了王太太,嘴巴一张就是别人的罪,随手一捏就是要命的东西,能不恨嗎?一個人過日子本来就不容易,软了谁都能欺负。
自此以后,见了王太太都要蹭几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這样也就算了,偏偏是還有别的事情。
王太太的三女儿跟何寡妇的闺女,一等一的不对付,俩人就跟斗鸡眼一样,一個学校一個班级,還喜歡同一個男生。
何寡妇夫家姓何,闺女叫楠楠,大名儿何楠楠,长得是真好看,秀裡秀气的,细高挑的身材,该出来的出来,该收进去的收进去,一头乌黑的长头发,夏天洗了就在槐树底下晾着,坐在低低的马扎上面,穿着短裤背心,能窥见姣好的身材。
是不少人都愿意亲近的,性格也是活泼开朗,喜歡参加各种体育运动,一双大长腿跑得快,经常拿奖状回来,這是何寡妇的骄傲,后半辈子的指望。
指望着以后成为运动员,找個好丈夫,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有眼的都喜歡楠楠,王三姐也好看,只是差一点儿,身材不如楠楠好,個子站在一起就显得矮一点,胖一点。
俩人至于为什么不对付,谁也說不清楚,少女的那点仇恨大概只是为了一点小事开始的,自尊心還强,磨着磨着就成了仇。
但是這三姐儿今天是真的气死了,她跟班裡一個男生关系好,喜歡人家,那人家裡有钱有势的,父亲是教育部的。
但是谁知道那男的今天就說分手了,问来问去就說是不想好了,谁知道王三姐在校门口,就看见這一对狗男女,在她眼裡就是狗男女了。
忍着沒发作,只回家的时候,从前院儿进来,然后穿過中院儿,看见何寡妇在那裡门开着,一下子就爆发了,自己推开门。
“婶子,你守寡這么多年,我們也知道不容易,寡妇不容易,但是還是希望你好好教孩子,别把自己那一套拿出来给孩子学,不然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了?”
這话說的沒头沒脑,何寡妇自己皱着眉,“什么意思,拐头拐脑的,你倒是說清楚了,我們楠楠怎么了?”
王三姐支在门上,头顶上的五色门笺低低的扫過,小脸就跟那冰霜一样,眼睛裡面下刀子,“我說什么,我說你们家闺女别不知道检点,抢人家男朋友,找不到男朋友了是吧,到处去勾搭别人,就你们家缺是吧?贱不贱啊?”
說完一甩,转身就走了,正好楠楠回家了,听了個尾巴,她就护着她妈,就讨厌人家說這個,书包一扔,手一伸就拽着王三姐头发,她個子高,一拉就是了。
一手拎着三姐的脑袋,一手挥巴掌,“你今早上沒刷牙是不是?你长得丑人家不喜歡你,不怪你自己,也要去怪你妈,在這裡啰嗦什么。我還真就告诉你了,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了,今中午他来追求我,本来我還沒答应,你這么一說我還就答应了。”
“你叫什么叫,丑八怪一個,应了句老话,丑人多作怪。你稀罕人家人家不稀罕你,扭头就来捧着我,我就是长得比你漂亮。”
院子浅,一喊后院儿都听见了,王太太出来一看,那還得了,最后都上手了,拉架的人都拉不开,都拼命一样,王三姐是真的想弄死楠楠,那口气儿下不去。
好容易拉开了,王太太在家裡骂闺女,“你谈的男朋友,怎么就跟楠楠在一起了,你自己都弄不清楚,還怪谁呢?”
小桂一边做饭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心裡就纳闷了,只以为姥姥对自己妈不是亲生的一样,沒想到对三姨也是這样,别看她小,但是心裡比谁都看的清楚,不然当初不跟她爸来這边。
這邻居打架,真的糟心一辈子,一住就是几十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架了一般大家都置气,谁也不搭理谁,别扭着呢。
所以遇到邻居家裡的事,凡事多看开点,吃点小亏也无事,图個安稳,要是過分了,趁早搬家的好,也别去多费那般口舌了。
王三姐自觉丢脸,学校裡面呢也不去了,整日裡跟着王太太去街道办,倒是有事情干,有点小权利,看着人精神了很多。
心裡面憋着坏呢,有一天看见何寡妇跟一個男的拉扯,看着就不是一般的人,记在了心裡,晚上琢磨着睡不着了,拉着王太太商量。
“妈,何寡妇早些年是不是跟人家勾搭了,你還记得是那些人嗎?”
“這谁還能知道,多了去了,那女人活该下地狱。”
王太太漫不经心的說,也沒用脑子,何寡妇确实是私底下有勾连的,偷情這回事,你干了,无论是一回還是几回,总有风声走漏,那些抱着侥幸心理的,千万要控制住自己了,一個好家庭不容易,别轻易毁了。
享乐是挺好的,挺刺激的,可是事后就不觉得恶心愧疚嗎?要是不觉得,那真的是私德有亏,下场好的少见。
同样是寡妇,王太太自觉高人一等,因为她一直以来干干净净的,沒跟别人勾搭,自然是抬起胸膛来做人。
三姐儿跟王太太如出一辙的眉峰在黑夜裡跳起来,“谁說不是呢,就应该下地狱,一家子下贱人。”
王太太也沒放心上,一会就睡了,三姐儿自己寻思着事情,思量了半夜才睡了,早上起来出门口,看见前男友在院子门口等着楠楠上学,手裡拎着油條包子,冷冷一笑就走了。
男同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一看见三姐儿就低着头不說话,很内秀的一個人,三姐儿是打算结婚的,毕竟现在高中,一毕业就能分配工作了。
“你怎么不去学校了啊?”
三姐儿错身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這么一句,她就装作沒听见,抬头挺胸的就走了,看不上她,這就是最大的罪過。
谁能想到一切的不幸来的這么突然,临近高中毕业的王三姐儿,就此登上了皖南会馆的舞台,随着跟楠楠的那一场手撕拉开了歷史的序幕。
宋为民自己也吃了一口,“妈做饭就是好吃,香的很,你们都吃啊,自家人吃饭不是旁人。”
這下子连宋清林宋清婉都笑了,都吃的好吃,家裡面无事不吃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诱惑力很大了,尤其是宋清林,男孩子需求就更多,饭都吃不饱,更何况是肉。
夏冬梅自己沒舍得吃,自己只把粥喝了,碗底几块肉,真的是一口也沒吃,挨着宋清林坐着,看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家裡的男孩子。
她就喜歡男孩子,被前夫家裡逼得,這是留下来的病根,老觉得男孩子好,看重宋清林跟救命稻草一样,看宋清林吃的香,就给悄悄地夹到宋清林碗裡去了。
宋清林自己眼睛一抬,本来心裡膈应,觉得到底是個后妈,亲妈陪着這么多年,一时半会不是能消除的感情。
但是到底是沒說什么,唏哩呼噜的喝了粥,“我吃饱了,去看书了。”
一顿饭,大家话少,看着是热闹,但是也是七零八落的,各人心裡面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都是为了好好在一起。
夏冬梅就在宋家這样子住下来了,沒有什么冲突波澜,日子照常要過,只是真的是個勤快人,大概第一天刚来也睡得不踏实,听见隔间有动静,也赶紧起来了。
這样的人,眼睛裡有活,闲不住的,转眼看着那老太跟宋清如出来了,自己也挎着一個篮子,在门口等着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宋清如看了看那小脚,想說什么,但是看着夏冬梅的模样,不好多說什么。虽然脚累些,但是她大概是心裡舒坦,這样的人,就是我們說的不会享福,看着别人干活自己闲着就不行。
那老太自己倒是看的开了,办事也妥帖,“你在家裡好了,我看你走過去就不行了,在家裡生者炉子,给做饭就红了,這样子我們回来正好吃饭多省劲,孩子也赶着上学呢。”
一番话下来,說的极为妥帖,夏冬梅自己就进去了,小脚不能迈大步,走路也不能走几步,一辈子只能在家裡转悠,在家裡能做饭,是最好的安排了。
虽然家裡东西不熟悉,但她心思细,自己好好看看,就知道是在哪裡,做饭就很上手了,想着孩子读书,男人也上班,要吃的饱肚子一点,早上不能光喝粥。
去看面缸子,裡面只浅浅的一点,去拿出来戗面火烧来裡面一共是八個,個個都很大,拿出来一個。
省着点吃就好了,那边王太太爬起来睁开眼就气不顺,吃早饭的时候,在那裡一個劲的酸,“不是我說,那边宋家都穷疯了,见天的去捡菜叶子,打量谁家不知道呢,都是不能入口东西。”
“還有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竟然找了個小脚太太,那年纪都能当他妈了,真的是笑死了。”
一桌子人吃饭,就听王太太在那裡說,一個人說也笑的不行了,硬是有一种花枝乱颤的姿态,对着宋为民一家子一百個看不上,只要沒钱,她就看宋家不顺眼。
王大姐是姐妹三個裡面的老实人,二妹三妹都是一般的刻薄脾气,二妹跟着附和,“谁說不是呢,穷到家裡了,還有一個病秧子,這简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饭都吃不起。”
三妹也要补一句,踩着自家大姐,“就這样的,我大姐当初還想着往人家身边凑呢,也不知道想什么。”
王大姐也是有脾气的,筷子一甩,冷着一张脸,“妈說也就算了,我是她闺女,你们說個什么劲儿,当妹妹的這么說姐姐,脸上很好看是不是,要不要脸了?”
连說带削的,一时之间大家脸上都沒有了笑,王太太脸色更不好了,“难道你妹妹說的不对嗎?要是不对,那你去找個好的,找個有本事的,别在家裡吃闲饭。”
王大姐一边刷碗一边掉眼泪,气的,被自己亲妈亲姐妹气的,這家裡就沒人說话的地方,都想着攀高枝,都闲着找個有钱的,一個劲的踩着她。
她什么也不能說,家裡妹妹沒结婚,都是待价而沽的物品,王太太也不說一句不好,只有大姐离婚了,竟然成了家裡的出气筒。
院子裡一排水龙头,也不加一点热水,就冷水刷碗,小桂看着自己妈手通红,吧嗒吧嗒跑进去,拿着水壶出来,“妈,你加一点热水。”
這样的冷水裡,不用一分钟手就麻木了,再穷的人家,也要烧点热水的。
只有王太太看见了,一個劲的骂,“都是烧钱的,炭火烧水不要钱啊,那么多去刷碗,合着不是用你的辛苦钱是吧。”
小桂权当听不见,拎着水壶放回去,拿起扫把来就打扫屋子,一会還要洗衣服,家裡二姨三姨的衣服都要她来。
院子裡人听见了,知道王太太刻薄脾气,只是亲闺女還這样,有听不下去的劝一句,“王太太這么大脾气干什么,你们家大姐苦命,回娘家了享福,多好的闺女啊,不带這么寒碜人的啊。”
王大姐做闺女的时候,就很不错,大家也喜歡,背地裡都說歹竹出好笋,三姐妹裡面只老大不会狗眼看人低,其余人眼睛啊,都是朝天的。
外面宋为民刚好进来,人到中年,又是丧妻,一夜之间胡子邋遢,憔悴的不像样子。
到底是男人力气大,“三儿,好好跟你妈說几句,你妈才放心。”
一個大男人,现在才来得及看看老妻,死了的人一身轻松,活着的人還有无限烦忧,身后事都得一样一样来。
宋清如指了指那遇春的眼,“爸,让妈放心的走。”
人不能合眼,這是還有挂心事,只要活着的人,给宽慰几句,愿望了了,自然而然就走的干脆利索了。
宋为民想去给那遇春合眼,竟然沒合上。宋为民嘴唇有些颤抖,心疼老妻到死不能闭眼,“你放心走吧,家裡事别操心了,去那边好好等着,等孩子长大了,我也老了,到时候去找你就是。”
再去合眼,竟是還半睁着,宋清如一阵长声抽泣,死死的捂着嘴,两辈子,竟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人生第一大悲痛事。
无非是活着的人要继续痛苦,死了的人魂魄還要盘旋,一声无可奈何,罢了。
宋为民眼睛通红,几分萧瑟,几分悲凉,听着宋清如一声长泣,嗓子眼裡面磋磨出血来,“好好走吧,老三以后我好好对待,有我一口吃的,不叫老三挨饿受冷。”
就這样,那遇春彻底闭眼了,浮萍半生,伶仃而去。
宋清如打量着的宋为民,一個极为清正的中年男人,一言一行都是妥帖,看着是很有担当的一個男人。
只是此时,不由得颓然,上身一件黑格子西装服,不是很有形状,只怕是那遇春裁剪出来的,穿在身上只觉得服帖,下面黑色的裤子,略微臃肿的样子,但是人自有一股子温和,是個好人,宋清如在心裡暗暗叹了一声。
“三儿,你也莫要看了,外面冷了不好,你妈心疼你,去屋子裡面好好睡一觉,沒事。”
一番话极为温和,抬手想着摸一摸宋清如的头,却只看见自家小女儿簌簌的身子,万分疼惜,又是老妻临终心心念念的孩子,到底是疼惜的。
叹了口气,抱着老三就给送到裡间去了,又给掖好了被子,再去看炉子,眼看這沒火了,怕闺女冻着了,又去外面拿了小木棒子先去引火,然后再去夹了煤球进来。
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外面已经有人喊了,宋为民赶紧应了一声,匆匆的走,走了几步,刚挑起来帘子,又想起来三儿才转醒,只怕是饿了,要吃东西的。
“先不要睡,去给你炒個鸡蛋吃。”
转身出去了,一会就拿着两個鸡蛋进来,也沒什么油烟味,淅淅沥沥一点油,跟沒有一样。鸡蛋一磕,沿着锅圈一撒,便是满鼻子的香气了。
又给盛出来放到小碗裡,他也是心疼孩子的人,家裡面的活都能上手,从来沒說是撂挑子不干,下班回来就是個大爷一样的作态,就按着以往老三的食量来的,两個鸡蛋算是足足够了。
宋清如捧着碗,温温的烫着指尖,看着宋为民出去了,一窝心子的暖,她只吃了两口,就撑不住了,想着睡過去了,抬手想着把鸡蛋放到床头柜上,竟是不能,只能枕头边上一放。
转眼就沒有精神了,小炉子扑腾扑腾的火,上面温着一個紫铜水壶,黄灿灿的亮,這是刚過来年节,药水儿擦過的。
等着再醒過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哭声一片了,那遇春算是寿限短,昨晚上去了,今個儿就得入土去了,不能在家裡多待着,不吉利。
乱槽槽的忙,這是要整理好人,要去郊外了,那老太当妈的定然不去,但是她跟宋为民說了,“我們虽然是母女,但是也是故人托付给我的,也是主仆,我得看着她下葬才行。”
到底是跟着去了,走之前也沒人来喊宋清如,她這样子的身体,這样子的数九寒天,一出门沒等着出城,只怕就跟着那遇春一起去了,家裡人也沒作声。
前面宋清林打头,捧着一個盆子,這是要摔盆的孝子,边上跟着礼仪先生,走到哪儿开始哭,哪儿摔盆子,哪儿噤声,全是他的指挥。
人走了,家裡面也安静了,宋清如迷迷瞪瞪的,這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活不了了,這样的身体,只怕是等死的兆头,還要拖累着家裡人。
好容易打起精神来,捏了捏自己浑身的每一寸骨头,摸不着肉的都是,都觉得不疼,仔细感受每一個器官,也沒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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