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病床上的人脸苍白,唇皴裂。
一個易碎的瓷美人,那么飘摇。
禾谨舟站在病房门口,手抬起来,却沒有果断地敲下去。
生死的沉重,在岳宴溪身上,就跟闹着玩一样。
死了,又活了。
“你說向导的设备被人动過手脚?”她依稀听到裡面有交谈声。
“是,但目前還不能确定是不是冲着岳总来的。”
“假设是冲着岳总来的,能因此受益的人都有很大嫌疑。”
“祁总是說……”
“有理由做這件事的,禾——”
禾谨舟在门上叩了两下,走进病房。
偷听墙角這种事,她不喜。
“禾总。”她看到孙特助朝這边颔首。
床边坐着個女人,她认识的,集团合并后,在她手底下当了副总的祁敏,应该是岳宴溪精心培养的接班人。
那個人目光中带了些探究。
兴许是在拿她当嫌疑人。
禾谨舟脸上沒有多余的表情,走到床尾,看着病床上的人,竟觉得這個世界有点不真实了。
母亲走的时候,她也曾幻想那是一场梦,但可惜,是只有梦裡才能再见。
“我晚点再来看你。”祁敏对床上不知听不听得到的人道了别,路過她的时候,递過来一個意味深长的眼神。
错身而過后,高跟鞋“哒哒哒哒”的,尖锐刺耳,像是某种震慑和警告。
她還听到孙特助的声音,很真实的說话声,“医生說岳总大脑缺氧時間過长,說不定永远醒不過来,就算醒来了……也……唉!”
禾谨舟十根手指都握在床尾的金属栏杆上,這個角度,其实不大能看得真切。
半晌,她才含着隐隐的愠怒說:“起来,把自己的公司拿回去,听到了嗎?”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一個势均力敌的对手,有时比惺惺相惜的伙伴還要难求。
岳宴溪却自己丢下战场跑了。
“岳总她可能……听不到。”孙特助不合时宜地开口。
禾谨舟看向孙特助,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培养出什么样的下属,气人的本事都是
一流的。
說话的工夫,病房门又开了。
她看過去,原本滑净的眉心像捏饺子皮,一点一点出了褶。
顾启堂沒掩住惊讶,“你……我……”
妻子……现在是前妻了,他還沒有习惯新的关系,前妻接了個电话出门,并沒有告诉他去做什么。
碰巧,他也听到点消息。
這不就巧上加巧了么?
“你现在不该来,被媒体拍到,对谁都不好。”看到顾启堂出现在這裡,禾谨舟出奇地冷静,但也有不悦。
原因正如话裡的字面意思,有损声誉。
說不准,拼拼凑凑的,明天“月辉集团前总裁岳宴溪为情自杀的新闻”就出来了。
知道岳宴溪還活着,顾启堂沒多想就跑出来了,三十多岁的男人莽撞得像個小男孩儿。
毕竟是年少时第一個喜歡的人,在心裡的分量,终归是不一样的。
“我上来的时候检查過周围,应该不会。”被抓了现行的人站得笔直,低着头,說话的时候不时偷瞄前妻。
禾谨舟无意小题大做,舒展开眉头:“等下一起走吧。”
“都听你的。”過去相处模式已经是烙印,离了婚,顾启堂也沒有刻意改变。
不是谁都能像禾谨舟一样可以快速舍弃某個习惯。
床上,夹着医疗仪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孙特助:“禾总,顾先生,二位這样伉俪情深,恐怕对岳总的康复沒有益处。”
這样的特助,谁能不說一声耿直。
之前大都是工作场合碰面,孙特助是個很专业稳重的人。不過他现在這样,禾谨舟倒也沒多意外,過去一年岳宴溪带给她的冲击足够多,她的特助能說出什么话都不稀奇。
“我在外面等你。”這话是她对前夫說的。
人都来了,不让他们說上两句,太不近人情。
转身的时候,她腕上的镯子碰到了床尾的金属栏杆,撞得叮铃铃的,听着都让人心疼。磕下来点碎末可都是钱。
“禾总這就要走了?”禾谨舟看到孙特助脸上大大方方写着“为岳总不值”几個字。
“希望岳总早日康复。”她留下句祝福。
廊外安安静静的,禾谨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裡,站着,也许是在看窗外,也许是在看玻璃裡
映出的人影。
一周前,“x社报道,视频中,疑似知名画家顾启堂的男人深夜乘坐黑色宾利来到舟海溪铭小区私人地下车库,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乘车离开。据可靠消息,停留地点是月辉集团总裁岳宴溪的私人宅邸……”
那是她第一次情绪失控地质问一個人:“岳宴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要给我這样的难堪?!”
岳宴溪怎么回答来着?
——“咱们之间,痛打小三的戏码,就不需要了吧。”
禾谨舟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落到窗户上,模糊了那抹影子唇角的弧度。
门开了又关,病房重归宁静。
病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睛。
几個小时前還被下了病危通知的人就這么醒了,配得上医学奇迹的欢呼。
“岳总!你!你醒了!”孙特助沒欢呼,是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气醒了。”刚能說话,岳宴溪吐字有点吃力。
那夫妻两個来的时候,她是有意识的。
孙特助不知该怎么接,摸摸鼻子,讪讪地說:“我去叫医生。”
“等等!”岳宴溪叫住他,“有沒有禾谨舟要离婚的好消息?”
一脚踏出鬼门关,就只操心這?岳总,不愧是你。
“啊,嗯,沒有。”孙特助脚趾抓地,一头冷汗,生怕老板又被气晕過去。
他知道岳总不是個玻璃心的人,但才经历過生死,现在刚醒,保不准人就变得脆弱起来。
情這一关,古代君王将相有几個能全身而退的?
小孩子都知道顺治皇帝为董鄂妃削发出家的古代八卦,照他看,岳总,快了。
“叫医生吧,给我做個全面检查。”岳宴溪变得惜命,“我可不能先死。”她說。
遇难闭眼前,岳宴溪混沌的意识裡,影影绰绰的是一只套着翡翠镯子的纤细手腕,那刻最强烈的念头,還想见手腕的主人一面,否则,她不甘心啊。
死過一次的人,多容易对過往的执念释怀,活着,不比什么都强了?
可她就是個圆规,這辈子,只愿意绕着那個圆心打转。
怎么转,都是禾谨舟。
最风华正茂的十来年都等了,還差剩下的日子不成?
耗呗。
最坏不過是看人家儿孙满堂。
儿,孙,满,
堂。
岳宴溪看着手背上的输液针,怎么就那么不顺眼,一抬手,拔了。
“岳!岳总……”孙特助带医生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五官一缩,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個狗啃食。
谁家姑娘爱好是拔针玩儿啊!
禾谨舟做了個梦。
下雨天,沒有伞的窘境,正好碰到岳宴溪让她搭了顺风车回家。
“小禾主管,你忘了东西。”
“嗯?”
“你掉了這個。”
“這不是我的。”
岳宴溪摊开的手掌裡是一個小船形状的书签,金箔的,很精美的小物件儿。
“那就是我送你的呗。”
为了方便跟站在车外的她說话,岳宴溪脑袋歪到方向盘上,模样有点滑稽。
“嗯?”
“拿着吧,又不值钱。”
“谢谢。”
推来让去,不是禾谨舟爱做的事,那個书签,大约還躺在哪本旧书裡,也算充分发挥了应有的价值。
有一点让人在意的,岳宴溪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和明显的针眼,還有从领子裡露出来的像是住院的人才会穿的衣服。
生着病的人,为什么在雨天裡瞎晃呢?
滴答滴,滴答滴答。
窗外下起细雨,密密麻麻的,丝线一样。
禾谨舟睁开眼,梦断了。
多久远的事了,那时候,她怎么就沒点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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