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土匪窩(下)
屋外斑鳩咕咕咕的叫着,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在斑鳩再次叫喚時,躺在牀上的女人猛的一下睜開了眼,眸子裏清明一片,全然沒有睡意。
她撇頭看了眼在她身旁睡得很熟的男人,脣畔漸漸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月光皎潔的穿過窗櫺落進屋內,銀珠小心翼翼的撐起身子,踩在牀沿跳了下去。
她窸窸窣窣的換了身衣裳,將自己打扮得素淨而簡單,頭髮梳成未出閣少女的樣式。對着菱花鏡,銀珠貼上精美的花鈿,細細的抹上一層口脂。不知想到了什麼,忽而低頭嬌羞一笑。
出了門,銀珠提着一個籃子,輕車熟路的走向花海深處,花海的盡頭有個崖洞,崖洞裏頭黑沉沉的暗無天日,又有人聽見過裏頭有女子呢喃細語,聲音哀怨悠長,讓人毛骨悚然。因此,平時是沒人來的。
銀珠站在崖洞前,有些緊張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確定自己沒有什麼不妥,才深吸了口氣,踩着長滿了青蘚的石階,踏進了崖洞裏。
她拿出籃子裏裝着的燈盞,用火摺子點燃,一步一步,緩慢的走進崖洞深處。
崖洞裏很冷,她小心翼翼的護着燈盞裏的光,一路走來飛過不少的蝙蝠,甚至有一兩隻從她耳邊擦了過去,按照正常的女人,早就嚇得尖叫了起來。
可她只是撥弄了兩下被弄亂的頭髮,暗罵了一句,又繼續一直走,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在目光看見那抹身影時,銀珠的臉頰紅了紅,連忙吹滅了燈盞。將東西放在一旁,單膝跪地,身板倒是挺得筆直。
“主子,一切盡在計劃之中。”
被稱爲主子的男人,身子斜靠在大石頭上,墨色的衣裳襯得他膚若凝脂,一張銀色的面具靜靜的盤踞在他的臉上。
“你做的不錯。”男人的聲音刻意壓低了,“那孟玉菀想來對這寨子有所懷疑了,明日你找人透露更多給她。”
“是,屬下明白。”銀珠有些羞怯的擡起頭,“主子,還有別的吩咐麼?”
男人悶聲笑了笑,笑聲有些陰森,他凌厲的目光直射向跪在地上的女人,不屑和厭惡充斥着他的雙眸,
“怎麼?你還想給我暖牀不成?”
銀珠的心思被戳破,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她還是勉強的維持着笑容,道:“屬下不敢。”
“髒東西,收起你的心思!滾!”
“是,屬下告退!”被罵髒東西,銀珠眼眶裏明顯涌出了一股液體,只可惜那男人沒有看到,又或者看到了也不會在意。
銀珠回到屋子時,還沒有人起來,她望着滿屋子纏繞的白霧,眼底溢出一股刻骨銘心的恨意,只是她掩飾的很好,那些恨意,轉瞬即逝。
銀珠走向靠着窗櫺的桌子,那裏擺着一個做工上乘的香爐,她滅了香爐,將灰燼倒進隨身攜帶的帕子裏,好生收好。
孟玉菀今日起了個大早,她剛想先去將花瓣摘回來,就發現銀珠的屋子外頭有一籃子新摘的花瓣。她走過去,摸了摸,還是溼的。
她往屋裏看去,已經空無一人。
“花兒是我摘的,要等你起來,都被太陽曬焉兒了,”銀珠走過來,擦了擦剛洗乾淨的手,“去把衣服洗了。”
孟玉菀看了眼那籃子裏的花瓣,心中覺得這件事不對。
銀珠是多懶的一個女人,連自己的肚兜都不怕羞的讓孟玉菀洗,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一大早起來摘花?
孟玉菀低下頭,悄無聲息的看了看銀珠的鞋子,繡花鞋的面子溼了一片,鞋底黏着些泥土和青蘚。
今日大虎娘並沒有來小溪邊洗衣裳,大虎那小屁孩也沒來,她同一旁的嬸子打招呼,那些嬸子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又往一旁挪了挪,離她隔得有些遠了才停下。
孟玉菀心知,許是昨天自己問的太多了,讓那大虎娘起了疑心,又同這些女人說了一番。大虎娘可能擔心自己繼續問,所以刻意沒來。
孟玉菀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用棒槌搗衣的時候,目光卻看向了花海深處的崖洞。上次她想去看看,大虎連忙攔着她,說裏頭有鬼。孟玉菀從不信鬼神之說,所以她對那地方一直都很好奇。
“那裏有個崖洞,大家都說裏頭鬧鬼嘞,你可別想着去看啊!嚇人呢!”不知何時,她身旁來了個女人,模樣清秀端正,身子十分消瘦。
孟玉菀挑了挑眉,覺得這女人的模樣實在陌生,纔開口問:“嬸子,我好像沒見過你啊?你來這寨子裏多久啦?”
那女人嘿嘿一笑,“我身子不好,鮮少走動,你不知道我是正常的。我來這寨子的時候,這一大半的女人都還沒來呢!”
孟玉菀眼睛一亮,她轉了轉眼珠,有些委婉的問:“這寨子與外頭不通,那這些嬸子都是土生土長的麼?”
那女人嘁的一笑,她往兩頭看了看,確認沒人往這邊看,才湊近孟玉菀的耳畔,輕聲說:“我跟你說,都是外頭來的!就說大虎他娘吧!從前在長安裏頭,不知是哪個胭脂坊掌櫃的妻子,後頭被休了,上吊時被大虎他爹給救了。咱們寨子裏,多得是這樣的女人!”
胭脂坊掌櫃?兇殺案的死者?那塊熟悉的玉佩,不正是禮部尚書被扯走的那一塊麼?陸尚曾拿玉佩的圖紙給她瞧過,怪不得……
孟玉菀恍然大悟,她捂着胸口一臉震驚,心頭那些纏繞着的謎團一下子就解開了。她有些激動的咬着嘴脣,心口滾動着一股莫名的情緒。
一旁的女人眯了眯眼睛,見孟玉菀沒有搭理自己,悻悻的端起自己的東西離開了。
孟玉菀壓抑着自己的喜不自勝,低着頭想了想剛纔那女人的話,那邊的崖洞鮮少有人去?會不會那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又或者,是條出寨子的路?
如此一想,孟玉菀再也坐不住了,她往旁邊看了看,洗衣服的嬸子們大多走了,少數的幾個也在自己聊家常,沒人注意她。孟玉菀咬了咬牙,貓着身子一溜煙兒往崖洞的方向跑。
崖洞上長滿了爬山虎,時不時滴兩顆水珠落到地面,地面的青蘚被人踩過,留下了幾個小巧的鞋印子。崖洞裏很冷,吹出來的一陣風,在炎熱的夏日,生生的讓孟玉菀冷得打了個寒顫。
地面的鞋印子很小,一看就是女人家留下的。孟玉菀低下身子,摸了摸青蘚,腦中回想起早上銀珠的反常,以及她鞋子上的泥土。
孟玉菀可以肯定,長安的兇殺案是由這個寨子裏的男人造成的,只是在這個案子裏,銀珠又扮演者怎樣的一個角色呢?她一個大戶人家裏頭的丫鬟,怎麼說入了寨子就入了寨子呢?
孟玉菀正陷入自己的沉思,全然沒有發覺身後有一個人影在向着她的方向靠近。
“看起來,你在這裏混得不錯。”
熟悉的聲音突然響在背後,孟玉菀愣了愣,莫名的喜悅像洪水猛獸沖塌了她的一整個心田,她嚥了嚥唾沫,只以爲是自己出現幻覺了。
孟玉菀緩緩轉過頭,那人背光而站,穿得卻並不是大紅的華服,而是一件樵夫穿的粗布衣服。
孟玉菀仔細瞧去,心中的歡喜頓時沉寂了下來,那張臉,並不是記憶中的那一張。這是個大鼻子厚嘴脣,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男人。眸光再往上瞧,那雙眸子翻滾着滔天的墨色,濃郁的色彩讓孟玉菀心中一窒。
這麼多天的擔驚受怕,全在這一刻化作了委屈,她不知爲何鼻腔有些酸澀,連帶着眼眶也乾乾的,有些想哭。
“你怎麼來了?”孟玉菀哽咽着,模樣像極了一個討不到糖喫的孩童。
秦景安有些忍俊不禁,他走過去摸了摸孟玉菀的頭髮,“你被綁架了,我還不能來救你麼?”
孟玉菀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她連忙低下頭,使勁擦了擦眼睛裏快要掉出來的眼淚,她努力的向秦景安微笑,輕聲道:“每次都是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秦景安笑着點頭,他調侃道:“你想殺人滅口麼?”
孟玉菀原本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聽到這句話,頓時笑了出來,白白的糯米牙齒咬着紅脣,“我纔不呢!”
秦景安若有所思的瞟了眼那地上的青蘚,眸子裏的光變得有些詭譎,他指着自己的臉龐,脣畔多了抹嘲諷的笑意,“你居然認得出我?”
“我認得你這雙眼睛。”孟玉菀有些羞怯,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這雙眼睛是她見過的,最美的一雙。
秦景安左右看了看,似乎對這個寨子有些忌憚,“我帶你走吧,這裏不宜久留。”
“不行!我不能走!”孟玉菀堅定的搖了搖頭,她有些激動的拉起秦景安的手,指着這個寨子,眼睛裏有光,“長安的兇殺案,兇手就在這裏!”
秦景安不留痕跡的甩開小女孩的手,脣畔的笑意淡了些,“可我們能怎麼辦呢?我能做的,就是帶你出去,其他的,我幫不了你。”
“不是的,你可以幫我!”女孩稚嫩的聲音裏充滿了堅定,“我今晚上再找找證據,明日一早,你就去報官。就說兇手在這裏,讓衙門派人過來圍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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