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線索(二)
紅燕見秦景安來了,下意識的起身,想行禮。但秦景安搖了搖手,將孟玉菀扶在位置上坐下,道:“就不來這一套虛的了,我只想知道,你要告訴我什麼?”
“大人,是這樣的……”紅燕沉着一雙眉眼,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裏。
紅燕在一家大戶人家裏頭當丫鬟,前兩年按照主子的意思,嫁給了比自己大了十多歲的管家。所幸管家人好,在生了一個兒子後,對她還可以。
在小蓮出事的前一天,她曾喜氣洋洋的跑過來跟紅燕說,自己要離開長安了。紅燕當時正在餵奶,也沒怎麼注意她的表情,如今回想起來,卻是古怪極了。兩眼紅紅,似乎很興奮。
聽到這裏,孟玉菀打斷了紅燕的回憶,她托腮,眸子凝視着紅燕的眼睛,問道:“她要跟誰離開長安?”
紅燕並沒有因爲說話被打斷就不高興,她摩擦着粗糙的手掌,有些緊張。
“大人,您且聽下去。”
小蓮是跟去了荀家當陪嫁丫鬟的,跟小姐關係自然是極好的,聽見她說要離開長安,紅燕只以爲是她家小姐要出去散散心。當時心中還存了幾分羨慕,覺得自己就是個幹活的命,而小蓮比自己舒服多了。
紅燕問:“那你何時回來?”
小蓮搖搖頭,很興奮的拉住紅燕的手,“我不回來了,紅燕!我愛上了一個苗疆的男人!”
後面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女兒家的悄悄話,紅燕便沒有再說了。
小蓮在出事之前認識一個苗疆的男人,這個訊息說好也算不上多好,畢竟認識一個苗疆的人,並不能將一切罪責都安在那個男人的身上。
秦景安是有些失望的,但紅燕接下來的話,讓失望的兩個人瞬間激動了起來。
“當時小蓮伸出了她的右手給我看,一隻黑不溜秋的蟲子藏在她的皮膚裏頭,還一拱一拱的蠕動着,把我嚇了一大跳,拉着她就想去找大夫看病。”紅燕說起這事兒,還心有餘悸,“可她不去,還笑我呆。”
“她被人下了蠱,還如此高興?”孟玉菀有點不明白了,若是她,只怕是心慌都慌死了。
秦景安沒說話,深沉的目光和嚴肅的表情都在告訴孟玉菀,他在想事情。
“她說那蠱蟲是苗疆人給自己妻子下的同心蠱。”紅燕是這麼說的。
同心蠱,孟玉菀曾聽人說過。傳說是這樣的: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苗疆有個女子,自小養蠱,是有名的蠱師。
她在及笄的那一年,嫁與了一個漢人武夫,沒兩年就誕下了孩兒,一家人過得很好。可惜好景不長,戰爭讓武夫的愛國之心像熊熊火焰燒在心口,他放棄了家人,不顧妻子的阻止,入了軍。
女子阻止不了,含淚將自己的指腹血和夫君的一起餵給了自小養着的兩隻蠱蟲。
一隻子蠱爬進了丈夫的心頭,一隻母蠱由女子好生養在自己的心口。
某一日,女子同衆人說,夫君的傷自己都能感覺到。
大家都對她嗤之以鼻,覺得荒唐可笑,是她在說假話。久而久之,女子也就不說了。
幾年後,武夫成了將軍身邊的副將,光宗耀祖的回家時,父母親朋好友,都是臉上掛着笑容,高興極了。只有女子默默的雙手攪着帕子,眼裏含淚,脣邊帶笑的望着發白了半頭的夫君。
等武夫伸開手臂,臉上帶着笑容想擁抱妻子時,女子卻驚恐無措的往後退了半步。這舉動讓武夫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住,衆人都愣愣的看着她。
女子沉默許久,指着武夫的胸口,眼裏的淚珠子唰的一下滾了下來,道:“夫君,你的傷還未好。”
武夫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話,胸口包紮好的傷口還隱隱作痛,可這事兒,在家裏帶孩子的妻子又怎麼會知道?
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下,女子才緩緩的道出了真相,當初給丈夫種下的蠱蟲能讓她感受到夫君的疼痛。
這些年來,夫君在戰場上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傷,女子都一一的數了出來,分毫不差。
“我見過小蓮說的那個男人,他穿着苗疆人的衣服,模樣生的像個女孩子了,眼角下方還有顆痣。”紅燕說着,還在自己的眼睛處比劃了一下。
秦景安點頭,拉着孟玉菀的手一下起來,從懷裏掏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多謝。”
說罷,便拉着還沒反應過來的孟玉菀,大步踏出了房間。方纔坐着,小腹的疼痛就少了些。
如今起身走路,男人的步伐很大,讓她只能提着氣一路小跑,腹部的疼痛就越發明顯。
孟玉菀無力的任由男人拉扯自己,五官因爲疼痛而皺在一起,像個耄耋老者,走也走不動。
腹裏像是有一雙手在裏頭不安分的攪着,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攪移位了一般,疼進了骨頭裏。
冷風吹得腦袋暈暈乎乎的,耳畔嗡嗡的,總是有一些雜音讓她不舒服。
秦景安反應過來時,孟玉菀幾乎已經痛暈了過去,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蛋痛得慘白,滿是冷汗。眼皮閉着,睫毛顫抖着。
“孟玉菀!”他叫出了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很清晰,而對於暈暈乎乎的孟玉菀來說,卻並不是如此。她隱隱約約聽見了,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孟玉菀這三個字,在秦景安的心中千轉百回,嘴脣相觸,無聲的念過許多次。卻沒有一次是發出聲音的。
他曾想象過自己衝着長大了的孟小姑娘叫出她的名字,然後看着她臉上驚訝的表情,微笑着不言不語。
世事總不如人願。
他將孟玉菀的胳膊拉起來,放置在自己的脖頸上,摟住女孩纖細的腰肢,不肥吹灰之力就抱了起來。
鼻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掌心有些溼潤,孟玉菀的褲子上,有血。
長安的那些受害者的模樣在這一瞬間充斥了秦景安的腦子,他的心跳的飛快,慌亂而無措。
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夜之間失去父母的那種感覺。
他喘着粗氣,抱着男孩模樣的孟玉菀,在長安的街道里奔跑着,大冬天的,背上的衣服卻溼了一片,黏糊糊的,被風一吹,就冷進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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