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下雪了(二)
冷冽的風呼嘯着鑽進了屋子裏,撲面而來的雪花沾滿了她的臉龐,雪白的冰晶在接觸到皮膚的溫度後迅速融化成水,冰涼刺骨。
孟玉菀被風吹得有些窒息,她凝聚心神,頂着風霜走了過去。
一把摟住菀花的腰肢,她把頭埋進女人細白的脖頸處,皺着眉頭甕聲甕氣道:“你的母親,去世了。”
菀花身子猛的一震,母親這兩個字對她而言已經遙遠得不能再遙遠了,她低了低頭,掌心似乎還有童年時被母親緊緊握住的餘溫。
死了麼?她的眸子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心頭最後的光亮也熄滅了,腦袋好沉,好暈。菀花像一隻失去了水的魚,努力的長大了嘴呼吸着。
她的胳膊肘撐窗櫺,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倒下。一陣一陣的刺痛衝擊着她的神經,眸子無力的闔了闔,再睜開時,一片死寂。
“死了好,不用再受人世間的罪了。”菀花輕笑着低頭,安慰般的用手撫了撫孟玉菀的頭髮,“挺好的,真的。”
菀花的反應是孟玉菀從沒想到的,她以爲菀花會崩潰大哭,亦或者無聲嗚咽,卻從沒想過,如此平靜。心中隱隱不安,她縮緊了胳膊,再一次摟緊菀花過於消瘦的腰肢。
房中一時間陷入寂靜,只餘下呼呼的風聲,和霜雪拍打着窗櫺的聲音。
良久,菀花動了動幹得裂開了的嘴脣,艱難的開口:“我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孟玉菀嚥了嚥唾沫,有些不願意提及,但耐不過菀花再三逼問,她只能將實情全盤托出。
到死都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菀花顫了顫睫毛,笑容淺淡。她顫着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正是孟玉菀從前在陸尚手中見過的那一塊。
“這是她走的時候留給我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菀花雙目失神的看着這塊玉佩,手指下意識的摩挲着圓滑的邊緣,“阿囡,你先走吧,讓我自己靜靜。”
菀花無力的推了推孟玉菀,孟玉菀知道她此時狀態極其不好,心中固然擔心,可也不敢逆着菀花的心意。
只能嘆了口氣,無奈的鬆開了一直緊緊摟住菀花的手,伸長了手將窗戶砰的一聲關緊,她咬着脣囑咐道:“你好好休息。”
菀花沒有迴應,她的背貼着冰冷的牆面,緩緩的滑了下去。
幼時的記憶就像唱戲似得,一幕一幕,在她腦海中清晰鮮明的浮動着。
孟玉菀關門前,隱隱約約聽見菀花的笑聲,有些哽咽的笑聲。
“是報應吧,誰讓你拋棄我們的呢……”
女子的聲音微弱,卻強而有力的撞進孟玉菀的心口,她捏緊了自己的掌心,有些不知道,說出來究竟是不是對的。
去房裏看素心時,她已經蓋着厚厚的棉絮被褥,兩頰紅紅的睡了過去。孟玉菀不願吵醒她,便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去了廚房。
師父和唐南欲還沒回來,一家人都還沒喫飯,菀花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做飯,而素心又還太小,就只有自己了。
所幸囤的菜多,菀花撿着兩棵白嫩嫩的大白菜。她挽起袖子,將菜仔細洗了乾淨。大冬天的,水冷得刺骨,凍得五指紅彤彤。
實在疼了,就揣在兜裏暖和一下,再伸出來切菜。
先將米淘洗乾淨,沸水下鍋熬了半個時辰,撇去上頭漂浮着的白沫,將米撈出來,湯用碗盛起來。
做到這一步時,那兩個整日待在衙門的男人也回來了,見孟玉菀手都凍紅了還在做飯,唐南欲連忙竄了過來,想替她做。
但孟玉菀一個眼神就讓他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了,她指着幾碗已經熬好了的米湯,笑着道:“去叫素心起來吧,喝點米湯墊肚子。飯可能還得等一會兒,再打兩個蛋,炒個青菜就好了。”
忙活了一整日,唐南欲也確實累了,見孟玉菀這麼執着,也不好再說什麼。端起兩碗湯就走,嘴裏還不忘記叫張仵作也端幾碗。
張仵作聞着膳堂裏濃濃的米香,再看着孟玉菀熟稔的動作,不禁眯了眯眼睛,端着湯就喝了一口,滿口香味,暖了暖他飢腸轆轆的胃。
“做得很好!”他笑着誇了一句。
孟玉菀笑了笑,沒回話。
原本可以安安穩穩過好千金小姐日子的孟玉菀,在幼時曾跟姐姐一起,被父親逼迫着她們倆人,學做基本的家常菜。
膳堂裏油煙味重,她死活不願學,躲在阿姐的身後,露出一雙眼睛瞪着父親。
父親氣急了,想找個樹條子抽自己,卻被乖巧的姐姐擋住了。
母親也在一旁幫着說話,父親沒辦法,只能跺了跺腳,恨鐵不鋼的說道:“爲父這是怕有一日,出了什麼不好的事兒,你們倆姐妹也不會餓死自己。你倒好,非不聽話!”
鍋裏冒出嘶嘶的聲音,她緩過神來,不急不慢的用鍋鏟舀油放進鍋裏,將切好的白菜倒進去,動作一氣呵成。
濃重的柴火薰得她眼睛有些酸澀,她低了低頭,遮住有些溼潤的眼眶。孟玉菀想,她總算能明白父親的用意了。
飯菜上桌,素心小小的巴掌臉上都是笑意,她抱着米湯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睛彎成了一道縫兒。
飯後的碗筷是一難題,唐南欲喫得肚皮圓滾滾的坐在椅子上,桌上是風捲殘雲後的一片狼藉。
素心端起碗就要收拾,孟玉菀連忙攔住她,若有所指的道:“我燒了壺水,用來洗碗的,可能有些燙,不適合你這小孩子去弄。”
素心錯愕,一時間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呆呆的站立在原地,目光茫然。
張仵作摸了摸新長出來的小鬍子,眼睛眯眯的瞥着唐南欲。
後者被三個人瞅着,臉頰不由得燙了起來,他不自在的縮了縮手,呢喃道:“好冷啊!”
孟玉菀認同的點頭,“用熱水洗個碗,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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