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古縣夜話
眼球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夠活動自如的地方了,此刻正焦急的到處骨碌着,直到“祖奶奶”看見幾步之外的卓鬱時,忽然從嗓子眼裏擠出了貓叫一般尖細的哭嚎,她邊哭邊喘,眼看要上不來氣兒了,可偏偏又吊着那口氣不停的抽噎,聽得柳靜雲等人都快窒息了。
卓鬱上前幾步,輕輕撫摸着老人沒剩幾根頭髮的頭頂,用食指順着劃到額頭,點了一下。
老人頓時更加激動,她握着卓鬱的手貼在層層疊疊滿是褶子的臉頰邊,宛如一個失孤幼童終於找到了親人,正在發泄自己長久的哀慟與無助。
“她這是在和卓鬱……撒嬌?”
柳靜雲感覺渾身直冒雞皮疙瘩,看見一個比百歲老人還要蒼老的“怪物”,對着年輕貌美的男人撒嬌,讓她有種說不出的荒唐與倒錯感。
卓鬱出神的看着哭泣的老者們,杏眼裏居然流露出了些許包容和慈愛來,他溫柔的問道:“奶奶,你多大了?”
“記不得了,記不得了。”
“一切都還好?”
“以前是不好的,但現在好了。”
老者們紛紛用貪婪的目光注視卓鬱的身影,比熱戀中的愛人還要迷戀,但是卓鬱看向他們的眼神,卻不像是看人,而是透過皮相,注視着更深層次的存在。
這讓卓鬱內心更加溫柔了,嘴角的弧度就沒放下來過。他想起自己的來意,便開口詢問。
“爺爺奶奶們,你們知道我額頭上的標記是什麼意思嗎?”
卓鬱指指額頭上白色的Φ字符號,語氣相當平和,這也讓老人們不再哭泣,那個最先看見卓鬱的老人開了口。
“您還是自己發現來得好,多逛逛蓯蓉縣吧。”老人用拉鋸一般的蒼老聲音提示道:“只是要小心夜晚,這裏位置偏,晚上有野獸。”
“好。”卓鬱向老者們微笑,隨後平靜的轉身,向同伴們走去。
衆人皆是神色複雜,但什麼都沒說,出了門檻見了李天成,柳靜雲的話匣子纔打開:“卓鬱,你不害怕嗎?我光是看着就不敢靠近了。”
卓鬱此刻才從剛剛那種安定、慈愛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他頓了頓,看向自己摸了老者額頭的左手:“我不知道,感覺也沒那麼嚇人,只是些老人而已,總不會比野獸可怕。”
羅木生探究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暗含激動的李天成,那李天成也露出瞭如出一轍的狂熱表情,明明在見到老人之前,他還隱藏的不錯,到現在簡直像是壓抑不住傾慕之心了一樣,連眼睛都直了。
“真怪。”羅木生摸了摸胳膊:“總感覺我才應該取取材,以後來這拍電影得了。”
“電影?”卓鬱猛地看向羅木生,覺得這兩個字無端刺耳。
“哦,我是學導演的。”羅木生推了下眼鏡:“你不覺得這地方很適合拍電影嗎?而且你長得不錯,有沒有考慮參加選秀當個演員什麼的,就憑你的外貌,肯定能……”
“算了。”卓鬱打斷了他,“比起演員這種劇本上的提線木偶,我還是更喜歡當寫手,掌控每一個人的結局。”
“嘖嘖,聽起來控制慾爆棚的樣子。”羅木生和卓鬱插科打諢了幾句,剛纔不安的氣氛也就鬆動了很多。
羅小鷗指了指不遠處的鋪子:“那是什麼?”
李天成回神,隨即帶着衆人朝那裏走去:“這是我們的特產商店,要說特產的話,你們自己看吧。”
卓鬱向貨架看去,只見密密麻麻的黑色棒狀物被繩子紮好掛在上面,似乎是什麼東西曬幹後形成的,很像是中藥材,卓鬱一下子就想到了蓯蓉。
他爲了深入瞭解地母神,曾經查過很多資料,比如“查幹告亞”就是肉蓯蓉的意思,而他腳下形似紫花鬆塔的巨大神花也正是肉蓯蓉,這東西又叫地精、金筍、沙漠人蔘,價格高昂,是種寄生植物。因爲瀕危和珍稀程度,常常有人去偷掘。
至於藥效嘛,最大的作用就是壯陽,而且它曬乾後長得也符合壯陽之物的刻板印象。
聽到有人來,一位年近五十,風韻猶存的老闆娘從店裏晃着腰出來,見到卓鬱的那一刻,她眼睛都直了,好像沒見過這麼俊俏的後生一樣,露出了癡癡的笑。
“徐嫂。”李天成警告的咳了一聲:“客人們想看看咱們這的特產。”
被稱爲徐嫂的女人這才收回赤/裸裸的目光,摸出幾片切好的肉蓯蓉來:“我們這兒啊,最好的特產就是這肉蓯蓉了,這東西延年益壽,強身健體,而且我們這水土好,出來的肉蓯蓉和別地兒不一樣。來來,嘗一片試試。”
她邊說邊舉着蓯蓉片要往衆人嘴裏塞,但羅木生他們三個反應速度非常快,壓根沒給徐嫂碰到身上的機會。
“不了不了。”羅木生乾笑:“我不喜歡喫中藥,太苦了。”
徐嫂叉腰大笑:“哈哈哈,苦?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你嘗過就知道了,這是世界上最極品的美味,可比那松茸老鮑鮮美的多,你不想試試?”
羅木生盯着那肉蓯蓉片看,不知怎麼,好像真的聞到了徐嫂所說的香氣一般,居然嚥了口口水。羅小鷗和柳靜雲也有些躍躍欲試,似乎被美味吸引了一般。
徐嫂見狀又是大笑,強把蓯蓉往他嘴邊送。
“大嫂,整根多少錢。”卓鬱的話打斷了她的動作,她雙眼放光,將那切片丟到一旁,抓了根最粗壯的肉蓯蓉遞給卓鬱:“不要錢。”
“不要錢?”卓鬱狐疑的看着她。
“咳咳。”李天成又咳嗽兩聲。
徐嫂這才嘆了口氣,象徵性的朝卓鬱要了一百塊錢。
卓鬱買完,就強行拉着同伴離開了店鋪。
羅木生仍然有些魂牽夢繞,但他理智尚存,忽然想起李天成的介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點。
“等下,他們不是信仰地母神嗎?肉蓯蓉就是地母神的化身,而且這東西已經瀕危了,按照常理,不應該是保護肉蓯蓉?怎麼到處售賣給遊客啊?他們想讓外人也喫掉他們的‘神’嗎?”
羅木生說這話並沒有避諱李天成,李天成解釋道:“可能別的地方比較瀕危,但我們這裏到處都是,非常常見,而且我們縣民風淳樸,當年也都是靠喫肉蓯蓉活下來的,所以在我們這,遊客吃了肉蓯蓉,就和我們是一家人了。”
柳靜雲聽着這個解釋,總感覺有點不對勁,一種古怪感縈繞心頭。
她岔開話題:“話說,咱們走了這麼久,路上的行人怎麼這麼少啊?”
“大家不愛出門逛街,都住這麼久了,沒什麼好看的。”李天成笑道:“他們都在自己宅子裏呢。”
卓鬱一邊聽他們聊天,一邊看向手中的塑封紙單。
見完祖爺爺、祖奶奶,買了特產,接下來就是參觀蓯蓉縣的神廟,他收起紙單,越往深處走,就越能聽見那隱隱約約的絲竹聲。
直到李天成拐了個彎,將那偌大的建築暴露在衆人面前時,卓鬱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當時在縣門口迎接他的那個儀仗隊,此刻正敲鑼打鼓,蘆笙竹簧響個不停,舞龍隊賣力的在神廟門口折騰着,縣民們的表情都如出一轍,掛着誇張的大大笑臉,滿頭都是烈日烘烤出來的汗水。
“這……”羅木生被嚇了一跳。
“今天是縣裏的節日。”李天成道。
“什麼節日。”
“迎神節。”李天成看了眼卓鬱。
而卓鬱卻在觀察這棟古建築,蓯蓉縣的房子大多是青瓦黑磚白牆,像是蒙上了一層淡色濾鏡,可這神廟不同,豔紫色的牆皮、銀漆的瓦,光鮮的簡直和整個鎮子格格不入,而在神廟的牌匾上,卓鬱看見了自己額頭上的那個符號。
一種令人心驚的熟悉感,讓卓鬱無視了敲鑼打鼓的人羣,邁步向殿內走去。
儀仗隊們看見卓鬱已經走入殿內,立刻停下音樂,將大龍扔在一邊,熙熙攘攘的跟了進去,羅木生三人也是遊客,此時卻感覺到了明顯的區別待遇。
三人互相對視,無奈的跟了進去。
令他們驚訝的是,這殿內居然有人,而且還不少,大部分是低眉順眼、跪在殿內兩側的年輕人,還有些是中年人,他們無一例外的身有殘疾,或者有些怪病,面目和常人不太一樣,就像方纔見過的癩頭漢子。
再一擡頭,他們被深深的震撼住了。
作爲漢族人,他們見過最多的神廟,裏面都是供奉佛道塑像,佛教的菩薩們慈眉善目,眼含蒼生,道家的仙君們氣勢凌人,剛正不阿,可他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把一朵大花的雕塑搬到神廟正堂供奉。
那巨型蓯蓉如鬆塔,足有六七米高,上萬個紫色卵狀花苞嵌在上面,漆着明亮的紫色,花苞堆疊在一起,密密麻麻斑斑點點,不但不美,反而有種讓人狂犯密集恐懼症的噁心感,再一眨眼,那上萬的花苞又好像一個個紫色的眼睛,正迷亂的晃動起來,盯着大殿裏的每一個人。
毫不誇張,只要和這巨花對視超過一分鐘,羅木生就已經頭暈目眩,感覺那花苞不停扭曲,連帶着整個蓯蓉,像活了一樣在神座上張牙舞爪。
“查幹告亞……”卓鬱發出一聲喟嘆,竟一步步朝着這令人發狂的巨花走去。
他在巨花底部站定,伸出手撫摸着這些卵狀花苞,好像在撫摸愛人的容顏。
“原來你真的長這個樣子。”
卓鬱呢喃着,在他眼中,這朵巨花正在對他笑。
男人的雕像栩栩如生,他銀髮高高豎起,披散在肩上,深色肌膚上掛着清晨的露珠,最終隱匿在腰際,卓鬱摸着露珠向下探尋,他在夢裏已經和這男人做了無數次同樣的動作,他毫不在乎這裏是公衆場合,也不在乎有上百個活人盯着他看。
“親愛的,你居然真實存在啊。”卓鬱對着雕像打趣道:“當年紂王輕薄了女媧的神像,才引來禍端,如今我想做點比紂王更過分的事,你同意嗎?”
巨花的上萬隻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所有看客的錯覺,但在卓鬱眼裏,雕像真的在對他笑。
“你同意了,那你會懲罰我嗎?”
卓鬱雙手攀住男人的肩膀,將重量壓在對方身上,然後踮起腳,輕輕在雕像臉側耳語。
“不過我不怕,我找了你太久了。”
卓鬱親吻在了雕像的脣上。
縣民們自發組成人牆,將卓鬱擋的嚴嚴實實,背過身去閉目凝神,好像在守衛什麼莊嚴的場景,不容任何人破壞,而跪在旁邊的年輕人們卻癡迷的看着卓鬱,恨不能現在與卓鬱熱吻的,不是雕像,而是他們自己。
“祭師……”
“祭師真的回來了……”
人們歡欣雀躍,滿眼愛意與孺慕。只有那些身殘的中年人懼怕極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那個長相漂亮的男人爲什麼要和怪花雕像親熱。但想到自己來蓯蓉縣的理由,又覺得一切都他媽的是如此合理。
羅木生三人看不見人牆裏的情況,但也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不妙。
“該不會是邪/教吧……”羅小鷗扯扯哥哥的袖子:“咱們老家,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柳靜雲擔心卓鬱,她想衝進縣民人羣中把卓鬱帶出來,卻被李天成一手按住。
“你們不是來旅遊的嗎?現在就是迎神節,請安靜的享受這裏的節日氣氛。”李天成有些羨慕的看着雕像,他拍拍手,無數縣民從後殿走出,提着兩個大桶。
他們拿起碗,將桶中的黑色藥湯乘出來,裏面還有不少肉蓯蓉的切片,不由分說的往那些中年人嘴裏灌,而年輕人們則是主動拿起碗,生怕自己喝的比別人少,不停的嚼着肉蓯蓉,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村子的血液太濃太舊了,所以有人生了孩子,養活幾歲就放到蓯蓉縣外面去,等他們長大了,自然會帶着外面的配偶回到村子。”李天成指了指那些被強灌的中年人:“他們都是蓯蓉縣的後裔。”
“至於這些年輕人,他們出身比較高貴,不想去外面的世界,一直留在村子裏,等待迎神節。”
李天成也不在乎旅客的反饋,他自顧自的說着:“迎神節啊,一百年了,等了一百年了。這批年輕人真是幸運啊,正好叫他們趕上了,不像王二癩子,等了幾十年都沒等來,天天坐在門檻上盯着我的客棧。”
他接過一碗蓯蓉湯,衝三人露出了熱切的笑容:“怎麼樣,你們要不要也嚐嚐?”
羅木生和羅小鷗一齊後退了幾步,拉着柳靜雲就跑,不停的跑,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座神廟。
“喂!卓鬱還在那裏!”柳靜雲大叫:“快放開我!”
“傻子!”羅木生恨鐵不成鋼:“你不覺得卓鬱纔是最不對勁的那個嗎!”
“啊?那又怎麼樣,他和我們一樣只是遊客啊!”柳靜雲皺眉,眺望向神廟的方向。
“算了,你現在別想他,咱們收拾收拾行李,趕緊離開這裏,再在這種地方待下去,簡直就是腦子有問題。”
羅木生看了看天色:“這裏天黑的早,四五點鐘就黑天了,時間不多,趕快!”
柳靜雲瞪大了眼睛:“是咱們想走就能走的嗎?進縣城的時候,咱們三個都睡着了,根本不知道離開這裏的路線,而且外面是大草原,你認真的?”
“草原也比這裏安全。”
三人一路溝通,很快跑回了客棧,但是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客棧廳裏,竟然坐着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卓鬱?!”柳靜雲失聲尖叫。
卓鬱微笑着擺了擺手:“喲,回來的這麼晚啊。”
“你,你不是……你不是在廟堂裏嗎?”羅小鷗的聲音也不穩了,驚恐的看着卓鬱。
而此刻,黑壓壓的鳥羣落在附近的古樹上,發出嘈雜的鳴叫,天色也緊跟着變暗了。草原的天變得極快,不一會兒,溫和的光線就不見了,整個客棧暗沉無比,發出淡淡的黴味兒。
“嗯?”卓鬱疑惑的歪了下頭:“廟堂?你們去神廟了啊?”
“對,你和我們是一起的……”柳靜雲磕磕巴巴的描述着。
“你們睡糊塗了吧。”卓鬱攤手:“我壓根沒有離開過客棧,舟車勞頓的很累,我在這休息了一天。”
三人腦子裏皆是“嗡”的一聲。
那剛剛那個,和他們一起逛街,一起遊覽的卓鬱,到底是誰?
“休息不好容易出現幻覺。”卓鬱笑了笑:“走吧,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不會說胡話了。”
他轉身,要領着三人朝後房去。
此刻,天也徹底暗了下來。
藉着窗格外飄忽的燈籠紅光,柳靜雲眼尖的發現,卓鬱腳下似乎有什麼正在扭動的東西,好像……
根鬚?
無數靜脈一樣鼓脹的根鬚從褲管中延伸出來,像是擁有生命一樣四處亂動,忽然一聲吱吱怪響,一隻老鼠從牆根跑過,但僅僅半秒,就被根鬚直直戳進腹腔,片刻後就成了一張鼠皮。
柳靜雲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作爲普通的女大學生,她還是第一次直面無法理解的恐懼。
柳靜雲將靴子裏偷偷藏的一把修眉刀拿了出來,她之前還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突然多了藏刀片的愛好,但此刻,握住了刀片,就好像握住了無盡的勇氣。
她站定,不再向前走一步。
“你不是卓鬱,你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基友:這個副本的攻看起來x能力很強,還能壯陽。
我:???(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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